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
何當歸驚慌失措,不知怎么好端端的吃著飯、講著話,青兒說頭疼就頭疼起來,連忙爬過去將她按在床榻上,為她診視病況,可仔細靜心搭了脈,覺得青兒并不像染上了什么急癥。此時她疼得面色煞白,何當歸拍打她的面頰,叮囑她一定要保持清醒的意識,然后就欲下床去茶室,取那幾根收藏在貴妃榻暗格中的銀針。 不管有病沒病,是病是傷是風邪還是中邪,她的針灸都能起到緩解疼痛,減輕癥狀的奇效。沒錯,云岐針法在經年的磨礪下,一根在數千病患身上游走過的銀針,已經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百靈丹,雖然未必見得能治好或治愈,不過貴就貴在什么樣的狀況都能緩解一時,死人也能吊回一口氣兒。 “小逸,你等等?!鼻鄡禾撊醯亟械?,“我左眼睛里落進一根睫毛,扎得慌,你用手指給我撥拉出來?!?/br> 何當歸匆匆道:“睫毛你自己弄或者先忍著,我去找銀針,你的病一刻都不能拖?!?/br> 青兒不依,揪住她的衣角和披散的長發,嬌氣地說:“不行,人家忍不住了,好小逸,你先幫人家弄了這個吧?!闭f著,她的“嬌軀”在床上扭動兩下以示痛苦。 何當歸嘆口氣回身,無奈道:“你真真是我的克星,來吧?!迸赖揭话雰恨D回身去,幫她掰開眼睛挑出睫毛,跳完后輕輕問一聲,“還硌的慌嗎?要還不舒服,我領著你去浴室洗一回?!?/br> “咝——”門口傳來一個倒抽冷氣的聲音。 何當歸不用回頭,都知道她是柳穗了,剛要責備她一句,別老那么一驚一乍的添亂,可慢半拍地發現,自己一不小心跨坐在青兒身上了,青絲添亂,鋪了自己和青兒一身。她剛想開口解釋,柳穗卻幫她說了:“知道、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樣,對吧?”停頓一下,她規勸說,“小姐,別太曖昧呀,同性之間。否則開始不是真的,后來漸漸就弄假成真了,陸大人就是典型的例子?!?/br> “?”現在顯然不是何當歸八卦亂打聽的時候,她將青兒留給柳穗照顧,自己則迅步往茶室方向奔,轉過回廊的時候,斜刺里站出個人來,攔住了去路。一身紫紅滾邊的深粉半披外裙,銀白色百褶內裙,腰細腿長,風情妖嬈,肌潤如玉,口中笑道:“jiejie這么急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聽廚房說,大半夜的jiejie倒吃開了,莫不是吃壞肚子了吧?” 何當歸一瞧來人是那個帛兒,本來就煩亂的心緒更添三分急躁,輕哼了一聲繞過她去,心中愈發不滿,此女到底是個什么來路,為何像只八條腿的螃蟹一樣透著橫? 青兒突然得了急癥,讓她也顧不得跟這個帛兒多作交流,繞過去走花廊的另一頭,冷不防腳下一絆,就向左前方一栽摔倒了,而左前方是……一片荊棘雪茶!她心中突地一跳,低頭時見到一只撤回去的橙色繡花鞋,鼻端也是撤走的炎炎香氣,身體向左飛去,手臂如張開的一雙翅膀,劃出兩道風的痕跡。 若是就這樣倒在荊棘雪茶上,受點傷是小事,可青兒那一頭是急驚風呀!她心頭一急,一個旋腰接力,猛然向右沖去,雖然內力只余一點茶渣,不過好在外家功夫這兩年里也不是白練的。這一沖,不只她自己避開了花廊左側的荊棘叢,更將拿立在旁邊冷笑的帛兒沖進了花廊右側的荊棘叢。后者驟然花容失色,無從借力地虛抓了兩下,就一屁股坐進一片迎風傲雪的茂密荊棘雪茶中。 “你……”何當歸也著實沒料著有次變故,不過這個女人剛剛伸腳絆自己是事實,自己撞她入荊棘并非存心也是事實。被一個嬌滴滴的弱娘子絆倒,實因自己不適應沒有內力的疾跑,像個風一吹就改變方向的風箏。