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她跟玉則貴妃真有幾分神似,只是玉則是草原上長大的北地女子,骨子里透著野性難馴,引著人去征服她。而何當歸么,雖然是十公主轉世,可到底隔了一世,從里到外都是江南女孩兒的靈秀溫雅,再沒有玉則的蒙古公主的英氣端嚴,華貴雍容。 其實,她們一點兒都不相像,論起五官的話。最讓他覺得像的地方,就是這二人同樣都是高潔不可侵犯,玉則的人端謹,仿佛從來不將她當成女子似的,比男兒更講信義,什么事都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當仁不讓,神采中自有幾分豪態,令人肅然起敬,不敢逼視。而何當歸,真要讓他總結的話,大概就是一塊軟玉,能軟能硬,有玉的骨,有秋水的神采。等人覬覦此玉,想要握在手中的時候,她就化成碧水,讓人一抓一把空;等哪兒有坎坷險阻過不去的時候,她也有硬氣的一面。 她硬氣的時候,倒真有兩分玉則的影子,難怪他當年對她產生過一些綺念……如此佳人在懷,只略施八荒指,就制住了她,可見武學也有許多不能言傳的妙處,當年他可沒福氣擁玉則在懷呢…… 不錯,武學的確有許多神妙的地方,是單靠人的自制力和毅力無法做到的。陸江北少年時修完寒掌,又自創一套清心訣心法,自成一派,練后可以清心寡欲。當年還沒這么見效,不過自從見了有他心目中女神影子的何當歸,后來又從齊玄余那兒得知了,何當歸就是玉則親女十公主的轉世,他心中就起了占為己有的貪念??珊萎敋w是段曉樓的,這是他和高絕還有大家都共知的事。 為了忘掉心中私欲,他日夜勤修清心訣,拓展和延寬,兩年下來后,于武學造詣上固然大進了幾階,還有另一樁說不清是幸還是不幸的收獲,就是他終于走入清心訣中真正的清心境,絕情棄愛,再不會動情欲之念。用廖之遠的話說,算是……從精神上閹去了吧,比真正的太監還素淡兩分。 總之,擁著懷中彷如有把火在燒她的少女,而且還是他曾經心儀過的女子,陸江北仍是坐懷不亂,甚至連表情、眼神和氣息都未變。這也是其他人都很放心地將他留在這里,單獨救治“段少的媳婦”的原因,幾年相處下來,沒有人質疑這一點。 可他們所不知道的是,比起段少,如今他更想幫的人是朱權,同為蒙古人,再加上何當歸也是蒙古公主轉世,姻緣又親近兩分。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想將這個最好的女孩兒留給朱權這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英才,說不定在她的輔佐下,有朝一日,朱權還能更進一步呢,這些事誰說的準呢? 當然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離心歸”,朱權身上有離心歸的“妾”,而何當歸身上種著一只罕見的離心歸的“王”,何其巧合的事。再聯想到朱權曾在羅府住過的事,聯想到齊玄余曾說過,他在極北山澗中偶遇羅家老太爺羅脈通,見對方在采摘離心歸……羅脈通有,豈不就是何當歸有,朱權被離心歸藥性控制,怎么想都跟何當歸脫不了干系。 陸江北一面用八荒指為懷中人導入至精至純的天陽之氣,一面思忖著,何當歸定是與朱權有十分纏繞糾葛,才會用離心歸來制約對方。論起來,朱權跟他親緣更近,不過從私心里講,他倒偏向何當歸多一些,所以,假如何當歸肯嫁朱權,二人和和美美,他也樂見其成。 至于段少么,他瞧著如今已十分不大對頭,不能再讓段少練下去了,那個功法,要入魔了。 ☆、第379章 必須脫衣療傷 更新時間:20131201 何當歸只覺得周身有如火燒火燎,熾熱的知覺,灼燙的觸感,仿似要將身上的衣裙烤脆、燒著,始明白原來必須脫衣服療傷真的不是妄言?!啊敝鞍雺舭胄阎?,她的神識只到了一小半兒,就已是不能自已,連推開夢里那人的力氣都沒有。彼時,她躺在寒冰池中的床上,雙腿雙臂冰冷;如今,她卻是眠在一個男子的懷中,周身如沐浴在驕陽之下。 陸江北的右手手掌整個兒貼在她的丹田,左手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則是放在她的血海xue上輕輕揉捏,明明是在為她療傷,可是他那一雙手掌上面,仿佛帶著妙不可言的奇異魔力,一種又是酸軟,又是麻痹,又是熱辣的滋味在擴散和侵蝕她的神智。她一開始是咬著唇瓣,去抵御那種熱浪來襲,也制止自己叫出聲來,可是沒有用,支離破碎的難過低吟,在這座只有兩人獨處的冰窖中甚至有了一點兒回響。 “還受得住么,很難捱么?”陸江北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要么還是臥回冰上去?”這樣問著,手臂卻將她圈得更緊,將他胸膛上的沉香味道壓上她的鼻尖。她雖心中抵觸著,但手卻不止不推開他,反而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他靠去,近一點,再近一點…… 陸江北瞧著懷中人蒼白失血的容顏,雙頰卻生出了桃花的顏色,多瞧兩眼,他的目中也不禁有了簇動的火苗,覆在她肌膚上的指尖微微顫抖,但聽得懷中人問:“這個……何時能?!味嗑貌磐辍?/br> “越久越好,越久,對你的益處越大,”陸江北這么告訴她說,“此指又名‘一陽指’,一根指頭是一陽,而為你療傷時,右手五指齊出,左手有三指運功,拇指和小指蜷曲,加起來共有八指,故而名喚‘八荒指’,這種功法始創于唐末的巫璧襄北部……” “??!”何當歸低叫一聲打斷他,“疼!左腿疼!” “哪里疼?”陸江北看向裙下露出的半截蹬動中的小腿,“怎么個疼法兒?通則不痛,痛則不通,你的左腿一定是有哪里不通,到底是哪兒痛?” 她淌淚仰頭問:“嗚嗚,能不能不治了,還有別的治法嗎?”手下已將對方的官服扯皺了一大片。 陸江北首次見她如此孩子氣的一面,大感新奇便有意逗逗她,微笑道:“得了病就得治,諱疾忌醫是要不得的,你若是撐不住,叫上兩聲也可以稍稍紓解苦楚,我必不會給你傳出去。之所以你一醒了,我就立刻跟你提起選夫嫁人的事,也是緣由于此,本來杜堯和你也般配,還寫了一封婚書,當算有緣了,可他到底沒了內力,不能夠為你療傷。所以,你實在應該盡快選定了夫婿人選,才好叫他為你療傷?!?/br> 選夫婿,療傷?何當歸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孟瑄撅嘴不悅的臉,立時找回一些神智,抬指擦淚問:“要是他不會一陽指怎么辦?你們的一陽指是不傳之秘嗎?可以教給我嗎?” 陸江北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方自笑嘆道:“原來,當歸你已經有了心上人了,而且不是錦衣衛中人,也就是說,段少已經沒機會了?!边@丫頭著實可愛得緊,都已這樣了還忘不了偷師,不過就算他不藏私,這丫頭也不是修習陽剛指法的材料。不是錦衣衛諸人,也就是說…… 何當歸料得以陸江北的精細,也瞞不過他,于是坦白道:“不錯,我是有了夫婿人選,他也略通武藝,可你們的一陽指,他大約是不懂的。你能將這指法大致教我一些,讓我回去傳授給他嗎?” 