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陸江北點頭應了,想一下又說:“方圓百里的出家人都在知府衙門里做法事呢,你們也別瞎找了,等過兩日得了閑,我遣幾個好的過來就是?!?/br> 出家人都在知府衙門里?何當歸依稀聽蟬衣或者誰說過,老太太想找出家人都找不到,此刻聽陸江北也這么說,心中奇怪就多問一句,可陸江北只簡單說了句,“這個是皇差,我不便多透露,我自己也是聽說的,什么‘圣上做了個怪夢’?!?/br> 一時,盧府兩尸服毒命案審理完畢,何當歸心中念著桃夭院里的幾件事,還想回家找些裝殮陪葬品給槐花,就跟陸江北告辭了,可他卻執意要送她回家,兩人就先后出了屏風。陸江北對她的小心護持的神態,落在盧知州的眼中,仍是心中納罕,常聽夫人說何小姐是個有大主意的女子,她這是……給欽差大人做了妾室了? 因上來同他們告謝,言辭中冒出一個“賢伉儷”的字眼,何當歸要糾正他,可陸江北卻笑默接受了,還打岔問何當歸:“那一位怎么辦?” 何當歸氣惱地看他遙點的方向,原來是站在墻根下,泥人塑像一般的薊櫻桃。 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薊氏自殺陷害珍珠,薊櫻桃未必不知情,未必不是同謀,否則她就不會也用自殺要挾展捕頭鎖拿珍珠了。不過到底是個姑娘家,年紀也幼,才十六歲,往后還有改過遷善的可能性。只是留著她不辦,她舉目無親豈不又要繼續住盧府、隨表兄了?倘或再扮個低姿態,端個茶認個錯,愈發連珍珠都哄過去了就更麻煩了,往后還有得鬧呢,別留著她給珍珠添堵了…… 想到這里,何當歸示意陸江北彎腰,附耳跟他說了幾句悄悄話,盧知州心里更認定了兩人的親密關系,而陸江北則被她呵出的幽蘭芬芳一下子恍了神,差點兒沒聽清她說什么,等聽清之后,更驚得凝望她兩眼,心道,好厲害的一個丫頭,比當日的玉則簡直厲害了三倍,活脫脫一個宮廷出身的丫頭,怎么當日的十公主卻沒有她這般手腕。 一時重新登車回羅府,陸江北跟著何當歸從角門入了羅府,散步走到桃夭院,兩人正要說幾句依依惜別的話,陸江北卻不知是聽到了什么,面上神色一凜,一步越過何當歸,走進了桃夭院,而何當歸也隨著進去,進去后大吃一驚,這是什么陣仗? 老太太、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大太太趙氏、大少奶奶董氏!嗬,各路牛鬼蛇神齊聚一堂了!他們之中好多都是三年不上門的陌路人,好端端都跑到桃夭院里作甚,且看他們的面色,一個個也十分不善,搭眼一瞧就像是來找茬的,這回找的又是什么茬口?嫌她離家出逃,多日不歸? ☆、第469章 狗嘴不吐象牙 更新時間:20131228 果不其然,何當歸才一只腳邁進桃夭院,就聽三年來彼此沒說過話的趙氏開口了:“哎喲,神天菩薩,原來三小姐還記得羅家的門兒怎么走,我還以為她在外廝混給混忘了,走到別家當自家了呢?!?/br> 何當歸聽著這話不善,心里疑惑一陣,自己跟大房之間最大的沖突……還不就是那只怎么送也送不走的竹胖。 不管幾次里,自己牽著他的手往老太太屋里送,送到了就伺機溜走,而老太太那邊也會意,和善地安置竹哥兒入住,竹哥兒卻當晚必設法摸回桃夭院。不管如是幾次,大房那邊以董氏為首的人,都覺得她用了什么詭計留住了竹哥兒,還派專人來桃夭院一樣樣搜查竹哥兒的飲食與器物,說什么里面有罌粟,要拿去驗毒,結果什么結果都沒有,這件事就自己沉下去了,連個清白分明都沒有,更無人為此事道歉,就更加莫提有人感謝她幫大房撫養竹哥兒了。 “大舅母何出此言?前兒原是元宵佳節,我一個人過挺悶的,心中又思念母親,這才搬去跟盧夫人略住了兩日?!焙萎敋w慢慢道,“走前也想親自跟老祖宗告假,可一想到大舅母曾有言:逢年節里,外姓人一概不許登堂入室、吃飯不許上桌。我敬重長輩的意思,就沒進去正堂攪擾大家的興致,沒想到一會子工夫,家里會惦記我成這樣,倒叫我受寵若驚了?!?/br> 老太太、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趙氏、董氏黑乎著個臉子聽完,董氏率先冷笑道:“越發猖狂了,出門不經老祖宗同意就擅離,已是萬萬不該;連著兩天一夜不歸家,連個去報老祖宗的奴才都沒有,這和奔逃有什么區別,又拿咱們羅家當什么地方了;教出的一院子奴才,也一個比一個刁鉆,連句順耳的話都說不肖,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br> 何當歸的目光越過包圍一眾主子的奴才,在這些人后面,她桃夭院的人跪了一地,幾個丫頭哭得就像兔子眼,而兩條長凳上趴著小游和芡實,依稀是受過板子的光景,血透中衣,猶如梅花點點…… 咫尺間的陸江北,只覺得旁邊何當歸的身上驟然輻射出了一波強烈的怒意,他詫異地偏頭看時,卻又不見有什么不同。只聽她垂頭斂眸道:“他們的‘象牙’稀少,我也難得聽到幾句順耳的話,最會吐象牙的兩個丫頭,蟬衣和薄荷,前個聽說被大表嫂抬舉去服侍柴表姐了。主仆一場,我也為她們攀了高枝兒而拍掌喜悅,只我這邊獨缺了能用的人,竟連回報老祖宗的大事都疏漏了,真該死,該死?!?/br> 最后二字說的有些陰冷味道,聽得董氏心頭一陣別扭,待要再自恃身份多呵斥幾句,這群主子里的大老爺羅川柏卻突然呆目張口,活似干吞了一個雞蛋黃,噎住氣兒了。他夫人趙氏一戳他,低罵道:“呆子,干嘛呢你?說句話呀,你不是說了,你對這種奔逃出家的事也深惡痛絕?” 而董氏的視野焦點,又定在了何當歸身邊那名長身玉立的男人身上,頓時鼻子哼哼唧唧,一些不干不凈的“帶野男人回家”的話也出來了。 被罵呆子的大老爺忽而直挺挺地齊膝跪下,口中大呼:“下官羅川柏拜見欽差大人,大人光臨羅府,合府蓬蓽生輝,吾等延誤接駕,實在罪該萬死,乞大人原宥!” 去年年末時,老太太從公賬上勻了三千兩銀子,叫拿著疏通關節,捐個官兒給羅老大,只因今年是個整數,祭祖事宜做的很大,處處都得用老大的名兒牽頭,什么官職都沒有,傳出去實在太丟人了。而銀子落進大房,羅川柏是個不經事務的馬大哈,趙氏是個錢過手邊扣一半的沒識見的婦人,一番折騰,明明銀子和門路都齊備了,卻只花一千多兩捐了個從八品宣撫司經歷,末流芝麻官,還藏著掖著瞞老太太,只說辦妥需費時日,又說近來風聲緊,賣官鬻爵的事比往年艱難了許多。 這廂,羅川柏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旁邊的幾個都傻住了,沒反應過來,于是羅川柏從胳膊肘下露出一張倒懸的猙獰面孔,壓著嗓子低斥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那個是欽差、黜置使大人!慢待了欽差,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他故意說嚴重了不少,是因為那日在知府衙門的一眾小官中聽說,這次圣上遣來揚州的欽差是錦衣衛總管,性情嚴厲,不買人情賬的。