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ps:那人道:“先點收藏,在投紅票,俺就告訴你是什么佳人……” 第013章 “醫學博士” 李曜莫名其妙,佳人來了?哪有什么佳人?目光所及之處,也就唯有憨娃兒這夯貨在那邊洗馬而已。 他正鄙視這個裝神弄鬼的神秘人,往河中一望,卻是一下子怔住了。原來這河上不知何時駛來了一艘渡船。 莫非那人說的佳人就在船上? 李曜放眼望去,卻立即否定了這個猜測。這渡船并不甚大,除了船尾的艄公之外,船上只是站著五人,雖然離得還有些遠,但可以看出這五人都是男子。 李曜正有些奇怪,此時天色將晚,雖然此處離官道不遠,卻也前不挨村后不著店,這五人怎的這個時候渡河來此? 這時候憨娃兒已經洗好了馬匹,牽著兩匹馬兒過來,問李曜是不是現在回扎營處。 李曜點點頭,正要走開,那船已經離得不遠了,不由再打量了一眼,這次卻是又意外了一下。因為這船頭上,站在最前面的三人,中間一人居然帶著木枷,他身側兩人則穿著官府的公服。 李曜心中一動,原來是押送犯人的官差。他再朝那犯人看去,發現那人年約四十,面容清癯,美髯飄飄,雖然穿著犯人囚衣,竟仍讓人覺得氣度非凡,不禁有些意外。 這一犯人二官差身后,卻是兩名少年,年紀頗輕,李曜遠遠目測一下,估計這兩名少年可能比他還略小一兩歲,他二人容貌俊美,若非不如李曜身材高長挺拔,當真要將他都比下去了。 李曜看了看,這幾人明顯跟潞州后院將沒有什么關系,那也就跟自己沒什么關系,于是轉頭就準備走了。 哪知道那船上的官差這時也看見了他,其中一人忽然喊道:“岸上郎君,請稍候片刻!” 李曜剛抬腳要走,這下便猶豫了一下,他不大想跟官差打什么交道,只是自己商隊扎營之處離這里不遠,要是眼下自己不理會這官差,一會兒他們卻仍然找到自己所在,那便有些尷尬了。 想了想,自己一行兩百人,又是身帶兵刃弓箭的河東節帥府官商,區區兩名官差能把自己怎的?李曜下意識摸摸腰間長劍,心說:“稍候就稍候,不怕你耍橫?!?/br> 那渡船很快到岸,一名官差搶先跳將下來,朝李曜拱拱手:“這位郎君請了,我等乃是押解人犯前往云中的官人(注:此為官差自稱,不是老公⊙﹏⊙b),因前些日子暴雨阻路,耽擱了時日,未免延誤公期,如今只得急趕,敢問郎君如何稱呼?這附近可有方便借宿之處?” 李曜見這官差倒還有禮,便回了一禮:“在下代州李曜,字正陽,奉節帥之命,運送軍械至潞州,今日正與商隊落腳于此。至于借宿之處,在下原本不甚明了,只是依家中長仆所言,此處只怕并無農舍?!?/br> 一聽這話,兩名官差便有些為難,湊在一起商量了起來。李曜則注意到,下船之后,這兩名官差并未找艄公付錢,反倒是后面一名少年去把錢付了,此時剛下渡船。 李曜驚訝的發現,兩名官差商量之后,居然又跟那犯人嘀咕了幾句。那犯人面色不變,打量了李曜一眼,對官差微微點頭,卻至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 李曜心中好奇,這人犯莫非是甚遮奢人物,都帶了木枷鐐銬被流放了,這兩官差居然還對他這般恭敬? 他還沒想出此人究竟有可能是誰,一名官差已經上前再次拱手道:“李郎君,我二人此來,乃是奉刑部公文,長流前太醫署醫學王博士往云中,今日既無農舍可以借宿,不知李郎君一行可還能空出兩頂帳篷,借宿一宿,我等既是官差,又奉刑部公文,自當有所酬謝?!?