陸江北高深莫測地一笑,搖頭說:“我雖然傳不得你,卻可以傳給他,你不必擔心,過兩日閑暇時我就去找他說明此事,并讓他學好之后多為你療傷,多多憐惜你?!?/br> 何當歸疑惑地仰頭看他的面具,蹙眉問:“你知道他是誰?可是,可是他……”孟瑄對付錦衣衛,可從來都是戴著面具不露臉的! 陸江北點點頭:“我跟他還算熟,下次見他時我會告訴他,你是我新認的外甥女,心甚憐之,叫他好生待你,因此……當歸啊,‘離心歸’那種藥,往后你還算別再用了,此藥的作用門路太過凌厲,稍有不慎,難免會害了他的性命,到時你悔之不迭可就晚了?!?/br> 何當歸聽到中半,一聽那無中生有的“離心歸”又從陸江北的口中冒出來,剛才陸江北也說什么“你能否給我交個底,你是否對寧王傾心,并對他下了‘離心歸’?”這可真是無理到了極點,她至今連離心歸是做什么用的都不知道。想到這里,她氣哼哼地說:“舅舅大人,您既然說疼我,就別再含糊其辭了,你憑什么認定我有離心歸?又對寧王下了毒?我連那東西是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的心上人不是他,要嫁的人更加不是他?!?/br> “不是他?”陸江北低頭去瞧懷中人的神色,春水流波的雙眸中,卻是不容錯認的堅定。他見狀不禁疑惑了:“既然你無意于寧王,為何還要給他吃離心歸,那會要了他的命的,還是說,你給他吃的時候有幾分傾慕他,后來又戀上了別人?” 何當歸一陣無語,這陸江北說聰明也聰明,說榆木腦袋時又木得叫人抓狂,她還能說的更清楚分明嗎?她仰頭對上他探尋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我沒做過這些事,我從來沒喜歡過那人,也沒給他下毒。他是天潢貴胄,我乃一微賤民女,毒害了他,那是要掉腦袋的事,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陸江北搖頭告訴她:“離心歸不是毒,而是一種溫補的藥材,性甘,味平,無毒。平素入藥的時候,不光不會損及臟腑,還有一般特別的好處,那就是滋陰養顏,見效比紫河車,也就是胎盤,更快更深入,是女子的滋補圣品?!?/br> 補藥?何當歸歪頭,那很好啊,她上輩子身體格外虛,吃補藥一類很正常啊。 研判著何當歸疑惑的眼神,他慢慢說下去:“然而,離心歸最著稱于世的一種功效,就是‘鎖心’,是戀人之間的一種‘終身綁定’。男子獨吃了離心歸的根莖部分,和著酒吃,再將花葉拿給女子吃,那么女子身上就有了‘妾’,男子身上就有了‘夫’,那么,那女子就一輩子離不開那名男子,只能嫁給他,并且嫁給他之后再不會對其他男子抱有綺念,否則就會變得衰弱和困倦?!?/br> 何當歸詫異睜眼道:“世上竟有這般奇藥,我自問讀的醫書也不算少,可卻從未讀到過這種奇妙的事??晌幢厥钦娴牧T,要是真有這樣的藥存在,那世上的男男女女豈不是都能永不變心,從一而終了?” 陸江北笑道:“你是個聰明姑娘,偏有個想當然和較真兒的習慣,一則,此乃傳說,不可盡信,就連離心歸這種藥存不存在都是眾說紛紜的事,畢竟吃過的人太少,比天山雪蓮更稀罕。二則,藥效也定不準,吃了能維持多久多深,據我推測,那也是因人而異的事?!毕駥幫跄菢拥那闆r,應該是少之又少的案例了,活脫就是書上關于離心歸的傳說故事中那男子的翻版,而那女主角,自然就是何當歸了。 聽不到陸江北的腹誹,何當歸只是簡單“哦”了一聲作為應答,心里想的卻是,她這輩子可沒吃過什么離心歸,怎么陸江北一口咬定她體內有此藥的藥性,并因此做了藥引,解了七日清之毒呢? 