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哧”地聲響在冰室中掠過,可能是刀刃隔開肌膚的聲音,抑或者是鮮血噴濺出身體時的聲音,其實是一種很悅耳的帶著質感的聲音。 總之,下一個瞬間,一道血線拋灑出來,落在床畔的寒冰池中。 陸江北遠遠站在十幾丈外,不料竟有這樣的變故,面色急變,飛身撲過來,可變故已然發生,飛得再快也是枉然一場空。 “啊——” 他暴喝一聲撲到近前,單手抬著何當歸的后頸將她扶起來,匆匆檢查一陣后并不見任何傷口或血跡,心中疑惑著什么,又似明白了什么。不及多想,他先抬手封了她雙臂的xue道,讓她不能動彈半分,口中匆匆解釋說:“我只是順水推舟,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你萬不可萌生死念,否則死的絕不止你一人?!?/br> “啪!” 玉手中的匕首落在冰面上,發出類似金屬相撞的聲音,滾落兩圈,刻著何當歸小像的一面翻轉朝向上面,還是稚嫩的怯怯的笑。而床上的那一位卻面色慘白若冰雪,唇瓣顫動兩下,明明陸江北沒有封她的啞xue,可她的聲音卻被凍結在滿滿一肺腑的寒氣中。果然是他。為什么是他。他怎么樣了。 陸江北焦慮地回身,抓瞎地在寒冰池中四顧,口中呼喚:“出來吧,你傷得怎么樣?還能顯形嗎,老高?” 沒有人回答,冰窖死寂一片。只有何當歸和陸江北二人沉重的喘息聲。 何當歸緩緩閉上雙眼,淚水在面頰上結冰,顯形?莫非是隱身術?上一世就曾有所耳聞,東瀛人的遁術和忍術奇妙之至,與中原各大派系的武功均大不相同。沒想到,世上真的有能隱形的人,更沒想到,段曉樓短短兩年,就練成了這樣厲害的本事。 陸江北蹙眉等待了半晌,一聲聲從自己鼻腔中噴出的粗重聲響,落在自己的耳朵中,滿心都是悔恨,為何如此cao之過急,可惡。 “啪?!?/br> 寒冰池的地上出現了一滴血跡,圓而紅,在冰面上蒸出一點熱氣,昭示了那名隱身人所在的位置,將何當歸與陸江北的目光雙雙吸引過去。然后,奇異的景象出現在了兩人眼前,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空中描描畫畫,先用一支飽吸了清水,只帶一點墨跡的毛筆勾勒出一個人物的大致輪廓,然后再用墨汁濃稠些的素針小狼毫畫出細部內容,再往其中填色。 整個過程持續了半盞茶時分,然后,一個站著的冰面人出現在兩名觀眾的眼中。滴血的,是握成了拳頭的右手。面具下的一雙眼睛仿佛藏著毒針,落在對面二人的身上,悚然可怖。 與此同時,陸江北和何當歸雙雙愣住了。陸江北不可思議的是,眼前人非是高絕,而是段曉樓。而何當歸不可置信的是,段曉樓竟會露出這般怨毒的眼神,而且看的人是她!不論別人怎么說,怎么傳,她從來都沒相信過半個字,直到此刻,周身都暴露在他怨恨的目光中,她還是不可置信。 三人詭異地沉默了片刻,段曉樓率先發飆了,沖著陸江北嘶吼道:“你瘋了嗎?!為什么把刀放在那里!你為何把刀留給她?” “對不起,我一時疏忽了,”陸江北焦急地走上前,要察看段曉樓的傷處,口中道,“這玄鐵匕首吹毛斷發,你傷得怎樣,手筋沒斷吧,給我瞧瞧?!弊叩浇?,兩人別扭了幾下,陸江北終于獲得了查看權,打開那只血淋淋的拳頭細看。 段曉樓還是吃人一樣瞪視著他,恨聲道:“你竟然留給她一把匕首?還放在她枕下!你真疏忽還是假疏忽?平日怎不見你如此大意?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陸江北扣著他的脈門,將他半強迫式地押去藥柜前,一面胡亂翻找出一瓶金創藥,一面擔憂地說:“小指的筋斷了,你切莫亂動,一下都不能動,待我去山莊里給你找續斷膏,???