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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半子在線閱讀 - 第79節

第79節

    “信你?!比~子禎轉頭看向阿樨,忽道:“哦對了,你兒子會走路了!”

    他連忙將阿樨抱過來,將其往床上一放:“阿樨,舅舅要放手了,你走過去——”他說著緩緩松開手,阿樨晃了晃,一點點一點點地朝許稷走了過去……

    許稷幾乎是屏息等他走過來,看他不穩時,差一點就要伸過手去扶他。

    可小娃卻還是磕磕絆絆很是努力地走到了她面前,忽然身子一歪,就扭倒在她懷里,抬起腦袋來看她。

    許稷滿心柔軟,仿佛只要他伸出小指頭輕輕一戳,就能凹下去一個坑。

    她眼眶微酸,那邊葉子禎卻皺眉說:“可還不會喊人哪,尋常人家孩子都是先會說話再會走路啊,他難道反了嗎?”

    言罷湊過去:“阿樨,喊聲舅舅我聽聽?!?/br>
    阿樨卻抱住許稷不松手,忽然出聲喊:“爹、爹……”

    ☆、第102章 【一零二】掀棋局

    阿樨這一聲“爹爹”來得甚是突然,葉子禎愣了愣:“呀!這么小就如此機靈,竟知道喊你爹爹,往后也不必擔心穿幫了。等十七郎回來就喊叔吧,哦不對應該是伯伯——”最后又意味深長地笑笑:“喊阿娘也不錯啊哈哈哈?!?/br>
    阿樨“爹爹爹爹”喊個沒完沒了,扒住許稷賣可憐,葉子禎頓時就收斂了笑容:“哼不喊我?!?/br>
    阿樨扭頭看他,許稷同小娃說:“阿樨喊一下舅舅試試看?”

    葉子禎坐著等,等了一會兒小娃就是不喊,他站起來說“算啦我給你弄粥去”,小娃忽然“舅!”了一下,嘴巴撅起來,又喊了一聲“舅——”,葉子禎頓時面上樂開花,分明已經是三十歲的人,卻還是笑得同個少年一樣,是發自肺腑的開心。

    他上前將小娃掠走,命令許稷:“你將自己收拾一下,過會兒到堂屋來吃粥?!?/br>
    許稷點點頭,他轉身就抱著阿樨出了門。

    初秋午后,不冷不熱,阿樨自在地在地上翻滾,葉子禎手撐在矮幾上漫不經心地看賬,許稷坐在另一張矮幾后吃東西,是難得愜意的時光。

    接連大半年的奔波,全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此刻在這寒宅中坐下,能定下心來吃一頓飯,身邊有小兒有親人,唯一的掛念也就是遠在西北的王夫南了。

    西北戰事算不得太順利,卻也不窩囊,只是看不到頭,不知他到底何時能回來。

    許稷將面前的粥與馃子都吃完,葉子禎問:“你短時間內應不會再走了罷?眼下當務之急是將身體養好,不然——”

    話還沒完,梆梆梆一陣敲門聲傳來。

    乳母前去開了門,只見門口站了一吏卒。

    那吏卒道:“政事堂請許侍郎去一趟?!?/br>
    許稷起身:“這幾日朝廷內外恐怕都翻了天,我得回去一趟?!彼龑㈤乇н^來,依依不舍地又放開,邁出門,仿佛又披上了鎧甲。

    皇城下午一貫不忙,但這幾日卻是例外。許稷同那吏卒進了安上門,一路迎接了諸多探究目光。

    因都知道是許稷單槍匹馬干掉了馬承元,盡管她說馬承元意欲行刺皇帝才就地將其正法,但不管怎么說這家伙手段還是太狠了,看著文弱不堪,沒想竟能下得了如此狠手,聽說馬承元是一刀斃命,連句多余的話也沒來得及講!

    進了政事堂,迎來的目光同樣如此。今日政事堂難得熱鬧,許稷簡單行了個禮坐下,一眾老頭子就“關切”看向她的手。

    王相公先開口:“從嘉的手好些了嗎?”