再加上往日里耳聞的錦衣衛作風,就是個純善的一等良民都膽寒了,何況羅川柏也沒那么清白。 這下,老太太等終于明白了眼下的情況,外孫女從外面帶回的“野男人”是——欽差大人! 娘呀爹,地那個天,欽差大人上來羅家作甚?往年幾次圣上傳老太爺進宮敘談,也就使喚一個小太監,來傳一聲口諭罷了;今既有欽差大人降臨,莫非還帶來了什么圣旨?圣旨臨門,是福是禍?! 這些都是一瞬間滾過老太太心頭的念頭,連第二念也不及多想,她便掙開了扶自己的丫頭,照著六品誥命的定制禮儀,磕了一個比羅川柏像樣的頭,又說了幾句像樣的官話。而她這一磕頭,其他人哪里還敢再站著發呆發傻,于是一長串的人,二老爺羅川谷、三老爺羅川樸、趙氏董氏,一個個全像抱窩的母雞一樣在地上縮團了,周圍的奴才也紛紛跪倒一片。 這些人身子一矮,何當歸也看清了他們后面的情形,果然,小游和芡實都被打了板子,余者都跪著,有的臉是紅腫的,有的衣衫凌亂磨損,仿佛哪里來的逃難的難民,誰將桃夭院折騰成這樣?合著她不在這里,就有別房的人欺壓上門了?好呀,她自覺自己在羅家里待不長,不想跟某些人一般見識,是為往后的幾十年里,彼此都留個親戚相見時的臉面。如今一看,這樣的臉面竟大可不必留著了。 “逸姐兒!”老太太埋著的頭略抬起一些,不悅低斥道,“還不給欽差大人磕頭!” 磕頭?好啊。何當歸順從地轉身面對陸江北,盈盈裊裊的一個慢動作拜下去,而陸江北怎會叫她磕頭,連忙上前一步雙手握住了她的手,止住她下拜的動作。 “放手?!彼吐暤?。 “你的手怎么這么涼?”陸江北蹙眉,“很冷么?” 冷什么冷,她這是叫那些人氣的,她在這家里不爭不搶,安靜的像一道影子,他們還找上門來欺負消遣,她一下子被氣著了,不行呀。她手下用力掙脫,只掙不開,于是又低聲道:“再這樣,我就不認你當舅舅了?!?/br> “不當舅舅當什么?”他笑問。 “……你也存心叫我心里不舒坦?”何當歸咬牙低聲問,“從盧家到羅家,你動輒就在人前戲弄我,卻是何道理?” 他默然一下說:“我不曾戲弄你,先前是想幫助你,現在也是為了幫你。瞧吧,你手涼成這般?!闭f著,溫柔干燥的大掌包裹得更緊了,“誰讓你突然就遠著我了,一路上問一句、答半句,好似我會吃人似的?!?/br> 她收不回自己的手,只得放軟口氣說:“托你和高大人的福,我現在‘寒暑不侵’了,你松開手,我就不惱你了?!眲偛旁诒R府,她忽而意識到身側的男人也是個辦事不手軟的狠角色,立刻就有了敬畏和隔閡感,言語行動也不似一路來揚州時那般親密,原以為她疏遠得不露痕跡,沒想到他這么敏感。在人前這樣抓著她的手不放,算是一種懲罰嗎。 陸江北指下一松,讓她逃出去,并柔聲道:“你消??跉鈨?,待會兒我幫你出氣?!?/br> 她知道他說的是她的下人被欺侮的事,只扭開了臉低聲說:“不勞費心,我們家的家務事也將欽差大人扯進來,那我就跟墻上的年畫兒一樣沒用,光糊著好看就完了。你要真幫我,就甩甩袖子快點走人罷?!?/br> “我走了,他們一直長跪不起,那又該如何?你不為他們求情么?!?/br> “我只嗑著瓜子看他們的哈哈笑?!?/br> “……”陸江北在那張雪白的瓜子臉上、一雙翦翦水瞳中看到了鮮明雪亮的恨意,怔愣之余,囁嚅道,“那我就讓他們一直跪著,讓你笑個夠吧?!?/br> “隨你便?!?/br> 兩人在大門口低低通完這一席話,院子里面雖然鴉雀無聲,但離得太遠,又都是一群普通人,因此并沒人聽見他二人私下里說了些什么??