/br> 李曜微微一怔:“醫學王博士?這年頭就有博士學歷了?啊,是了,此博士非彼博士?!?/br> 他剛才只是一時發愣,這時已經回過神來。原來唐代的“太醫署”既是醫學教育機構,又是醫療單位,在編制上分為四科:醫科、針科、按摩科、咒禁科。其中醫科又設有體療、少小、瘡腫、耳鼻口齒和角法等不同專業。每一科中設“博士”一人,其余依次設有“醫師”、“醫工”、“醫生”若干人,在醫科和針科中還各有“助教”一人,次于“博士”、高于“醫師”。 不過李曜對于一個醫學博士居然會被流放感到頗為意外。隋唐五代時期,隨著經濟文化的進一步發展,在醫藥方面,為了保證皇室成員的身體安康,在前代醫療體系的基礎上建立了一套更完善的系統,執行這套系統的三大機構就是太醫署、尚藥局、藥藏局。太醫署設立了更全面的官職,除了掌管全國的醫療工作之外,也更多地充當了醫藥大學的角色,并逐步把進行醫學教育、培養醫學人才作為重點,從而保證了不斷為宮廷輸送醫療人才。尚藥局是宮廷內皇帝及皇后等專門的醫療保健機構,負責宮內的疾病治療、御藥的制作及試嘗。藥藏局則是特別為太子設立的,負責給太子治病保健,以利于太子更健康地成長。 于是眼下的情況就很奇怪了,一個教書的醫科大學“博士生導師”怎么會搞得流放了? 須知唐朝的法律制度是較完備且影響深遠的。自北魏將流放列入五刑后,唐朝進一步完善發展了這一制度,對唐朝的社會政治生活產生了較大影響。從流放類型來說,唐朝流放按時期劃分,大致有三種類型。即:三流,加役流,長流。三流,是唐朝初期,在沿襲隋朝答、杖、徒、流、死五刑的基礎上確定的。流放是五刑中的重要刑種,僅次于死刑,高于徒刑?!短坡墒枳h》“犯流應配”條規定,“三流俱役一年?!奔矗阂坏攘鞣湃Ю?,二等流放二千五百里,三等流放二千里。隋朝流刑犯居作期有二年半、三年不等。唐高祖武德二年改流罪居作一律為一年。加役流,是在貞觀年間修改律令,將死刑中的一些內容改為斷右趾,后又將免死罪斷處法廢除,改為“加役流三千里,居作二年”。注及疏議又說:‘功役流者要流三千里,居役三年?!笨赡苁翘聘咦诶钪嗡漳觊g立改的。長流,《唐律》中雖然沒有記載長流,但在唐代史籍中常出現“長流”之詞。即因反逆緣坐而流者即為無期流放,稱“長流”。如李義府之長流嵩州,韋堅之長流臨封,高力士之長流巫州等。對長流的犯人非經特赦,一般不得返回原地。 想到這里,李曜忽然一怔,下意識地朝那位“王博士”望去,心道:“莫非這位醫學博士事涉謀反?可他既然只是一個教書的醫學博士,似乎就算真有謀反,也該沒他什么事才對,就算有人想毒死皇帝,那也該找尚藥局典御(尚藥局最高長官)才是正理?!?/br> 李曜這個想法其實也不奇怪,唐朝的流放,在許多后世人眼里,似乎都認為跟謀反關系很大。甚至不少學者都認為流刑名重實輕。譬如某學者的理由有二:其一,唐代許多流放者不到期限就還復高官;其二,唐代在司法實踐中,將流放作為輕于徒刑的刑罰手段使用。 而事實是,在實踐中,的確存在許多流放者不到期限就還復高官的現象,但畢竟是少數。反之,因流放而遭厄運者則不少。 不少官吏死于流放地,稱流死某地。如李襲譽因杖殺番禾縣丞劉武,被“除名,流于泉州,無幾而卒”。宇文節坐房遺愛謀反之事,“配流桂州而卒”。 遭受杖刑的流人,身體嚴重受損,往往死于艱難的流放之旅。