    “有勞相公掛念,已經好多了?!彼?。

    其余人都只聞只觀不開口,早在許稷來之前,一眾人就已經對她進行了評價,同當年得知她在高密自請為鎮將且強勢削兵一樣。

    不過紫袍老頭們的評價從多年前的“兔崽子做個縣官竟然這么用力”變成現在的“敢這樣干掉馬承元,明日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情,得勢了恐也是危險?!?/br>
    信任她、知道她為何要這樣做的,恐怕也只有李國老與王相公。

    好在左神策軍確認了陳閔志叛逃一事,而小皇帝也一口咬定當天是馬承元要刺殺自己,也就意味著許稷所言全是真話,沒有可指摘挑刺的地方。

    甚至給她升了官,讓她重掌度支鹽鐵及轉運事宜。

    她離拜相不過一步之遙,盡管還穿不上紫服,但她手中持握的權力卻已經十分驚人。沒有內庫來爭利,有許多計劃都可以重新搬上臺面商議了。

    政事堂會議從西北戰況論到內庫處理辦法,事無巨細,每個細枝末節,只要涉及到諸司之間的利益重新分配,爭奪之意就開始冒頭。

    提到江淮最近頻頻出現的反叛勢力,許稷終于將戶部錢拎了出來,就商稅太高致物價飛漲一事講到飛錢加饒,希望戶部司盡可能地壓低這部分錢的征收,以免物價太高影響民心。

    “許侍郎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戶部錢如今不僅供官俸及和糴,還要供軍,臨時支用更是多得數不勝數,壓低了商稅這部分支用由誰來出?”

    “戶 部錢只是后備庫,官俸、和糴例常開支之外,供軍這塊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戶部錢,除陌錢少征一點又能如何?”許稷有理有據,“據下官所查,今年所有戰事未動 過一分戶部錢,何來‘支用數不勝數’一說?度支哭窮還差不多,戶部司哭窮未免太過了吧?倘這樣下去,無異于殺雞取卵,江淮只會更動蕩。眼下局勢不好,民心 不能再失了?!?/br>
    對面的胖尚書不服氣地冷笑:“照許侍郎的說法,動搖民心全是戶部除陌錢的緣由?度支的雜稅怎么不提?一面征收雜稅,一面又要以除陌錢太高動搖民心企圖干預戶部司,許侍郎到底懷的什么心思呢?”

    許 稷抬首:“今年春征開設數項雜稅,下官彼時身在西北,對此并不知情。何況上半年度支總收計六百萬貫,春征中兩稅并附加稅共收三百八十萬貫,兩池三川鹽利及 鹽運使上交鹽利計一百九十萬貫,雜稅僅三十萬貫——下官并不認為三十萬貫與戶部多出來的百萬除陌錢可以相比,但臨時雜稅終會成為詬病,因此下官認為今年秋 征不僅要取消雜稅,還要減少兩稅配額?!?/br>
    “同時暫停內庫進奉,也讓江淮喘口氣吧?!痹S稷說著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下官都會與陛下陳明,以陛下憐恤百姓的名義減少征稅,對穩定民心總是有益處的?!?/br>
    “你——”胖尚書很是惱火,許稷這小子是覺得殺了馬承元就可當功臣了嗎?莫說小皇帝眼下還沒正經親政,哪怕他已經親政,許稷也沒資格這樣做。

    李國老一言不發地聽完,終于開口:“打算打一架嗎?”他目光掠過胖尚書的臉,胖尚書倏地住了嘴。

    李國老看向許稷。她字字句句都是爭執,但面上已經沒有情緒,這些年的宦途沉浮已經將她錘煉成了這樣的人,哪怕心中對此憤怒不平,卻仍然冷靜。

    “此事不宜cao之過急?!币慌在w相公道,“眼下不是簡單減少征收就能起效的,國老如何看?”

