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于是高絕慢悠悠地開口了:“xue道不必封,可靴子得你替我脫,我沒有自己脫靴的習慣?!?/br> 何當歸聽后先是一惱,可忽而又發現高絕的坐姿不大自然,不由繞到他背后看了一眼,不禁發出一聲低呼:“你、你的背!” 這下,她總算明白,高絕為何要讓她給他“脫衣服”了——原來他的背也受傷了!高絕的整個背脊,至少有一半兒的地方都有灼傷的痕跡,大概是護體真氣發揮作用的緣故,灼傷還算控制在肌理表層,可他并未認真處理過。那花禿子一樣的傷背熱度驚人,滾滾的熱氣,夾雜著酒氣和男性氣息迎面而來,所以她猜,高絕受傷之后,大概只用烈酒隨便澆了一回背,就丟在一旁不管了,真是亂來。 何當歸嘆口氣,陸江北怎么搞的,說什么讓高絕幫她治病,就丟下他們走了,可現在一瞧,高絕他自己的傷都足夠普通人死兩回的了,哪兒還能幫到她? 當下,她只好不避忌諱地給高絕寬衣脫靴,本著先易后難的順序,用傷藥中的一瓶碧綠的汁液,據高絕說是清洗傷口專用的,給他洗背上藥?;仡^看地上的開水已涼了兩分,于是又去找了火爐來,將銅盆燒在上面,水開之后,她用眼神示意高絕——放腳吧,表現你爺們氣概的時候到了!昔有關云長刮骨療毒,今有你高審心燙腳拔鏢! 高絕還算識相,他死皮耷拉眼地將雙腳擱進開水盆中,然后緩緩閉上了雙眼,默默喝茶。握茶杯的右手微抖。 何當歸連忙借著他這一痛的契機,將火燒酒浸過的匕首插進那只中鏢小腿的皮rou中,一刀一個,將那些帶有倒刺的燕子鏢挖出來,總共有十個,就將是十刀。此時高絕全身肌rou都緊繃著,惟有小腿肚最松弛,因此下刀取鏢還算容易。她微松一口,盡量不將手下的小腿當成個活人,只當一塊木頭樁、蠟人腿,只有這樣去想,她下刀時才能控制著不手抖。 等全部燕子鏢都取出后,她汗透重衣,高絕還酷酷地擺著個喝茶的姿勢,她心道,真是個木頭人。卻未曾注意到,他緊抿的薄唇被咬出兩個血洞,與其說是喝茶,倒不如說是漱口。 讓他從沸水盆中撤出雙腳,又給他的小腿包扎傷口,只做到一半,她就聽見門口傳來一聲輕笑,雖然是笑聲,卻沒有丁點親切意味。她回頭,見到一名高大的橙衣男子倚著門框看她,是個她不認得的人。那人身量與高絕相仿,戴著冰面具,露出的口鼻和頸部膚色細白,喉結很淺,莫非是宦官?聽說錦衣衛有一大半兒人都是公公出身。 “蔣毅,你又不見人了,”高絕抬眸看向門邊,冷冷道,“最近你越來越懶了,完全不像你的作風?!?/br> “誰都有偷懶的時候,老太爺不也有閉眼躲清靜的時候?”橙衣男子出聲答話,聲線比高絕這位真爺們的聲音更粗,讓何當歸打消了第一印象的判斷。蔣毅?三年前在水商觀山上遇到的一眾人中好像就有他,不過印象已經模糊了。他就是宗喬的表兄? “你給她治傷,用八荒指?!备呓^一推何當歸的傷肩,就像蹴鞠一樣,將陸江北托付給他的麻煩人物再踢給另一人。 何當歸自然不愿讓陌生男人給療傷,剛要謝絕,又憋住了,因為她的小腹又傳來昨夜經歷的那種抽痛,比第一次的輕一些,可也讓她心驚了一下,這么下去可不是辦法。難道真是七日清的寒性造成的,難道真如陸江北所說,不去寒性,就有不孕的危險?再聯想到幻夢中的孟瑄說,她嫁給他之后,他們一直想要孩子卻要不上,難道是這一次的遭遇毀了她的健康身體? “為小姐暖宮,是鄙人最愛做的事,何況這位何小姐勇敢鎮靜,讓人不能不佩服?!