曉樓?”他抬頭確認段曉樓的神智是否還正常,是否還能將他跟床上人擺在同一間屋子里一炷香的時間。但見對方往日漆黑如墨玉的眼珠,此刻魔障出了道道渦旋,幾欲噬人一般。 陸江北在心中嘆息一聲,再回頭瞧一眼驚得說不出話的何當歸,然后在回頭之間,出其不意地抬指封了段曉樓的四處大xue,扶著他倚著藥柜坐在地上,叮囑道:“不要沖xue,也千萬別亂動,我去一去便回,切切等我回來,什么都等我回來再說,行不行?” 段曉樓丟給他一個吃人的眼神,不肯開口應他一聲,只當對面那人是自己的首號仇人。急得陸江北拱手作揖說:“我真忘了匕首的事了,之前拿銀針給她,隨手就擱那兒了,我絕對不想她死,我……”他長吁一氣,攤著手說,“事實上,我完全沒料到隱形的人會是你。一聽何當歸說冰窖中有第三人在場,又見她的心神明顯是被人cao控住了,我以為是高絕在用‘那個法子’于暗中向她逼供,我就順水推舟,將計就計了。段少,你什么時候沖破九重天,練成這套功法的?初四那天,被那小子追著打的時候,你可還沒……” 話至此處,他收聲不再多言,當著何當歸的面揭段少的短,回頭他肯定沒好果子吃。陸江北連連搖頭,抬手抹一把不存在的汗水,卻只摸到一張冷冰冰的面具。每次他們一受傷,就集體戴上這種有著療傷功效的面具,一則是為了盡快傷愈復原,二則是可以掩蓋表情、掩飾情緒。事實上,他們喜歡面具的第二個作用,勝過第一個主要用途。 點住了床上和藥柜邊的兩個人,陸江北心道,真是一場無妄之災,何當歸睡了五天五夜都安然無恙,順風順水,而她一醒過來就出了這樣的事故,看來“紅顏禍水”從某種意義上講,還是一件很有道理的事。假如沒有何當歸的存在,那現在世上至少有五個男人,睡覺闔眼的時候能踏實一些…… 陸江北留下一句:“這里只有你們兩個人了,慢慢談吧,我片刻就回?!闭f完奔出冰窖大門,綠影驟然沖入頭上方的水域中,箭魚一躍,杳然無蹤。 只剩兩個人的冰室內,何當歸和段曉樓都沒被剝奪去說話的權利,可二人都沒立刻開始交談。何當歸雙眼只看段曉樓的受傷的手,段曉樓無甚表情地看著何當歸的臉,兩個各看各的,默默看了一會兒。然后,只被陸江北禁錮住雙臂的何當歸,在床上像魚兒樣掙動了兩下,爬起來,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藥柜邊上,埋頭察看段曉樓的手傷。 傷口從左向右劃開,橫亙在掌心中,最深處是小指下方的切口,筋脈斷開一些,雖然上了一層金創藥,可還是滲血不止。她看得連連皺眉,想要為那只手療傷,奈何自己的雙臂不能動彈分毫,唉…… 然后突然間,段曉樓在她的后腦勺上發問:“你是為了保護他嗎?為了他連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憑什么能得你如此對待?他將你拋下多少日子不管!你在這兒為他死了,他能為你做些什么?” 何當歸抬起頭,近距離地看著那個戴面具的男子,輕輕道:“你清瘦了不少,段大人,日飲食得無衰乎?” 段曉樓咬牙瞪了她片刻,方自冷冷一笑道:“都兩年過去了再問,不嫌太晚了嗎?假如真的因為你而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如今整整兩年過去,早就沒有命在了——你問得有點遲了,何小姐?!?/br> ☆、第382章 情天情海情殺 更新時間:20131202 何當歸默然一晌,又問:“手疼得厲害嗎?你能沖開xue道嗎?沖開xue道,再為我解xue,讓我看看你的傷?!啊薄?/br> 段曉樓還是噙著冷笑:“你不知道,陸江北為何封住我的xue道么,他怕我會傷到你,他覺得將能自由活動的我同你放在一起,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而我,也不否認他的預見性很正確。