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更新時間:20131228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二十八,五行中屬霹靂火,宜嫁娶、納采、訂盟、祈福、求嗣,是本月里最好的一個黃道吉日。 揚州城外十里坡雪花甸,錦衣衛據點陌茶山莊里,何當歸到現在還恍如在夢中,時時對現在的自由而輕松的新生活有種不大真實的恍惚感,仿佛這里只是一個變形的夢世界,夢醒后一切都會重歸原形,她還得繼續做回羅家三小姐,繼續跟那一群前世的冤家糾纏。就在十日之前,她還為幾件雞毛小事,跟董氏等人慪著氣呢。 而現在,幾次午夜夢回,數度含笑恍神,才讓她再三確認了自己真的已步出了羅家的牢籠,找到了一個新的起點,并且跟從前徹底切去了所有可見與不可見的瓜葛。 “怎么樣?打聽著你娘的住處了嗎?”青兒端著一盤子水果拼盤走進來,牙簽拈起一塊心形西瓜舉到她嘴邊,笑著說,“清園那邊的人又來了,今天總算把定親的所有程序走完一遍了!聽柳穗說,他們每天都得來一兩回,幾個媒婆嘀嘀咕咕個沒完,古代人結婚真麻煩呀,都已經是你情我愿的事了,下個定還得用去十天時間,等到正式結婚時還不得花二十天?!?/br> 何當歸為她掃盲:“我們古代,只有嫁娶中的定親納采最繁瑣,平民十天至一月,士大夫三個月,諸侯天子一至三年,都是春秋禮儀典籍里傳下來的。后面的儀式反而可以簡略一些,再加上成親是在揚州,沒有雙方長輩在場,清園和陌茶山莊一個在城南郊一個城西野,送嫁迎娶,彼此倒也便宜?!?/br> “而且娶的不是正室嘛,一切禮數從簡,是不是?”青兒癟嘴道,“孟瑄真‘面’,換做我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抱你上花轎,再當眾宣布:這位小姐就是我心愛的女子,以后我只愛她一個,不愛別人,所以她就是我法定的第一夫人了——可他倒好,結婚磨磨蹭蹭也就算了,經歷了這么多艱難險阻才娶到你,還不爺們兒一把,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孟夫人!對了,你娘找到了嗎?” 何當歸用牙簽將盤中水果刺穿,一下一下,搖頭道:“前日里聽說關筠糾集一大幫子澄煦的女學子‘游歷市井’,我就覺得不大對勁,當時在山莊里只找到你哥,說了好幾句好聽的話,他才安排了快馬輕車帶我趕過去看。果然,關筠一早打聽清楚了我娘的住址,只怕連她跟某男子同居的事都知道一些,帶著那些小姐們,要去逮個現行呢?!?/br> “關筠那只陰險的狐貍,”青兒磨著牙說,“早晚讓她也嘗一嘗被揭穿傷疤的痛苦!” “她有什么傷疤?”何當歸不解…… “傻了你!結婚前零智商了你!她被段曉樓退婚,這個還不叫傷疤嗎,關家到現在還瞞著外面的人,說關筠今年犯太歲,明年犯小人,后年才能結婚~~臥槽,她自己已經是個極品小人了,還犯tm誰家的小人?!?/br> 何當歸頓一頓繼續講道:“進城之后,我暫時不想跟關筠那些人見面,你知道的,我破門出羅家的事,早已傳成澄煦乃至揚州閨閣之中的第一新聞了。于是央求你哥去我娘住的院子里看一回,別讓她從關筠等人手下受什么委屈,結果你哥去了一趟回來說,院子里已搬空了,半個人影都無,關筠她們也是撲了個空。他去左鄰右舍的人打聽過,說約在八天前的深夜里,我娘住的那所院子里一陣人聲鼎沸,隔日里去看,那院子就沒人了。我猜,可能是聶淳聽說我在羅家除名的事之后,就覺得我娘也是自由人了,裹挾了她遷居別處了?!?