笔Y毅悠然地答道,“不過我的十指都被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指扭斷了,接好了四根,另外六根都是粉碎,現在還在排隊等小曹公公的神藥。這樣的我,恐怕幫不了這丫頭了?!?/br> 他亮出雙掌,果然紫漲可怖,何當歸看一眼就覺得自己的手指都疼了,不想在這里再多待片刻。這群家伙個個都像面人、木頭人一般,仿佛傷口都不疼的架勢,她卻已受夠了滿屋的血腥氣,突然覺得這里像是暗黑地獄,非得立刻出去吸兩口人間的氣兒不可。這樣想著,她簡單跟高絕告別,腳下慌張地往書房外沖,可出門的一瞬間,經過那個叫蔣毅的橙衣人身邊時,小腹的抽痛突然如炮仗一樣炸開,強烈到她當場就吃痛不住,連站直身子都辦不到。 再艱難移動了半步,她捂著小腹蹲在地上,感覺額際有汗珠滑落,一滴,兩滴,三滴。耳邊好像有人在呼喚和說話,可那些聲音變得非常遙遠—— “何小姐?何小姐?呵呵,你的頭上落了只蝴蝶,我幫你捉走?!?/br> “蔣毅!你在干什么!還不快看看她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哈哈……” 所有聲音遠去,何當歸沉沒入黑暗,到底是怎么了?這一切。 ☆、414 更新時間:20131211 “小逸?小逸!小逸你醒了嗎?” 眼睫顫動,想要睜開雙眼卻是力不從心,左手手指蜷動,指尖處傳來溫暖綿軟的布料觸感。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喚著,有一個清甜的果子香氣在鼻端涌動,有一只軟乎乎的手掌搭在了額頭上,那聲音、氣味和手立刻讓她感覺到安心,于是長舒一口氣,沉沉睡去。夢里,一切安好。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雙眼順利地睜開,感覺身下面一搖一搖的晃蕩,第一印象是,天光已經黯淡了。她一覺睡到晚上了么,她在哪里,孟瑄又在哪里? 本來找不到半分力氣,不過一想起孟瑄還昏睡不醒的事,她一急,倒生生掙回兩分力氣,從一動不動地躺姿,倏地撐著坐起來??墒瞧鹕淼揭话?,她感覺后繼無力,又軟綿綿地躺回去,有一只溫熱的手掌落在她的背心上,有溫熱的皂角香氣接近,有冰涼的水果喂到嘴邊。她抬眼去看,是柳穗,于是順從地張開嘴巴,“啊——” 嗯?她覺得哪里不對頭,于是開口問:“啊……咿……啦……” 嗯?何當歸驀然睜大雙眼,看清了室內的灰暗低矮的布置,以及她身下睡的窄窄的單人床鋪,再看一旁木桌上的花梨燈盞,居然是釘死在桌面上的,加上人有一種微微搖蕩的感覺,她立刻想到,她和柳穗現在是在船上!運氣沉聲,再開口,她依然是:“咿……呀……”就完了。 怎么會這樣?這樣的經歷,那日在冰窖中醒來時也有一次,第二回遭逢,她心頭倒顯得太過平靜了點,連腹語也不著急用了,只跟柳穗做了個喝水的姿勢,又指了指桌上的燈盞。船艙里黑漆漆的一片,為什么不開燈呢? 柳穗還是用個竹簽舉著一片涼沁沁的水果,往她的嘴里戳,口中道:“老爺說,小姐醒了要先吃漬甘桔,吃一碗才能喝羹。小姐你嘗嘗,用棗花蜜漬出來的,甜得不得了!我們都是泡茶喝才放一片兒,省下來全在這里了,你一口一個全吃了吧!” 何當歸聽得糊涂,從哪兒冒出個老爺?她不自覺地張張嘴巴,于是一片甘桔入口,果然香甜細膩,她慢慢地咀嚼咽下,還是口渴異常。借著昏暗的光,她瞧見柳穗腿上還有一個西瓜蓋盅那么滿滿一盅,這怎么吃得完?于是她擺手表示吃不下,然后還是指桌上的花梨燈。 