何當歸,若是我此刻還能動,我也不確定自己會做些什么,”他的眼神在她的臉上切割而過,笑得放肆而曖昧,“怎么?還讓我沖開xue道嗎,害怕了嗎,何小姐?” 何當歸的娥眉傾出兩道憂郁的弧度,輕聲說:“段曉樓,我真的擔心你的傷,你能否待會兒再生我的氣,先讓我看看你的傷,行嗎?手疼得厲害嗎?”像個大人在跟任性的孩子說話。 段曉樓任性地要求道:“吻我,立刻吻我——吻我,就給你解xue?!毕骂M微微昂起。 何當歸甚至沒怎么猶豫,立刻湊上前去,擦著冰面具在他的腮旁印下個一吻,深深地。退開之后,她要求道:“沖開xue道,幫我解xue,我才好給你包扎,陸大人太沒考量了,再拖下去,你的傷處難免沾染病邪。你不是說過,以后永遠都是我的朋友,但有差遣,在所不辭嗎?就當幫朋友一個忙,行不行?” “……是啊,我說過這樣的話,”段曉樓的笑意味無窮,“可當時我以為,事情還有轉寰的余地,以為你到頭來還是我的,因此,那話是對我的妻子說的,不是對你,何小姐?!彼牡淖蟊勐氏葲_開xue道,又去幫右臂和其他部位解封,“一直都以為,你就是天性冷淡的人,冷若冰霜,對男女情愛更冷,我得到的已經是你最好的愛了?!庇冶垡仓孬@自由,然后是他的雙肩和雙腿,“原來,你還有如此柔情的一面,為了那家伙,你全然不顧惜自己的命,拿刀子抹脖子。哈,長見識了?!?/br> 隨著這段說完,他已變成了一個自由人,卻沒守承諾去給何當歸解xue,而是用灰狼看小羊的眼神上下瞧她,考慮著從哪兒下口,味道最佳,口感最肥美。 何當歸憂心地瞧著他的右掌,再次要求道:“你的氣待會兒沖我再撒,先給我看看你的傷行嗎?為我解xue?!?/br> 茲拉。茲拉。茲拉。 那只受傷的右手探過一扯,她襟前的錦帛裂開,再一扯,花素綾的中衣變成了廢布,最后一扯,比宣紙更薄的素軟緞包裹下,雪軀隱約可見,里面的肚兜系帶也斷了,雪頸被扯出一道血痕。沾血的右手食指,愛惜地撫摸著那一道血痕,發出遺憾的嘆息。 “你總是這么愛照顧別人的身體,可你從來都不照顧別人的心,”段曉樓單手圈住她的腰,阻止她的逃離,傷口崩裂的右手從裙底下探進,停在某處踟躕不進,同時含笑將她壓在地上,附耳低語,“那你就來照顧我的身體吧,何meimei?!彼膫纸忾_腰帶,拋去長衫,覆在她的身上,用身體壓制她的掙扎,并開懷笑道,“江北這法子當真妙極,只封雙臂的xue道,撓人的爪子就被去掉了,可身子還能照常動彈,使樂趣絲毫不減?!?/br> 何當歸急得火冒三丈,沖著他的臉大叫道:“不能再用了!你的右手!手筋已經徹底斷掉了!再用手就廢了!” “我知道你一向同情弱小,那么,”段曉樓將手筋新斷開了兩條的掌心攤開在她的眼前,問,“你會因為我變成一個廢人,而同情我可憐我,讓我真正的快活一次嗎?”他附身把頭埋在她的胸間,嘀咕著算賬說,“你為了那個人,連命都不要,我卻救了你的命,那么從此之后,你是否就歸我所有了呢?”噴著熱氣的薄唇去找櫻果的甘甜。 熱氣和冰面具的寒氣,交替拂上胸口,何當歸打個寒顫,并顫聲問道:“你不是對廖之遠說過,尋歡是苦澀的,拿走多少痛,過后還會加倍來找你,一層一層往上疊加。幾日之前你親口說的話,難道你不記得了嗎?快幫我解xue,讓我為你治傷,傷好之后,你再來打我罵我,我都不還手受著還不行嗎?” 段曉樓???,抬頭對上她驚慌的眼睛,孩子氣地拒絕道:“不治,讓它全斷掉好了!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你心里裝上了別人,跟別人一條心去了,我一傷愈,你又不理睬我了。至于歡愛本身,滋味還是甜的,跟你在一起更甜,我說‘尋歡是苦澀的’,不過因為對象不是你罷了?!?