不知不覺中,陸江北療傷的那只手已然停下,讓她終于松了口氣,不用再暗暗緊咬牙關,竭力抵制那手掌帶來的異樣感覺,呼……孟瑄要是知道有這么好的能“治”她的法子,肯定想要學一學的吧,可怎么才能將一陽指的法門討來呢,從陸江北這種精明人手中討要東西,不得不揣著兩分小心。 上次她要走整整一盒寒毒解藥,而陸江北,明明搭手一摸脈就能知道她根本沒中寒毒,卻什么都沒多問就將藥給了她,她只開口討要兩顆,他卻給了她一大盒近二十顆!孟瑄那邊應該只有他一人中毒吧?呼……好像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可惡,都怪她當時拿到解藥太開心,只顧著偷樂,又想著留給孟瑄以后備用,就順水推舟,貪心地收下整盒藥。當時沒多留心,可現在再一回想,總覺得陸江北遞藥給她的時候,眼神非常奇怪,仿佛是了悟了些什么。其后廖之遠立馬就覺出問題,一語道出她不該討這么多“專治也只治”寒毒的解藥,要將解藥即行扣留。 這就太不合理了,連粗枝大葉的廖之遠都能想到這一點,心細如發的陸江北會不知道嗎?他都沒想過寒毒解藥的去向嗎?還是說,他早已經猜出她跟“賊人”暗中有勾結,拿著那些解藥當魚餌,要將孟瑄他們一網打盡?陸江北能想得如此深遠和精準嗎?呼……那解藥,應該是真真正正的解藥吧?她吃過都沒問題,應該不是毒藥吧,孟瑄吃了之后,現在應該已經好了吧……他會找到這個地方來尋她嗎? 何當歸下意識地把手放到自己腰間,抬指一觸,那枚扁長形的綠瓷藥盒,竟然還在她的腰間放著,收得妥妥的。她蹙眉,自己不是曾經被脫光過嗎,怎么換了別的衣裙,藥盒卻還在,是誰給她放回去了?陸江北不是說,脫她衣服的是段曉樓,后來段曉樓昏倒了,又叫了一名丫鬟柳穗給她更衣系帶,那么…… 陸江北也注意到了她這個細微的動作,頓時笑道:“那藥盒,是我給你放回去的,怕回頭跟別的藥弄混了,不好還你,索性就給你擱回去了?!?/br> 何當歸心中的迷茫散開一點,可陸江北接下來的話,卻將她的心往嗓子眼兒上一提,他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說:“里面的藥丸,似乎少了兩三顆,難不成是掉在城樓底下了,回頭問問高絕,是不是他撿你的時候弄丟了?!闭f到這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有若實質,簡直就像兩道筆刷描過去。她不知自己的臉上有無露出緊張的表現,只好竭力做迷茫狀,聽著他微笑解釋說:“此藥的配料雖算不得珍貴,可輕易也不能丟散在外面,尤其是,揚州城這兩日里不算平靜,城里什么人馬都有,萬一讓旁人撿去瞧出里面的名堂來,那可就麻煩了。寒冰真氣之毒,可是我們的王牌殺手锏?!?/br> 何當歸訥訥地點頭,張張口卻不知道說什么。 陸江北又盯著她笑了,唇角的弧度極大,冰洞下的兩只黑眼珠卻有點涼意,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陸江北此刻分明是皮笑rou不笑的樣子。他又說了一句驚嚇她的話:“當歸啊,你有所不知,這次傷到我們的那個少年,我識得他,功夫俊成那般,想藏也藏不住——放眼天下,這種程度的少年人不超過五個,我認得另外四個,獨獨不認得他?!?/br> 何當歸干笑,岔開話題說:“舅舅大人你不是正跟我講著離心歸嗎,怎么又說起這些聽不懂的話來,江湖上的事,我可懶怠聽?!?/br> “懶怠聽?”陸江北在面具下挑眉了,那副驚訝的表情怎么看都有點假,“你不是頂愛聽羅府‘某避世于彼的聶姓護衛’講武林掌故么?!?