    李國老語聲不急不慢:“的確。朝廷只顧減少征收,地方會不會照做很難說,從嘉想得太簡單了?!?/br>
    許稷動也不動,只問:“此乃諸道監察御史職責所在,御史臺難道是空置嗎?朝廷倘若也無動作,地方更不會有舉措,難道要等著自下而上——”

    “從嘉!”王相公警告她不要亂說,許稷這才閉了嘴。

    漫長的會議上,要解決的事多得無邊。如何分配、如何改革都是問題,爭執與扯皮簡直無休無止。從下午時分,一直談到深夜,連諸司值宿官員都已經入眠,這會議仍在繼續。

    有人起身走動,有人去飲茶吃藥,許稷低頭換紗布。后半夜老頭子們撐不住紛紛撤了,許稷也回家去。

    葉子禎半夜披著袍子給她開門,打著哈欠道:“還以為你不回來了,睡之前給阿樨弄了rou末軟飯,還剩不少呢你都解決了吧,我先去睡了?!?/br>
    “等等?!?/br>
    葉子禎精神了一些:“你又要怎樣?要我給你弄飯嗎?”他吸了吸鼻子,將袍子穿好,二話沒說去將一直溫著的飯拿來給許稷吃,又在她對面坐下:“說吧,什么事?”

    “能替我寫折子嗎?”

    “好吧?!比~子禎瞥一眼她的手,拿來筆墨奏本,挑亮了燈:“你口述即可?!?/br>
    許稷邊吃飯邊說,葉子禎一字不落記下,越寫眉頭擰得越厲害。許稷擱下飯碗之際,他忽然停筆:“你這樣大刀闊斧的想法,一伸手碰到的全是利益,恐怕是很難行得通?!?/br>
    “可如果慢慢來或許就來不及了?!痹S稷眉間寫滿焦慮,眼前的這棵空心大樹已經開始搖晃,似乎隨時都要倒地。而她滿腹心思都是要添土施肥穩固根脈,將巨大樹洞填補結實,或許這樣還有轉機,那大樹就還能繼續屹立不倒。

    但她已經察覺到了一人之力的卑渺。

    葉子禎沉思半晌不說話,繼續替她寫折子。

    初秋深夜,夏蟲仍然嘶鳴,并不知道自己即將死在這秋日里。

    ——*——*——*——*——

    這份折子由許稷署名,需要呈送尚書省左右仆射,勾檢過后再遞呈中書門下。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葉子禎說得沒錯,改革所觸碰到的是結結實實真金白銀的利益,形同出手碰壁,到頭來可能只撞了一手血。

    許稷這一日等在中書省外,可還未輪到她議事,就見一吏卒飛奔而來。

    那吏卒面色發白,呼吸局促,似乎急著想要匯報什么事情。

    中書省門卒卻攔住他道:“有事排隊去,中書省事情多著呢,你看許侍郎都站了那么久了。何況你文書呢?你怎么那么眼生哪,你哪里的???”

    那吏卒深喘一口氣,手抖著袖子里摸出文書來,慌得都打不開那封筒:“某、某是來報軍情的,急信——快、快讓我進去?!?/br>
    門卒死心眼:“排隊排隊!”

    吏卒快要急哭:“當真是急信哪!”他轉頭看向許稷:“侍郎讓某先進去行不行?”

    許稷問:“怎么了?”

    “東、東都失守,函谷關危矣——”

    ☆、第103章 【一零三】別長安

    東都洛陽地處河南道,雖在關內道外,但憑借運河優勢溝通南北,地理位置極其重要。東都一旦失守,叛軍直奔函谷關而來,倘若函谷關及潼關失守,那么長安就再無屏障庇護,這是最糟糕的變故。

    外敵擾邊,內起禍亂,禁軍東奔西走,原來嚴備的京畿地區如今卻兵力不足守衛虛弱,八百里秦川,危機重重。

    吏卒將軍情速報至中書省,又呈樞密兩院,最后報到皇帝跟前時,調兵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小皇帝雖然年紀不大,但也知道東都失守幾乎是天塌了一半,朝廷軍此時要做的是務必守住函谷關、潼關,逼退叛軍奪回東都。