/br> “嘖嘖,”青兒還是酸溜溜地磨牙,“真好吶,你跟你娘同時走桃花運,你娘他們是奉子成婚,你跟孟瑄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在天愿作連理枝,在水里面戲鴛鴦……” 何當歸撫額:“青兒姐啊,不會念詩就少念一點罷,還顯得你有文化些,都跟你說了我娘沒法兒‘奉子成婚’。對了,昨夜你回來的晚,人又疲乏,我也未及細問你,柏煬柏為什么又受傷了?沒有大礙吧?他現在人在何方?” 青兒一直照顧屁股受傷的柏煬柏,昨天才從兔兒鎮回來,一路奔波到城外的陌茶山莊后,她累得倒頭就睡,睡前模模糊糊地跟何當歸說了句“柏煬柏那家伙傷得不輕,他不給我看,自己跑了?!闭f完就睡死過去,留下何當歸單獨納悶,揣測半宿也沒揣測出個結論來,只依稀覺得跟山上的那個寶庫有點兒關系,可能柏煬柏還在惦記那個《長生錄》,做出什么笨事來。 “我呀不知道呀,”青兒也學何當歸那樣,猛刺水果泄憤,“那該死的老小子,我白做了他幾天的使喚丫頭,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見了人影,再找到的時候就滿身的新傷,深深淺淺,看著很古怪。我急得不行,左問右問他都不理睬我,最后他摸出一個橡皮錘子來,招手讓我過去看。我一過去,他就一錘子把我砸暈了!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那一戶農家里,而柏煬柏早走的沒影了,又等了幾天人也沒回來,我就撂手不管他了?!?/br> 何當歸默默聽完,嘆氣道:“嗟乎!再無欲無求的人,也有參不透的時候,他平時看上去那么逍遙快活的一個人,這次究竟為了什么目的,摻和在那個從始至終都沒揭開整個帷幕的武林大會中?對了,你在兔兒鎮住的這些時日,可曾再聽聞有關那日武林大會里的新聞?有多少傷亡,最后花落誰家?” 青兒揮揮手說:“誰管去,咱們又沒挖到財寶,反正沒花落在咱們家。好像聽誰說,澄煦書院去看熱鬧的人也死了幾個,算了不提了,都是人的貪心給整的。對了,我看見了你從羅家帶出來的柳穗、蘇子、芡實和何當游他們,怎么只沒看見蟬衣和薄荷?她們兩個還被扣留在羅家呢?” 那日跟陸江北一起豪壯地飛出羅家的院墻,她連忙喊著讓他回地上去,說她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全都要帶走,羅家不讓帶也得強行買走。陸江北安慰她說,稍后會讓人下帖去羅府,以他的名義將那些人同他們的賣身契一并從羅府帶出來,留在陌茶山莊聽用,并在她出嫁的時候當嫁妝給她帶去,“欽差大人”的外甥女嫁人,身邊怎能沒有合用的人呢? 可等隨陸江北來了陌茶山莊,她又嘀嘀咕咕地不踏實起來,院子里的下人可以帶出來,可竹哥兒是大房嫡嫡親的孫子,絕對不可能讓他出羅家大門??汕靶┤兆佑致犝f他躲避董氏如避鬼一樣,還鉆進爐灶里燙傷皮膚,她當時沒去看那個小胖子,但心中著實惦記著他,就算不帶著他走,她私心里也非常想再多看他幾眼,檢查下他身上的傷好了沒有??筛懡备哒{地飛出了羅家,要是不到半日,就蒙著臉、行跡鬼祟地跑回去,她雖然皮厚些,也有點兒臉紅的。 當時,她嘆口氣曰,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反正大家都活著,想見面還怕沒有機會嗎?等哪天竹哥兒長大了、懂事了、娶媳婦兒了,再見也是一樣。 半日之后,陸江北的手下果然將整個桃夭院都盡數搬了過來,她的房中的箱籠、家具和各種會喘氣與不會喘氣的,全都搬過來了。除了滿院子的桃樹沒給她拔過來,連桃花林里的棋格石桌、雕花石凳都給搬運到了她陌茶山莊的“茗閣”里,連帶那溫泉水都用大桶裝來了八九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洗劫桃夭院的強盜呢。多數家具、擺件都是羅家之物,竟也全都弄到陌茶山莊里了。