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可是,”男子焦慮地說,“我家公子自昨日就不見了蹤跡,除了一句話的留書,什么都沒有。聽說那寒毒厲害之極,說不定他此刻已經……”大舒一口氣又抱怨說,“三公子就更過分了,正事絲毫不理,也不上心我家公子失蹤的事,扮作一個糟老頭子的模樣去戲園子里聽戲去了!” “哦?澄朗扮老頭?竟有此奇事!”紅衣女面露詫異,考慮一刻,仍是商量著說,“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客棧里的人就算受了重傷,也不是你們九人能對付得了的。說不定,高陸二人先后離開,就是專門為咱們而設的陷阱呢,那個姓杜的人咱們也是首次遭遇,不曉得他有多少能耐,萬一他是‘白衣神劍’那種水準的高手,你們將會全軍覆沒!” 何當歸捂著眼睛聽了大半天,心中大致有了一些估量,想起段曉樓傷重咳血的情形,借著那點酸楚之心擠出兩汪淚來,然后拿開雙手時,就變成了一個淚包小meimei。 她點頭助聲說:“這位紅衣女俠說的非常在理,你們有所不知,方才我走到門口,聽見里面幾個男人言語粗魯狂放,一時心中緊張就未敢入內,想等我哥哥自己出來,所以才圍著客棧走來走去。而屋中的那十幾個戴著冰面具男人,個個都聽到了我的行蹤,連我是名女子,年齡幾何,都能憑著我的腳步聲聽出來,說得分毫不差——好嚇人的本事哪,他們莫不是妖怪?” “十幾個戴著冰面具男人?”紅衣女和男子雙雙睜大了眼睛,“你是說,他們有十幾個人?” “是啊,”何當歸用力點兩下頭,“甚至更多,整個店里全都是,好怕人!” ☆、第338章 縱使相逢不識 更新時間:20131118 紅衣女不大相信何當歸的話,輕搖螓首說:“我也曾從你窺望的那一條小縫隙中看過一次,里面只有五個男人,三個戴著冰面具,兩個露出真容,之后有兩個人都離開了,哪有你說的那么多冰面人?” 何當歸天真地忽閃著纖長的羽睫,不露怯地細聲應對道:“女俠你中途是不是離開過?就在剛剛,從二樓下來了一大群人,個個都戴著冰面具,人高馬大的烏壓壓一大群官衣男子,著實將我嚇壞了。后來,他們一人捧著一個酒壇子,就又回樓上去了。唉,真不知我哥哥為什么選這樣一家客棧住,里面全是些怪人。那種冰制面具,貼在臉上不是非常難受嗎?那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紅衣女不防備地隨口答道:“好像是療傷之用,五兼門專用,莫非里面埋伏了很多五兼門弟子……沒想到樓上還有人,在這里守了一天一夜都沒發現,真是失策……”她低頭看一眼淚汪汪的何當歸,再抬頭望一眼那名男子,問,“熠彤,現在怎么辦?咱們撤退吧?” 名為熠彤的男子沉吟著點一下頭:“也只好如此了,沒想到他們如此陰險狡詐,暗中潛藏了五兼門高手來等咱們自投羅網,好吧,暫且退去這一陣,來日再做計較?!?/br> 紅衣女又看一眼何當歸,猶豫一下,轉頭便走了??伸谕畢s不拔腳,看定了何當歸,而話是沖紅衣女的背影說的:“蕭姑娘,這丫頭聽到了咱們的秘密,不能把她留在這里,她有可能去向客棧中的人告密?!?/br> 紅衣女站住腳步,回身看何當歸。何當歸也抬眸望過去,目中不見驚慌懼怖,除了表層閃動的天真無邪的光,在更深的地方,有一種無謂的淡然。 紅衣女瞇眼,輕嘆一聲,道:“她不是惡人,只是運氣不好撞上了咱們的事,而且是我將她拉出來的。何況她還給咱們提供了重要情報,算是間接救了咱們一眾人的性命。于情于理,都不該抓她,否則咱們跟土匪強盜有何區別?”