/br> 何當歸面容僵硬,笑得更僵了:“對啊,所以才懶怠聽,因為從前都,呃,聽膩了?!?/br> “哦,原來如此……”陸江北勾唇說,“那咱們接著講那離心歸的藥用價值,這個你準愛聽,離心歸的‘鎖心’是雙向的,男子可以鎖住女子,同樣的,女子也可拿離心歸來鎖男子。那么,男人身上的就變成了‘妾’,女子身上反而有了‘夫’,只是如此一來,綱常難免被顛倒陰陽,引發的后果么,就是帶著‘妾’的男子一旦變了心,比帶著‘妾’的女子變心的下場嚴重幾十倍,最厲害的那類,還要同生共死呢?!?/br> “同生共死?怎么個同生共死法兒?”何當歸表示好奇,那豈不比情蠱更厲害。 盯著她疑惑并求知的小臉,陸江北循循善誘說:“就像那天晚上,寧王對你那樣子,你一死,他立馬就感應到了,而且像救他自己的命一樣趕來救你??伤⒉幌矚g你,過后就丟開了?!?/br> ☆、第380章 夫噬妾妾貪夫 更新時間:20131201 何當歸猜著朱權救她,可能是魂力中最后一點情蠱發作,等發作完后丟開,大概是情蠱的作用力終于到頭了吧,她私心里這樣猜想著,或者說希望著??蛇@些事又無法解釋給陸江北聽,于是她苦笑道:“您怎么說,就怎么是吧,反正你認定了的事,簡直像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般?!?/br> 認定了此事屬實的陸江北,就把她這話當成是一種變相的認罪了,他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寧王雖則對女子不算好,可到底也是一代英才,就這樣死了未免冤枉,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彼p撫一下她鋪滿肩背的青絲,從袖中取出一根綁拳頭的布帶,想為她束發,讓她看起來精神一點。那一頭長發就像軟緞,在燭火聳動的室內涌著粼光閃閃的浪。 他邊這樣做著,邊娓娓告訴她:“那離心歸之所以用‘夫’克著‘妾’,不是為別的,而是為了欲望。一個‘夫’可以有很多‘妾’,而一名‘妾’卻只能從一‘夫’,換句話說,那‘夫’的欲望出口有多個,而‘妾’卻只有一個。那‘妾’就會漸漸變得貪歡,而且找別人都不管用,只能找吃過同株離心歸的‘夫’合歡,一旦那‘夫’不理她了,她情欲發作,難免會受極大的煎熬,想要,想一直要,要不到,像所有急色的女人一樣抓狂,并反噬那個吃過它的主人,讓它的主人生不如死?!?/br> 這是什么咄咄怪事。這是何當歸聽完后唯一的感想。急色的女人,有這樣的女人存在么……她可不可以擦一把汗。 “就像我為你療傷時的那種滋味,當歸,那種倍感煎熬卻讓人上癮的滋味,大約就是情欲的滋味了?!毙揲L晰白的指,插在她的發間緩緩劃過,仿佛一道白礬劃過夜晚的海浪,他嘆息道,“他日等你嫁了人,就會明白,那種求而不得的滋味是一種怎樣的刑罰。所以說,帶著離心歸之‘妾’的人,須得一生一世隨著有‘夫’的那人,只向他一人索歡,而那‘夫’必然就是拿離心歸喂給‘妾’吃的人,倘若那人良心尚好,能對‘妾’負責,兩人就能一生一世白頭到老了——這就是所謂的‘鎖心’和‘終身綁定’了,將一人變成另一人的罌粟,變成他的癮?!?/br> 何當歸默默聽完,再次發揮了她的學究精神,問:“你是說,就著酒吃根莖部分的是‘夫’,吃了花葉部分的是‘妾’——在傳說之中,是這個意思吧?可據我所見,離心歸是一種灰綠色的地衣植被,既沒有根莖,也沒有花,葉子小而單薄,僅此而已?!啊庇纱丝梢?,陸大人你聽過的傳言一定有誤,至于你的‘夫夫妾妾’的論調,實在太過玄妙離奇,沒有親眼所見,我是斷斷不敢相信的。