真不知羅家怎么讓他們這么放肆搬運的。 可獨獨她最保持完整的大家庭,缺了蟬衣和薄荷沒來,竹哥兒,當然也是意料之中的沒來。 問了柳穗之后才知道,原來在她離開羅家去兔兒鎮的第三日,董氏就帶著一大群人來桃夭院抓竹哥兒,終于如愿以償地抓到并帶走了。芡實等人雖然心中有不舍,可小胳膊擰不過大腿,誰能跟親娘搶她兒子呢,抓走就抓走吧。 隔了一日,董氏又來了桃夭院,這次跟失瘋似的,吵嚷半日才知道,原是竹哥兒塞了銀子給一個小廝,讓那小廝帶著他出去看花燈。揚州上元節的花燈,一放就要放五六日的,往年家里下人也帶竹哥兒看過燈節,董氏新掌家的大人物,忙得不可開交,知道后都沒大理會此事??梢话滋煲煌砩嫌忠话滋爝^去,那個小廝也沒領著竹哥兒回來,派出去的人一批又一批,誰也沒找到竹哥兒或那小廝。 老太太聽后急得不行,又透過家里的風九姑,托了風家的漕幫一同找,連碼頭都封鎖了找??芍窀鐑汉托P仿佛人間蒸發一般,別說是人影了,撒出去那么多人,連半片有用的消息也沒打聽著。 何當歸聽到這里,又憂心又奇怪,董氏丟竹哥兒是在府外弄丟的,為何還跑去桃夭院撒野,這卻是何道理? 柳穗答道,還要說那一日柴雨圖小姐被點名伺候長孫殿下去,隔天天不亮,長孫殿下自己悶聲不響地走了,老太太原以為沒戲了,誰知不過小半日,東宮的太監就來宣旨了,封柴雨圖為柴美人,暫時留住在羅家,不日就隨殿下一同回京。老太太聽后狂喜,大少奶奶董氏說什么,她就應什么,于是將柴雨圖安置在聽竹院中,又將聽竹院固封,蟬衣和薄荷也都正式撥過去伺候柴雨圖。 直到董氏來桃夭院鬧,他們大伙兒才知道,原來就在竹哥兒失蹤的同一日里,蟬衣和薄荷也失蹤了!柴雨圖遣出聽竹院的丫頭喜簾回老太太說,蟬衣她們惹主子發怒,主子略打了她們兩下,誰知一會子就沒人了,兩個人都沒了,將主子氣了個仰倒。 老太太叫人把羅家翻過來,也沒翻出蟬衣和薄荷兩個,深深責怪何當歸不會教下人;而董氏那邊,找兒子幾乎快找到天上去了,一聽說蟬衣她們也失蹤了,就蠻不講理地認定這兩件事一定有關系。再后來董氏就直接說,根本就是蟬衣她們拐帶了竹哥兒逃跑了,要想找人就得問何當歸要,何當歸就是幕后主使! 因此才有了何當歸和陸江北回羅家見到的那一幕,董氏找不到何當歸,更尋不見兒子,才將家里能做主的人統統喚去,要拿著桃夭院的所有人立家法呢!要效法當年的孫氏,三房人聯名,將何當歸逐出羅家呢!連老太太都有了動搖之意。 何當歸聽后冷冷一笑,竟然是這樣,原來不等陸江北給自己除名,自己就被羅家人先一步給排擠出來了! ☆、第472章 喜聞金枝鬧劇 更新時間:20131229 與青兒一處住著玩笑,日子過得比流動的溪水更加歡快清澈,自從知道了那日在族譜上銷名背后真實的原因,是羅家三房人早就不待見她,她心中跟那邊又遠了一層,只覺得前塵往事如煙,模糊了那些人的容顏和聲音。如今掛心的,只是如何找尋蟬衣、薄荷和竹哥兒。 依她推斷竹哥兒一個八歲小兒,身著綾羅錦緞,環佩叮當,長得又似發面饅頭樣白軟,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公子,多半是帶他逛燈節的小廝一時沒看牢淘氣的他,轉手不見的工夫,被黑心的拐子給拐走了。 光竹哥兒身上的穿戴就足夠他們大發一筆橫財的了,再轉賣去他鄉富戶人家,只怕賣一個他頂賣二三十個小丫鬟。竹哥兒的相貌自不必說,眉眼跟他爹一樣,等脫去了嬰兒肥,又要俏麗三分,這幾年又很讀了些好書,于詩書上通明,再加上那小人兒是個聰敏機辯的孩子,拉去給哪家缺少子嗣的大戶看了,還不一把抓住不肯放手,最次也能當個那戶公子的侍讀吧,竹哥兒那么機靈,一定不會吃多少苦頭受多大罪……如今她也只好如此自我安慰。 