目光鎖定了何當歸帶著淚痕的清眸,紅衣女交涉說,“姑娘,我們不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們,你看這樣行不行,你用你家人的名義立個誓言,不能將我們的行蹤和說過的每一句話講出去。只要你下了保證,我們就當從未見過你?!?/br> 何當歸也瞇起眼,面巾下的唇染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多么通情達理又道義兼備的一位俠女,出色的外表,再加上婉轉天成的氣質,剛柔并濟,難怪能與孟瑄連續做了兩世的知己。 這位被孟瑄的隨從熠彤喚為“蕭姑娘”的紅衣女,大概就是本名素瀟瀟,為躲避朝廷追捕而更名蕭素心,被孟瑄喚作“素心”,被孟瑛喚作“素娘”的奇女子?!啊?/br> 早在前世年輕的時節,“素娘”這個名字就不算陌生,還被老太太掛在口邊罵了好幾年,只因“素娘”拐走了老太太唯一的親孫子及哥兒,多年之后都是生死未卜,音書兩空。而這一世,這位蕭姑娘最先愛上的人卻是孟瑄,直到現在,二人連兒子都有了,蕭姑娘還不知道羅白及是何許人。 這對老太太和羅家而言,是一件好事,他們的香火保住了,及哥兒不會再私奔出逃了。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蕭姑娘和孟瑄也是非常般配的一對,天生的俠義心腸,天成的俠骨柔情。假如人有光和暗的兩面,那么,蕭姑娘和孟瑄一定是大多數時候沐浴在日光下的那種人,不像她何當歸,總是揀邊邊角角的陰影處走,哪怕橫跨一步就能與他們同行,她也不能割舍陰影帶給她的安心的感覺。 以前,她總覺得孟瑄只是生命中的過客,卻不知為何冒出這樣的想法,不知自己為什么不能一直隨著孟瑄走下去??扇缃褚姷搅嗣犀u的紅顏知己,她才明白,什么樣的女子才適合與孟瑄并肩同行。而自己,果然跟他們尚有一段距離,做不到跟他們同路,只因他們走在一起的背影太美好了,不能長時間凝望。 蕭素心,素瀟瀟,早在自己于王府苦苦求存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孟瑄的知己好友了,他二人的緣分,原比自己和孟瑄的牽絆深得多了。 “姑娘?”蕭素心疑惑地看著定定出神的何當歸,問,“你不愿意發誓嗎?” 何當歸回神,淡淡的嗓音中有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枯澀,立誓說:“我保證不會將你們的事說出去,就當從沒看見過你們,否則我的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三舅母大表哥大表嫂二姐四妹,這些人全都年壽不永?!蓖nD一刻,注意到蕭素心和熠彤的面上俱顯露出困惑,她解釋道,“這些都是與我朝夕相處的‘家人’,大不了,再將我繼父一家也算上,繼父,奶奶,姑姑,姑父,哦,還有個庶母生的meimei,雖然還沒見過面,但名義上還是一家人呢?!?/br> 蕭素心和熠彤面面相覷,再覷,然后蕭素心批準通過了何當歸的誓言,還略帶抱歉地說:“我們不是壞人,也沒有逼迫姑娘你的意思,剛才驚擾到你,實感歉意,那么……告辭了,你一個孤身女子還是小心為上,客棧中的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遠離為妙?!?/br> 蕭熠二人對視點頭,一前一后起跑了,蕭素心跑出幾十丈就踏著草甸子做低空騰躍,何當歸曾自詡的“草上飛”,倒是非常貼合這一幕景象。