第3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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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方靈皋為戴名世《南山集》作序,如今逃得一劫,于張廷玉而言未必是什么壞事。 雖不知這方苞如何看待張廷玉,可一則他算是張廷玉的門生,二則還都是桐城人士,如今二人身份雖然有別,可又都在南書房當值,淵源不可謂不深。要緊的,還是一個已經被斬立決的戴名世。 方苞就這樣看了張廷玉一眼,又看了下面壓著的那一封奏折一眼。 時近中午,春日里人容易困乏,更何況是李光地? 皇上去御花園里與宮妃們賞玩,他們在南書房里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 張廷玉給李光地換了一杯熱茶,便放下了茶壺茶盞,看李光地歪在椅子上睡覺,轉身便放輕腳步出去了。 他去旁邊當差閑隙小坐一會兒的暖閣里坐了下來,剛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便瞧見方苞出來了。 方苞的腳步也很輕,似乎怕吵醒了年紀大了的李光地。 “靈皋怎么也來了?” “見李光地老大人在小憩,怕讀書攪擾了他,所以少不得來攪擾一下張老先生了?!?/br> 方苞是張廷玉的門生,先對著張廷玉一拜,這才自然起身。 張廷玉笑了一下,卻是頗為感嘆:“廟堂江湖,能容得下你一個方靈皋,容不下他一個戴南山……” 說來,又開始想起兩年前的案子來,張廷玉心下覺得諷刺。 方苞眼神閃爍之間,看向了張廷玉,他乃是戴名世至交好友,哪里能不知道張廷玉對戴名世知遇之恩?可真正算起來,若沒有張廷玉,哪里有戴名世如此悲慘的遭遇? “學生困頓牢獄之中兩年,一直有一句話藏在心底,想要當面問問張老先生?!?/br> “……你問?!?/br> 張廷玉淡然。 方苞道:“戴兄才高于世,人所共知,放曠不羈,遂為狂士。先生乃是南山之伯樂,緣何不能保他周全,反行所謂大義滅親,實則毫無血性的冤殺之事?您豈能不知,他之清白無辜?” 的確。 張廷玉親手冤殺了自己的學生,他還親手發簽下令監斬! 親手處置了自己的學生而已。 張廷玉自然知道戴名世冤枉,可又能怎樣? 他沉默了許久,才看向方苞:“是非曲直,公正道義,你心里有,何必問我?” 是非曲直,公正道義。 人在利祿場上,實則是沒有這些東西的。 方苞入值南書房這段時間,耳濡目染,豈是尋常? 他看著張廷玉,這個對戴名世有知遇之恩的張老先生,過了許久才長嘆了一聲:“成也張老先生,敗也張老先生……” 張廷玉端了茶,道:“如今,是成也在你,敗也在你了?!?/br> 他這話,意味頗為深長。 方苞回頭看了一眼,遠遠還有幾個小太監,可張廷玉說話完全不顧忌著他們…… 心底一凜,方苞想起方才張廷玉放下的折子。 能破格將戴名世的答卷放到會元前面,便知張廷玉何等欣賞戴名世,可被人逼著親自監斬戴名世,如今雖是從容鎮定,可心底未必不恨。今日趙申喬與他兒子報應到了,張廷玉若沒有個謀劃,那才是假了。 張廷玉笑看著方苞:“萬歲爺暢春園宴千叟,好日子啊,吉日之中的吉日……” 說完,他把茶盞一放:“我去看看李老大人醒了不曾,靈皋在此先歇著吧?!?/br> 方苞就這樣看著張廷玉背手,一步步從暖閣之中出去,兩邊小太監動也不動一下。 萬壽節,三月十八,好日子。 本來是不能見血,也不審刑名之事的時候,可張廷玉這人…… 太毒。 不過太子倒了之后,一直謀求復起,滿洲正紅旗噶禮,便是太子忠實的擁護者,趙氏父子之中趙鳳詔更是噶禮的心腹,噶禮肯定會想方設法地營救趙鳳詔,因為趙鳳詔知道噶禮太多的事情。 康熙萬壽前后耽擱大半個月,如果給他們翻盤的機會,那可是麻煩了。 最怕的便是困獸猶斗,反撲一口,張廷玉喜歡一刀結果了他們。 方苞回頭看了看茶幾上留下的水跡,終于還是明白了。 康熙喜歡找方苞談論古今詩文,因為方苞沒有官職,更沒有牽扯到種種利益之中,所以康熙反而挺信賴他。張廷玉漸漸忙起來,尤其是要代如今已經形同虛設的大學士李光地處理政務,更是腳不沾地,所以方苞就成了最近康熙談論事情的唯一一個人。 今天方苞跟康熙講了道,佛,儒。 康熙忽然問他,天大,還是皇帝大。 方苞答:奉天承運,您是天子,天的意思便是您的意思,您的意思便是天的意思。您手指之處為王土,心想之時為吉時,天地萬邪退避,天比您大,您比天大。萬歲即天,何分大??? 康熙一聽,撫掌大笑,當場賞了方苞黃金百兩綾羅二十匹。 張廷玉在家里聽說方苞受賞之事,只樂呵呵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最近老是想起戴名世,門生的死,成了他這輩子很大的一個轉折。 當初顧懷袖入宮,被康熙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時候他知道自己無法保護自己的女人;又有戴名世被誣,康熙明知戴名世冤枉,卻依舊命他親自監斬戴名世,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無法保護自己的門生。 