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阿霧知道自己有些越矩了,大夏朝不許女子干政,不過因著在洛北時,楚懋私下偶爾會問她的意思,所以阿霧這才大著膽子地想再試探試探。 “你有什么想法?”楚懋問。 阿霧靜默了片刻,告訴自己要沉住氣,但是大好的機會在眼前,她又不能不貪心?!皠⒑穹疾簧票?,殿下又回了京城,若要鎮住金國爾汗,恐怕朝廷還得另派驍將來鎮守?!?/br> “唔?!背c了點頭。 阿霧見楚懋并不反感她議政,受到了莫大的鼓勵,繼續道:“殿下心里可有人選了?” 楚懋笑了笑,“你怎么問我,這事我可做不了主?!?/br> 阿霧心頭暗啐一聲,楚懋就是這點兒不好,什么都藏著掖著,一顆心九個竅,話里話外都讓人抓不到把柄,這種事情已成本能,連在自己面前也是遮掩再三。 “可是若這個人選錯了,殿下的大計恐怕會受影響。所以,我不信殿下對此事毫無打算?!卑㈧F往楚懋身邊湊了湊。 楚懋放下書,好像直到此刻才正視了阿霧的話,“那你猜猜我的打算?!?/br> “當下雖立了大功,可朝堂里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人有的是,依我看,殿下回京后必受人猜忌,所以若是殿下要推薦自己人去洛北,恐怕必受阻攔?!痹捴链?,阿霧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二哥榮珢,榮珢雖然還需要歷練,可深受隆慶帝賞識,又是楚懋的舅兄,豈非很合適? 但 是私心里阿霧并不希望榮玠和榮珢太過耀眼,若是榮珢有大功于洛北,榮玠有榮三老爺幫扶,必然處冉冉勢,榮三老爺更是楚懋的老師又兼岳父,自己更可能是楚懋 的皇后,那榮家在將來的正元朝那就太過顯赫了,便是換做阿霧,她也得猜忌榮家,歷來后家最后能安平享樂的就如鳳毛麟角。阿霧實在不愿此事在榮家重演。 阿霧繼續道:“所以我猜殿下要推舉的人當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一系的,從矬子里拔將軍?!?/br> “哦,我的王妃果然料事如神,那依你的意思,我會推舉誰?” 阿霧嗔了一眼楚懋,“我又不是神仙,怎么會知道,不過我以為有兩人可堪用?!?/br> “你說?!背路鹇牭煤苷J真。 阿霧故作鎮定,一派毫無私心的模樣道:“?;蓍L公主的兩位公子?!庇袝r候越是遮遮掩掩越是讓人生疑,阿霧覺得她越發做得坦蕩,就越發能成事。 所謂舉賢不避親,舉親不避嫌,阿霧雖然的確有將?;蓍L公主拉入楚懋陣營的私心,可她那兩位顧姓哥哥也的確堪用,她對他們再了解不過了。 但同時阿霧也犯了個自以為是的錯誤,她自以為同顧廷易的事情可以瞞天過海,實際上她也不認為有什么事,阿霧對顧廷易毫無私情,只是一片純純的護兄之情,同他之間更是一清二白,她不過是站在最有利于楚懋的角度在替他思考。 人就是這樣,你自認為同別人一清二白,也就想當然地覺得在其他人眼里你們也是一清二白的,何況阿霧和顧廷易的私交又在暗處,別人也無從知道。 所以阿霧“藝高”人膽大地直視著楚懋,卻不知道祈王殿下的心底是怎樣一番巨浪滔天,他也由衷地佩服阿霧居然還敢直視他的眼睛。 阿霧見楚懋垂下眼瞼道:“洛北如今需老成持重之人,堅守關野,決不能尋釁更不能貿然應戰,人選當從老將里議?!?/br> 阿霧的臉上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見楚懋又拾起了書卷,一副不想再談論的模樣。 阿霧有些不甘心,又湊向前道:“殿下不受皇上重視,宮中又有田后和向氏在皇上耳邊進讒言,殿下為何不試著拉攏長公主,聽說皇上十分愛重這位長公主?!?/br> 阿霧這叫關心則亂,若是她能置身事外地回頭看,必將對自己此時的愚蠢感到萬分痛恨。 ☆、vip190 阿霧見楚懋聽了之后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便知道他這是不允。 “古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無所不用其極,殿下就算以前同長公主不睦,可畢竟是姑侄,難道就不能放下成見,若是殿下能得長公主支持……”阿霧見楚懋的眉頭越皺越深,便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一向神不露色的祈王殿下居然皺緊了眉頭,可見有多不喜。 阿霧垂了垂眸,她對楚懋同長公主之間過節的唯一了解,便是長公主不喜楚懋,對他言語頗多刻薄之處,但實際上的傷害,阿霧從沒見過。所以她并不認為這二人之間有什么不可調和的深仇大恨,因此才試圖去拉攏楚懋和長公主。 此后回京的路上祈王殿下都沒再說過話,臉上絲毫不見笑容,連慣來微微上翹的唇角都抿成了薄線。 一入上京城,楚懋則先行騎馬去了禁宮面圣,阿霧的馬車慢慢悠悠地踱進城。城內車水馬龍,人流如梭,雖不說人人都面露喜色,但臉上至少也無戰地百姓朝不保夕的痛楚。因著有千千萬萬的將士在前方用命,來換得天下的安寧。 可 是這樣一張張陌生淡然的臉后,誰又知道那些將士付出了多少鮮血。朝廷更是冷漠得令人心寒,古有功臣回朝,皇帝親率文武百官于郊外相迎的隆恩,至或不濟,也 有皇子出迎或丞相相候,結果到楚懋這兒,迎接他的雖是兵部尚書劉堅友,不過要的卻是他兵歸西山,符交朝廷,甚至不能等到楚懋親自入朝面圣歸再還虎符。 其后楚懋單騎入城,絲毫沒有大將軍凱旋的威風,阿霧當時從馬車里望著楚懋的孤單的背影,只覺得眼內刺痛,莫名滴淚。 及至祈王府,阿霧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內,須知祈王妃這會兒該還在臥床不起,冰霜攬了阿霧的腰,越墻而入,直入玉瀾堂。 “主子!”紫宜最先看見阿霧,一臉欣喜地迎了上去,聞言的紫扇、紫墜幾個也趕了出來,皆是喜出望外。 “瘦了,瘦了?!鄙邒叩接駷懱脮r,又忍不住垂淚。 “哎,還是上京好啊?!卑㈧F笑道,由著紫扇她們伺候沐浴、更衣,穿上半舊的綿軟貼身的松江布袍,由著紫扇給自己絞干頭發,再用過一碗燕窩粥后,阿霧才終于確定自己又回到了富貴鄉里,難怪榮華富貴迷眼,上京的日子可比苦寒的洛北好過多了。 “我不在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事兒?”阿霧閉眼微憩道。 紫扇開口道:“府里新來了一位表姑娘,說是先孝貞后的侄女兒,郝嬤嬤將她留在了紅藥山房,幾次要來見王妃,都被奴婢以王妃生病擋了?!?/br> “這位表姑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阿霧問道。否則一位投親的表姑娘有什么值得紫扇要第一個提出來說的。 紫扇沒說話,“奴婢也說不好,王妃過幾日見了她就知道了?!?/br> 阿霧瞪了紫扇一眼,這丫頭真是恃寵生嬌了,連自己都敢隨便打發,不過阿霧也沒再追問,“嗯,接著說?!?/br> “公孫姨娘和人私通,現下被郝嬤嬤關在玲瓏閣內,說是等王妃身子好了再做處置?!弊弦说?。 阿霧眼睛一睜,沒想到還會發生這樣的事兒,“怎么發現她和人私通的,可供出jian夫是誰了?” “是每旬請脈時,被大夫診出了喜脈,她怎么也不肯松口供出jian夫?!弊弦擞值?。 “倒是個癡情女子?!卑㈧F輕嘆。 “還有別的事兒嗎?”阿霧又問。 “何側妃自王爺離京后就回了真國公府,至今也沒回來?!弊仙鹊?。 阿霧點點頭,鎮國公看來是選定了隊伍了,而何佩真如今還是黃花閨女,里頭可大有文章。阿霧撫了撫額頭,覺得富貴日子也不是那么好過。 