天寶六載(747),南海太守彭果坐贓,決杖,長流湊溪郡,結果“死于路”。開元十年(722)九月,秘書監、楚國公姜皎坐事,“詔杖之六十,配流欽州,死于路”。開元二十四年(736)十一月,監察御史周子諒“于朝堂決杖,配流瀼州,行至藍田而死”。 還有些流人在流放途中,又被賜死或者殺死。如王鉷被告謀反,其子準例除名,“長流嶺南,至故驛殺之”。開元二十年(732),幽州長史趙含章坐盜用庫物,左監門員外將軍楊元方受含章饋餉,并于朝堂決杖,“流瀼州,皆賜死于路”。代宗倚裴茙以圖來瑱,裴茙性輕褊少謀,師興,給用無節。及敗,“有詔流費州,至藍田,賜死”。黎干與宦者特進劉忠翼陰謀,幾危宗嗣。及即位,又詭道希進,密乘車謁忠翼,“除名長流,俄賜死藍田驛”。 有文獻記載的,唐代被處以流刑的113例官吏中,不久征還的為7例;卒于道,或者途中被殺或者賜死的為6例;卒于流所的為15例;附加杖刑的為7例;長流的為13例;決杖又賜死者3例;長流又賜死者7例;決杖又長流者2例。鑒于被處以流刑的官吏遭遇厄運者更為普遍,所以只注意到前者而得出流刑名重實輕的結論無疑是欠妥的。 至于第二點,該學者是基于這種認識:唐代公罪從輕,私罪從重,太宗卻規定“三品以上犯公罪流,私罪徒”,因而得出流放輕于徒刑的結論。其實這是誤解史料。經查原文,太宗的規定并不是針對官員某項犯罪的判決,而是本著仁恕的原則,詔:“死罪,中書、門下五品以上及尚書等平議之;三品以上犯公罪流,私罪徒,皆不追身?!币驗楣飶妮p,私罪從重,故“公罪流,私罪徒”二者在刑罰等級上地位才相當,這恰恰證明了流刑要重于徒刑。而且實際上,唐代也并沒有將流放作為輕于徒刑的刑罰手段使用。 另一位學者認為唐代流刑反而不如徒刑的證據如下:其一,流刑懲治的力度“由古人對鄉土的依戀為保障”,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口流動的頻繁,人們對鄉土的依戀在減弱,故流刑的懲治力度也降低。其二,唐代徒刑居役年限自一年、一年半、二年、二年半、三年不等,雖無流遠之苦,無償勞動的時間卻比犯流刑者要長。其三,唐代在司法實踐中,將流放作為輕于徒刑的刑罰手段使用。 第三點理由無需再辨。只須談談“流遠之苦”是否輕于徒刑。 貞觀十四年(640)太宗制:“流罪三等,不限以里數,量配邊惡之州”??梢娏餍屉m有流二千里、流二千五百里、流三千里三等,但在執行中并沒有按照里程發遣。在實踐中,唐代將流刑犯相對集中地發遣至一些固定地點。其中以懲戒為目的的流人主要分布在嶺南、安南、黔中、劍南、越雟、江南等六大地區,以實邊、戍邊為目的的流人則主要分布在西州、庭州、天德等邊城重鎮。 以其中的嶺南道為例,嶺南道具有兩個特點: 首先,距離遙遠。嶺南最北部的桂州距京城3705里,最南部的驩州距京城6875里,遠遠超出了唐律三流所規定的流放里程??紤]當時的交通狀況,帶枷長途跋涉數千里,其困苦可想而知。 其次,環境惡劣??梢酝ㄟ^唐詩考察一下嶺南在唐人心目中的形象。郎士元《送林宗配雷州》說:“海霧多為瘴,山雷乍作鄰。遙憐北戶月,與子獨相親?!蓖踅ā端土魅恕防镎f:“見說長沙去,無親亦共愁。陰云鬼門夜,寒雨瘴江秋。水國山魈引,蠻鄉洞主留。漸看歸處遠,垂白住炎州?!睆埦读骱掀謳X外作》說:“瘴江西去火為山,炎徼南窮鬼作關。從此更投人境外,生涯應在有無間?!