但凡拐子拐了孩子,要帶出本地的法子太多了,根本防守不過來,或將男孩女孩混著扮,或摻在瓜果梨棗中當貨物運走,或跟那孩子一同扮作乞丐,滿面涂上麻子斑點,舌頭麻了,誰還能認出那是個孩子,只就當個先天有疾的侏儒小丁,同情他的就丟給他幾文錢罷了。還有些壞心的拐子打罵兼使藥,讓孩子忘了童年事,連自己是哪家出來的都不記得,也就不再逃跑了。 這些都是她前世在鄉間聽來的,莊稼人有勤懇本分的,也有動歪心思、走歪門邪道的。大凡拐子一類,有半數都出身于此列,守不下去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了,就輾轉做上了這樣的營生,間或撿得大便宜,就能過上有酒有rou的逍遙日子。卻是用其他人家淚灑傷心地的悲戚換得的銀子,犯下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料也不得永壽。雖然董氏其人不值得同情,可竹哥兒成日價姑姑、jiejie、娘親地繞著她亂喊一氣,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如今說丟就丟了,她也跟著愁了一回。 除了風家幫忙在找,她還托了陸江北也勻出些人手一同找,抱的希望也不是太大。那風家早年走失過小少爺風揚,聽說當時專門訓練了不少找人的手段,假如連他們都找不到,那希望就很渺茫了。 盡管找人并不是錦衣衛的專長,不過她還是又拜托了陸江北幫忙找蟬衣她們。本來以為,羅家三小姐認了個欽差舅舅、在外祖家銷名兒的事跡一傳開,蟬衣她們摸摸索索的就能找到這里來了。不管是在關府、風府還是全濟堂等地方,只要找到了門路問對了人,想打聽到陌茶山莊來還不容易么,這里也不是什么機密地,迎來送往的人都能排過一道山去呢……可等了四五日不見來,派去蟬衣爹娘家的人也回來報說,蟬衣從未回過家。 她深深發愁,猜測著那兩個丫頭可能出的各種事故,又請陸江北加派了人手,潛入羅家開始找起。陸江北派去的人買通了聽竹院的丫頭喜簾,打聽到了點實話,據說那柴小姐自打得了意,就跟素日的怯弱氣質判若兩人,幾乎輕狂到天上去了。 “柴美人”先是在聽竹院里指東道西,對著一眾丫頭嬤嬤們撒氣,后認出蟬衣薄荷兩個人是桃夭院的一等丫鬟,就叫她們近身服侍去,只小半晌工夫,就鬧出多少事來。喜簾說,只見那二人的手背被燙出一片小水泡,衣服也弄臟弄破了,不知是個什么緣故。而柴美人又指使她們去用冰涼的井水浣紗,說是熱水一洗就舊了,非得用冰水才好呢。 跟柴美人的一群丫頭,都是新近被派過去幾日的新人,心里本就沒底,一見柴美人是個厲害主子,當下就有幾個想另謀出路的。她們給董氏身邊得臉的嬤嬤送了禮,等回信兒時被柴美人知道,當場就一個瓷杯摜到地上,一連串顫聲喊人來打,一通板子下去打壞了三個丫頭,當晚就死了一個。也同樣是在當晚,才井邊浣紗直到深夜的蟬衣和薄荷沒再回過下人房,一夜都無聲無息的,等天亮再去找,兩人都不見了。 何當歸聽完了這話就是一陣氣,自己何曾得罪過柴雨圖,她要這么折騰蟬衣報復?前幾次羅白瓊欺負她時,自己還暗中幫過柴雨圖呢。別的不說,就是月前柴雨圖被羅白瓊設計弄傷了腳,彭時也只救了一半就不管了,當時自己可親身背了她去藥廬敷藥,不念恩,也不該有仇吧? 聽說董氏故意將她最親密的蟬衣送給柴雨圖使喚,當時她還在想,算起來,柴雨圖是幫她擋了一煞,從朱允炆手下李代桃僵了。那朱允炆雖然不是進羅府尋美來的,可一旦扣留她在聽竹院,擔個虛頭巴腦的名兒,那她再想嫁人也難了。就念著柴雨圖這點好處,又同情她是個軟弱的淚美人,在下人面前不免吃虧,才借蟬衣二人過去幫襯她兩日。卻不曾想,柴雨圖也是個心內藏jian的人,在羅府住的這些憋屈日子,累積下的一層層陰郁怨毒,終于將她心里的鬼給勾出來了么? 