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因為天地自有其神奇法則,功力的增強僅僅是硬幣的一面,另一面則是道心修煉。 道心的境界分為真階九層、圣階四層,直至白日飛升羽化成仙。它與力量之間的關系,譬如容器和水。一味地追求力量,忽視道心,遲早有一天容器會盛滿,便再也容納不下哪怕一滴水珠。 楚天便遭遇到了類似的瓶頸。 在他身后明明有洞天機這樣一位六百年前的絕世高手撐腰,但僅僅因為迫切需要施展天機印超負荷運轉了一次,結果差點將經脈撐爆。 除非他能突破真階參悟圣階洗心境界,否則將永遠無法施動“天機印”、“百魂斬”、“天下有雪訣”這樣的圣階絕學。 楚天望著碎裂在泥沙里的鬼臉面具,若有所思。須臾之后他飄身躍出水潭,幽鰲山早已在潭邊等候。 “我已經將你留下的指路暗記悄悄抹去,將追兵引開,他們暫時不會到這里來?!?/br> 幽鰲山沉聲說,“但我不能待得太久以免引起懷疑?!?/br> 楚天凝視幽鰲山道:“你為什么相信我?” 幽鰲山苦笑道:“我為什么不能相信你?” 楚天肅容道:“你進門時的那拳,我會記一輩子?!?/br> 幽鰲山道:“有時候覺得,你這家伙真的很欠揍。特別是我用傳音入秘都跟你說清楚了,還那么狠地一下頂在小腹上?!?/br> 楚天哼了聲道:“我記得你當時告訴我的是:‘將計就計’這四個字吧?我只是照做而已?!鳖D了頓言歸正傳道:“你有發現什么線索嗎?” “暫時沒有?!庇啮椛綋u頭道:“兇手很高明,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殺死山月用的兇器都是她平日用來修剪花枝的那把銀剪?!?/br> 楚天神情黯然,懊惱道:“我該晚些走的,就不會有這事了?!?/br> 幽鰲山搖頭道:“兇手處心積慮要殺山月滅口,這事遲早會發生。你不過是湊巧替他背了黑鍋?!?/br> “滅口?!”楚天凜然一驚。 幽鰲山道:“我和隱雪隱居大崖山幽谷的秘密,只有山月知情?!?/br> “可是幽夫人絕對不會害你?!背烀摽诙觯骸熬驮诮裢硭€親口對我說過:當年只要你一句話,甚至不用開口,哪怕只有一個眼神,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切跟你走,去天涯去海角,哪怕是黃泉幽界十八層地獄也絕不后悔?!?/br> “山月——真是這樣對你說的?”看到楚天篤定地點頭,幽鰲山的心似乎被利斧劈成兩半,再用尖錐戳出血洞,一種難以言表深沉的悲哀在悄悄燃燒,在眼中久久不去。 她傷害我一時,我卻傷害她一生。 木然半晌,幽鰲山才用絕望而悔恨的聲音問道:“她還對你說過些什么?” 楚天也不隱瞞,將自己和峨山月會面的經過合盤托出,最后拿出那張林隱雪的涂鴉怪畫道:“我想應該由你來保留它?!?/br> 幽鰲山注視圖紙沉默許久,緩緩道:“山月把它留給你,我不能違背她的意愿。我這次回來,只為了一件事,找出真兇,查出晴兒的生父究竟是誰!” 他將自己和林盈虛的推測簡略說了,楚天越聽越是心驚,問道:“為什么人人都盯著北冥寶藏,它究竟有什么秘密?” 幽鰲山吐出一口氣,沉聲回答道:“說來好笑,北冥寶藏只是一個傳說,它是否真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清楚。你聽說過北冥海的來歷嗎?它并非自古存在,而是遠在三千年前,由幽界的轉輪魔君憑借蓋世神通打穿虛空,硬生生開辟出來的一條連接神陸的逆天通道?!?/br> 楚天對此聞所未聞,忍不住訝異道:“他為何這么做?” “人有野心,魔也不例外。幽界原本只是天界統治下的陰司牢獄,賞善罰惡執掌輪回,同時也負責囚禁懲戒觸犯天規的仙人。大約三千多年前,輪轉魔君征服了幽界各大勢力,自封幽冥皇帝宣布從此脫離天界控制?!?/br> 幽鰲山緩緩敘述道:“其后一百多年里天界幾次征討,都因各種緣故無功而返。輪轉魔君的野心愈發膨脹,竟妄想征服神陸統一三界。但天道冥冥自有禁制,幽界與神陸之間陰陽相隔無路可通。幽界群魔要來神陸,唯有轉世投胎一途?!?/br> 楚天漸漸明白過來,說道:“于是輪轉魔君便打通了北冥海,好統率幽界群魔穿越虛空攻占神陸?” 幽鰲山頷首道:“他差一點就成功了,卻也徹底激怒了天界。轉瞬之間烽火燃遍三界,經過數十年血戰,神陸生靈涂炭滿目瘡痍,幾乎回到洪荒時代。雙方人馬最終在北冥海展開決戰,轉輪魔君大顯神威連斬三大仙尊,卻突然遭遇天譴被轟得元神散滅,殘軀連同畢生煉制的幽界法寶化作了一片廢墟沉入北冥海底?!?/br> 楚天醒悟道:“這便是北冥寶藏的由來了?!?