/br> 茲拉。她的裙褲也變成了廢布,寒氣襲上身體,裹挾著男子的氣息和熾熱體溫,是曾經讓她最安心的梨花味道?,F在正傷害著她??伤齾s無法生他的氣。 他找到她的左臂,再找到上面那顆圓潤鮮艷的朱砂痣,眼中旋起滔天巨浪,開懷道:“這么說來,我是第一個,真沒想到……時隔兩年,你又變成了我的,而他只得了你的心……等你變成我的人,你的心也一并歸我了……“每說完一句,他就低頭吻一下那顆美麗紅痣,等說完第三句,那顆紅痣便突兀地在皓腕上消失了。然后,消失的紅痣出現在了段曉樓的眉心中央,隔著一層冰面具都清晰可見。 何當歸驚詫地叫道:“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段曉樓!快照鏡瞧瞧你的雙眼吧,里面能看到海浪一樣的深藍痕跡!”然后,她繼續尖叫道,“還有我的朱砂痣,怎么跑到你臉上去了?快給我解xue,那顆痣上肯定有問題,說不定有毒,摘下面具讓我看看!段曉樓,你練的究竟是什么武功?不能再練下去了!快放開我!” 說著,她卯足全力地掙動,像一條在岸上溺水掙扎的活魚,幾下劇烈的向上沖撞,她終于成功撞倒了壓在身上的段曉樓,并反壓制住他,單膝抵在他的胸口,緊聲命令道:“為我解xue,用左手解!” 而段曉樓此刻,卻已懨懨如一只病虎,依言用左手為她解了xue后,頹喪地平躺在地上,面色灰敗,雙目緊闔,整個人一動不動地躺成了一尊塑像。他昏過去了。 何當歸重獲自由,先用銀針封了段曉樓的天突、氣海、腹哀、期門、鳩尾、神闕等六處有“行氣驛站”之稱的大xue,讓他暫時都不能運氣行功。起身在冰窖中轉了一圈,想找衣物蔽體的她卻只找到了一件大氅,齊肩裹到身上還拖在地上三四尺。然后又去藥柜中取了一應藥品,回身為他包扎右掌的刀傷,看到段曉樓變成如今的模樣,她十分心痛,一邊為他療傷,一邊有淚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滴落在他的手上,衣衫上。 “我剛才是不是,做錯事了?”失去意識片刻的段曉樓被她的淚水滴醒,不同于之前的激切和亢奮,現在這個眼神茫然、氣息衰弱的他,更像是那個名為“段曉樓”的男子。 他有一段記憶的空白點,從見到床上斜伏著的少女決絕地選擇引頸就戮的那一刻起,某種不受控制的氣團在體內突然炸開,他就沒有了自主意識,仿佛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盡除,色、聲、香、味、觸、法等六塵盡失。只斷斷續續地大概知道,他將她撲倒在地,施暴泄憤…… 再醒過來的時候,哭泣的少女的容顏就闖入了視線,他從沒見她哭得如此傷心過。竭力回思了一刻,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他囁嚅地問:“清逸,我對你做了什么,我傷到你了嗎?” 何當歸包扎妥當那只右掌,淚眼朦朧地看他,哽咽說:“你怎么會變成這樣,段曉樓?我該怎么幫你?你告訴我?!?/br> “你……”段曉樓被這個問題牽動出一抹涼涼的笑,費力地抬起左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告訴她,“我新練的這功法最禁不得心魔侵擾,而我帶著心魔練功幾月,終于還是不能勝了它,后來就有了一種癥狀。那就是偶爾會‘失憶’,每月有一次,不定時辰。據江北他們說,在我失憶的時候,功力倍增,性情火暴,所以我真不記得自己剛剛對你做過什么。清逸,你受傷了嗎?我是不是……強要了你?” 何當歸搖頭,垂淚繼續問:“我該怎么才能幫你,你練的是種什么樣的邪功,能同我講講嗎?” 