柳穗對于她不能講話一點都不稀奇,仿佛老早就有人跟她說了,再將一片甘桔喂上,同時換個姿勢扶著何當歸的背,脆聲道:“老爺說他不喜歡屋里點燈,黑麻麻的才好,小姐你睡了兩日了,眼皮兒也澀,等會子再點燈罷?!?/br> 老爺?又是老爺,老爺是誰?睡了兩日了?這么久!何當歸想通過一個表情的困惑提問,可是黑麻麻一片,咫尺間的柳穗也只看碗里的桔子,沒看她的臉。她猶豫一下,用腹語問:“老爺是誰?” 柳穗聞言大驚,扶著她的手松開,同時腿上的西瓜蓋盅滑落,一碗香沁沁的蜜漬甘桔眼看就要貢獻給地板。何當歸沒想到柳穗真的知道她嗓子不能講話,更沒想到她如此不禁嚇,因此來不及救那碗桔子,眼睜睜地瞧著它傾斜著墜落下去,心中呼一聲可惜。 可是下一刻,神奇的事情發生了,落到一半兒的甘桔,連帶里面漬出的蜜汁,全都定格在半空中,然后,全數緩緩回歸西瓜蓋盅里,蓋盅也從傾斜變正平,慢慢悠悠地升起,長眼睛一般重新落回到柳穗的腿上。而這整個兒過程,好像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引導,卻實際上沒有任何人接近過。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怪現象? 何當歸見過的人里面,只有柏煬柏大概能做到這樣的“戲法”,可柏煬柏能做出的事是有嚴格限定的,比如只能對桃子發功,而不能對桔子有影響,再比如,只能在烏漆麻黑的環境里完成,不能走到大太陽下做——這些都是柏煬柏自己講的,她也沒認真聽過。反正“神棍”的形象早就深入她心,就算在第七境墻上親眼看到,柏煬柏的招魂陣救過她,好像很有道行的樣子,可她潛意識中還是覺得他騙人的戲法多過真正的本領,不能拿他當神人崇拜。 “柏煬柏?是你嗎?”一時不提防,她就忍不住用腹語將這話問出來。其實心下倒不覺得柏煬柏在這里,因為沒有熟悉的氣息在。 角落里響起一個聲音:“你還認得柏煬柏?聽口吻,你們好像還相熟?”這個聲音是,師父孟兮。 何當歸順著聲音往后邊角落里去看,果然見他坐在一把立式躺椅里,不知已這樣無聲息地坐了多久了。他的上方有一道船縫,不算太明亮的天光落下來,光與影切割著他俊美絕倫的面容。他的面容,大概是這世間蕓蕓眾生億萬面孔中,那最完美的一張吧。何當歸心道,他既不先問她怎么會說腹語,也不問她怎么變成啞巴了,倒打聽起柏煬柏來,他和柏煬柏有什么糾葛嗎? 那日見到孟兮,何當歸倒真在心里比較過這二人,畢竟同是大人物,而且都喜歡算卦,都有高人“范兒”。跟孟柏一比,如今那個二十五六歲的齊玄余還是顯得輕佻和粉嫩了點兒。 柏煬柏的名聲么,張口說一個“道圣”幾乎是家喻戶曉,尤其是在西北那塊兒,都快將他神化了;而孟兮的“齊央魔主”的受眾范圍就小多了,大概只有真正行走江湖的人才聽說過,并敬仰畏懼。這樣一算,柏煬柏的名氣至少比孟兮大十倍,可何當歸覺得,從個人氣度和底蘊上講,孟兮的本事比三個柏煬柏那老小子綁一塊兒還有看頭。這么一推論,柏煬柏就是個名不副實的假貨,孟兮則是名過于實、深藏不露的真貨。民諺說的多好啊,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何當歸還未答話,柳穗的桔子又送道嘴邊,同時孟兮說:“我已經讓她睡著了,有什么話你不必忌諱,但說無妨?!?/br> “啊……呀……唔……”何當歸偏頭看到柳穗合著雙眼,心中一驚,忘了自己現在變啞了,想驚呼一聲“睡著了?她還給我喂桔子呢!”可開口后又是一串單調無意義的音節,讓她心中一陣低落,自己這到底是怎么了? 