還有種種,種種。 比如,張廷瓚。 押…… 張廷玉看了顧懷袖一眼,她手邊有個空盒子,旁邊放了一枚金簪:“你簪子找見了?” 顧懷袖回頭看他,搖了搖頭:“年府那邊又給送了回來,不過我不小心,又不知道丟哪里去了,原本是一對兒的簪子,想來缺了一根,還是扔了比較好?!?/br> “只是丟了根簪子罷了……你若覺得不好,便壓進箱底吧,還扔掉?當真是個小財神爺了?!?/br> 張廷玉走過來,拿起拿一根簪子,又輕輕放下,忽然道:“三月十八那一日,你別出門……” 顧懷袖忽然抬眼看著他,有些迷惑:“你……” 張廷玉就站在她身后,兩手按著她的肩膀,沒用力,輕輕地,可是她瞧見張廷玉眼底翻涌不定的神采,那是變幻的風云,壓抑許久的仇恨和抱負,還有勃勃的野心和燎原的掌控欲。 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掌,握著拳頭,他問顧懷袖:“知道爺手里有什么嗎?” “什么也沒有?!?/br> 顧懷袖笑了一聲,然后道:“你放開手,就擁有全天下?!?/br> “……是有道理?!?/br> 可張廷玉不是這個意思。 他輕輕將拳頭翻過去,手背朝上,再緩緩展開,然后狀似不經意地這么一翻,顧懷袖在看見他掌心東西的一瞬間,頭皮都炸了起來,若不是張廷玉按著她,這一刻她整個人都已經站起來了! “你!” “噓——” 張廷玉瞇著眼睛,這么輕輕的按了她的唇一下,示意她不要如此大驚小怪。 人在做成一件事的時候,往往有一種難以掩飾的志得意滿。 張廷玉也不過是個俗人,他掌心里,赫然是一枚蓋著的紅色鈴印,廢太子胤礽舊日的太子寶印。 顧懷袖只覺得自己背后冷汗都出來,她看著張廷玉,卻發現張廷玉眼神是晦暗不明的。 “你……” “你說在萬歲爺萬壽的時候,太子一黨的中堅噶禮,忽然收到由太子親信送去的又印信的信件,會不會立刻有什么動作?趙鳳詔乃是噶禮的心腹,也是太子的親信,這一封信,不如就讓胤礽借著這次萬壽,給要赴宴的噶禮……” 張廷玉輕描淡寫地說著,又抽了顧懷袖手里的錦帕,輕輕將手心里的印記給擦去,印泥的顏色是深深的血紅,像是一大團血跡。 他已經站在了燈盞前面,便輕輕用手指撥了一下燭臺的火焰,看著它在自己手指拂過的時候變幻形狀,“這火啊……在燈盞里的時候,小小的一團,可若是放在了荒原上,芳草萋萋,幾乎立時從溫馴到兇野……” 微微瞇起來的眼,眼縫里只有些微的光影。 張廷玉許久沒有再說話。 他的影子被燈盞的光拉得長長的,覆蓋了富貴藍紅夾百花盛開圖絨毯的一小半,有一種奇異的壓抑。 這一刻,顧懷袖知道,他變了。 她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可平白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被皇帝召入宮中,要么劃花一張臉,要么丟命。最后她跟皇帝嗆聲兒,狠狠一刀劃了手……猶記得那一日,她把自己賣給了胤禛,徹底成為四爺的奴才。張廷玉接了她出宮,紫禁城巍峨的影子,便在他們的身后,逐漸地拉長,拉長…… 如今看著張廷玉的身影,她恍惚覺得那是整個厚重的紫禁城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顧懷袖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淚眼模糊看他鬢發已帶斑白。 張廷玉回頭:“賢臣,權臣……似乎也沒什么不一樣……” 不都是一個“臣”字嗎? 張廷玉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又說,偽君子長戚戚,真小人坦蕩蕩。 可是顧懷袖忽然覺得,君子即小人,小人即君子,人與人,從無不同之處。 便像是趙申喬乃是清官能臣,卻誣告無辜的戴名世,就像是張廷玉國之棟梁,卻冤殺兩案,算計趙氏一門。 三月十八,康熙在暢春園大門處大宴千叟。 整個京城,從暢春園到西直門,沿途所見,盡是華麗鋪陳,牌坊彩綢,福壽吉祥物件擺滿,幾里一御座。京城六部各寺各院,都是張燈結彩,人人喜笑顏開,只待迎康熙六十大壽,慶賀天子壽辰。 皇恩同沐,便是連牢門之中的死囚都能吃上一頓好的。 看上去,一片和和樂樂,即便是尋常不出門的人,這時候也出去觀看這難得一見的盛景。 整個京城,充斥在一種人為堆積起來的歡騰之中,在陽春的三月里,像是飛落杏花雪,燦爛得讓顧懷袖心悸。 天子暮年,大清盛世。 人潮如涌,車馬川流。 可顧懷袖,沒有出門,她靜靜地坐在屋里,算著府里的賬。 算盤撥動之間,聲響都還沒府外震天絲竹之聲喧囂。 然而她的心很靜,盛極而衰,盛世之后和盛世背后,又是什么? 是朱三太子一家冤死的命,是沈天甫一家抄斬的令,是戴名世斷頭臺上的血。文成武德,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