睏钛住读餮轮葜凉黹T關作》也說:“一去一萬里,千知千不還。崖州何處在,生度鬼門關?!?/br> 以上詩人向后人描述的嶺南,是這樣一個地方:瘴癘山魈等惡劣的自然環境,習俗迥異的蠻夷之鄉,地遠天涯、交通困難,使得被流放的官吏本人,以及送行的朋友產生極為強烈的畏懼心理,認為嶺南是御魅之鄉、鬼門之關,此去兇多吉少,有去無歸。 至于詩中屢屢提及的“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范成大于南宋乾道九年(1174)曾官靜江知府,以其親歷作《桂海虞衡志》,對“瘴”解釋最為妥貼,其云:“瘴者,山嵐水毒與草莽沴氣郁勃蒸熏之所為也?!笨梢?,所謂瘴就是大自然的山嵐水毒與草莽沴氣郁勃蒸騰,形成瘴氣,嚴重危害人類身體?!逗喢髦嗅t病名辭典》里解釋瘴氣為:“又稱瘴毒,瘴癘,指因感受南方山林間濕熱瘴毒之氣所致的一種溫病,相當于現代醫學的惡性瘧疾等疾患?!?/br> 此時的瘴,在流人眼里是極為可怕的。蘇軾南遷,北歸過大庾嶺,題詩壁上:“問翁大庾嶺頭住,曾見南遷幾個回?”可見被流放的官吏往往難以生還。這雖然是宋朝的情形,但唐朝時估計也大抵如此。太宗派遣盧祖尚出任交州都督,盧祖尚先允又悔,原因是什么?他說:“嶺南瘴癘,皆日飲酒,臣不便酒,去無還理?!?/br> 該學者認為唐代流刑“懲治的力度‘由古人對鄉土的依戀為保障’,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口流動的頻繁,人們對鄉土的依戀在減弱”也只是一種主觀推論,并無實據。只要注意到前面唐人的詩文,就可以得知:唐代正是借助流放地點惡劣的自然、人文環境和漫長而艱難的流放旅程,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流刑的懲治力度。這種“流遠之苦”,顯然超出徒刑。唐代的流刑就是通過流放地點的就遠、就惡,達到了懲治目的。 同時,流刑用于懲治性質嚴重的各種犯罪,而并非僅側重于政治斗爭。長流與流刑的打擊目標一致,并非局限于反逆緣坐這一種情形。流刑與其在唐律中減死一等的地位是相符的,并非名重實輕。 具體到眼前這位王博士,似乎又有所不同,他倒意外地沒有流放嶺南、黔桂,反而往北流放去云中了。然而這并不代表他的情況就有多么值得慶幸,因為云中乃是邊地,流放云中肯定就是戍邊。目前云中防御使赫連鐸整日介跟李克用干仗,而根據“歷史”,李克用再過不了多久就能搞定赫連鐸,到那時候幾場大戰下來,這位醫學博士長于救人而非長于殺人,在那等戰場之上只怕是沒法活命的。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人畢竟現在還是大活人一個,這兩個官差又是奉刑部公文辦事,李曜自然不好說不準他們留宿,于是微微一笑:“兩間帳篷,倒也空得出來,只要王博士、二位公人……和這二位郎君不嫌棄,在下何惜區區兩頂帳篷?舉手之勞,這夜宿報酬云云,卻不必談?!?/br> 李曜這么一說,兩位官差立即謝過,那王博士本來面無表情,走時倒也對李曜艱難地拱了拱手,道:“有勞李郎君?!?/br> 李曜笑了一笑,說道不必,微微猶豫,卻忍不住問道:“某觀王博士氣度清雅,人品高潔,怎的落得這般地步?可是被jian人誣陷?” 