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何當歸猜到她的疑問,體貼地解釋道:“外祖父說,我大限將至,跟‘那邊兒’離得最近,因此他才能入我的夢跟我說話。而老祖宗您長命百歲,現在才活了一半兒,陽氣充足,因此外祖父不能入夢去看您?!?/br> “原來是這樣,”老太太用帕子印一印眼角,問,“他都說什么了?咱們羅家的祖墳和祖祠都不受地動影響,是他在下面保佑的嗎?” 何當歸從袖中掏出晴天娃娃,撫弄著它的小光頭,嘆氣說:“外祖父從下面帶來個信兒,說是……說是……” “說什么?” “他說,羅家住了一個令他在地下難安的人,他還說,此人不除,咱羅家就要斷子絕孫了!” ☆、第296章 單身土地公公 更新時間:20131104 何當歸危言聳聽地說:“此人不除,咱羅家就要斷子絕孫了!” “怎么會這樣?”老太太驚慌地問,“不是說,咱們羅家馬上有喜事降臨嗎?” 何當歸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是啊,外祖父說了,此人一除,羅家不久就將喜事臨門;此人不除,羅家就要斷子絕孫,而外祖父他在九泉之下也難有安寧!” 老太太聞言劇震,訥訥地問:“誰?那個人是誰?” 何當歸戳著晴天娃娃的臉,說:“這個娃娃是外祖父讓我做的,據說,西北地區古時打仗,妻子便會在家屋檐下掛一個,再讓丈夫隨身帶一個,一則代表妻子對丈夫的思念,二者代表妻子對丈夫的祝福。而外祖父對老祖宗您很是思念,說每次想到老祖宗您因為產后去三清觀住了一年,而落下了長久的病根,他就十分自責,這兩年他感應到您的風疾痊愈,他非常欣慰?!?/br> 老太太嗚咽一聲,拿帕子接著大顆的淚珠,對何當歸的話一點兒疑惑都沒有了。這些舊事,除了他們這些老一輩人知道,就連川字輩的幾個孩子都知道的不多。 昔年,她和她jiejie爭一個相公,生出諸多齷齪,相公羅杜仲本是她一個人的,也只愛她一個人,卻因為她的娘親偏心,將脾氣暴躁、臭名遠揚、在本地嫁不出去的大姐硬塞進他們這對情人之間,把兩個人的甜蜜美好變成三個人的折磨。后來在羅家,她生下了老二老三,jiejie嫉恨她欺侮她,丈夫又被蒙蔽,是非不分,她就賭氣一個人去道觀修行,在那里生活條件艱苦,才讓她落下了一輩子的病根,直到吃了傳家之寶神仙棗,她的病勢才大有緩和,然后在接下來的這三年,什么旁的藥都沒吃,她的病漸漸就好了。 老太太流淚問:“他在那邊兒過的如何?他怎么還沒去轉世投胎?” “外祖父說,他已不用再歷輪回之苦了,”何當歸溫柔道,“他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地仙,做了土地公公了,只是有一樁心事放不下,才托了夢給我。他說,這晴天娃娃是神仙的禮物,可以保佑羅家子孫殷盛……” “土地公公?”老太太突然插嘴問,“他現在是一個人單過,還是和別人一起過?” “嗯?”何當歸沒聽懂她的意思。 老太太又遲疑地開口問:“他有沒有……找個土地婆婆?” “呃……”何當歸哽了一下,原來她是問這個,原來,女人不論多大年紀,都不能不吃醋,都要求男人專情對待。于是何當歸連忙安慰她說:“外祖父他一個人單過,等著老祖宗你去做土地婆婆呢?!币娎咸€是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猜到對方的心事,又補充道,“外祖母她老人家,早早就去投胎轉世去了,他們二人并沒在一處。因為我在夢里也曾問過這些問題,所以還非常有印象?!?/br> 老太太放了心,一時又有些訕訕,點頭道:“那你繼續說吧?!?/br> “這娃娃就是外祖父讓我做給你的,意欲保佑羅家子孫殷盛,”何當歸把晴天娃娃放到老太太手上,“他說,家里現在住著個惡人要讓羅家斷子絕孫,假如老祖宗你再心慈手軟,讓惡人逍遙下去,那么不出三年,羅家積攢了幾輩子的福蔭就被耗干凈了!” 