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真是至理名句。 那個帛兒慘叫一聲,瞬間被生有尖刺的荊棘包裹住,看情形,不光整個后背都尖刺傷到,連帶她的玉色俏臉也被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她痛得眼淚不受控制地流出來,滴花了精致的妝容,何當歸才注意到,這帛兒其實是畫著很精心的細妝的,不過化妝的技術很高超,因此遠觀和近看,都幾乎瞧不出她化過妝?!耙依愠鰜韱??”何當歸平靜問。 “你假好心什么?!”帛兒灑淚怒叫,“何當歸,咱們的梁子算是正式接下了,本來我更加喜歡三公子,不過為了你,我非嫁給七公子不可!” “……”什么跟什么呀,何當歸一頭霧水,女子的婚嫁一輩子只一次,當然要挑自己喜歡的人才對,為了一個稱不上對手的對手,就要轉換丈夫的人選?可她不是舞姬嗎,她哪兒來的資格選?再者,若剛剛自己被絆進那側的荊棘叢里,彼此的梁子就結不下來了嗎?就算自己不追究,孟瑄也不會不過問吧……既然她說不用幫忙,那么,自己還跟她廢話什么?青兒最重要。 這樣想著,何當歸絕塵而去,丟下在茶花和尖刺的親吻中飲泣的帛兒,自去茶室找了銀針。在茶室里面,也能隱約聽見帛兒的哭聲,好在此刻燈燭已熄了一半,伺候的人也全走了,沒人見證她“行兇傷人”的一幕。而孟瑄帶著棉耳朵,睡得像個乖巧的兔寶寶,安詳甜美的睡顏,簡直是誘人犯罪的存在。 饒是時間緊迫,何當歸仍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蛋才走。孟瑄,好一個命犯桃花的男人,你說你多麻煩,睡得像死豬一樣,還有兩個女人為了你而“大打出手”,差點兒兩敗俱傷。 走出茶室,遠遠望了帛兒那邊一眼,見她的哭聲還沒喊來援助,她再問一遍:“要我拉你出來嗎?” “滾!”她咬牙吐出這樣的答案。 “……”好吧,那她真沒什么可說的了,索性繞遠路從另一側回暖房,連荊棘叢都不過了。清園地廣人稀,占地大概有羅東府的一半兒,虧他們四個月就竣工了一個小型園林;羅東府的日?;顒尤丝谥辽僖磺灏偃?,而清園聽說才百十號人,而且入夜都得去外院的下人房歇著吧……那么,就讓那帛兒姑娘自己慢慢哭叫吧,最近的茶室,孟瑄聽不見,蕭素心睡得香。 每次覺得心里有點兒生氣的時候,她都得告訴自己,自己兩輩子加起來活了三十多歲,什么世面沒見過,什么樣的人沒遇過,不能跟xx歲的人計較,她太幼稚了——對關筠、凌妙藝,乃至上次在澄煦落水案中栽害她的祁沐兒,她都這么跟自己說過。這樣一想,那個“滾”字也不那么刺耳了。頭一次來孟瑄家做客,別給他添麻煩了。 回了暖房,卯著一口氣,做出一副要撩起袖子,大干特干的勢頭,可一進內室她卻愣住了,青兒她……沒事了?還在抱著個雞腿啃,沖著她笑呵呵招手道:“小逸!你上哪兒去了?快過來過來,咱們接著聊天!今天不聊個一醉方休,我是不會停下吃飯的?!?/br> 何當歸眉心突突著一根筋,攢起一些好耐心問:“剛剛怎么回事?你的頭不疼了?還是你逗我玩呢?” “來嘛來嘛~~小逸,”青兒招一招油乎乎的小手,“我剛才疼,可現在一點兒問題都沒了,精神還很好呢,咱們接著商量,怎么才能讓孟瑄奮不顧身地給你要個好名分。我聽yin賊說,孟家的規矩非常森嚴,要是你只是側妻,遇到正式場合,你害得給他磕頭哪。難道你想給那只沙文主義的豬磕頭,在眾目睽睽下?” 何當歸嘆一口氣,問:“柳穗呢?昕園里被蜂蟄腫臉的人是誰?” “張三李四吧,她匯報過了,我沒仔細聽,”青兒滿不在乎地說,“我讓她去睡覺了。