段曉樓見她兩次都避而不答,心中大致明白了什么,于是閉目嘆息道:“你沒什么能幫到我,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對我好,還曾真心想嫁給我,全是我自己壞了事,對不對?明明只差一點就能如愿以償娶到你,我卻生了邪念,走起了旁門左道,才叫你對我失了望……每次只要一想到這件事,我只恨時光不能倒流,讓我做出補救??稍瓉?,你也早往另一個方向去了,戀上了別人?!彼^看一眼不遠處的沾血的匕首,啞聲要求,“如今我鑄成大錯,對你做了如此過分的事,我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你幫我一個忙,給我一個痛快——清逸,你殺了我罷?!?/br> 何當歸擁緊破碎的衣衫,泣聲問:“段曉樓,若我愿意回頭,你還能變回從前那樣嗎?我們兩人,還能回到從前嗎?” 段曉樓只是閉目不答,而在她看來,無疑就是一個否定的答案了,于是,她起身去撿地上那把匕首。 一步傷,步步殤,如今除了一把匕首,他們之間竟無話可講。 ☆、第383章 撲朔迷離失蹤 更新時間:20131202 陸江北匆匆忙忙地從冰窖外跑進來,全身濕淋淋地滴著水,臉上的冰面具也沒了,從外面沖進來,口中叫著:“段少,出事了!所有人都不見了!他們……段少?當歸!你們?!” ——話說,陸江北到了上面的白沙山莊上,開始并未覺出任何不妥之處,只是匆匆奔往藥房所在,給段曉樓找七花七葉續斷膏??陕愤^中庭庭院的時候,滿地白沙上凌亂的腳印引起了他的注意,再看假山,崩落下不少碎石,石上染血,明顯是一副打斗現場的殘局。而且陸江北早些時候經過,去為何當歸找書的那一趟,還沒看到這些碎石。 錦衣衛中不少人以打斗為樂,關系良好的幾人之間都愛捉對打架,山莊也常有被肆虐的痕跡,這本不足為怪??扇缃翊蠡飪簺]有一個不帶傷,沒有一個不疲乏,是誰還在挑事兒打架斗毆呢?看那石上血,真是一次惡性事件。 于是乎,盡管時間緊急,陸江北還是抽空拐彎兒去瞧了那些“問題兒童”一眼??蛇@一瞧不要緊,他發現所以廂房均是大敞四開的門,空空蕩蕩的屋,除了高絕和蔣毅睡的兩間屋子凳倒桌翻,余者房間一絲不亂,沒留下任何痕跡,只是全都沒有了人。 陸江北見狀不由大驚失色,雖然白沙山莊的現任總管是山貓,可前日廠衛四十人的“傷員團”舉眾進莊的時候,這伙人之中最大的自己就曾三令五申,現在是休養生息的特殊時期,所有人等沒有他的批示,一律不可擅自離莊,需各安其位,靜心休養,無事不可出門隨意走動。這是絕對軍令,不比平日玩笑的時候,因此他們是斷然不敢違拗的,那也就是說,看這現場情形,他們十有八九是被人擄走了!同時被擄走的,還有二三十名山莊的仆役和丫鬟。 這怎么可能?!陸江北推算時間,從他去書房取書,到他回來去藥房取藥,前后不過半柱香時間,中間他也沒聽到任何不同尋常的聲響。而白沙山莊地形遼闊,中空敞通的設計,讓聲音可以被傳到很遠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樣的一群人,竟然能在無聲無息的情況下,將四十名武功在一等之列的錦衣衛擄走,前后只用了半柱香?更何況,其中不乏高絕、蔣毅和山貓這些厲害又難纏的角色。 高絕他們的傷都已經養好了七八分,雖然輪流為何當歸活血幾天,可做這樣的事幾乎不耗內力,只是太煎熬精神,考驗自制力。給一位一根手指都不能碰的絕色小妞下八荒指,連下四五天,小妞偶爾清醒時發出悅耳的呻吟,“非禮勿聽”的他們還要違心地將她點暈,實在要將人折磨瘋了,因此他們才先后稱乏告退了……總之,普天之下,能在百招之內同時拿下高絕、蔣毅和山貓三人的人,也不過區區一二人,想要悄無聲息地辦到此事,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襲廠衛的人?