老太太抓著光頭布偶,問:“那個人究竟是誰?為什么他會害得我羅家斷子絕孫?” 何當歸沉默一下,從床上“勉力”掙扎著爬起來,從地上撿起一個孫氏從寶芹閣中挖出來的巫蠱布偶,細細端詳了半晌,她嘆氣道:“昨晚看見這布偶,我雖然深知母親不會做出這種東西來,卻沒能找出這布偶有什么破綻,只是很肯定,母親信道信佛,也知道八字是忌諱之物,絕對不可能寫了家人的八字亂放?,F在仔細一瞧,這字雖然實實在在是我娘的字,這張字條卻不是出自我娘之手?!币贿呎f,她一邊將布偶上的字條揭下遞給老太太。 “哦?”老太太拿起字條端詳,疑惑地說,“怎么看都是川芎的字,怎么字條又不是出自她手了呢?” “老祖宗,您常年看我娘抄的經書,可能沒有發覺,我娘的字這十年來其實變了不少?!焙萎敋w點著其中一個“月”字,道,“這個拐彎兒的地方很圓,是母親字體的特色,可是我在舊宅看過母親的小札,她十年前的字還沒有圓得這么順溜。老祖宗若有疑問,可將母親前幾年抄過的經書拿來比對,自然就能看出區別來了?!鳖D一頓,她帶著點笑意說,“一個十年前的陳舊發霉的布偶,貼著十年前的發黃焦脆的字條,上面卻寫著我母親最近一兩年的新字體,這不是很奇怪嗎?” 老太太拿著字條沉默不語,回憶著羅川芎從前的字體,對何當歸的話將信將疑。 何當歸自信滿滿地說:“書院的鮑先生曾教過我們,字如其人,字體透著一個人的性情品格,處世態度和寫字時的心情。母親從前際遇不好,下筆也枯澀,這兩年她享受山中歲月,字里行間也有了兩分灑脫閑適。我也看過母親抄的經,所以完全肯定,這就是母親去年寫出來的字?!?/br> 老太太點點頭,聽她這么一說,這字條上的字果然有著兩分灑脫的意味。 “如果這些都還不能稱之為破綻敗筆,”何當歸在面紗下微笑道,“那么,老祖宗您看這里吧,我剛好帶了面西洋鏡,”她將一枚小小的西洋凸透鏡放在字條上方,道,“這是青兒送我的小玩意,可以放大看到的東西……您瞧吧,這‘戊戌年戊甲月’中的兩個‘戊’字,簡直一模一樣,就像是刻印出來的,不,準確地說,這根本就是刻印出來的字?!?/br> “刻印出來的字?”老太太和績姑娘齊聲重復,雙雙透過西洋鏡,凝目細看那兩個“戊”字,果然如何當歸所說,是分毫不差的兩個字。 績姑娘伸手指著拐鉤處的地方,驚奇地說:“老太太您看,這里有個毛刺兒,這么巧下面這個‘戊’字也在同樣的地方有個毛刺兒,連形狀都一樣呢?!崩咸吹眠B連點頭。 “老祖宗請看這兩張,”何當歸又把寫著孫湄娘和羅白瓊八字的字條遞上,“上面的‘年、月、日’三個字,每張字條上都是一模一樣的?!?/br> “果然如此!”老太太失聲道,“怎么會這樣?” “唉,真是精巧的活計,耐心的工夫,狠毒的心計,”何當歸嘆氣道,“也不知我娘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已經進道觀避世去了還不能落個清凈,差一點就擔上個巫蠱害人的罪名,含冤莫白。依我看,這三張字條,是請精通篆刻的高手匠人比著我娘的字刻好,再印在陳舊老紙上面的?!?/br> 績姑娘覺得不可思議,驚嘆道:“刻字容易,可是比著別人的字體刻章,豈不是麻煩透了,這些字又小又多,一個個刻得惟妙惟肖,這得多大的工夫和耐性呀?!?/br> “是啊,都快趕上微雕了,不知是誰有那么多銀子,請來那樣厲害的高手匠人?!焙萎敋w當然不會告訴她們,區區不才在下,就是那一位“高手匠人”,悶在房中幾日才刻出了那些字,眼睛都累酸了。 她用指甲一掐字條邊緣的紙,很脆,一掐就碎了,她笑道,“瞧吧,這紙也有問題,普通的舊紙不會這樣脆。我猜,為了營造出深埋地下十幾年的效果,這紙一定在熱鐵板上烤過?!?/br> 老太太和績姑娘信服地點點頭,真是很誆人的假東西。 何當歸又指著地上的符咒和人骨,感嘆道:“我見識少,瞧不出那兩樣物什的名堂,不過既然巫蠱布偶有問題,昨天看的紙錢也是現找的‘道具’,那么估計這兩樣也是精心準備的假證據?!?