梢浑p雙上翻著的眼皮、從腦門上望過來的眼睛,將欽差大人緊抓著何當歸的手,“濃情蜜意”的一幕盡收眼底。外祖母老太太、親舅羅川柏等固然是驚奇萬分,倒也是往好的方面想,可董氏卻第一個按捺不住了,低聲罵一句,“好沒臉,到底是沒爹娘約束的野丫頭?!?/br> 這句話的音量本來只夠董氏周圍幾個人聽見,可東風不解意,偏把這話送進何當歸和陸江北的耳中,兩人說悄悄話的暖烘勁兒一下子散盡了。何當歸立刻躬身垂頭,往院墻一角退去,一方面跟陸江北拉開距離,另一方面,也避開這個風口子——有意無意的,她現在可正受著老太太等長輩的大禮呢。 可陸江北也注意到這個問題,起了點促狹之心,橫跨一步攔住她,低笑道:“往哪兒去,話沒說完呢?!?/br> 何當歸望一眼下首處跪著的一個個“親人”,目光中滿是復雜交織的蛛網,索性也不再避諱長輩的跪拜,呵,憑他們叩頭去吧,誰叫羅川柏自己眼神太利,認出了陸江北。假如他就是硬作不認識的樣子,那趙氏董氏兩只母老虎要說出更難聽的話來,她還不是照樣照單全收,也沒打算過拉陸江北的官衣出來當她的擋箭牌。 如此盞茶工夫過去,老太太見欽差大人還沒有發話的意思,且對方面上含笑,眼睛只落在外孫女何當歸的臉上,連個余光都沒賞給他們這邊的人。老太太猶豫再三,開口問道:“不知欽差大人撥冗光臨寒舍,是有什么訓教要說給吾等聽嗎?” “嗯?”陸江北首次注意到那邊跪了一片人,詫異睜眼道,“他們是誰?當歸,還不快給舅舅介紹一番!” 舅,舅。 羅家老少們耳朵高高豎起,確認過自己聽到的是“舅舅”,然后,忙不迭地在臉面與地面保持平行的艱難姿勢下,相互遞換了眼色,再次確認,大家聽到的都一樣:舅舅?! 何當歸做了簡單介紹,陸江北笑哈哈地跟眾人打了招呼,眾人抬頭看著和藹可親的欽差大人,暗暗松了一口氣。以老太太為首的幾名家長,再也沒有一點兒對何當歸興師問罪的意思,只暗自下決心,等欽差大人走后,非得抓著何當歸好好問一通不可。 雙方笑呵呵地打過招呼后,陸江北也不叫他們起來,只是問了羅家的支脈有幾支,分房有幾房,如今家里除開藥堂,可還有別的世務。 既然是欽差大人垂詢,老太太不敢馬虎,據實答了話。陸江北拈著指頭算了算,偏頭對何當歸笑道:“既這樣,你外祖父家也算是個枝葉繁茂的大族,怎么送選秀女這樣的皇差,不撿自家的或旁系的羅姓女兒上,偏要拿你來湊數?”而后沉聲一喝,“不是說連年節都不能上桌嗎,便又是何道理,真是豈有此理!” 何當歸聽他“理”啊“理”的嚷嚷完了,又斜睨一眼那邊的有了一點篩糠之態的長輩們,卻在老太太等拋來求教與恐嚇的目光之前,收回自己的視線說:“我年幼識淺,也不敢亂講話,舅舅大人若是關懷此事,還得去問長輩們呢,她們都是有見解的高人,一定能夠分說明白,熄了舅舅大人的火氣?!毙闹袆t默念一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諸位自求多福罷,我小兒家再顧全不到你們幾位身上的。我院子里的人都保不住了,誰還能伸長手管別家事。 ☆、第470章 終被家族除名 更新時間:20131228 一聽何當歸沒為她們說話,老太太和董氏等人抬了頭,眼風眼刀刮到何當歸的臉上,可何當歸本人鈍得像木頭人,旁邊又站著個威風凜凜的欽差大人,讓老太太和董氏立時就偃旗息鼓了…… 陸江北發出一聲驚了老太太心膽的咳嗽,再問一句,為什么送選秀女,不從本家女兒里挑了好的送去,卻讓“他的外甥女當歸”去辛苦跑腿,還平白耽誤人家的婚嫁大事。 