這里可是京城的大門口,只要三道令箭,京城四圍的左右武衛、御林軍、巡防營都聽憑調遣,不管水路還是陸路都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些人擄劫了高絕他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了。黑手已經從揚州伸到京師應天,難道說,元月十五的那場武林大會的魁選之物,真的傳說中的那樣東西嗎? 勘察完失蹤現場,陸江北火急火燎地去藥房找了七花七葉續斷膏,雖然,他很想立刻就急訊讓京中各軍營小隊著手就高絕他們,可湖水下的那兩位,如今才叫他更擔心。段少的狀態似乎又不大正常了,希望他莫傷到了何當歸才好,否則……陸江北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運氣于指,除下了臉上的冰面具。 此面具的唯一缺陷,就是戴上之后功力自封三成,其實這也不叫缺陷,因為“冰火無相心”的本意就是斂息休養,不過,此刻有敵襲出現,為了保持最佳迎敵狀態,他不能再戴面具養傷。 于是,摘了面具、拿著藥的陸江北,也顧不上浪費時間與內力啟動青天罡氣避水,一頭扎進了湖里,濕淋淋地浸了個透心涼。他遠遠地叫著“段少,出事了!所有人都不見了!” 沖進冰窖中時,眼前的一幕卻驚到了陸江北,段少,何當歸,他們…… 何當歸顯然已經解去了xue道封阻,她的長發散亂地鋪滿肩頭,用一件大氅裹著身子,一手拿匕首,一手拿刀鞘,整個人跨坐在段少的胸口,頭微傾在段少上方,寒光閃閃的匕首就擱在段少的臉上。 陸江北隱約看到,她緊裹著的灰色大氅下的雪白肌膚,再看藥柜周圍一地撕碎的衣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連忙阻止道:“當歸,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段少對你的心,認識他的人全都知道,就算他一時糊涂犯下大錯,那也罪不及死呀。你先將刀放下,咱們有話和氣說,舅舅為你做主,讓他娶你為妻,行不行?” 何當歸的刀和刀鞘沒離開段曉樓臉上,可她卻在陸江北入門的一瞬間就驚呆了,唇瓣顫抖兩下,大叫道:“鬼啊——啊——啊——” 陸江北被她叫得嚇了一跳,慢半拍兒地反應過來,她口中的“鬼”大概是指自己。只因那“冰火無相心”從面上除去的小半日工夫里,失去面具的臉上都會出現暗紅色藤蔓狀花紋,根據體質和傷勢不同,大概有十倒五十條之多,密密麻麻地印在臉上確實有些嚇人,尤其是被熟人見到這一幕,舊有印象還在腦中,前后一比照,只覺得悚然可怖,發出瘋狂尖叫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何當歸可不是普通的人,能將她嚇著,陸江北也覺得不可思議,轉念想到,大概是之前段少對她的意念cao控的效力還沒褪盡,因此她現在才跟往日的冷靜模樣判若兩人。一個會叫會喊的何當歸,對陸江北而言是新鮮有趣的,看起來比平??蓯鄱嗔?,可這樣不冷靜的她也是極危險的,尤其是,她現在正把刀放在段少的臉上。 再瞧段少,一動不動躺在那里,一副聽憑宰割的模樣,讓陸江北更加確信,事情已經發生了,段少生出悔意,才會任由何當歸手刃他??申懡痹跄茉试S這樣的事情發生,于是他上前勸解道:“當歸你莫怕,我是陸江北,你的舅舅,我的臉明日就恢復正常了,你不用如此畏懼。聽我的話,把刀放下,我一定讓段少娶你并好好對待你,段母那邊我也可替你周旋。