剛剛一醒了發現此事,她就給自己搭脈瞧過,并不見任何異常,就像她完全瞧不出,孟兮說的那個“不孕之癥”一樣。怎么分析她的脈象,都是健康清爽,既沒有沉珂,也沒有新疾,更無中毒跡象……唉,連續幾番遭遇,她都快質疑起自己的醫術來了。自己到底怎么了? 心中難過之余,右腳踝和左臂處傳來了一陣陣刺痛的感覺,她緩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兩處傷是她作孽跳城墻時留下的骨折重傷。怪事啊,她從冰窖里出來的那日,根本不受骨傷影響,就跟沒受傷一個樣,怎么事隔兩日,又突然間這么疼了!是那天的情況不正常,還是今天的她有問題?咝——她倒抽冷氣,真的好疼,像浸入涼水中的關節疼。 她用腹語呼痛道:“師父救命,我的右踝和左臂疼得受不了,酸疼酸疼的。孟瑄呢?他醒了嗎?”本來還打算好好照顧他,像孟瑛說的那樣伺候他,沒想到自己這一睡就睡了兩天……咦?她是怎么睡著的來?企圖偷一陽指口訣,遇著吃人魔頭曹剛直,和陸江北喝茶聊天,給高絕燙腳取鏢,然后,突然肚子疼,疼昏過去了! 這時候,她的嘴唇上還是黏著一片蜜甘桔,閉著眼睛仿佛在睡覺的柳穗,也沒斷了給她喂桔子,大有她不吃就不肯善罷甘休的架勢。何當歸只好張開干渴的唇,含住那片桔子,還沒開始嚼呢,下一片桔子就又貼上來了,她撇開頭,都撇不走那片黏膩膩桔子。 “蜜漬桔子對你的嗓子有好處,”孟兮又開口講道,“飲馬鎮所有的店鋪都關門大吉了,我一說你需要吃蜜漬桔子,彭漸那小子立刻連夜去旁邊的落日鎮買來蜂蜜和甘桔,坐快船攆上咱們的船,就為了送此物。此物須得干渴時吃才能作藥,而且桔子中也有汁水,你再多吃幾個就沒那么干火了?!?/br> 何當歸聽完第一句,二話不說(丫的根本沒得說)就開始配合柳穗的喂桔子動作,一口一個地猛吃,當成藥吃。一邊吃,她一邊用腹語問:“師父你不奇怪我怎么會說腹語嗎?” “瑛兒告訴我了,說什么你精通腹語術,”孟兮語帶笑意,“如今一聽,卻是差強人意,只能算是‘能聽懂的人話’,算不得‘精通一術’?!?/br> 差強人意?好吧她也從沒自稱精通過。何當歸嘟著嘴巴嚼桔子,腹語問道:“師父瞧不上我的腹語,那您一定腹語很厲害啰?!毙闹杏幸稽c疑惑,彭漸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不是在京城太子府當文筆吏么,只是把話沒問出來。她最后一次見彭漸那小子,好像還將他給得罪了。 “我現在用的也是腹語?!泵腺飧嬖V她,“用腹語可鍛煉小腹肌rou,長此以往,有無窮妙處?!?/br> 何當歸詫異回頭,屋中昏暗,看不分明,下一刻桌上的花梨瓷邊燈盞自己跳出一束火苗,照亮了整個兒室內,而此刻屋中的三人,并沒有一人接近過那盞燈。何當歸大概明白這是孟兮的高明手段,心中不免驚嘆道,什么樣的武功能達到如斯地步,連動作都省了,只是靜坐著就能憑意念cao控物體,還能點火? “我晚上不喜歡點燈,又見你睡的很香甜,用不著燈,就給柳穗下了一個不點燈的冷字訣?!泵腺庥终f,“瑄兒的事你不必擔憂,我見他也睡得很沉,再掐指一算,他這一覺至少要睡足六日六夜,不宜驚動,于是先命人用一葉輕舟將他送回揚州別院,靜養去了。至于你的嗓子,我是聽瑛兒說的,之前那段曉樓對你因愛生恨,曾交給瑛兒一瓶藥,說是下在你的飯食中,讓你吃了之后就說不出話來?!彼淖彀鸵粍游磩?,果然是在用腹語。 “段曉樓?”何當歸詫異地睜眼,徑直反駁道,“不是他,絕對不可能?!?