/br> 幽鰲山道:“后來天界趁勢反擊,重新收復幽界,并在北冥海中設下重重禁制,徹底關閉了這條本不該存在的逆天通道。從此北冥寶藏的下落也隨著通道的關閉成為未解之謎。其實即使真有誰得到了寶藏秘圖,也根本無法打開北冥海中的禁制,何況還有神府幽元殿的坐鎮守護?” 楚天總算弄清楚了北冥寶藏的來龍去脈,卻生出更大的疑惑道:“林隱雪手持的秘圖又是從何而來?” 幽鰲山道:“這個問題只能等隱雪恢復記憶后由她自己來答了。當然,晴兒的生父十有八九也是知情者之一?!?/br> 楚天說道:“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和晴兒前往獵戶村,曾經遠遠看到一條人影在廢墟中徘徊??上щx得太遠,尚未來得及看清楚他的相貌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br> 幽鰲山精神一振,追問道:“你知道他在廢墟里做什么嗎?” 楚天搖頭,回答道:“不知道。但我們可以試著在北冥神府里倒查……” 幽鰲山一點就透,點頭贊同道:“不錯,只要查出那幾天有誰不在山上,就可以將嫌疑范圍鎖定在極少幾個人身上。這事做起來雖有難度,但總好過大海撈針?!?/br> 他拍拍楚天肩膀又道:“好兄弟,先委屈你幾日。等風頭過了我再設法送你出去?!?/br> 楚天搖頭道:“我想在這里呆一段時間。一來此處相比其他地方反而安全,二來我也不著急離開。過幾天還要麻煩你派人暗中散布消息,就說我已逃離北冥城投奔魔教去了?!?/br> 幽鰲山一怔,但還是答應道:“好,你放心,我來安排?!?/br> 楚天笑了笑,向幽鰲山伸出手道:“幽大哥,如此拜托了?!?/br> “保重!” 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第一百零三章 圣階(上) 光陰荏苒,轉眼楚天在鬼城的地底世界已經闖蕩修煉了整整三個月。 他像一臺永遠不知道疲倦,不需要休息的斗士,不分晝夜晨昏地馳騁縱橫在地底世界的每個角落,從人跡罕至的回魂崖到洶涌澎湃的百丈星海,從無數人談虎色變的寂滅谷到荒蕪幽深殺機四伏的寒洞絕地,到處都留下了他搏殺的足跡。 戰斗、修煉,修煉、戰斗……每天他都在不斷重復這兩件事,出生入死步步驚心。 熙熙攘攘的紅塵,紛紛擾擾的人間,就在血與火里漸漸遠去,甚或淡忘在了楚天的記憶里?,F在的他,獨自一人日夜跋涉在群魔亂舞鬼哭狼嚎的幽冥天地里,在生與死的邊緣,在每一次呼吸中,無限激發生命的潛能,執著尋找未來的方向。 他負過傷、流過血,甚至有好幾次身陷絕境,不得不依靠洞天機的須彌洞天才僥幸脫身。 與此同時,北冥神府尤其是幽世家、峨世家非但沒有放松對楚天的追殺,反而屢次派遣各大世家的精英弟子深入鬼城展開地毯式搜捕。 最險的一次,由峨世家家老峨放鷹帶領的一支人馬與楚天僅僅相隔百米。若非菩提鏡月印搶先一步發現敵蹤,使得楚天及時利用寂滅谷的復雜地形和濃重霧氣隱匿起來,后果不堪設想。 另一方面,鬼城的各大勢力甚而包括那些孤魂野鬼也都接到了捕殺楚天的通緝令,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假如說三年斑斕霧山的修行是一種與世無爭的自我放逐,那么眼下的修煉便不啻是驚心動魄的煉獄磨礪。 楚天的功力每天都在以令人乍舌的瘋狂速度增長,數以千百計的冤魂厲魄被蒼云元辰劍斬殺,絲絲縷縷的精氣聚沙成塔融入天地洪爐日夜運轉,凝煉成點點滴滴的梵度真元。 他的心亦在這煉獄式的淬火中千錘百煉,在恩怨情仇生死邊沿行走,漸漸完全沉浸于圓明境界中,一天天堅強地成長。 隨著時間的流逝,楚天越來越清晰感應到自己距離突破桎梏晉升圣階的夢想已是咫尺之遙。那張隔膜在自己與天道之間的窗戶紙觸手可破,但又總覺得還差最后一口氣。 這口氣究竟差在了哪里? 楚天苦思冥想,試圖從梵渡經書中尋求到答案。 整部梵渡經書的上卷楚天幾乎滾瓜爛熟。但滾瓜爛熟不等于完全明白,就像有些菜嘗過一百遍,也未必能夠了解它的做法。 尤其是梵渡經書“圓明篇”的最后一句話,楚天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圓明之心,無遮無礙;隨波逐流,惟心絕塵,遂得白云出岫,海闊天空?!?/br> 如果單純從字面上解讀,恐怕七八歲的稚童都能夠對答如流。然而其中隱含的天道真諦,七八十歲的老學究也無從領會。 “你不是在讀書,而是在悟道?!币恢标P注楚天進展的洞天機頗不以為然地說。 