/br> 老太太沉著臉皮思忖一刻,吩咐績姑娘:“你叫個人去外院,將那個黎相士喊過來,再多請兩個道士來,瞧瞧那些符咒都是咒什么的?!?/br> 績姑娘一走,何當歸搓著衣角,吞吞吐吐道:“老祖宗,有些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論理,我一個小輩不該議論長輩的是非……可是,很多事我聽在耳里,埋在心里,實在不吐不快……尤其是這幾日在病中,我聽了外祖父說的警告之言,又被外祖父特意叮嚀,一定要講這些話告知老祖宗你,所以就算不合規矩,我也要將這些話講出來了!” 老太太點頭,沉聲道:“你說吧,我聽著?!?/br> 何當歸寒聲說:“不論是祖宗留書中說的人,還是外祖父口中的那個人,我思來想去,想不出第二個人來。我覺得,那個要害得羅家斷子絕孫的人,分明就是二舅母!” 老太太心中一直疑心那個“毒婦”、“本家媳婦”是說的二兒媳婦孫氏,但就是狠不下心下定論,可一旦被何當歸張口點破,老太太反而又疑惑起來。孫氏看何當歸不順眼,進讒和陷害都是常有的事,何當歸倒是一直受著,沒有公然“進讒”,嚼過孫氏的舌根。這一次,會不會是何當歸受不了孫氏迫害,而故意陷害孫氏呢? 老太太疑心了一下,又轉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從昨天到今天,如此一連串的怪事,怎么可能是何當歸這樣一個小孩兒在幕后做鬼,很多事都是人力不可企及的神跡……不,不,這就是羅家祖宗顯靈了!老太太慢慢攥緊手中的小布娃娃,沉聲道:“好吧,老身就聽你說一說,二兒媳婦究竟做了什么,要害得我羅家斷子絕孫,還大禍臨頭了呢?” “我見識淺薄,只是聽外祖父跟我說,像咱羅家這樣的大家族,從外面打擊,是斷難擊破的,只有從內里壞了,才會漸漸塌陷?!焙萎敋w娓娓道,“外祖父提到咱們家里現在就有一個腐壞了的人,還在一直在禍害著周圍的人,只是他沒點出那個人的名字。我尋思著,家里最厲害最霸道的人就是二舅母,外祖父說的會不會就是她呢?” 老太太沉吟不語。 “當然了,誰也不能憑空誣陷旁人,這么大頂的帽子,誰都頂不起?!焙萎敋w眨眼道,“動不動就憑空扯謊,冤枉我是不吉利的人,把家里人的不幸事全扣在我頭上,這是二舅母慣會做的事,我是不會學她那樣的。我之所以這樣想,一是看著這些造假的巫蠱布偶,既然不是我母親做的,那是誰費了這么大工夫做出來的呢?巫蠱之物,多嚇人的東西哪,可二舅母她自從挖出這些人骨、全身扎著針的布偶,不止不害怕,反而顯得很興奮,這難道不奇怪嗎?” 老太太微一頷首:“她昨晚的確興奮過頭了?!?/br> 何當歸繼續說:“二則是,我聽到一些話,好像是說,二舅舅一直都沒有兒子,并不是他的身體問題,也不是他的妾室有問題,而是二舅母的問題?!?/br> “孫氏……有問題?”老太太不眨眼皮地盯著何當歸,問,“她有什么問題?” “我聽說,寶芹閣有一個私庫藥房,里面都是害人的毒藥,其中就有能讓人生不了孩子的藥。連幾年前四meimei手里的那些毒藥、啞藥、癢粉,也全是從那兒拿走的?!?/br> ☆、第297章 九草湯毒你丫 更新時間:20131105 老太太聞言巨震,死盯著何當歸問:“你從哪兒聽來的?你聽誰說的?” “下人們都這么說,我也記不清是誰第一個這樣講,他們說,寶芹閣就是一個毒藥庫,里面害人的東西和刑具多得難以計數……”何當歸也學著孫氏那樣,來了一招似是而非,至少,自己并沒冤枉她,而且,這樣做是為羅家除害,少了孫氏這條害蟲,羅家里外都能清爽一些。 何當歸微笑道:“我聽說二舅母最得意的一種藥,叫做‘九草湯’,給誰喝下去,誰就絕育了,從外面卻一點都看不出來?!?/br> “九草湯?”老太太面色煞白,“那是什么藥?” 何當歸解釋道:“據說,是用九種藥性相克的無毒草藥熬成的湯,表面上沒有毒性,可喝進肚子里面卻會攪成一團,最后造成可怕后果。據說,這種九草湯的配方,還是二舅母從孫家帶過來的呢,是孫家長婦慣會用在一班妾室身上的?!?