/br> 孟兮點點頭,剛要回答什么話,這間船艙外面卻傳來一陣陣的喧嘩吵鬧聲,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叫囂著:“你這只沙文主義的豬!太陰險了你,真是沒看出來啊你,沒想到你的心腸這么硬,你比高絕還冷酷無情!” “高絕?”接話的是孟瑛的聲音,“哦~~~原來,你的心上人是高絕!好啊,我終于知道了!” 何當歸在船艙里登時雙目一亮,這是青兒的聲音,是青兒來了! ☆、第415章 沙文主義的豬 更新時間:20131211 何當歸想出聲呼喚青兒,可她的腹語音量極小,喊她估計也聽不見,況且自己變成這樣,相見不免多費言語解釋,而她現在身上酸痛和焦渴的滋味已經多耗體力了…… “瑛兒,廖丫頭!”孟兮沖艙外喚道,“你們太吵了,走遠一點去,這里不是你們待的地方?!?/br> 孟瑛告罪一聲,似乎是拉著廖青兒要走,因為廖青兒立馬放聲大叫道:“你這只沙文主義的豬!松開你的豬手!我覺得這艘船上的人全都有問題,每個人都不正常,好像人形機器人一樣奇怪,媽呀太嚇人了,我絕對不能再呆在這里了,我要帶小逸一起走!豬你放開我!” 孟瑛氣惱道:“現在是在大運河上,周圍白水茫茫的一片,你要走到哪里去?別鬧了,四叔嫌咱們煩了?!?/br> 廖青兒說:“誰跟你是‘咱們’?我現在一瞧見你就覺得厭惡,真不知道我從前怎么瞎了眼覺得你是藤殿,你跟藤殿差得遠了!你們快停船靠岸,我要帶著小逸走別的路回揚州!美男大叔也不能阻止我想要走的強烈決心!” 孟瑛蔫了吧唧地說:“怎么又是那個‘藤殿’,‘藤殿’到底是誰,小爺讓齊央宮查了七日都沒查出京師和揚州的戶籍中有此人,‘藤殿’是高絕的代稱嗎?” 廖青兒氣哼哼道:“你沒事老扯高絕干什么,我最討厭他,第二討厭你,快松開我,你這只沙文主義的豬!我要去看小逸!” “最討厭他?第二討厭我?”孟瑛呱呱叫,“為什么我是第二?!” 船艙里的孟兮一昂下頜,似要再說點什么來攆走這對歡喜冤家,恰在此時,第三人的聲音響起,道:“廖大姐,你們別在這兒咋咋呼呼的了,孟先生正在給三meimei治病,你不是習武之人所以不懂,習武之人用真氣療傷的時候要保持絕對安靜,否則將大大不妙。你們兩個上船尾去吵吧,豬公豬婆,剛好湊作一對,別再禍害別人了!” 那人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聲音漸行漸遠,似乎是將廖青兒和孟瑛給驅趕走了,果然,當廖青兒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非常遙遠:“這艘船有古怪,上面的船工都是機器人!我要見小逸,你們這樣藏著掖著她算什么……”然后她的聲音就小得聽不到了。 何當歸一開始沒聽出那個第三人是誰,直到他喊了聲“三meimei”,她才意會過來,這是彭漸的聲音,時隔兩年,他都長大了,變聲期也過去了,當然不再是公鴨嗓了?!啊闭б宦?,倒跟他哥彭時的聲音很像,聽那穩當的語氣,還真有兩分大人的架勢了。上次他們兄弟倆離開揚州的時候,前天晚上,彭漸半夜爬墻進桃夭院,塞了封信給她,她忐忐忑忑地打開來一瞧,結果發現上面只一行字,寫著他們明晨出發的時間和地點,要求她去送行。 結果她第二日早早就被青兒拉去上學,說書院今日“進了一批北方來的新貨”,她只好被迫跟著去趴籬笆墻,偷窺那幾個十幾歲的名為“新貨”的“奶油”小公子。同時,她自己也不情愿去送行,覺得彭漸像在打什么埋伏,還是避開的好。