剛剛你說什么,未來有個孟瑄來找你,還丟了半條命?” 何當歸點點頭問:“你讀到的信里面寫了什么?你何時讀了那封信?我是收在暗格里的,你怎么給我掏出的?!?/br> 青兒笑道:“你那算什么暗格,白墻上一個方形的大布丁,長眼睛的人都看得見,之前孟瑛也整鍋端出來給孟瑄看,孟瑄不肯看又給你擱回去了,不過掉出一個他都沒注意到。我進屋撿起一瞧,上面寫著‘禁斷’,以為是‘禁忌之愛’或者‘十八禁’之類的小人兒書,就拆開瞧了一眼?!?/br> “那……孟瑄受傷那晚你明明就在呀,為什么,”何當歸小心翼翼地問,“你會失憶,不記得當時在場的人了呢?”剛剛提到孟瑄四叔孟兮,青兒就抱頭喊疼,兩者之間有什么關聯嗎?是孟兮的“神功”造成的后遺癥嗎? “我有什么不記得的,”青兒自信滿滿地說,“在場的人,除了孟瑄、yin賊孟瑛,還有那個風揚也來過。他給我們報信說,你出了點兒狀況,要讓高絕照料一段時間。然后,孟瑄獨自在你房里用超物理學的內功氣功療傷,不知道出什么毛病了大喊大叫,將你院子里二十個下人都吵吵起來,要去察看你屋里的情況,我靈機一動將他們鎖在屋里,費了好大力氣才想到這么絕妙的主意呢。感激我吧,小逸?” 何當歸垂眸,她果然是不記得了,孟瑄的四叔。她說的故事,和那日里孟瑛說的,版本的輪廓是一致的,只是少了一個孟兮的存在,怎么會這樣?這是孟兮搞的鬼嗎?他為什么不讓別的人記得他曾露過面?而且,他怎么能辦到這么匪夷所思的事?孟兮,孟兮,他究竟是什么人…… 恰在此時,柳穗又匆匆走進來,問:“小姐,花叢里的那個哭叫的女人,是不是那一個帛兒呀?她在罵你呢!說是你一把推她進去,想要圖財害命!怎么辦?再吵吵下去,所有人都要被吸引過來了,豈不破壞你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 何當歸心念一轉,輕輕問:“孟老爺,你曾見過嗎,柳穗?” ☆、第436章 小姐活見鬼了 更新時間:20131217 “孟老爺,你曾見過嗎?”何當歸看向柳穗。 “孟老爺?”柳穗笑瞇瞇地歪頭,“我還沒跟小姐您進孟家門兒呢,上哪兒去見孟老爺呀?” 這可真是活見鬼了,離船登岸之前,柳穗還口口聲聲說著,“老爺也上岸辦事去了,給小姐您叫了一頂紫紗小轎,說想回羅家還是想去城郊別院看七少爺,聽憑您自己決斷”,這會兒什么都不記得了,這怎么可能?何當歸確認道:“孟瑄的四叔,孟老爺,你真的沒印象了嗎?” 柳穗一臉茫然,青兒撲哧一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帥哥,迷得你成了這樣,你追問起來沒完沒了的,我倒真想看看?!?/br> 何當歸啞然,你已經看過了呀,青兒,孟瑛與孟兮都提過你,你卻絲毫不知了。悶了一會兒她才問柳穗:“那個女人傷得重嗎?她流很多血嗎?你說她在罵我?罵些什么?” 柳穗張張嘴又閉上,只道:“您還是別知道的好,賤婢就是賤婢,憑她巴結上什么王爺,也變不成金鳳凰,骨子里透著股子邪媚勁兒,連我們這樣的草窠奴婢,都比她像點兒樣子。只是總叫她這么罵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呀,快把夜都鬧醒了?!?/br> “王爺?”何當歸蹙眉,“哪個王爺?怎么回事?” 柳穗將下午時搜羅來的八卦道出:“我那看管葡萄藤的姑姑說,帛兒是上上個月跟著三公子七公子一起入的園子,到了這兒就橫行無忌,逞能得沒法兒,不光跟著公子們的熠公子裝看不見,就連兩個主子也默許了這個帛兒以女主人自居。她把持著外院的賬房賬本兒,還有園子外農田佃戶的租賃款子,小姐,那些原本都該是你的呀!