果不其然,陸江北的線人還回稟說,柴雨圖拿院子里的丫頭出氣尚且不夠,也不顧湯嬤嬤等人“美人不宜出院門見外人”的勸阻,在羅家的花園里閑逛,有心無意地遭逢了羅白瓊和羅白芍二姐妹。 這一對姊妹花,曾經是羅家里金字塔尖尖上的頂峰人物,驕傲如公主,如今一個手有燒疤殘疾,心里當然自卑得緊;另一個因為一個色誘表兄未遂的事跡,暗地里被人笑話了無數次,等孫氏一完,所有人都敢當面笑話她了,還拿那日在聽竹院里頻頻如廁的事打趣她,什么“迫不及待要爬長孫殿下的床”,什么“猴子穿衣扮人不像”。如此幾遭往來,羅白瓊也如一只斗敗了的公雞,沒有了往日的銳氣和陰狠勁兒。 占了上風的柴雨圖與蔫了吧唧的羅氏姐妹相遇,柴雨圖就狠狠整了她們一把,據說只是一個小小的身體沖撞,最后鬧到舉家無人不知。柴雨圖得了便宜賣乖,要那對姊妹花當眾自扇耳光賠罪,那二人哪里肯,都去找老太太評理,而老太太一則疼她們的心不似往日,二則找竹哥兒這羅家稀疏難得的根苗,心里上火,誰還肯搭理她們。就是送瓊姐兒芍姐兒去給柴雨圖當奴婢,緊著柴雨圖欺負又能欺負幾日,當消柴雨圖一口氣,往后羅家也多個皇妃娘娘照應不是? 于是,愈發志得意滿的柴美人,叫幾個嬤嬤按住了羅白瓊和羅白芍,真就將她們當奴婢處置了,幾十個耳光下去,臉都打腫了。而老太太聽說后又埋怨柴雨圖太輕狂,連個姊妹間的情分都不念,往后羅家還指望她什么!這一生氣,本來給她置辦的一份兒華麗嫁妝也扣減去一大半,而柴美人則暗自后悔不迭,恐進東宮時臉面上不夠光彩鮮亮,如今正設法挽回老太太的心。 另一方面,老太太又延醫給羅白瓊二人治臉腫,因為她們兩個都是待選的秀女呢,也有鯉魚躍龍門的可能性呢。羅白瓊本來預定要當貴人的,可被柴雨圖攪了,因此只好回頭繼續當秀女;羅白芍圓臉細目,姿容不及她jiejie好,年紀比何當歸還小半歲,身量都沒長足,老太太也不過拉她去充個數;此外還有一個名額,是何當歸空出來的,老太太只好按著欽差大人的指點,讓下人在江南一帶尋訪羅家的宗族親戚,希冀找到個族親的女兒來充數,目前還沒有收獲。實在不行時,只好將“家丑”羅白英拿出來充數了。 這些就是何當歸走之后,羅家里發生的一系列金枝鬧劇,何當歸聽后微微笑了,纖白擢素的春蔥指,攪弄著香爐中冉冉升起的一道秋檀香的紫煙。羅家倒是熱鬧得緊,只不知這外面轟轟烈烈的架子還能撐個多久。大概就只看老太爺羅脈通能活多久吧。 那日,老太爺蒙錦衣衛大人召喚去兔兒鎮效命,可一到了鎮上,他就突然癱瘓不能動了,拉回揚州之后,他堅決不回東西二府,如今只住他城郊每年獨自祭奠“師恩日”用的農家小院里,除了一個隨身小藥童,他將東西二府派去的所有傭人都盡數攆走,謝絕一切看診和訪客。 這個信兒,何當歸是聽廖之遠講的,聽后她心中不禁泛起兩分疑惑,羅脈通真的癱了嗎?還是裝癱瘓?按說以他那種級數的醫術,不論是想裝癱,還是想治癱,都不是多難的事……而且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羅家上下的人也口傳,說老太爺癱了,羅家痛失一柱,悲哉悲矣。難不成,他前世也是在裝癱?這位老人家多年浪跡江湖,滿面風霜,丟下天大的富貴錦繡不去享受,希圖的又是什么? 如今何當歸也只把羅家這些事當個玩笑話,聽一回就完了,根本不放在心上,如今掛念的除了找人,還有一個就是…… “喂喂!小逸!”青兒的“嬌軀”膩上來纏她,不懷好意地笑道,“我剛剛親眼看見高絕從你房里出去,你送他到門口,兩個人還依依不舍地說了大半天話!這里面卻又是何古怪?你不記得你是孟瑄的待嫁新娘了?再有三天,你就上他的大紅花轎了,你可不能吃著碗里的,瞧著鍋里的呀!” 何當歸一把將她推翻在炕頭上,笑罵道:“你這飛醋吃的好沒道理,你該直接去找他呀!哦~~可說著呢,我在山莊里看見你說的那個隨在高絕身邊的‘女捕快’了,兩個人果然合拍,時不時就有眼神交流呢,你是看見了這個,心里堵得慌,上我這兒來找晦氣呢!” “呿!”