你怎能因為一時失身之憤,就謀殺親夫呢,他乃圣上冊封的三品侯爵,朝廷勛略,殺了他,你也要填命抵償,切切三思哪?!?/br> 一邊說著這話,他一邊緩緩接近地上的二人,想要伺機奪刀,救出段少,可是到了近前之后卻發現,何當歸似乎不是在用匕首“斬殺”段曉樓的臉,而是在用刀尖和刀鞘去起段曉樓臉上的面具。一下一下的,將銀質刀鞘都刻花了,啪、啪、啪! 陸江北驚奇地問:“你在做什么?你想要他的面具嗎?可無相心你戴不得!莫非你想看段少的臉?別看了,他摘下面具后也會變成我這樣,要嚇壞你的?!?/br> 何當歸卻堅持地說:“不行,陸大、舅舅大人請你快把段曉樓的面具摘下來,我瞧見他的臉出了問題,必須得摘下來治療?!?/br> 陸江北湊近一看,果然見段曉樓的面具下,在眉心處有一個紅點兒,于是就叫何當歸讓開,上去運氣于指,要為段曉樓摘面具。何當歸讓開之時,他用余光掃了眼她胸前的衣物,見還算齊整,心中方暗松一口氣。 等段曉樓的面具除去后,何當歸和陸江北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代表著疑惑的“咦?” 陸江北奇怪的是,冰火無相心除去后必出現的藤蔓花紋,是療傷時不及褪去的暗紅血線,一定會留下的痕跡,段曉樓面上卻是分毫不見,白白凈凈的俊秀面容,雙目緊閉,似乎是昏迷著的。陸江北突然想,沒有收功的紋路,莫非段少已經……死了?他驚叫一聲去試段曉樓的鼻息,卻是均勻平和,一如往常。 而何當歸奇怪的則是,明明隔著透明的冰面具,清楚看到段曉樓眉心突然出現了一顆朱砂痣,跟她左腕上的一模一樣,而她左腕上的守宮砂在同一瞬間消失??山议_面具之后,段曉樓的眉心又沒有那顆痣了,怎么會這樣?她轉頭看向陸江北,問:“剛剛你也看到了吧,他的眉心又一顆點砂,為什么揭開面具什么都沒有?會不會,”她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會不會那顆痣是個活物,鉆進他的頭里面去了?” “嗯?”陸江北困惑地看何當歸,“你說什么呀,痣是活的?這怎可能?你怎么會這么說?” 何當歸張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樁怪事,齊玄余點在她手臂上的一個擦不去的紅點兒,被段曉樓一親就“親到了”他的眉心中,打開來面具去找,卻又不見了蹤影。如今,她的手臂上也沒了那一顆被人認作是“守宮砂”的紅點兒,假如將此事講給陸江北聽,那他必定會誤會,她和段曉樓已行了周公之禮,可是,明明就還沒有……為什么她的守宮砂突然就掉了? 看著欲言又止的何當歸,陸江北嘆氣說:“當歸,上面的白沙山莊出事了,所有的人在我離開前后腳的工夫里失去蹤跡,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如今我須得去處理此事。而段少一直有內傷,又苦撐了五日沒休息,眼下怕是累暈過去了,嗯,他的傷藥在這里?!笔种械男∷幤窟f到何當歸的掌心,懇求道,“看在他對你的一貫情分上,無論他做錯什么事都別傷害他,因為他有時做事并非出自本心,一時我也難解釋清楚?,F在就請你代我照顧他一下,回頭待一切風平浪靜了,你的事我一定替你做主,你想嫁給誰我都去為你說媒?!?/br> 何當歸詫異地問:“你將他交給我?你們已知道我跟‘叛黨’有勾結,為何不就地抓捕我?” 而陸江北瞬息就飄出了冰窖大門,唯留給她一句,“回來再抓你,幫我照顧好段少,一切小心在意?!比缓缶筒灰娏巳?,走的比上次更匆忙。何當歸無語地回味了一下他的話,而后目光落在段曉樓昏睡的臉上,眸中一時滿溢出溫柔纏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