我還聽姑姑說她不光搶了你的園子,還搶你的男人呢,前些日子一到天擦黑的時候,她就悄悄鉆七公子的睡房,每次一進去,都是直到天亮才出來,曾有不少雙眼睛都見到過!” 何當歸笑了:“什么我的,我今天才到這清園來,人家都管吃管住了,我還想什么?!?/br> “可是,”柳穗憤憤不平,“地契和田契明明就……” 何當歸和藹道:“此事是個誤會,人家買地蓋別院卻寫我的名兒,原有個道理在里面。孟公子他們是京城人氏,身份文牒并通州官碟都寫著‘應天’,原本,律法也沒設置什么障礙,不許外地客商在揚州本地購置田產,反倒歡迎得很。畢竟咱大明最有權有勢有錢的人,全都住在京城里呢,像孟七公子那樣的土豪,咱揚州老百姓最喜歡了?!?/br> “???”柳穗和青兒同時忽閃四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何當歸繼續娓娓道:“不過我還很有印象,在洪武二十七年末,也就是孟公子他們客居揚州那年,揚州府衙失了一場大火,許多常規的蓋個章子就能完事的小小公務,全都延宕了將近一個月,給孟公子以外地文碟購地也造成了一點不便。而孟公子又是個急性子的人,想要的東西不立刻攥在手心里,他晚上睡覺就合不上眼,因此才借了我的身份文牒,速速辦成了此事,我隱約也曾聽伊提過,只是沒往心里去?!?/br> “是這樣嗎?”青兒不大相信,“我也是個百事通,倒不知府衙失火的事,也沒聽你提過孟瑄借你身份文碟買地的事呀?!焙寡?,孟瑄變成“孟公子”了。 “那時候咱們還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何當歸硬邦邦地解釋道,“后來府衙重建,公務照常,伊大概也打算過將園子轉回自己名下,奈何伊軍務繁忙,走得也甚匆忙,因此就一拖拖了三年。相信伊這次離開之前,會將三年前沒辦完的公務清理干凈,而我么,人雖然貪財些,但貪的是小財,且是該著我得的財,那些不該是我的橫財,我多拿一文都嫌燙手。我如今也掙著了點小錢,土地、園子都能買點兒小的,可不敢昧下人家的家私?!?/br> 青兒癟癟嘴不說話,一是不甘心將園子還給孟瑄,這么靜謐幽雅的園子,她太中意啦,小逸有,豈不等于是她有?二是汗顏,孟瑄在小逸口中已經再次降級,連姓兒都沒了,伊……吾為伊感到悲哀…… 何當歸笑瞇瞇地問:“柳穗,你姑姑有沒有說,那位帛兒姑娘是哪位王爺好心送給孟公子他們的?好大的面子!王爺送的女人!難怪熠彤說,別讓咱們跟人家過不去呢?!?/br> “呃……王爺就是王爺吧,”柳穗撓撓頭,“婢子如此卑賤,怎好打聽王爺的尊貴名號?一聽說那個狐媚子是王爺當場認作義女,贈給兩位孟公子,并玩笑了一句,說那狐媚子若是看中了二人中的哪一個,可以擇一嫁之,到時他為她做主,不過不能貪心,只能挑定一個之類的云云。然后,兩位孟公子就歡歡喜喜領了賞,帶著那個狐媚子來清園了——這些都是狐媚子自己講給眾人聽的,而當事人孟公子及其小廝,都默認了這個故事,想來是沒什么出入的?!?/br> 青兒吞一吞口水,斜眼兒覷何當歸,發現對方的眸光烏沉沉如暴雨傾盆前的天空,而面上的表情無喜無悲,小嘴兒是繃著的。青兒立刻明白,她這是動了真怒了,歡樂時光game_over了,記得孫湄娘大嬸兒倒臺之前,每次大嬸兒她一出現,小逸就會瞬間轉換成這樣的表情。 柳穗卻渾然不覺地呱呱編排著:“那個臭狐媚子,人長得還不如婢子從前服侍的主子俊,就更不用說如今的主子您了,她連給你提鞋都不配,三公子能暫時容忍她,無非就是念在王爺的面子上。呿,渾身上下透著股sao勁兒,比窯姐兒還盛幾分,走個路啊,搖呀搖的,生怕別人瞧不出她腿有多長,腰有多細,胸和屁股有多大似的。