/br> “怎會這樣?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老太太哆嗦著唇問,“莫非老二的妾室全都喝過這種九草湯?她們怎么從未來向我告過孫氏的狀!”她本不信如此驚人之言,可老二身體健壯,又好女色,卻一直沒有兒子,這樣的事實擺在眼前,讓她對孫氏的懷疑愈發加深。 何當歸回到床榻邊坐下,曼聲道:“一則,她們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覺出來,有很多都是喝完湯之后才覺出不妥,可是已經無力回天,她們又怎敢來跟老祖宗告狀呢?沒了生育能力,再美都沒了價值,再加上,她們吃不準老祖宗您是相信當家主母二兒媳婦,還是幫助她們那群可憐女子,一旦告狀不成功,她們連活路都沒有了?!?/br> 觀察著老太太的好臉色,她進一步說:“老祖宗你沒覺得奇怪嗎,二舅母就算是再寬容大度,也沒必要給二舅物色青樓中的清倌吧。咱們府中的丫鬟何其多,大部分都是家養仆婦的女兒,二舅母卻從來不在那里面挑妾,全都從府外買。老祖宗,您說,這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老太太被牽著鼻子走。 “當然是因為,整個羅家的下人,十個里有七個都知道二舅母的惡行,不肯將女兒貢獻出來。另一方面,二舅母她也不想找有父母兄弟能為其出頭的女子,一旦事發了,對方那些泥腿子,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時惱了,將她的斑斑劣跡揭出來,那她可就難辦了。所以,二舅舅的一班妾室,個個都是從別處尋來的無親戚依靠的女子,有的還是從孫家、關家挑的丫鬟,怎么挑都找不上咱們自家的丫頭?!?/br> 老太太默然半晌,眼匝一緊,質疑的眼光掃過何當歸的臉,問:“家里大多數下人都知道此事?這怎么可能!老身自問尚算得上耳聰目明,雖然當家權給了孫氏,可府中人還懂得分上下尊卑,他們怎么可能全幫孫氏隱瞞,欺騙老身一個人?” “呵,”何當歸輕笑一聲,“老祖宗,他們不是幫二舅母,而是在幫他們自己——二舅母如日中天的時候,誰敢跟她對著干呢?等到哪天情勢轉變了,他們自然就恢復記憶了,到時候只怕上趕著要來跟老祖宗匯報呢?!啊碑斎?,這只是我的一點淺見,是老祖宗您批準我才敢說出來的,是對是錯,早晚能見分曉?!?/br> 見老太太面上還是疑惑重重,何當歸輕輕嘆息一聲,悲哀的聲音有若實質地從老太太心頭刮過,“老祖宗,這幾日的情形瞧下來,您還覺得府中人懂得分‘上下尊卑’?前兒個夜里,外院的一大幫子家丁,手中拿刀的拿刀,握叉的握叉,都沒知會老祖宗您一聲就進了內院,只憑丁熔家的一聲指揮,就沖到堂上行兇,殺那個芠三婆。我當時就尋思著,他們莫不是天黑花了眼,認不出老祖宗來了,不聽你的吩咐,倒對丁熔家的言聽計從?” “那一幫子莽夫,”老太太蹙眉,“不懂規矩也是有的?!?/br> “嘖嘖,”何當歸撇撇嘴角,“幸好他們都來路清楚,沒有什么歹心,否則,咱們羅府內院那個屋里不是金銀細軟滿箱……”看著老太太張大的嘴巴,她緩緩說道,“要是他們其中混進來幾個綠林大王,而我們屋里就幾個只會哭泣的婦道人家,那后果真是不堪設想……老祖宗哇,咱揚州可沒有往日太平了,想起大表兄的外室的那宗案子,真是教人不寒而栗……” 老太太立刻就有點不寒而栗了,低聲斥責何當歸:“這里是祖祠,別將此事掛在嘴上,沒的污了祖宗的耳朵?!?/br> 何當歸整理著面紗的邊角,垂頭道:“眼不見,固然心不煩,可是昨天幾十雙眼睛都親見,二舅母已完全不將老祖宗您放到眼里了,老祖宗您越喊停手,她越讓下人狠狠地打。無心的人,覺得她是心疼二姐受委屈,為二姐出氣;可是那些有心人會不會在心里道,這就是個信號,以后家里的一把手,要換人當了呢?