而熠彤飛不起來,追在蕭素心的后面跑著,跑著……突然就原地消失了! 不,說“消失”也不太確切,準確地說,熠彤就像是“漏”進地里去了,像地鼠、像話本里的人參娃娃那樣,大變活人,活人鉆地了! 何當歸詫異地走過去觀望,那是一片平坦的,再正常不過的土地,并沒有可供人進出的地道,也就是說,熠彤他……土遁了!何當歸輕舒一口氣,好驚人的土遁術,前世只是聽某人提過一句,“東瀛有異人,能土遁”,沒想到還真的有這種異事。孟瑄手下一名小廝打扮的人,竟有這等好本領,這個熠彤她在三年前也曾見過,橫看豎看都是一個相貌帶點女氣的清秀小廝,給主子牽馬墜蹬,原來,他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土行孫”。 何當歸兀自發了一會兒呆,然后回身往客棧的后院走去,同時輕笑出聲,呵,這一趟門兒出的,見到不得了的事情了呢。她以前至少見過熠彤十五次,卻連他身懷武功都沒看出來,可今天蒙著面,以陌生人的身份照面,他卻露了這么一手土遁術,莫不是在變相恐嚇自己這小小女子,要是敢透露他們的行蹤,保不齊哪天就從地里鉆出來吃人。 回到院子里,她側耳傾聽店中的聲音,聽了好一會兒,都只有蔣邳和杜堯兩個人的打趣調笑,沒有段曉樓插嘴的聲音。段曉樓已回客房休息去了嗎?不行,這里太危險了,雖然不清楚孟瑄的手下為什么與錦衣衛為敵,不過,受傷的段曉樓絕不能在這座被樹成標靶的野店中留宿。距此往西五里地的雪花甸,明明有偌大一座陌茶山莊,比這里舒適百倍,段曉樓為什么要住客棧? 思量著用什么說辭勸服里面的人離開客棧,耳邊時而傳來蔣杜二人曖昧的低笑聲—— “喂,昨天夜里你就匆匆一瞥,對方還用布擋著臉,”這是蔣邳的粗一些的聲線,“你怎能確定對方是個‘如水的江南佳人’?你可莫要天黑眼拙,醉眼觀花,不辨優劣呀?!?/br> 杜堯的聲音帶了兩分酒意,呵呵傻笑道:“水……水靈靈的小辣椒,眼睛水靈,聲音也甜,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麻辣麻辣的,要不是……嗝,趕時間去支援行動,真想多跟那小妞拌兩句嘴,呵呵,真有意思的小妞?!?/br> 蔣邳看著杜堯的傻相,不禁搖頭嘆氣:“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杜老兄,據我多年觀花的經驗看,一般眼睛大、聲音甜、蒙著臉的女子,揭開臉之后長得都很抱歉。你想啊,嗝,她既然有膽子半夜追著陌生男人追著馬跑,還不像普通小家碧玉,還沒說話就羞得不行了,那她怎么不敢用真面目示人……嗝,呢?十有八九,哈哈!她的鼻子是歪的,嘴長得比你還大,哈哈!” 杜堯惱怒地反駁說:“她戴著面巾正是因為容貌生得太美,怕招來了街上的野狼!她的聲音又清又甜,比這枇杷酒還熨帖人心,嗝,怎可能是從我這么大的嘴里出來的?!她的嘴……她的嘴一定只有這么?。?!”不知他在拿著什么東西比劃。 蔣邳立刻笑瘋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哈哈,哈哈哈!哪家的女子,哈哈哈,嘴巴只有一片瓜子兒皮大???就是一個剛出生的女娃娃,也沒這么嬌小的嘴呀!”又狂笑了一陣,他的聲音壓至最低,似乎是在對著杜堯比口型,嘶嘶地隱現幾個字,“那她成親之后……相公……吹簫……” 何當歸聽他們的言語已然低俗到沒有下限,避諱地走遠一些,這才是最真實的錦衣衛,像陸江北那樣的君子,以及段曉樓那樣的情圣,都是異類中的異類。 