寧王的事,我只能發表一句意見,那就是他有病,他、有、??!陸大人您關心他的話,可以帶著什么名醫神醫或道圣的去給他瞧瞧病,一準兒能好了呢?!?/br> “道圣?”陸江北蹙眉看她,“你讓我帶道圣柏煬柏去給朱權看???莫非你知道寧王得了什么病,你又如何能肯定,柏煬柏可以治好他的???” 何當歸奪過自己的長發,再奪過陸江北手中的布帶,一邊自己扎頭發,一邊憤然說:“我言盡于此,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別再來套我的話了,要不我就翻臉了?!睅紫略藐懡卑肴諞]扎好的頭發,這時,她已經恢復了不少力氣,推開被子要下床去,口中要求道,“我要回揚州,要回家,你不管的話,請把高大人叫來,我自跟他說?!?/br> 她的人搖搖欲墜,陸江北用指頭輕輕一撥,她就軟趴趴歪倒了,他將她扶正在枕上,笑道:“你這樣可回不了家,找高絕做什么,他不過是你表姐夫,我卻是你的舅舅,你這丫頭忒也頑皮,我怎能不多caocao心。想回揚州也容易,這兩日里養好身子,斂息元氣,今天是元月十一,我們元月十四回揚州就捎帶著你??赡阋遣宦犜掛o養,三日后還虛軟成這樣,到時我們可就自己走了,放你一人在冰窖里長草?!?/br> 何當歸一開始還以為是陸江北使詭計推倒她,后來卻發現,她自己根本就是一碰就倒的狀態,不用對方使什么詭計,現在連竹哥兒都能推倒她。她冷得打了個哆嗦,問陸江北:“不是說中了合禾七日清的蠱,解毒之后就百毒不侵,寒暑不懼嗎?為什么我這么冷,是不是毒還沒解,用不用再吃兩顆解藥?” 陸江北給她蓋好被子,答道:“你現在就是寒暑不懼了,這座冰窖滴水成冰,連我都要著兩件夾衣,你卻能在這里安枕成眠,不是不懼寒氣么。原本該給你繼續施八荒指救治,那樣你就不會冷了,可一則你嚷嚷受不住,二則我也有些乏,今天就先治到這兒,明天繼續?!?/br> 說完這些,他轉身便走,何當歸看一眼頭上的波漾水光,再看室內的燭火,猜著如今還是白晝,于是叫住陸江北問:“能把那一本關于蠱的書拿來嗎,這樣干躺著,太無趣了?!?/br> 陸江北沒回身,答應一聲就走遠了,態度跟之前的親昵狀判若兩人。 何當歸納悶地瞧著他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得罪了他,更加不明白,陸江北怎會對朱權的事格外上心,據她所知,伍櫻閣和錦衣衛的長夜閣是斗了多年的死對頭。這還不算,朱權上次在羅府養傷,不就是因為陸江北重傷了他么。當時,他可是堅決否認認識陸江北,還竭力隱藏跟風揚,也就是常諾的關系,大概是怕人揭穿他私離藩地,跑到揚州來興風作浪的事。 總之整件事透著怪,她搖搖頭不再多想,除了養好身子回羅家,她還需要cao心什么呢,天底下cao心不完的事每天都冒出來,但那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她難得幫孟瑄cao了一回心,就把自己弄得一團糟,又中蠱,又有寒氣積留體內,要被冰封在這里受八荒指之苦,還必須在三個月之內嫁人,否則寒氣不除,她就落下病根兒了。 悶悶躺了一會兒,聽得身后傳來了腳步的回響,她說了句“書放一邊吧,我待會兒再看”,就用被子蒙起頭來,不想再跟套話刑訊上癮的陸江北說話??蓻]有回答的聲音,她等了盞茶時分,從被子里探頭往外看,可既沒有人,也沒有書,空空蕩蕩的一座冰窖。 她大為疑惑,恰在此時,腳步聲又響起,她扭頭去看,陸江北遠遠走過來,于是她揚聲問:“剛剛的那人是你嗎?我聽見有來的腳步聲,卻沒聽見離開的腳步聲,也不見冰窖里有人影?!?