像她那種大胸脯的女人,也只好唬一唬像七公子那樣的小公子,年紀稍稍大些的,像廖公子那樣的,都更愛小姐你這種真正的美人?!?/br> “我哥?”青兒好奇,“小丫頭你還認識我哥?” “怎可能不認識,”柳穗大言不慚地說,“廖公子奴婢可熟著呢,他是我家姑爺?!?/br> “……”青兒半張了嘴問,“那,借問你從前跟的主子是哪一位?”原來還是嫂子從前的丫頭么,新跟了小逸,真巧呀,世界真小呀。 “凌三小姐,凌妙藝?!绷氪鸬?。 青兒不信:“不可能!凌妙藝迷的是段曉樓,為搶他,可沒少陷害我家小逸,她什么時候又嫁給我哥了?我反對,堅決反對!要是她當了我哥的媳婦,哪怕只是一個小妾,我都要跟我哥斷絕兄妹關系,以表明敵我立場!啊呀!” 柳穗一聽都提到“敵我立場”的高度上了,連忙也表明自己的立場:“我、我也跟小姐斷絕主仆關系了,真的!婢子跟了她五六年,她對下人雖然不差,出手也大方,可連累我們吃的苦頭更多,婢子的鼻頭被大夫人削去,也是被小姐害的。這還不算,小姐跟廖公子生了個兒子的事,知道全部內情的只有婢子一人,等任勞任怨地服侍她出了月子,又送走了孩子,上個月小姐途經白沙山莊,她竟然暗中給婢子下啞藥,讓婢子永遠為她守住她的秘密。這樣的黑心小姐,十個主仆關系,奴婢都跟她斷啦!” “兒?子!”青兒的表情像是剛吞下了幾只活蜥蜴,“你說的是哪國的外語,為什么我有一種強烈的聽不懂的趕腳,你再說一遍,我哥,我親哥哥廖之遠,跟凌妙藝那貨生了個兒子!子!” “真的真的,”柳穗點頭說,“若是沒有這樁事,婢子怎敢胡亂扯謊呢?婢子原先也立志從一而終,做一個兢兢業業的好丫鬟,被小姐連累割了鼻子的下人有八九人之多,他們都是立刻打包袱逃出凌府,回鄉下種田去了,都說城里的日子太難混了。只有婢子一人還惦記著小姐,拿著從前的賞錢工錢當盤纏,孤身一人上路,跟撞瞎一樣的往揚州撞,誰知剛出了京城大門,就有幾個附近野山上躥下來的土匪,不知是多久沒見過女人的樣兒,連奴婢鼻子如此情狀都不怕,強行非禮。奴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真是衰到不行了,此時有一英俊公子從天而降,救了奴婢小命,那公子就是青小姐您的兄長廖大人了?!?/br> 青兒還保持著震撼狀態,大張著嘴巴問:“我哥真和凌妙藝生了個兒子?什么時候生的?” 何當歸助言道:“我無意中聽到凌妙藝與關筠的談話,內容中曾提及此事,當時關筠說,‘你聽家里人的話去嫁人成親了,那你和廖表兄的兒子要怎么辦?’而凌妙藝對此也供認不諱,可見十有八九是真的。而且我這次在揚州見你兄長,他不是狎妓就是欺侮小女孩,行為放浪形骸到了極點,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青兒你若是勸不動他,我勸你也離他遠點,他的樣子真夠叫人怕的?!?/br> 柳穗點頭嘆氣說:“本來小姐的秘密,我們當下人的應該作鋸嘴的葫蘆,到死都給她咬著,可小姐她也忒心狠了點。我那樣為她cao勞,原本以為等她出了月子,就能跟她一起離開白沙山莊,或住揚州,或住京城,當個小姐身邊的體面丫頭,總好過回家種田,受兄嫂的氣。誰知小姐如此不容人,就因為廖公子跟奴婢笑言了兩句,她就甩了臉子,丟下奴婢在山莊就獨自走了?!?/br> “凌妙藝在白沙山莊產子?”何當歸挑眉,“我那天住的是她的屋子嗎?” “對呀,”柳穗撫摸一下貼著膏藥的鼻頭,委屈道,“兩位小姐你們瞧瞧,奴婢如今二十高齡,又容貌盡毀,早就立意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了。似我這樣的,若非小姐她小雞肚腸到了極點,又怎會將我當成情敵呢?