聽了這一大會兒,都沒再聽見段曉樓的聲音,按說,此時進去還杜堯那十兩銀子是最合適的時機,可里面的兩個人太叫人厭惡了,蕭素心的話果然有理,錦衣衛多數都不是好東西。聽這二人話中的意味,簡直像在守株待兔,專等自己上門給他們一飽眼福,好在背地里評頭論足,為他們提供酒后的荒誕談資。 又走遠幾步,背對著通往廳堂的門簾,然后,就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那門簾“呼啦”一響,身后就有了一個呼吸聲。 呼,吸,呼,吸,呼,吸…… 她緩緩回身,一個戴著冰面具的高大男子,一身緋色圓領長衫,一雙眸子漆黑幽深猶如子夜,正在盯著她看。 “你是,”男子的聲音帶著疑惑,可以想見,那張面具下的容顏也是極為疑惑的,“你是那個一直在客棧外徘徊不進的女子嗎?你……你是杜堯說的以面巾遮臉的江南女子嗎?你是來找你的馬嗎?” 何當歸的心隨著這一長串的問題而沉入冰涼冰涼的溪水中,他沒認出她,他竟然沒能認出她! 段曉樓,隔著一層冰面具,他也同樣顯得陌生而遙遠,令她不敢相認,可是,他怎么可以認不出面巾之下的她了!連彭時和柏煬柏都能一眼辨出她是她,而他卻不能嗎? 縱使相逢應不識,說的就是這種情形嗎? 縱使相逢應不識,是什么緣故造成的孽! 縱使相逢應不識,原來是這樣一種心情。 ☆、第339章 弱女落賊子手 更新時間:20131119 何當歸張了兩次口,嘴唇抖得厲害,喉間卻發不出聲音,在冰面段曉樓的注視之下,最后,她只能用力點兩下頭當做回答。 段曉樓輕笑一聲:“果然如杜堯所言,是一位如水的江南佳人,江南真是個好地方?!?/br> 何當歸僵立,垂了頭,反復地安慰自己說,他認不出來不是他的錯,是自己容貌裝扮比往昔改變太多了。彭時和柏煬柏能認出她,是因為那是在羅府之內,那樣特立獨行的裝扮,單薄的身影,舍她其誰。怎么能在大街上碰見一個身量膚色都不同的女子,只憑一雙眼睛就認出她是她呢? 退一步講,憑什么要求他還清楚記得她的一切,他忘了最好。她不是一直都這樣期盼么,如此,甚好。 段曉樓瞧她靦腆不語,全不似杜堯口中伶牙俐齒的小辣椒,猜她是聽見了店中那二人的對話,羞惱交加,恐懼縈懷,于是開口辨正視聽:“他們都不是惡人,你不用怕,男人多喝幾杯總要講兩句醉話。你的馬就在前門那兒拴著,你不必進店,自去牽馬便是?!?/br> 何當歸點點頭,將手中的十兩紋銀擱在回廊的欄桿上,然后垂下頭,默默走開了。她這是怎么了?她還沒有為段曉樓療傷呢!雖然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可實質上,一定傷得很重吧!別走!別走! 她一邊在心中吶喊著阻止自己,一邊邁著向外走的步子,找不到一個停下來的契機。 “別走!”店里面沖出了杜堯,顯然是聽見了段曉樓的“自言自語”,沖出來一看,染了三分醉意的眼睛露出喜色,噴著酒氣笑道,“果然是你!你,你怎么不進來呢,傻丫頭?” 何當歸直覺地抵觸著如此親昵的打招呼的態度,尤其是當著段曉樓的面,她搖一搖頭,指一指欄桿上的十兩銀子,然后轉身,迅速地離開。先就這么著吧,她還沒做好“相認”的準備,或者說,她壓根沒想到,會有這種“相逢對面不相識”的事發生。她不是容易受傷的小女人,可是,她現在需要找個地方療傷,立刻馬上。 “喂,你怎么走了?”杜堯不肯就這樣放跑等了一早晨的女子,沖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在她回頭瞪他時,訕訕放了手,邀請道,“進去喝杯茶,十兩銀子是你的,我請你吃糖皮糕,羊角蜜?!闭f完,他又來拉她。 