那王博士沒料到李曜會突然問他這么一句,微微頓了頓,嘴唇一動,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總是某學藝不精,怨不得別人?!?/br> 李曜正有些疑惑,看他這表情,明明其中有些可以說道之處,結果居然認了,莫非這就是那種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此時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哪里是父親業藝不精?當時大家……” “住口!”王博士忽然厲聲一喝。 第014章 果然來了! 李曜轉頭看去,說話的正是先前去付艄公渡資的那少年,原來此人卻是這王博士的兒子。只是此時天色將晚,李曜也看不得分明,不過好歹也能看出這少年眉目清秀,臉色頗有不服,只是對他父親尊重,聽了這訓斥,也就悻悻住口不提而已。 李曜的八卦之心大起,心中忖道:“當時大家怎么?看來這少年是深知其中內幕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喜爆八卦的愛好,要是跟蛋媽一樣,倒是值得我呆會刺探刺探?!?蛋媽跳將出來,斜睨著眼:“小丫那不想混了?”) 李曜心里正嘀咕,那邊王博士教訓完兒子,已歉然拱手:“犬子頑劣,不堪承訓,言出無狀,有污尊耳,郎君見笑了?!?/br> 李曜忙道:“豈是如此?令郎也是一心維護家尊,其心可嘉,其情可憫。王博士家風嚴謹,曜雖外人,見之凜然……不知二位郎君如何稱呼?” 那少年想是沒料到李曜忽然問他們名姓,下意識先瞥了父親一眼,見其面色如常,這才拱手道:“勞正陽兄下問,小……小生王秦,字燕然。這是小生書童,平時喚作平兒,倒也無甚表字之說?!?/br> 李曜年紀不大,王博士和那官差可以叫他李郎君,這王秦看來卻比李曜還小,叫李郎君就有些不敬,同輩相見,須得稱呼他的字。 李曜心道:“這王博士看起來家風嚴謹,又曾是在太醫署身居要職之人,說來也當是久讀詩書之人,怎的給兒子取個字取得這般沒有講究,‘秦’與‘燕然’,有甚關聯?” 須知古人起名和取字,乃是大有講究的學問。舊說上古嬰兒出生三個月后由父親命名。男子二十歲成人舉行冠禮時取字,女子十五歲許嫁舉行笄禮時取字。為什么有了名,還要取字呢?《儀禮·士冠禮》中說:“冠而字之,敬其名也?!笨追f達為《禮記·檀弓》的“幼名,冠字”作注說:“生若無名,不可分別,故始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冠字者,人年二十,有為人父之道,朋友等類不可復呼其名,故冠而加字?!?/br> 也就是說,這是出于尊重的需要,出于“為長者諱”的需要。 古人先名而后字,因此取字往往遵循“名字相應”的原則,即字與名之間有一定的聯系?!栋谆⑼x·姓名》里說:“旁(傍)其名為之字者,聞其名即知其字,聞其字即知其名,若名賜字子貢,名鯉字伯魚?!笨梢娒c字之間的聯系可以是語義方面的,也可以是字形方面的,這就是漢語漢字對名字的影響。 名與字,在語義方面的聯系有很多類型。有的字和名是同義詞,如宰予,字子我,“予”、“我”乃是同義;許慎,字叔重,“慎”與“重”乃是同義;諸葛亮,字孔明,“亮”與“明”乃是同義;褚遂良,字登善,“良”與“善”乃是同義。