繼而紫扇又說崔氏派人來給她送了幾回東西,榮二奶奶知道她病了也來過一回,不過都被紫扇推了。又道,榮二奶奶十分生氣。阿霧反應了片刻才把榮二奶奶同唐音聯系在了一起。她撫頭哀嘆道:“哎呀,倒是把音jiejie給得罪了?!?/br> 不過這些都不是阿霧目前最頭疼的事情,她最擔心的還是楚懋今晚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回到祈王府。 事實證明,阿霧的確是多慮了,祈王殿下既然敢九擒九縱金國爾汗,自然已經思考好了退路,當夜楚懋一回祈王府就去了許閑堂與幕僚長談,連郝嬤嬤都是第二日才見著他人的。 阿霧躊躇了片刻,只吩咐紫墜送了一碗參湯去冰雪林,她倒是極想去冰雪林親自問問楚懋昨日宮里頭的情形,只是自打那日她替長公主說了好話后,楚懋就仿似有些不待見她了,兩人也很少說話,阿霧怕自己去冰雪林,恐怕又得被楚懋攆走,白白丟臉人前。 過得幾日阿霧也不見楚懋回玉瀾堂,心道他只怕心里還存芥蒂,因此也不去擾他。這廂阿霧的“病”漸漸好轉,命人去陶思瑤等人的院子說了一番她的思念之情,叫她們得空便過去陪她說說話,郝嬤嬤那頭便知機地領了那位表姑娘過來玉瀾堂。 在阿霧的記憶里,前世可沒聽過這位表姑娘的事兒。聽說這位表姑娘元蓉夢是孝貞后弟弟的女兒,元家在孝貞后亡后,迅速衰敗,二老皆歿,孝貞后唯一的弟弟被貶,流徙遼東,最近也亡歿了,這位表姑娘舉目無親,托人帶了信到祈王府,這才由郝嬤嬤派人去將她接了來。 因此,元蓉夢可以稱得上是元家唯一的獨苗了。 “給王妃請安?!痹貕舻穆曇艟d軟如糯,聽著就讓人起了憐惜之意,她今年十八歲,比阿霧還大上兩歲,不過身子瘦弱,瞧著倒仿佛十四、五的身段。此時正低著頭,有些緊張地絞著手帕。 “都是一家人,表妹不必拘束,你坐下咱們好好說會兒話吧?!卑㈧F雖然做不出親人相逢抹淚的動作,但對元蓉夢的遭遇還是深表同情的,遼東苦寒,她又父母雙亡,在郝嬤嬤派人去接她之前,還不知道受過多少苦難。 元蓉夢抬頭感激地看了阿霧一眼,她心里最是忐忑這位表嫂對她的態度,聽說她那位未成謀面的表哥十分愛重這位王妃,可她來了好幾次玉瀾堂,都沒見著這位表嫂。 元蓉夢在感激的同時,阿霧握著茶盅的手卻緊了緊。阿霧雖然表面不顯,可這輩子從來都是自負美貌的,哪曾想今日居然見著了元蓉夢,讓她忽而生出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嘆來。 元蓉夢的臉和她那瘦弱的身子簡直就像是兩個人,聽她聲音以為她長得乖乖巧巧,哪知抬頭的這一瞬,卻艷光四射,媚態橫流,天生的尤物,絕世的麗姝。 只見元蓉夢柳葉眉,芙蓉靨,丹鳳眼顧盼神飛,眼梢微挑,就像裁剪了天地的三分媚色入她眼一般,每一寸眼波,都是一段秋情。粉唇微厚,不笑自帶三分嗔,一笑便開三春顏,真真是一笑百媚生,叫人魂酥骨軟。 然而元蓉夢本性軟糯,這媚色里便憑添三分天真,如此矛盾更是引得人挪不開眼。 阿霧總算是明白,紫扇為何說自己見了這位表姑娘就知道她的不同了。阿霧的心里頓生猜忌,表面卻更和藹了三分。 而元蓉夢看著阿霧的時候,心里也未嘗就平靜。這位表嫂形容典麗,姿態優雅,容顏絕麗不說,那周身的氣派就先叫人低頭認輸了三分。?元蓉夢平生還未見過這等美人。 且說阿霧和她兩個人在心底都互相贊嘆了一番,又互相較了一回勁。其實兩人春蘭秋菊,各擅其場,論不出誰輸誰贏。 阿霧的美,勝在精致絕倫,仿佛帶露牡丹,裁剪一段春光,一寸一厘盡妍極麗。而元蓉夢的美,則勝在嫵媚,分開看或嫌她唇厚,鼻勾,但合作一處,卻叫人屏息注目,好似天際晚霞。 阿霧美得規矩,而元蓉夢美得自在,因而阿霧便自認輸了元蓉夢一籌。元蓉夢卻羨慕阿霧清麗典雅,出塵脫俗,如桂宮仙娥,遙遠得高不可攀,而她卻低卑如塵。 阿霧同元蓉夢說了會兒話,見她知書達理,言談簡雅,心下的猜忌更是盛了三分。 “meimei也是個可憐的,你既然到了這兒,便只管把我當做你的親jiejie,但凡有什么只管跟我說或是跟郝嬤嬤說?!卑㈧F溫言細語地道:“你如今住在紅藥山房,那兒也寬敞,你同你相思jiejie也正好說說話,她就要出嫁了,今后再見的日子就少了?!?/br> “是?!痹貕舻?。 郝嬤嬤倒有些吃驚,她還以為阿霧會給元蓉夢挪個地方住,既隔開了她,也隔開元蓉夢和祈王殿下。沒成想,阿霧這位祈王妃倒是大方得緊。 “夢姐兒你先回紅藥山房去,我同王妃還有些事要談?!焙聥邒邔υ貕舻?。 元蓉夢乖巧地起身向阿霧告辭。 阿 霧笑著叫元蓉夢得了空經常過來玩。送走了元蓉夢,阿霧再回過頭看郝嬤嬤,嘴角一絲諷笑,元蓉夢是如何托人帶信,郝嬤嬤又如何接人的,這過程本身就很有趣。 更何況,上輩子可沒出現過元蓉夢這樣的人,否則以她元氏獨苗的身份,阿霧在正元帝身邊飄了那么多年,沒道理沒聽過的。只是不知道上輩子是個什么情況,這輩 子大概是因為她成了祈王妃,而郝嬤嬤的專權,相思的善妒,可能都是原因。 不過既然元蓉夢身世這般慘,緣何楚懋卻沒派人去照顧過他舅舅一家,還頗令阿霧費猜測的。 ☆、vip191 “王妃大約已經知道公孫氏的事兒了,王妃不在,老身也不敢自專,如今還請王妃示下,該如何處置公孫氏?!焙聥邒唛_門見山地道。 阿霧想了想道:“我同殿下商議后再處置吧?!?/br> 郝嬤嬤抬眼看了看阿霧,“王妃心善,這是闔府人的福氣,只是公孫氏私通外男,還有了孽胎,這事若不重處,今后只怕府里下人不好管束,若再鬧出丑事來,殿下和王妃的聲名都不好聽?!?/br> 郝嬤嬤認為,阿霧身為王妃,公孫氏的事她完全可以做主,哪怕是要了她的命,四皇子想來半句話也不會說的,而她托辭同殿下商量,自然打的就是求情的主意了。 阿霧笑了笑,郝嬤嬤居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確實不簡單,難怪在宮里能護著楚懋活著長大。不過郝嬤嬤說的話也有道理,阿霧無法反駁。只是將心比心,公孫蘭跟了楚懋這么些年,都守著活寡,遇到個知冷知熱,憐她疼她的男子,一時頭腦發暈犯下大錯,也不是不可理喻。 “我會同殿下商議的?!卑㈧F作出的決定,絕不容許人質疑,哪怕是郝嬤嬤也不行,所以即使她心里認同郝嬤嬤的意思,可也不希望這樣的頂撞還有下一次。 郝嬤嬤被阿霧溫和地拒絕后也不再開口,只是肅著一張臉,告辭轉身。 回了上京十余日后,阿霧才見著楚懋踏入玉瀾堂的大門,“殿下?!卑㈧F欣喜地起身相迎。 楚懋站在門口端詳了阿霧一番,笑道:“氣色養好了些了?!?/br> 阿霧替楚懋脫了玄色貂毛大氅,又替絞了手巾給他擦手,問梅則伺候著楚懋脫了外頭的防水油靴,換了屋里穿的軟底布鞋。 阿霧接過紫扇捧來的柴窯雨過天青茶盞遞給楚懋道:“用舊年得的一甕梅花雪沏的雪芽茶,殿下試試?!?/br> 楚懋啜了兩口,頓覺神清氣爽,外頭飄著大雪,冷得人寒透骨,一進屋來,熱氣撲面,暖玉溫香,細語軟言,處處透著貼心,般般顯出溫柔,叫人再陰郁的心情也能豁然開朗。 一番忙活下來,阿霧才在楚懋對面坐下,問道:“朝里的事是不是有了定論了?” “功過相抵?!背蛑璞K吹了口氣,用瓷蓋輕輕撇開盞中浮茶。 阿霧愣了愣,旋即笑道:“那也極不錯了,只要殿下能平安我就心滿意足了,何況殿下在洛北做了你想做的事兒,哪怕朝廷沒有加恩,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阿霧在安慰我?”楚懋微翹唇角。 阿霧在楚懋的視線下不由得臉紅,好像自己鬧了多大的笑話似的,她撇開頭嘟嘴道:“殿下心里自有成算,哪用得著我安慰?!?/br> 楚懋笑了笑,又低頭啜了口茶。 阿霧拿眼偷瞧了祈王殿下一眼,心頭暗自詫異,她本以為楚懋會來刮他的鼻梁以示親昵,可他卻只是飲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