小姐從前還不這樣,前兩年為了個廖公子,漸漸走了邪道兒了,真叫人不知道說什么好?!敝髌鸵粓?,收尾如此慘淡,一提起來,她也非常傷感。 青兒長舒一口氣:“我哥倒霉催的,怎么跟她好上了,那個小毒女,撒謊精,害人鬼?!?/br> 柳穗猶豫道:“其實,我家小姐早幾年去參觀京城大校場演習的時候,從當時演武場上的段公子、常公子、馬公子、廖公子之中,一眼相中的就是廖公子,從最開始就喜歡的人也是他。不過小姐幾次設計接近,廖公子都不大睬她,對她印象也不好;后來小姐還聽說,廖公子已定了親了,小姐這才想出了一個讓廖公子吃醋的餿主意,硬裝成喜歡段公子的樣子,追著對方滿世界跑,也等同于追著廖公子跑了,因為廖公子總和段公子形影不離?!?/br> “凌妙藝不喜歡段曉樓?”青兒又震精了。 “小姐說過,只拿他當哥哥,并沒有男女之情,其實小姐從頭到尾,都只愛廖公子一個?!绷胗直险f。 ☆、第437章 男子擇女權利 更新時間:20131217 凌妙藝從不喜歡段曉樓?何當歸與廖青兒都大吃一驚,青兒率先質疑:“既然她只是假裝喜歡段曉樓,那干嘛連清除情敵的事都做得那么徹底?要是她不愛她的‘曉樓哥哥’,為毛她總陷害小逸,還將小逸的身世抖落得人盡皆知?她丫的,連羅白瓊那貨都顧及羅家顏面,沒主動宣傳過,凌妙藝還是小逸表姐,不光不愛護meimei,她還使壞!” “這個我就沒聽小姐提過了,”柳穗搖搖頭,上下打量何當歸一眼,猜測說,“大概是因為她嫉妒小姐你漂亮吧,女子間的嫉妒說來就來,擋不住的?!彼俚乜偨Y說,“女子天生就是嫉妒的動物,只要別人較她某個地方長一分,就算其他地方都比她短,她要照樣嫉妒那一分的長處?!?/br> 青兒笑道:“你一口一個小姐的,我都被你繞暈了,這樣吧,你管新主子小逸叫小姐,管從前那位叫凌三妹吧。她不是都下藥害你了嗎,你還叫她小姐做什么,你該罵她才對呀?!?/br> 柳穗黯然道:“叫了多年,輕易改不了口了吧,好,那奴婢就叫她凌三小姐吧。她拋下奴婢一人在山莊,成日里跟些兇神惡煞的大人們打交道,那些人動不動就殺氣騰騰的,可把奴婢給嚇壞了,一直尋思著想要離開,只是苦于無處可去,就暫時先那么耗著了。陸大人還算是個熱心腸的,將奴婢編制在山莊仆役的名冊中,也沒重寫賣身契來約束奴婢,銀子發得也比凌府的一等丫鬟還多三吊錢,要不是山莊實在不肖個安全居所,單為了銀子,俺也愿意在那兒端茶倒水?!?/br> 何當歸插嘴問:“你從前的賣身契呢?還在凌家擱著嗎?”見柳穗給予點頭回應,何當歸皺眉說,“那可就有點難辦了,柳穗你可能不知道,賣身契押在誰那里,你就是誰家的奴婢,不是你想換主子就能換的。似你這等私自跑出來的,主人家那邊不計較也就罷了,萬一玩起真的來,去官府遞個狀子說你是‘逃婢’,那你可就得吃大苦頭了,我依稀記得律法上有‘逃奴杖四十、逃婢笞四十’的句子?!?/br> 柳穗面色煞白,問:“那怎么辦,小姐救命呀,我可不敢再自己回凌府去了,大夫人就是頭陰險的母狼,又將我當成凌三小姐的心腹,奴婢再回去就沒命了呀!小姐你是個善人,救救奴婢罷,奴婢打定主意要跟你一輩子了,好歹給想想法子呀!” 何當歸沉吟著說:“原本見你在山莊行走,又是一副沒主子的自由架勢,我愛惜你的手藝,就跟陸大人討走了你,沒想到他并沒握著你的賣身契,準或不準都沒有意義……這事兒就有點頭疼了,不過你也不用過分擔憂,那些個高高在上的主子,似凌家大夫人那種貴婦,平素cao心的都是家宅大事,懶得跟你一個小小柳穗計較。而且買個丫頭,再貴也就五十兩嘛,便宜的二三兩也能領走,等他日去了京城,我找個合適的人去趟凌府,花點兒銀子買走你的賣身契,你就成了自由身了。到那時,你再想在我身邊做工或者嫁人,都全憑你自己的主意了?!?