而有的字和名是反義詞,如韓愈,字退之,“愈”與“退”乃是反義;趙孟頫,字子昂,“頫”與“昂”乃是反義。還有的字與名具有聯想關系,如冉有,字子求,須“求”才“有”;趙云,字子龍,“龍”乃由“云”所生。再有的字與是同類關系,如孔鯉,字伯魚,“鯉”是“魚”類。鄭樵,字漁仲,“樵”夫與“漁”翁在中文之中一貫為侶。 字與名在字形方面也有聯系,古時有所謂“由名省形制字”的方法,就是離析“名”的字形而得“字”。如秦檜,字會之,“會”為“檜”的一個組成部分;姚椿,字“春木”,“春木”是對“椿”的離析;毛奇齡的字很多,有兩生、大可、齊于、于、初晴、晚晴、老晴等,其中“大可”就是對“奇”的離析。 因為姓名是連在一起的,所以人們取名時,往往又據姓而取。有的是取語義方面的聯系,《唐書·魏征傳》有“云朝霞”,《五代史·伶官傳》有“鏡新磨”,《遼史·伶官傳》有“羅衣輕”,現在有“成龍”、“牛得草”、“馬識途”、“馬伯樂”等叫法,都是名因姓取。有的是取字形方面的聯系,如老舍,姓舒,名舍予;聶耳,原名聶守信,他的聽覺特別敏銳,又姓“聶”,人們依據“聶”的字形親切地稱他“耳多”,他就以“聶耳”為筆名,最終以筆名行世。除了姓名有字形、字義的聯系以外,古人還有改姓的做法,也往往利用漢字的形體聯系,如漢代淮陰侯韓信之后改姓“韋”,“韋”是“韓”的一部分;明代方孝孺族人為避禍而改姓“施”,用的是民間把“施”拆為“方人也”的習慣,暗含“方家后代”的意思。這里如果深論,未免龐大,便不贅述。只說具體到取字之方式則是多種多樣,大體上有以下九種。 一曰并列式:名與字是等同事物或同一屬性的兩個方面。孟子,名軻,字子輿,“軻”與“輿”都同車有關系。而東漢文學家王充,字仲任,“充”與“任”屬性相同。 二曰扣合式:名與字扣合嚴密,共同表示一個深刻內容。例如屈原,其名平,字原,扣合而為“平原”。北宋散文家曾鞏,字子固,扣合為“鞏固”。三曰注釋式:名與字有互相注釋的作用,使道理講得透切。東晉葛洪,字雅川,有“大川洪濤”之意,寓有履行常規慣例,遵循和師法先賢道德規范之意,表達了遠大的志向。 四曰相對式:名與字對立相匹,對照強烈。南宋哲學家朱熹,字無晦,“熹”同“晦”明暗相對?,F代戲劇家洪深,字淺哉,“深”同“淺”相對。 五曰同用式:名與字用相同的字表示。明馮夢龍,字猶龍,同用一個“龍”字。明末清初戲曲家李玉,字玄玉,同用一個“玉”字。六曰因果式:名與字互為因果,揭示出事物的規律。南宋辛棄疾,字幼安,從小根除病疾,自然得獲安康。元朝馬致遠,字千里,乃取駿馬奔馳可致千里之意。 七曰呼應式:名與字互相呼應,揭示出意義。如東晉郭璞,字景純,正是“璞玉”同“純良”呼應。清孔尚任,字舉重,“任”同“重”呼應,寓有“任重道遠”之意。 八曰推導式:以其名而推其字,反之亦然。如張九齡,字子壽,“九齡”正屬“童子之壽”也。李賀,字長吉,吉宿長臨,正應慶賀。九曰仿照式:名字仿效前人,互為使用。南宋陸游,字務觀,其名字仿效了北宋詞人秦觀,字少游。西漢司馬相如因慕戰國藺相如,把小名“尤子”改為“相如”。 所以對于古人來說,名與字,幾乎是一定有所聯系的。譬如李曜,曜字有兩種意思,一是照耀、照亮;二則是日月星辰,都可稱之為曜。李衎為其賜字“正陽”,正是取日月星辰之首的“日”字。譬如李衎本人,衎乃是安定、舒適、怡然自得之意,所以他字樂安。