/br> 陸江北搖頭說:“那是你聽錯了,我每年都在這里閉關,里外無人,也常聽到室內有腳步響動,聽久了就習慣了。這里是湖底,那些聲音是岸上某處傳來的?!?/br> “不,”何當歸睜大眼反駁道,“我聽得清清楚楚就是這房間里的聲音,我聽見那聲音走到我床邊來!回頭卻看不見人!”她的眼睛急切地四下搜尋著,然后驀地睜圓了,揚手一指左側的床尾,尖聲驚叫,“那兒有腳印,不是你靴底的花紋!而且我清楚記得你走之前沒有那對腳??!” 陸江北掃一眼那腳印,渾不在意地說:“七八個大男人輪流在這里住了幾日,有腳印有什么奇怪,至于之前沒有,也很好解釋,他們那些習武之人身重步輕,冰上腳印常常是當時有,過后無,沒什么可奇怪的?!彼麑⒁槐緯鴶R在床頭枕畔,道,“那本兒《蠱經》一時難尋,我今晚再細找找看,你先拿這本書解悶吧,關于離心歸的傳說故事,極有趣味性,你一定喜歡?!闭f完轉身就走。 “站??!”何當歸瞪眼叫道,“這房間里有第三個人,真的!我聽見他的呼吸聲了,剛剛有一瞬!你別走,你一走,他一定來害我!” 陸江北神色微變,停頓了片刻后,他似笑非笑地說道:“別鬧脾氣了,當歸,舅舅幾日未得休息,還攢了不少公文待處理,你別耍小孩子脾氣了。晚上我讓柳穗過來陪你,給你做碗熱湯喝,你的脾胃虛弱,這兩日暫時只能喝湯,不能沾油星,那么——”他長舒一口氣,“我真得走了,你慢慢看書吧,上面有幾頁非常有意思,盼你細讀之?!?/br> 何當歸氣得捶被子,恨聲道:“讀讀讀!讀你的頭!什么見鬼的離心歸,見鬼的朱權,我從來沒見過!我要讀的是蠱經不是這本破書,我不要呆在這個見鬼的冰窖,你快帶我上去,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里!” 陸江北平靜地指出來:“你方才說過,你親眼見過離心歸,無花無根莖,怪我說錯了,我回去一查,果然是我的記性太差,比不上你。怎么這會兒又變成你的記性差了?你一定見過這種草的對吧,天機子齊玄余說,他曾在極北山澗中遇著你家老太爺羅脈通,見他在采離心歸,那是四年前的事。假設他將離心歸放在羅家,又假設你見過并知道它的用處,那這一切不就全都說通了?!?/br> 何當歸啞然,羅脈通采藥,然后她下藥毒害朱權?他們串謀算計了朱權?開什么玩笑!她兩輩子加起來才見過老太爺一次,半句話都沒說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陸江北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淡淡口吻,道:“放心,你和朱權之間,我自然偏向你多一些,就算你什么都不說,就算你真的給他吃了離心歸而并不預備嫁給他,我也不打算置喙。你好好休息吧,別胡思亂想的,這座冰窖是極安全的所在,我們費了那么大力氣才救活你,斷沒有害你的道理?!?/br> 何當歸的火氣噌噌地往上冒,嘴巴不受控制地說:“什么見鬼的救我,你分明是疑心我跟三年前的那名水商觀逃犯有牽連,你分明就是知道這次在揚州襲擊你們的人也是他,你分明就在懷疑,我拿了寒毒解藥是為了去救他!哈哈,你不是說了嗎,功夫俊成那般,想藏也藏不住,放眼天下,這種程度的少年人不超過五個!不錯,我就是認得他,我還打算嫁給他,你有意見嗎?陸江北,你反復套我的話,又將我鎖在冰窖里,你是不是想軟禁我,你是不是想利用我抓他!” 一番話喊完,陸江北愣住了,何當歸更是大驚失色地掩住口,天哪,她在說些什么!她怎么全都、全都說出來了?她怎會變成這樣! 