如此在書院過了半個早晨,她松一口氣,覺得彭漸他們回京了,身邊少了個大麻煩,結果課舍外面卻突然有個公鴨嗓大吼,“三meimei,你出來!三meimei,你聽著!我愛——” 然后就沒了音兒,她和青兒雙雙扒著窗戶往外看,只見黑著臉的彭時,一把接住了翻白眼的彭漸,然后往肩頭一扛,轉身走掉了。她和青兒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后青兒得出結論:“彭漸一定是想說他稀飯你!唉~~~真美好啊,少男的初戀……可他是不是有戀母情結啊,這么迷戀你這款的成熟小meimei?!?/br> 后來,她幾次給彭府去信和捎帶揚州小吃,也為她沒能送行的事情道歉,都得不到任何回復,還以為自己那次得罪透了彭漸,對方不想再跟她書信往來,沒想到這次再遇上,他還像過去那么熱心腸,一聽說她需要吃蜜桔子,就奔波著去找桔子。能交到他這樣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氣。 那三個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終于不聞了,何當歸方問道:“師父,你的意思是,我吃了啞藥?可我從冰窖里出來之后,還說了半日的話呢,嗓子一點兒都不疼?!?/br> 孟兮悠悠道:“我剛剛還沒說完,瑛兒告訴我說,伍櫻閣有情報獲知,據說是宮里面傳出來的消息,廠衛之中,以東廠和錦衣衛的高層為首,都在各自選擇四大邪異武功來修煉。段曉樓他自己告訴瑛兒說,他也在練其中一種,并且常常有種愈練愈不能自拔的感覺,有時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br> “四大邪異武功?”何當歸蹙眉,似乎在哪里聽過。段曉樓的隱身本領,就是功成后的表現嗎? “是啊,我曾聽瑄兒提起過,他從前在揚州羅府見過一個中年男人,那人雙目紫亮,極有可能是修煉了四邪功中的‘邈尸功’?!泵腺赓┵┒劦?,“而后來,瑄兒為了殺某個人而在揚州盤桓過一段日子,后來雖然一直沒能找到那個人,卻在那人疑似出沒過的地方,發現了和羅府中類似的兇案。死者都是頸處開口,被吸光了全身的血,變成一具慘白的干尸,此事你還有印象吧?!?/br> 何當歸點點頭:“不錯,孟瑄說的那個紫眸面具刺客,我也曾經親見,的確是個兇煞人物,在受傷中迷藥的窮途末路都兇悍異常。難道孟瑄的意思是,他要刺殺的那個人,和面具刺客有可能是同一人?他要刺殺什么人?”嘴邊又送上桔子,她張口吞下。 孟兮含笑道:“這個等日后他跟你說吧,清兒啊,瑄兒的身世秘密,你一定很清楚了吧??捎幸患虑槟憧峙虏磺宄?,那就是,他此世能到這里來,實在是趁著老太爺瞇眼的一瞬間,很幸運地撿了個漏,才能有好運帶著前世記憶和一身功夫轉世為嬰孩。但世事是很公平的,他交了好運,就得帶點兒霉運,換言之,就是命格太硬,克親克妻?!?/br> “孟瑄命里克親?”她聞言詫異,這倒是一樁新聞,“那就是掃把星嘍?”沒想到完美無缺的孟瑄,還有這樣的缺點,這么一聽,老天果然不是眷顧起一個人來就眷顧個沒完。孟瑄還克妻?這個“妻”包括側妻和妾嗎? 孟兮肯定地點點頭說:“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我為他們兄弟幾個卜筮,只有小七的命格不是一般的硬,若用星宿形容,就該歸屬于‘天煞孤星’一類?!