/br> 她懶懶散散的語氣透著中不覺察的自信,讓柳穗立刻就不慌張了,而且她說“再想在我身邊做工或者嫁人,都全憑你自己的主意”,也只是平鋪直敘的口吻,并不是那種上等人施恩于下的優越口吻,仿佛是兩個關系不遠不近的女子間的平等對話,登時讓柳穗的好感又增添了兩分,只感激地道聲“小姐”,謝詞倒說不出口了。 而青兒則是疑惑:“小逸,你還打算嫁給孟瑄,嫁去京城?你不氣惱他跟那個帛兒過夜?” 此時門外那個細細的嬌氣哭聲沒了,可能是帛兒見一直叫不到人,就索性自己爬起來治傷去了吧。何當歸心道,她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沒什么臉面叫人來訴苦,至于孟瑄么…… 何當歸微笑道:“青兒你到底沒適應我們這兒的習俗,男子從來都有和他中意的女子過夜的權力,只要途徑合法,只要女子本人情愿,那誰都不能旁加指責——這就是男子特有的權利,也是男子區別與女子的最大地方,道德輿論對兩者的寬容度是不一樣的。因此我并不會為這樣的事生孟瑄的氣,退親更是不可能的?!?/br> “可你剛剛明明就很生氣,”青兒嘀咕道,“俺都感覺到你輻射四方的能量氣場了,還以為你會像從前整治羅白瓊她們那樣,狠狠出擊一回呢……唉,戀愛中的女人,果然什么都不一樣了?!?/br> 何當歸淡淡道:“我沒多生氣,只是有點意外和小小的失望,我本以為孟瑄會跟他們不一樣,還很確信這一點……不過事實證明,男人么,大體都是差不多的輪廓版本,作為女子只要夠包容,明事理,她就能過得很愉快……相信嫁去孟府,日子一定比住在羅府愉快多了?!?/br> 她的聲音帶著興味,好似真的挺愉快的,青兒卻有點擔心地喚著:“小逸,你還好吧?我,我又萌生了一個用彭漸虐孟瑄的好計策,保證虐得他掉一層皮,咱們……” “柳穗,你接著說,”何當歸打斷她的話,轉向柳穗問,“凌小姐上個月途經白沙山莊,給你下啞藥,你是怎么避過去的?”一提啞藥她就很不舒服,自己中的啞藥都不知何時再發作,孟兮還高深莫測地讓她當兩年啞巴,她現在都不大信任這位新拜的師父了。 柳穗回憶道:“當時聽說小姐來山莊,婢子立刻回自己房間,要穿身體面衣裳,讓小姐一眼注意到我,走的時候帶我一塊兒走。不料想,我剛把衣物脫光光,小姐就‘咣當’推門沖進來,大聲呼叫我的名字,我一時受驚就躲在了帳子后面。小姐她叫不到我,也找不見我,就以為我不在房中,突然她從自己腰里取出一個小瓷瓶,整瓶藥全倒在我桌上的茶壺里,倒完之后將瓶兒往床底下一丟,拍拍手就蹦蹦跳跳地跑了。我嚇得捂著自己的嘴不敢出聲,等確信小姐走遠了,我才出來穿衣,將床底的小瓶夠出來,又將那壺茶端去給馬廄里一頭驢子喝,第二日,那驢子就不叫喚了?!?/br> “死了?”青兒睜大眼睛,聽得驚心動魄,那凌妙藝越來越毒了,以后一定要加倍提防。 “活著,”柳穗告訴她,“就是變成啞巴驢了,俺們鄉下尋常見的那種啞巴驢,俺們嫌驢子黑家白家的嘶嘶亂叫,就給它們喝黑醋、鹵汁兌馬汗,將之變成啞巴,光干活不叫喚。不過小姐拿來藥俺的那一瓶可高級多了,似乎是從段公子那兒盜來的那瓶,俺給段公子收拾屋子的時候,在書架上見過幾回,形狀很怪,有五個角,當時就留下了印象?!?/br> 何當歸引起關注:“段曉樓書架上的啞藥?被凌妙藝給偷走了,下在你的茶壺里,然后連瓶子都扔了?這怎么可能,那瓶啞藥之后還又禍害過別人呢!”那個人就是我我我! 柳穗回憶說:“可能是不只一瓶吧,那瓶子擱在最上層,奴婢的個子矮,看不清具體有幾瓶,只能看見最外面的一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