老太太不知道何當歸在外面溜達兩天,怎么帶回家這么一位大靠山,這對羅家而言,是福還是禍? 當下她垂了頭,畢恭畢敬地答道:“大人有所不知,羅家不比前幾年先夫在時的光景,如今只東西兩府還有個熱鬧架子,旁系族人都遷去南方一帶散居了,聯系也斷了,聽說他們教出的女兒都是一些不上臺面的鄉下丫頭。老身尋思著,送選秀女是家里難得分到的皇差,非得盡心辦不可,而老身的外孫女經過這幾年精心調教,委實是家里幾個女孩兒中的翹楚,因此名額給她留了一個,早些日子送簽公文到的時候,就第一個將她的名字報上去了。再有一樣,她的名字也是上族譜的,說到官家那里,也是無錯可究的?!?/br>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何當歸說,你的“靠山”來遲了一步,送簽公文都走了好幾日了,你去選秀是免不了的事了!老老實實地安守本分罷,你一日不嫁出去,一日還得靠著羅家的蔭庇過日子呢!那位欽差大人與何當歸一搭一唱的對話,也讓老太太聽出了點端倪,難不成何當歸這幾日就是為了選秀的事,去找人說情了?她到底是怎么找上欽差大人的? 在地上跪久了,老太太心頭窩火,暗暗道,羅家這些年里何曾虧著她,如今一點子事不如意就不顧羅家利益,跑去欽差大人面前告御狀了!她有沒有家族觀念,有沒有拿自己當羅家人?老太太再沒有想過,羅家從不把何當歸當自家女兒看待的問題。到底除了一個死去的羅杜仲,這家里沒有第二人愿意承認過羅家族譜上“第四房:何當歸”的身份地位,從上到下,那些人對她的態度早已根深蒂固了。 而何當歸在羅家的這幾年,心里雖存著過往的不少怨氣,深恨羅家的某幾個人,可一半是圓滑世故使然,一半是念及外祖父的恩惠,這幾年的面子工夫做的非常到家,對老太太的晨昏定省和噓寒問暖從來沒間斷過,漸漸倒還真生出了半分孝敬長輩的心來。對其他長一輩的人物,也是沒留下一點話柄和錯處,不能有九分十分,六分總該有吧,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蓻]想到殷勤了幾年,臨了臨了,才知原來是一個人都沒圍住。 “羅家族譜在哪里?”陸江北悶了一會兒,悶出這么個問題。 何當歸不解其意,沒吭聲,于是老太太只好答道:“正譜原本放在西府那邊,不過前些日子拿去鍍金回來,暫時就擱在老身這里了?!睔J差大人這是想干嘛? 陸江北要求拿來看看,老太太和羅川谷等對視一眼,叫人拿了來;陸江北要一支筆,何當歸回身進偏房拿了一支沾飽了墨汁的筆來,默默遞給他。眾人都滿面疑惑地看著他提筆,何當歸站的最近,眼睜睜地就見他大筆一揮,在那一本金箔包皮、金粉涂紙的《羅氏大族譜》上面,很仔細很仔細地劃去了“何當歸”和“羅川芎”這六個字。 何當歸給他遞毛筆之前,都未曾料得有這樣的變故,心里有類似的閃念,但真就沒這樣預料過。當下失聲問道:“陸江北,你待作甚?!” 陸江北壓低聲音問:“除了這兩個,你想‘?!娜诉€有誰?我記得之前問到你,你告訴我說你只保幾人,余者不管,倘若真有那一天,你不敢多話,也不敢怨——你原話是這么說的,對吧?” 何當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他的意思來,他是說錦衣衛下一步下手的目標,真的是揚州羅家! 怎么會這樣?前世并沒有這一段呀。