段曉樓負手立著,頭已轉向另一個方向,不知是心不在此,還是默許了他屬下的“調戲”良家女子的行徑。 何當歸被一只大手拖著往屋里帶,望一眼那個用后腦勺對著自己的冰面人,只覺得分外遙遠,連她自己都開始疑心,會否不是段曉樓認不出自己了,而是她將別的什么男人錯認作了段曉樓。因為她認識的段曉樓遇到這種情形,不論被“擄劫”的女子他認識與否,也不論那女子貌丑貌美,只要是個女的,都在他的蔭庇范圍之中。 博愛而可愛的一個男人,段曉樓是那樣的人。這一個用后腦勺對著她的冰面人,他一定不是段曉樓,一定只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像段曉樓,又有著相同聲音的男子。否則,眼前的這一切統統都不真實。 何當歸抗拒著那只拖拽她的大手,可那力量只憑小打小鬧的抗拒是不能自救的,她得拿出真本事,沖著杜堯的臉揮一拳才行。錦衣衛是皇帝欽差,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算什么?原來昨晚放過她,是因為此人在趕時間,而今日得了空閑,就在這里專等著她自投羅網呢。這種人渣,狠狠揍他,功夫就是專門用在這種場合的,她心中憋悶異常,只想揍人。 心中這樣打算著,手中就捏緊了拳頭,抬高,對著杜堯的臉,揮出…… “啪!” 何當歸只覺得自己后頸一痛,雙目有一瞬間的昏黑,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看不見了,什么傷心難過的感覺都消失了。 她緩緩向前軟倒,落入杜堯的一雙鐵臂中,失去了意識。 …… “蔣毅!”杜堯憤怒地叫囂,“見鬼!你打她做什么!你這個該死的喪門修羅,遇上你就沒好事!” 一個周身浴血,穿著貨真價實的血衣的高大男人頭也不回地走進客棧,看他的行跡和濃烈的煞氣,仿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仔細看的話,他身上的那些血跡全都不屬于他,那是濃艷的敵人的血。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浴血修羅”,與“白衣神劍,袖里乾坤”陸江北,以及高絕化名的“雷霆一刀”高審心,在錦衣衛內部并稱“三殺神”,雙手染滿敵人的鮮血,歷經百戰,未有一敗。 蔣毅冷冷丟下一句:“她要刺殺你,她身上有殺氣?!彼纳戆甯叽髮掗?,容顏卻細白若婦人,曾被旁人戲稱為“蘭陵少”。 杜堯將軟倒的佳人綿軟的身子打橫抱起,追著蔣毅進店和上樓的背影,仰頭罵道:“見鬼的殺氣!有殺氣的人是你!你用了多少力?她死了我跟你沒完!”感覺懷中人輕如羽,溫軟,馥郁,清淡中攜著冷氣的幽香,令人發自內心地燃起一種快意。 于是,他埋下頭,深深嗅著那香,帶著四五分醉意的雙眸,漸漸染上了欲望的色澤。昨夜沒喝成花酒,他還暗道晦氣,沒想到老天待他不薄,送來這樣一份大禮給他。 大堂中間座位上的蔣邳也丟下酒壺,雙眼發光地跑近,興奮地叫囂著:“快!揭開面巾驗驗貨,我猜她的鼻子一定是歪的!”真如何當歸所料想,他就跟圍觀耍猴戲一樣,繞著昏迷之人轉了半圈,最后目光落在那高聳的胸口,評判道,“這小娘子夠味兒,的確比普通的青樓花娘子正點,不過……快點揭開臉呀,杜堯!讓勞資瞧瞧她的鼻子!”說著,等不迭杜堯動手,他自己的大掌已向著那張雙目緊合的小臉伸去,手指屈張,觸上面巾…… “啪!” 杜堯沒好氣地說:“不能碰,她現在是我的了,不給你看!”邊說邊一把摘下自己的披風,兜頭兜腦將懷中人包裹嚴實,緊摟在懷中,三步并兩步的往樓上跑,口中警告著,“別來找事兒,否則兄弟沒得做了!”