青兒滿面不屑,呲出兩排緊咬的雪白門牙,以表明自己已不屑到不能更不屑的地步,仍纏著何當歸問高絕的來意。 何當歸拍了拍手下的針線簸籮,笑道:“我上次煩他一件事,今日他得空來給我消息,見我做的香袋子精致可愛,說他有一雙兒女,下月就接來山莊里習武,兩年多都沒正經送他們生辰禮物,如今采買了一批波斯寶石,正尋不著好的錦盒盛裝,就央我做兩個大些的乾坤香袋給他……” “波、波斯寶石!”青兒聞言雙眼發亮,擦了擦唇邊不存在的口水,問,“在哪兒買的,是鉆石還是藍寶石?”搬運回現代還不發大財了! 何當歸沒好氣地敲打她,好馬不吃回頭草,她不能再惦記高絕家門口的草了。青兒問她找高絕辦什么事,何當歸埋頭做著針線活兒,淡淡道:“不記得芡實說過的話了,有個老僧把孫湄娘化走了,老太太還叫那老僧去祖墳蓬屋里做幾日的道場,因此我那日同你去兔兒鎮之前,就飛鴿傳書高絕一信,讓他幫我去殺了孫湄娘?!?/br> 青兒瞪圓了眼睛問:“人殺了嗎?那和尚守信地去給羅家念咒了嗎?”奇怪啊,小逸為什么這么痛恨孫湄娘,非置于死地不可?她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從來不這樣對別人趕盡殺絕!難道兩個人之間的仇怨從前世就結下了?佛曾經曰過,不可說,不可說呀…… 何當歸搖搖頭說:“那個老和尚不是一般人,他能和高絕戰個平手,而高絕見我傳信里的口吻嚴肅,也是一心想做成我求他辦的事。最后高絕拼著挨了那老僧一掌的代價,剁了孫湄娘的兩腿一手,算是跟我交差了?!?/br> “兩、兩腿一手?!”青兒滿口的茶水噴出來,噴滅了冉冉噓著紫煙的香爐。 ☆、第473章 新媳婦的功課 更新時間:20131229 “那個兩腿一手,”青兒在自個兒身上腿上比劃,“是到這兒,還是到這兒呢?”白胖的小手切割自己的大腿與小腿。 何當歸也不知截肢截到什么程度,高絕本身是個言簡意賅的人,只幾句話就說明了情況,順便討了她一個人情,說日后有什么央她辦時,她也得爽快點才行。至于高絕刺殺孫氏,當時的情形有多危險,也是她大概想出來的。上次是舌頭,后來又小產,最后腿與手,她覺得算是討夠了本,連帶羅白瓊放小蛇的那一段都跟她清了。 看著何當歸素手繡花針,在布料上密密下針腳的淡然模樣,青兒只暗自咂舌,她真是個厲害丫頭,是不是在古代的深宅大院里過一輩子,頂在現代上二十年學積累的心計和手腕。忽而就想到呂后把戚夫人做成人彘的那個典故,雖然她清楚小逸沒那么兇殘啦,可一句“自古最毒婦人心”的話,還是盤旋在心頭久久不散。 兩人悶了一會子,說完了孫湄娘,青兒自然而然想到了何當游那個“叛徒”,問他怎么受了傷。何當歸告訴她,是那日董氏大鬧桃夭院時,為眾人頂缸,挨了不少板子,約有百十下重板吧;芡實看不過眼,也分了他十板子,就也跟著弄了一身傷。 青兒聽后對何當游的印象又好了兩分,又轉而罵董氏壞心眼子??吹侥沁厱赖逆偧埾聣褐粘瘫?,今日是三月初四,迎娶的日子是三月初八,用赭石筆醒目地標注出來。她剛想笑話何當歸嫁人心急成這樣,轉念又問道:“我看何當游和芡實都傷得很重,俗語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們這次不能跟你去清園了吧?現在蟬衣和薄荷也找不見人了,你出嫁的時候,豈不是只有一個柳穗?那也太寒酸了點,你好歹是七‘副’奶奶呢,要不我讓我哥去‘人口買賣市場’給你挑幾個好的?” 何當歸謝絕:“舅舅給我置辦了幾十品嫁妝,又讓人拿了單子來給我瞧,看缺什么不缺,我只一筆劃去了單子上的八個陪嫁丫頭和三個嬤嬤,說隨行人員就不勞他cao辦了,我自己裁度著辦就行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從前只當一句尋常的諺語聽,現在卻是有確實體會了。