和楚天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洞天機愈發欣賞起這個年輕人的堅韌、靈活與無師自通的靈氣。不過他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楚天,他一直在等楚天開口求他。 對洞天機來說,向楚天逐字講解這句話的含義不難,甚至他能做到更多,進而引導楚天領會其中的韻味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最后依然有難點,無論他解釋得多么透徹細致,也不可能代替楚天參悟天道境界。 道,只能自己悟。 路,必須自己開。 這天和往常一樣,楚天在寒洞絕地里轉了一圈,按預定計劃又獵取到不少惡鬼精氣收獲頗豐。 從嚴格意義上說,寒洞絕地并不是一座真正的洞xue,而是一條深入地下的巨大溝壑。洞內分支千絲萬縷縱橫交錯,誰也不知道它有多深多廣,甚至有人傳說寒洞最深處可以直接通到北冥海。 洞中一年四季寒氣襲人,黑色的大雪終日不輟,巖壁上鋪滿厚厚一層堅硬的玄冰,幾乎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存活,但卻是冤魂厲魄們修煉隱匿的天堂。 年深久遠,成百上千的惡鬼自然而然劃分出了各自的勢力范圍。于是楚天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一個入侵者,走到哪里都不受歡迎,迎接他的除了鬼哭狼嚎令人恐懼的聲音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瘋狂圍攻。 為了趨避冤魂厲魄的sao擾與攻擊,他按照洞天機傳授的方法在周圍布下了簡單的法陣,然后盤腿坐在一塊突起的冰巖上,開始靜心打坐運功。 盡管功力尚未完全恢復,但楚天的道心仍在一點一點地堅凝,無限接近于圓明境界的巔峰。身外的冰雪寒風,乃至極遠處此起彼伏隨風傳來的幽咽聲、咆哮聲,已經絲毫不能干擾動搖他的意志。 楚天緩緩合上雙目,默念梵度功訣去念存思,心緒逐漸變得平靜寧和,耳畔的風雪呼嘯,惡鬼厲嘯慢慢遠去,直至渺渺寂然。 天地洪爐在先天之境中自動運轉,將連日來收取到的精氣溫養淬煉,最終凝鑄成為精純醇厚的梵度真元。 楚天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功力的飛速增長,距離全盛時的水準越來越近。 他的思緒倏然飄遠,不知怎地想起了大崖山的皚皚白雪,獵戶村的熊熊烈火,斑斕霧山的滔滔濁流,還有北冥城、法門山莊…… 像是觸動到心底深藏的某點記憶,祖父倔強親切的面容、林隱雪在雪地里倏然遠去的背影、晴兒從水井下發出的哭聲、珞珈的微笑飄逸而神秘、峨山月最后的眼神幽深而抑郁——許許多多生命里曾經遭遇的人和事,循環往復出現在了楚天的腦海里。 有的人已經隨風飄逝,有的人正在世間浮沉,卻永遠逃不過那一條命運軌跡。 “散盡浮云落盡花——” 這是楚天早先在飛升巨樹上看到過的一句話,也是一句禪詩。 “原來人生不過如此,匆匆一生也不過做了世間來來去去的賓客啊。燈紅酒綠后終究曲終人散??此麄儊砹?,看他們醉了,看他們走了……” 楚天油然升起一縷悵思,想那熙熙攘攘的紅塵中,無論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又有誰不是在命運的長河中隨波逐流?不管怎樣的抗爭,都打破不了生老病死的宿命。 有生必有死。 生,是死的發端;死,是生的延續。 譬如日沉月升晝夜更替,永遠沒有盡頭。 能夠改變這一切的,惟心而已。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br> 這是覺渡大師生前常常和楚天談起的一句經文。聽的次數多了,楚天亦大致了解到其中的含義:世間萬物變幻無常,有生必有死。唯有擺脫對死的牽絆和恐懼帶來的痛苦,并且消除心中的迷惘,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 當時楚天功力盡廢躺在床上,覺渡大師朝夕陪伴,不時以佛經禪語開導他。 如今這位高僧已去往極樂世界,雖然rou體不復存在,但想必靈魂已獲得了永久的安寧與快樂吧? 楚天不禁這么想,心頭微動,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捕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