且羅家確實就如老太太所言,只剩個熱鬧的空架子,比一般的富商之家強些,有一件“名門望族”的閃亮衣裳裹著,除此之外并沒什么能讓人“羨慕嫉妒恨”的地方。怎么那種抄家滅門的大事,羅家也能湊上一回熱鬧?難不成今年流行抄家,人手一份的好事兒…… 胡亂思忖著這些,陸江北再次確認道:“只這兩個,再沒別人了嗎?若沒有了,本官可要一張封條紙貼上去了?!?/br> 聽他問得嚴肅,何當歸也不知他是來真的,還是耍弄她的??扇粢f一個玩笑就一筆將她在族譜上除名,那陸江北也未免太過分了,素日所知,他也不是一個做事這么出格的人,沒了羅家里這第四房的身份,她嫁孟瑄的事又該從何著落……這樣想著,她手指點了點三房下面第二行“羅白及”的名字,然后斜眼看陸江北還能下去筆嗎。 誰知又是一筆下去,三房嫡孫羅白及的名字,也被抹煞掉了! “還有嗎?”陸江北正色,低聲問,“沒有的話,余下的這些人,可就全沒有你的‘保護罩’了,生死都難說?!?/br> 何當歸倒不知自己還是帶著保護罩的人,族譜上一行行細看過去,從本家親長到本家媳婦,除了一個跪伏在那邊仍對她瞪眼抖威的老太太,還真沒有第二個跟她親近的人,可她吃飽了撐的也不敢劃去她老人家的名兒呀。羅白前倒是曾經親近過一段時間,可誰知他身體里根本不是羅白前,而且假如他將要遭受什么厄運,他那個會算卦的哥哥“天機子”齊玄余能算出來的對吧,何必她做這些多余的事…… 何當歸輕搖螓首,還是不信陸江北的話,要是今天一筆將羅家族譜給整個兒劃花了,那不論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得被羅家人的口水淹死。最后,她說:“還有些底下人和孩子,須得托您攜帶攜帶?!?/br> “啪!”陸江北將羅家族譜一合,真的從袖里摸出一根黃簽封來,上面還蓋著朱砂章子,先將手里的族譜給封了,又揚聲對老太太他們說:“本官將當歸的名兒從族譜里剔除了,自今而后,她就不是羅家的小姐了,選秀的事固然不用她出頭,連其他的責問也一并免了罷。本官可幫她同你們說一句,你們顧念親戚情分,雙方就暖烘烘散場;你們不念著這些,大家就冷著臉,各走各路罷?!?/br> 何當歸和老太太他們卻都聽得莫名其妙,這是說哪里話來的,她不是羅家小姐了?那她要去哪里當小姐?各走各路?她雖然一直都有走的打算,可現在還沒收拾好行囊呢! 老太太聽到這里,再也顧不得欽差大人在場,黑著臉問:“逸姐兒,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從哪兒認的個舅舅,又跟人家說了什么?” 難道她在外面四處跟人抱怨說,羅家待她不夠好,才引來了一個“主持公道”的人要領走她?羅家這兩年白養她了?就算家里人不跟她親近,可她也頂著三小姐的名在家里住了些時日吧?送幾個丫頭去念書,也沒少了她一份兒吧?怎么如今到了她該效力的時候,她就弄這些小動作出來?好啊,好個逸姐兒,虧她老人家往日里看重她是個乖巧懂事的。 陸江北在何當歸開口之前,幫她答道:“其實本官三年前就認了她作外甥女,還打算帶她回京城住,這里面的緣故是這樣的,三年前本官爬山摔傷,被這丫頭救了一命,悉心照料了好些時日。后又聽說她姓何,本官早年有個jiejie嫁予一何姓男子,也生了個女兒叫小歸,后他們一家三口病死,我心中非常惦念?!?/br> 何當歸聽得腦門冒汗,心道他撒謊也撒個像樣的吧,什么小歸,什么一家三口病死,他還真敢說。陸江北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感覺怪怪的。 “有了救命之恩,彼此又投緣,我就認了她作外甥女,”陸江北微笑繼續道,“想帶她走時,她卻跟我說,她雖然游蕩于山野之間,卻并不是沒有家的人,她外祖父家就是那‘伍羅關孫,貴滿乾坤’的揚州四大家族之一的羅家。本官聽后吃了一驚,她家里既然這樣富貴,又怎么把孩子扔在個荒山上?本官堅決要帶她走,她最后無法,只好跟我說,‘一則小女子年幼體弱,須得養好了身子再走;二則我還沒孝敬過家中的外祖母,母親曾囑咐過我,在羅家多孝順外祖母兩年。舅舅你真有心帶我走,那就過兩三年再來吧?!虼诉@回赴揚,本官除了公事,第一要緊的就是接當歸回我家住,再給她找一個好人家嫁了,和和美美,我看著也喜歡?!?/br> 何當歸輕輕噓了一口氣,后面這一番話,編得還像那么回事,總算是驚險起飛,安全著陸了……嗯?陸江北要從羅家領走她,再領回他家去?他真的打算公開認她做外甥女?他究竟意圖何在?他貪圖她什么? 老太太等人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該怎么應答這件事。論理說,何當歸得了什么機緣,攀附上了京城哪家的達官貴人,對羅家而言也是一件大喜事呀,認舅舅、認外甥女就認罷,怎么還得先從羅家族譜上除名?莫說一個人可以有十個二十個舅舅,就是爹啊娘的,也能在父母雙全的情況下再另認別的,從來沒聽說,拜了義父義母就得“廢去”親爹親娘的道理。 不過老太太等人都不敢質疑欽差大人對事物的奇特看法,最后,大老爺羅川柏訕笑著說:“大人瞧得起逸逸,也是她的福氣。大人您行事顧慮如此之周全,先從這里家冊上銷了名字,再在貴府重新登記,這樣的精細心思,更叫下官拜伏。不知大人在揚州哪里下榻,若是住著不舒心,不如就先搬進羅東府住,等您回轉京城治所的時候,再帶逸逸走也不遲,既能讓咱們盡一回孝心,”話到這里頓了頓,想跟欽差大人攀個交情,面上的訕笑更濃了兩分,緩緩道,“也能加深下親戚間的情誼,還能仰圣上之德而披與萬民……” “不必了!”陸江北不大客氣地打斷他說,“夜長夢多,我認定了這個外甥女,也公開了這個意思,就得盡快成行,再耽擱下去怕又起什么變化。至于你們和當歸的親戚情誼,紙面上的現在已經沒了;紙面之外的,你們跟她各自心中有數吧。換言之——”陸江北一攬何當歸的肩膀,很霸氣地說道,“本官今日就從你們家把她搶走了,你們有什么不服氣的地方,都自行消化吧。往后,她跟你們家再沒有任何瓜葛了!選秀自然也不必為你家出頭了!” 此言振聾發聵,何當歸不敢相信這樣霸氣的話會從陸江北的口中吐出,不禁仰起頭看他,想確認下他是否是陸江北本人……容顏氣味都是他本人沒錯,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了。這個才是真正的陸江北嗎,倒有點仗劍江湖的俠客味道,他想用這樣的方式幫她擺脫羅家?倒也算得上名正言順,可是…… “當歸,我們走!”陸江北將羅家族譜往旁邊石臺上一擱,攜了她轉身就走,剛出了院子就帶她飛起來。有一種私奔去月球的感覺。 院內老太太等人一時不能回神兒,也不站起身,一起呆望了一會子那本兒貼上了皇家封條的族譜。 “這位欽差大人是誰?”老太太問老大。 “依稀是姓陸罷,是錦衣衛總管,別的就不知了?!绷_川柏苦著臉答道。 ☆、第471章 并蒂蓮連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