找不到蟬衣她們,我也不想用別的丫頭?!?/br> 被“舅舅”二字銷魂地電了電,青兒勸說了一回,并提議道:“我的甲乙丙丁跟你也算熟,我借兩個給你用,等蟬衣回來了你再還我,行吧?新娘子只帶一個鼻子有傷的丫頭,嫁去那邊會有人笑話你的?!?/br> 何當歸又說:“我不光不帶小游和芡實,連柳穗這次也要暫時留在山莊。她的鼻子需每日敷藥將養,好利索需要小半年工夫,未免她跟去清園里cao勞俗務,所以這次也一并留在茗閣里。除了她們幾個,其他從羅家里帶出來的人,都是粗使上的漿洗、園丁、灑掃一類,這些人在清園里本不缺,而且出嫁從來沒有帶粗使仆役的道理,也就都不帶過去了。這一回,我只帶蘇子那小丫頭過去,圖一個清凈?!?/br> “蘇子?她才十一吧?在我們家那兒,她小學還沒畢業呢,能伺候你什么?” 青兒覺得不妥,乍搬到一個新家里,地理環境什么都不清楚,身邊沒得力的幫手怎么行。光想想那個帛兒和蕭素心的如狼似虎、嚴陣以待的樣子,就覺得小逸應該全副武裝,穿著鎧甲,扛著機關槍上花轎。 再三勸她,別仗著有孟瑄疼愛就不把嫁人當一回事,搶相公是一個技術活兒,除了床上功課要做好,連床下也不能馬虎了,一手抓相公,一手整宅斗,要兩手抓才行??珊萎敋w只說:“我如今的身份是舅舅編撰出來的某‘何家小姐’,雖然名義上是父母雙亡,但是托了欽差舅舅和京城陸家的福,倒比我從前的身份還高不少,所以不怕過去那邊被人瞧低了。如今把整個桃夭院搬進陌茶山莊的茗閣,連人員也齊備,豈不就算我有了娘家?這是件好事呀?!?/br> “有道理,”青兒琢磨了一下,又笑道,“在這里的花銷都是報公賬,過去清園就得用你產業名下的銀子,這么一算,還是留這里最實惠。而且孟瑄聽說你有個娘家,以后也不敢欺負你了,他一跟別的女人睡覺,你就駕車回娘家陪我睡覺。我以后再也不回關府了,除了怡紅院,我就只住這里了!” “關府又怎么了?”何當歸手下針線不停,挑眉問道,“你不是崇拜關筠的娘,說能從她手里學到不少管理學的活例么?!?/br> 青兒附耳告訴她:“那個姝琴……從前被關墨派去你院子里臥底的那個婢女,六個月上就生了,生出來居然還是活東西……一對連體嬰兒,到現在還活著呢(好吧,我是壞心眼子),沒黑日沒白日的,一個神哭一個傻笑。我在關夫人的屋里撞見過一回,嚇死我的小心肝兒!艾瑪,以后再也不住他家里了,我哥也不讓住那兒了,說關墨跟東廠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還從東廠曹鴻瑞那兒撈了不少邪功修煉,生出那樣的連體嬰,保不齊就是練功練出來的后遺癥,jingzi變異啦!” 何當歸聽后蹙眉道:“上次在羅家見關墨,就覺得他氣血時而沸騰,時而平復,像是個走火入魔之相。既然他跟東廠有交情,那你以后就別進關家大門了,你不是惹著過那個吃人魔曹剛直么,萬一有個什么,誰也不好說。我看你要么以后進城就蒙面行動,要么就減減肥,變成個骨瘦如柴的瘦美人,走到曹剛直面前,他也認不出你來了?!?/br> 青兒知何當歸在打趣她,只是她最近心里真的就存了一個人,有一種為了那個人而減肥的蠢蠢欲動的心。都說愛情是犧牲奉獻,她現在愿意為他減肥,算不算愛上他了呢?存著此念,她便借機向何當歸討要以前曾提過的那種減肥丸兒。 何當歸只當她是真的怕了鋼爪人曹剛直,于是就答應為她配一料不傷身又見效快的好藥,只是前個她去陌茶山莊的藥房瞧過,里面多是些廠衛研發的成藥和丸藥,散放的草藥反而還不如街上藥鋪里的全面,因此配藥須得耽擱一月半月,到清園后再說。青兒只叫她放在心上,記得有這么回事就行了,可不敢在婚前累著她,害她洞房花燭夜沒精神,那孟瑄還不來追殺自己哇…… 兩人又是一陣笑鬧,忽而柳穗匆匆進來,說何當游要見小姐,只是芡實見何當游傷得嚴重,堅持不肯讓他下床,而何當游又找得急,柳穗這才來問一聲,小姐能不能過去看何當游一回。 