    河北河南戰況不妙,神策軍也是受困重圍,至于手握雄兵的諸鎮節帥,在得知東都失守后各揣心思,不是擁兵不救,就是磨磨蹭蹭敷衍調令。只有鳳翔等鎮調兵支援,但面對東邊氣勢洶洶襲來的囂張叛軍,仍不敢拍著胸脯說“潼關一定能守住”這種話。

    東都淪陷,江淮貨運被切斷,長安及軍隊的供應愈發緊張,朝中彌漫著悲觀的氣氛。小皇帝也不下棋了,每一天都等著最新戰況的匯報,時憂時喜,心卻一刻都不敢放下。一群老頭子也整日愁眉不展,許稷則穿梭于內庫與左蔵庫之間,竭力緩解供應大難。

    長安百姓也終于大夢初醒。忽然飛漲的米價、冷清下去的東西二市都是不祥征兆,一些老者回想起幾十年前被方鎮變軍攻陷的長安城,鐵蹄刀戈,大火哭聲,每個夜晚都是噩夢。

    倘若、倘若潼關當真守不住——

    長安會迎來怎樣的明天呢?

    白發老者們為此擔憂之際,已有權貴世家收拾家當打算逃往老家避難,至于老家在東邊的,就只能往西找同僚、同窗家躲避。因萬一叛軍入城,第一個要清算的必然是權勢貴族,不逃就是等死。

    長安西邊的金光門霎時熱鬧起來,車馬如龍,柳枝遍地,離別酒一盞又一盞,驛亭流水宴一桌一桌地換。至于多數百姓,無處可去只能老實待著祈愿,期冀長安別落入叛軍之手。

    而這時禁令也下來了——在京中為官者的家眷不得出城,以免擾亂軍心民心。

    金光門重兵把守,出城頓時變得困難。那些沒來得及走的,個個都惶恐到了極致,因函谷關的戰況實在不容樂觀。

    許稷這日出門時天還沒亮。外面起了霜,晨風很冷,葉子禎披著袍子走出來,小跑到門口,同她道:“我已經在準備后路了,可能近期就會走?!?/br>
    許稷點點頭:“諸事小心?!?/br>
    他低頭看她,還好,那瘦削的肩膀還沒垮塌,頭發似染了風霜,看著有些憔悴。他輕嘆一聲:“阿樨我也想帶走?!?/br>
    許稷抿了下干燥的唇,抬手拍怕他的手臂:“去睡會兒吧,天還早?!彼f完牽了馬往外走,葉子禎便再看不到她什么表情。

    冒著晨風到皇城,手腳都冷,許稷坐下來理了理賬,剛暖和一點,就有人來傳她去延英殿。

    一大早,延英殿內已經聚了十幾號人,按官資坐著,一個個面色都好不到哪兒去。她剛坐下來,就聽到李國老一個勁地咳嗽,好像近來身體當真很差。

    小皇帝姍姍來遲,一眾人要起身行禮,他忙說“免了免了”,坐下來就問戰況。

    “陛下,函谷關恐怕守不住了?!壁w相公開門見山,一點也不忌諱:“兵力有限,物資匱乏,而叛軍勢力愈發壯大,十分頑固——臣等望陛下早作打算?!?/br>
    小皇帝一愣,早作打算?那是什么意思?

    “東邊是無法走了,江淮也不能去,只能往西走。陛下可秘密出京避難,等到長安失守再走可就來不及了?!崩铣紓兘洑v過幾十年前的長安動亂,他們堅信長安就算淪陷也只會是一時,只要保住勢力,卷土重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小皇帝突然被安排了這么一條路,不免有些惴惴。他隱約明白老臣們的用意,但心底里仍騰起些許絕望來,這是……長安當真保不住了的意思嗎?

    “那、那愛卿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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