半晌默然,陸江北緩緩嘆息說:“原來,事情竟然是這樣,你的寒毒解藥果然是為他討的?!?/br> 何當歸目瞪口呆:孟瑄和她的秘密,這次守不住了? ☆、第381章 廠衛逼供手法 更新時間:20131201 何當歸和陸江北對視片刻,何當歸還是覺得怒氣充溢于胸間,恨聲大罵道:“你們錦衣衛都是皇帝的走狗,魚rou百姓,作惡多端,當年殺宰相胡惟庸一家,連他三歲的養女也不放過,我夫君救她有什么錯,你又憑什么拿住我當餌捉他!實話告訴你,他也是大有來頭的人,就算你引來他也未必有本事制住他,就算你真的捉住他,也絕對不敢辦他!” 陸江北點點頭說:“我也猜到了,他潛伏三年無影無蹤,一出手卻這般凌厲,斷然不是普通角色?!啊蔽乙膊孪脒^,他是否跟你有什么關聯,只因那一日,他只瞧了一眼你的小像,便立刻銳氣盡失,滿目纏綿悱惻之意。從常理上來講,沒有人會對一個陌生女子的小像如此反應,不管刻得有多美……他果然不同凡響,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猿猴,勇剽若豹螭,好一位翩翩佳少年,原來他是你的心上人,呵,也算配得過了?!?/br> “沒錯!”何當歸大叫道,“我就是為了他而來找你們要寒毒解藥,你們將我扣住也沒用,因為你不知道他是誰!有本事就殺了我,我做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們,該死的錦衣衛,該死的朱權,為什么將我帶到白沙山莊來,我很討厭這個地方!飲馬鎮的水域這半年都有暗涌,我詛咒你們的船一出航就漏水,詛咒你們全都變成水鬼!啊——呀!這個冰窖里有鬼,有鬼!” 喊完這些話,她耗盡了全部力氣,斜斜倒在床榻邊,然后開始無聲地流淚,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突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將所有的秘密都喊了出來?她到底在喊些什么??!她為什么突然間怒氣縈懷,怎么揮都揮不散,有一種想要殺盡天下人的狂躁? 陸江北雙臂抱胸,遠遠地俯視著她,分析說:“其實最讓我懷疑的,就是他不打別人,專門沖著段少一人來,似乎不是為了偷襲我們的‘占山崗’,而是一大早起床心情不爽,專門泄憤來的。這點實在耐人尋味,現在想來,怕是你二人為段少或別的什么原因而吵了架,他就來拿段少出氣,結果帶著傷回去,你才又來為他尋解藥。他究竟是什么人?” 何當歸控制不住地張開口,“孟瑄”的名字在舌邊滾動兩下,下一刻就要吐出來,她悔恨無極,既恨自己逞能跑來招惹錦衣衛這幫人,自以為是地覺得他們個個都像傻子一樣好糊弄,結果最后發現傻兮兮的是自己,又恨孟瑄吃飽了撐的沒事干跟錦衣衛干架,錦衣衛是皇帝的人,整個天下的山河草木都是姓朱的,他到底要跟錦衣衛搶什么山崗???!你把我賠進去了你知不知道,孟瑄! 心念電轉之間,她的眼光瞄到,枕頭下邊有刻著自己小像的匕首,露出小半截刀柄?!啊边B刀鞘都沒套著,寒光閃閃的刀身上,一個拇指大的小何當歸沖她嘻嘻笑。她心頭涌出些灰敗之意,自己還能活著回揚州嗎?沒想到,這一世竟然要死于錦衣衛之手,被刑訊逼供至死,可她如何甘心就這樣死……鼻端有異香出現,味道熟悉得仿佛就在昨天,難道說,逼迫她的人是,他? 口中的“孟瑄”二字再也咬不住,說出來只要一瞬息,何當歸當機立斷,手握上刀柄,鋒刃往雪頸上抹去。手起刀落,只在瞬間,比開口說兩個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