何當歸同青兒對視一眼,大概猜到他可能是要為那日救孫氏的事解釋或道歉,而何當歸一直也沒真正生過他的氣,只覺得他人有點兒傻氣。三年前在羅家,她回老太太的話是說,母親收了他作義子,而他畢竟是貧困出身,不便當小姐的兄長,因此就與她認了姐弟,彼此感情要好。說起來也只是她單方面柔腸百結,補償她上一世里的自私行徑,為幫朱權和鞏固她在王府的地位,而害了小游一條命。其實小游是個極木訥的人,恐怕到現在也沒明白過來,為什么小姐看向他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慈善的“母愛”。 青兒笑推何當歸一把,道:“你去吧,我在這兒幫你濾一濾嫁妝單子,看看還缺什么不?!?/br> 于是何當歸擱下針線跟柳穗走了,青兒自己在窗臺下,對著長長一串禮單流口水。少時何當歸回來,面上神色非常古怪,口中喃喃自語著,“孫家八少爺……是孫氏那個死去的親弟弟……原來是這樣……好一場不消散的冤孽……” 青兒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剛要問時,卻見書桌上的那張“結婚日程表”,出了用赭石筆醒目地標出三月初八的婚期,還特特用小楷在三月初十底下注明“目”,又在三月三十那日地下注了個“孕”。她突然撲哧大笑出來:“你才結婚二十天,就想著要孩子了!你不跟孟瑄多享受一下新婚蜜月?” 何當歸等她一陣豪放的嘲笑過去之后,才告訴她這其中的緣故。三月初十,是孟瑄病愈的日子,先前他四叔說過是一個月足月,要是照顧得仔細妥帖,還能早好兩日,不過滿了時日再摘耳套、睜開眼睛是最保險的。想到孟瑄在家一日日著急等婚期臨近的樣子,想到他上次憑氣味就認出了她,滿心迫不及待的歡快神態,她只覺得好像滿飲了一盞桂花蜜,心里也歡歡喜喜地期待著。 至于那三月三十……何當歸斂去笑意,板著面孔,故作嚴肅地告訴青兒,那次她的好兄長下的毒,害她遭了一場大難。還留下兩個至今不好的后遺癥,一個是內力憑空消失了,另一個就是須得在三個月內嫁人并圓房,否則就宮寒無孕了。 其實“最后期限”是在四月初九,可何當歸為免夜長夢多,就往前推算到三月三十了,并暗暗下定了決心,嫁入清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盡快撲倒孟瑄,拿他充當解藥解一回毒…… 青兒雖知道何當歸只是在跟她玩笑,并沒有嗔怪的意思,可還是很為她老哥那回拿小逸開涮的事抱歉,一心要尋個彌補之法,口上沒說出來,心中卻實實在在拿這個當了正事。該怎么彌補她老哥犯下的錯呢,小逸現在還缺什么呢?小逸最想找的人,她娘、竹哥兒、蟬衣、薄荷,這些全都找不來,而結婚的大事,一個人一生只一次,她身邊連一個血緣親人都沒有,想想還蠻凄涼的,唉…… 青兒深沉地搖頭嘆氣,用余光斜瞄了何當歸一眼,素來都知道她對生父一家是很冷漠、很決絕的那種態度,可她既然對母愛有渴求,以此類推,她對父愛肯定也有那個啥米“孺慕之思”的吧……該不該告訴她,自己前天在街上,碰到她生父何敬先的事呢……算了別說這個了,小逸正歡歡喜喜等著上孟瑄的花轎呢,以后就是孟家媳婦了,不管是父愛還是母愛,都讓她去孟家里找吧。為那些從來不懂得付出愛的人傷神,才是最傻最傻的事,別惹她的傷心事了,有些人根本不值得讓她勞神費思量。 何當歸不曉得青兒心中這一番盤算,還低頭微笑著,做著手里的針線活兒,心中念中,都全被孟瑄占得滿滿的了,多想早一時一刻見著他。他現在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