李曜的大哥李暄,暄者,溫暖也,所以字熙和;三哥李晡,晡者,申時也,所以字申午…… 至于這王秦既然名“秦”,卻又表字燕然,李曜實在想不明白,所謂燕然,大抵是燕然勒銘之意,也就是勝利,可這跟秦字有甚關系? 王博士見李曜忽然面現遲疑,也明白其中關鍵,輕咳一聲,那邊王秦卻搶著說道:“正陽兄想是疑惑我這名字有異?” 李曜干笑一聲:“呃,想是某才學淺薄,不知其中典故?!?/br> 王秦擺手輕笑道:“正陽兄可知燕然之意?” “莫不是燕然勒銘?”李曜做出虛心請教的派頭來——倒也不是故作姿態,他雖然自詡有些功底,可跟古人,尤其是真正的古代讀書人相比,可就沒多少信心了,畢竟古人不比現代人所學甚雜,人家幾乎就是專業玩文字,那怎能相比? 不過還好,王秦笑著點頭,說道:“正是燕然勒銘之意……呵呵,如此想必正陽兄是奇怪,這秦字,與之何關?然否?” 李曜自然拱拱手:“正要請教?!?/br> 王秦又是呵呵一笑:“其實倒無甚典故,只是家父素來仰慕先太宗文皇帝陛下,而太宗登基之前受封秦王,征討天下,從無敵手,家父因此將這秦王的秦字,當作勝利凱旋之用?!?/br> 李曜一愣,還有這種搞法?不過……勉強也說得過去吧。忽然心中一動,笑道:“秦王,王秦,倒是好名……啊呀,失言,失言?!?/br> 他本來是想說,秦王是勝利的保障,你王秦二字正是秦王倒過來念,又字燕然,這倒是有意思得很。然后忽然醒悟,這可是在大唐,秦王不是誰都能比的!拿來跟秦王比,你是想造反稱帝不成?須知李世民當初做過的尚書令,直到現在大唐都快完蛋了,也沒人敢受這個官職。當初郭子儀平定安史之亂,那可是潑天大功,結果皇帝一激動要授他尚書令,嚇得老郭心驚膽顫,慌忙請辭,而且是固辭不受。為何?不就是為人臣子不敢與太宗皇帝相比么。 果然王博士和王秦父子倆都被李曜的話唬得臉色一白,還好李曜馬上把話引開,一會兒說賢父子與二位公人一路辛苦了,一會兒又說自己營地中正準備了酒食,現在去正好開餐云云,才算是遮蓋了過去。 李曜熱情款款地帶著一行五人到了營地,盧三早已弄好李曜的吃食,一見他帶了這么幾位“客人”,不覺有些驚訝。不過他畢竟是老江湖,當時也沒多問,卻趕緊到旁邊加了些飯菜過來。 李曜請幾人席地坐下,剛要叫酒,王博士卻說他們父子和書童都不飲酒,請李曜自便。結果那兩名官差一見王博士不喝,也都表示公務在身,不便飲酒。李曜見了,便不再勸,不過客人既然不喝,他自己自然也不會喝,何況他雖有酒量,卻對這唐朝的酒愛好不大,能不喝倒是好事。 這一席宴,盧三也是陪客之一,席間聽得王博士本是太醫署醫學博士,盧三卻是大喜過望,說自己的腿最近有些毛病,經常有猶如針刺之感,不知何故。 原本李曜想:“這王博士家風嚴謹,又曾身居要職,只怕多半也是倨傲之人,豈能放下身段來診治盧三這樣的區區家仆?” 哪知道那王博士聽了,卻毫不猶豫,當下便放下碗筷,走過去給盧三瞧病。他甚至并不避諱正在吃飯,吩咐盧三把褲腿卷上去,細細看了。又一邊伸手輕按揉捏,一邊詢問盧三癥狀感覺,竟然毫無架子,另李曜頗為驚訝。 等他望聞問切一套做完,才忽然朝李曜道:“未知李郎君營中,可有筆墨紙硯?” 李曜啊了一聲,道:“倒是巧了,正有一套……憨娃兒,取我紙筆來?!?/br> 等李曜的筆墨紙硯到了,王博士便道:“某雙手不便,勞煩李郎君為令仆記下藥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