足下生風,跑得極快,最后索性一個縱身,躍過了十幾層木階,朝著回廊深處的某間客房奔去。 蔣邳目瞪口呆,半晌失笑道:“這就入洞房了,這么急?就是新娘子也得讓人看看臉呀!” 后院中負手獨立,吹風醒酒的段曉樓慢慢踱步回來,沒精神地垂著眼皮,走了兩步回頭往二樓看一眼,問:“蔣毅呢?沒受傷吧?” 蔣邳滿不在乎地說:“誰知道,脾氣臭得沖一條街,誰敢問候他?可惡,居然讓杜堯那小子撿了個現成的便宜,可惡,小爺在這里坐了半日,最后連張臉都沒瞧到,可惡,最好他揭開面巾,發現鼻子是歪的,嘴巴是斜的……” “女人么,熄燈閉眼,在床上都一個樣,叫出來的聲音都是一樣的?!焙熥右魂嚬膭?,又進來的一個紫袍男人,隨口接著蔣邳的話頭說,“昨晚包了個揚州十家青樓第一花魁,只一夜就丟進去五百兩銀子,可早晨醒來一回思,覺得還不如上次在街邊撿到的那個流鶯,那一個叫得更夠味兒?!?/br> 蔣邳斜眼睨著廖之遠,酸溜溜地說:“你都有個如花似玉的夫人了,當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女人在床上都一樣?那我給你找一個,你敢不敢上?” 廖之遠問:“誰?” 蔣邳又用眼斜睨重新斜倚在獸皮大椅中醉眠的段曉樓,用口型沖廖之遠比劃:“何小妞……她娘?!?/br> 只是一個口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看上去正在沉睡的段曉樓,卻驟然睜開雙眼,一拳揍上蔣邳的鼻子,裹挾著霸道絕倫的勁風。蔣邳慌忙后撤,鼻子雖然沒有遭殃,可面上的冰面具卻被那道勁風給震得四分五裂,露出面具下的臉。此時若有不明就里的外人在場,肯定會嚇得大聲尖叫—— 只因那面具下的臉布滿了詭異的暗紅色藤蔓狀花紋,有二三十條之多,印在一張白凈俊秀的男人面上,那種驚悚的視覺效果,直欲讓人瘋狂尖叫。 “啊——”二樓傳來凄厲的慘叫聲,然后傳來了如下對話。 “該死的!該死的!” “哈哈,中招了,活該你色膽包天,大白日里就開玩兒!哈哈!中~招~了~” “該死的!真是活見鬼!” “好戲還在后頭呢,有你好瞧的!” 那是兩名男子之間的對話,其中一人的聲音來自杜堯,連呼“該死”的那個聲音,而另一個聲音的質感油滑而乖覺,口氣中是滿滿的幸災樂禍。 樓下的打斗并未因此而中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段曉樓拳拳都打得虎虎生風,仿佛夾帶著巨大的怒氣,仿佛打的人既不是他的同僚,也不是他的敵人,而是空氣中一個透明的假人,一個假想中的什么人,又或者是假想中的另一個自己。 段曉樓打得極是瘋狂,完全不像是帶著內傷的人,他的功夫原本就在蔣邳之上,加上官職爵位都在蔣邳之上,后者打起來難免束手束腳,從心底里就先落敗了。一個不著防,他背心中了一拳,一口鮮血噴出,往后就更不及了,只有節節落敗的逃命的份兒??绅埵侨绱?,打紅了眼的段曉樓還是不肯放過他,仿佛只有鮮紅的血,敵人的,自己人的,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只有鮮血才能平息他胸間莫名的煩躁不安。 一旁的廖之遠并不插手這場戰事,坐在桌邊,慢慢剝著一只桃子的皮,慢慢地勸著架:“自家兄弟,手下仔細著點,出了人命就不好玩了?!卑肷魏笥致龡l斯理地問,“樓上是不是有個新鮮貨,是誰帶來的?能排隊上嗎?” ☆、第340章 一睡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