鳖D了頓,他沉吟著說道,“既然知道瑄兒克父母兄長,因此,他小時候我就常常將他帶出孟家,避免他跟我大哥大嫂接觸太多。而他身體雖只三四歲,心智卻是大孩子,倒也不戀家,我就沒跟他提過他命犯天煞孤星的事,以免他心中留下陰影,自閉孤立?!?/br> 何當歸頓悟道:“哦,孟瑄一直住在軍中,而不住孟家,也是受了師父你的點化吧?!?/br> 孟兮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等瑄兒長大些的時候,我就請柏煬柏鏨壇祭法,給瑄兒修改過命盤上的術數,將克親的那一筆給去掉,好讓瑄兒一圓與父母相聚的天倫之樂?!倍?,就在何當歸消化“柏煬柏為孟瑄改命盤”這一奇特消息的時候,孟兮突然張口,用他的真聲說話了。他的真聲和腹語幾乎沒有分別,如今在狹小的室內,何當歸才能聽出,前者能產生回音,而后者不能,除此之外都一模一樣。 孟兮一字一頓地說:“修改命盤術數,并非隨意加減,去了‘克親’那一頭,則‘克妻’這邊就更盛了。據我估計,照著那個命格發展,他每三年就能克死一名妻子,一生倘若保持六十年有妻,那他就得克死二十名女子,真是一個叫人驚嘆的數目?!?/br> 何當歸感到詫異,她跟孟瑄相處時倒沒覺得哪里不對勁,難道以后嫁給孟瑄,她也會成為被克的對象嗎?她想了想,詢問道:“是??苏?,還是克所有的妻妾?他克不克子女,他自己知道這些嗎?” 孟兮搖頭:“你大概不知道,瑄兒前世就生于戰場,是大嫂在沙場上臨盆生產生的他,后來他也只過過軍旅生涯,幾乎沒跟女子接觸過就一命嗚呼了。因此今世我甚憐之,怎么也得讓他挨挨女人的邊兒,他小時候我經常帶他去秦樓楚館,可他卻說對女子絲毫不感興趣,也不想了解她們衣裳下的身體長什么樣。我還疑心,他是否有斷袖之癥,心甚憂之,當然不能告訴他,他天生就是個克女人的命,否則,他就更沒可能娶妻生子了,這是我不想看到的。因此,他的命格有多硬他完全不知道,至于克妻克妾幾何幾重的問題,我倒真沒仔細地研究過,我現在只能斷出,他正在克你?!?/br> 何當歸倒是沒被孟兮的話嚇到,一部分原因是她早就不信命也不認命了,另一部分,她打從心底認定孟瑄,什么人的什么話都嚇不走她。她只是很奇怪地質疑說:“孟瑄不是家里還有其他妾室,不是還有一名姓蕭的紅顏知己一直伴隨左右,怎么她們都沒事,我還沒嫁給孟瑄,他倒獨獨克起我來了?!边@太不合理了吧。 “這里面的緣故,我也不甚了然,可能是因為,他只愛你一個吧,等改日我再下工夫研究一番?!泵腺馔蝗黄鹕碜叩剿拈角皝?,抬手從柳穗手中接過西瓜蓋盅,并坐到柳穗坐過的腳踏上面,而后者,真就像青兒形容的那種“機器人”一樣,木挺挺地閉著眼睛,僵直著脖子,呆立一旁。 孟兮用竹簽拈起一片桔子,何當歸張了口,以為他是要喂給她吃,沒想到人家是一竹簽送進自己嘴巴里。她訕訕地閉上嘴巴,耳邊聽得孟兮說:“總之我已然十分肯定,瑄兒不止克你,而且你跟他在一起之后會災難重重,直至殞命。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八個‘梅劫’嗎,那個就是你步向滅亡的終曲。清兒,跟他在一起,你最后會死,你怕不怕?!?/br> 何當歸眨眼答道:“人都會死,世上沒有不死的人。我要和孟瑄在一起,這個是我認定的事,死亡也不能改變的意志,哪怕只活一天,我也要跟他一起過?!?/br> ☆、第416章 師父手下留情 更新時間:2013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