那幾個欺負了二姐的下人,全都是二舅母自己院里的人,她回了家就是把他們殺了,也神不知鬼不覺呀,何必在全家人和客人面前教訓呢?” 老太太左眼眼角抽動,還未開口說話,績姑娘從外面進來了,回報說:“燈草瞧見,昨天晌午的時候,寶芹閣的一個得臉丫鬟塞了一包鼓鼓囊囊的東西給黎相士,還跟他密語了很長時間。所以我覺得那黎相士的話實在不可信,就沒去外院找他,另叫了兩個游方的道士,等讓人教教他們規矩,就讓他們進來回話,看一看那些符咒里的古怪?!?/br> 其實,寶芹閣塞銀子給黎相士并不是什么機密事,就是孫氏聽說他有點道行,想叫他給她擺風水陣安胎。不過方才那黎相士瞎貓碰上死耗子,張口講出了績姑娘一女侍二夫的秘密,所以績姑娘不想再讓這個人跟老太太掰和,就找了這個理由將其攔下了。 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太太聽后就皺了眉頭,昨天孫氏說,那些符咒是川芎五年前從道觀帶回家,埋到寶芹閣院里的,還說找黎相士鑒定過。如今又有人見著孫氏買通黎相士,真是太可疑了,孫氏究竟在背后搞什么鬼?除了給老二的妾室灌藥,不讓她們給羅家開枝散葉,孫氏還做了多少昧心的事? 寶芹閣中還有毒藥庫?連芍姐兒手中那些下三濫的藥,也是從寶芹閣拿走的?芍姐兒當年擺弄癢粉和啞藥,還只能責怪她一句,小孩子不懂事;而孫氏身為當家主母,手里經管府中錢糧大小事,家里無人不服,可她還收藏那么多毒藥,她存的是什么心? 老二如今快四十的人了,一事無成也就不提了,到現在連個承繼香火的兒子都沒有,原來都是孫氏在背后弄鬼。這個該死的毒婦,她自己肚子不爭氣,還攔著不讓別人生,她可真是個有主意的人哪……羅家的家業,連同一個天下第一的三清堂,將來大半兒都是二房的東西,她立意讓老二只有她的親生子女,又把老二管得服服帖帖,合著以后三清堂就變成她的私有財產了! 何當歸瞧出老太太的臉色不善,趁著相士還沒進來的空隙,又重提起“滑胎藥”的事:“二舅母壓著下面的妾室,不讓她們有孕,可是,總有人不愿認命,要頂著風頭爭一爭。那花姨娘就是個有志向的,覺得只要頂風生出一個兒子,那她以后的地位就大大不同了,因此前幾個月瞞下了她有孕的事,等胎象穩固了才說出來,這時候,就算二舅母容不下她,想害她也比較棘手了,須知道,家里多少雙眼睛盯著花姨娘的肚子呢?!?/br> 績姑娘剛從郊外回府,還沒聽說過這一段公案,可花姨娘的問題,她也知道一些,聽三小姐提到這個茬口,她也忍不住將自己知道的實情告訴老太太:“奴婢也聽下人議論過此事,他們還打賭,花姨娘的肚子能保到第幾個月,多數人都押賭說,花姨娘不光生不成,還要送掉自家性命。奴婢聽后氣憤,上前跟他們理論,可他們個個都一臉神秘樣子,仿佛揣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就我一個人傻傻被蒙在鼓里一樣?!?/br> 老太太立刻想道,那些下人秘而不宣的事,一定就是孫氏用九草湯給所有二房妾室絕育的事。他們明明都知道,孫氏的種種惡劣行徑,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來跟自己透一個口風,可以想見,孫氏這些年在羅家的積威有多深!這個孫氏,已然湛湛爬到自己頭上了! 何當歸點點頭:“不錯,不光下人們關注花姨娘的胎,就連老祖宗您和二舅舅,也對花姨娘噓寒問暖。二舅母心中不忿,這還沒生出來,不知是男是女,你們就這樣上心,一旦花姨娘生出個兒子,豈不威脅到她的地位?”她仿佛親眼見過一般,繪聲繪色地講道,“于是,二舅母才一面對花姨娘的安胎藥私下做著手腳,一面又栽贓給我,而花姨娘呢,前次聰明地避過了九草湯,這次當然也聰明地避過了滑胎藥,還懂得聰明地買通馬大夫,為她圓謊說,腹中胎兒受滑胎藥影響,變成癡兒了?!?/br> 老太太聽得心情沉重,一時也未感覺奇怪,何當歸怎么知道花姨娘買通馬大夫的始末。畢竟,花姨娘和馬大夫的交易,都是后來秘密審訊馬大夫,才從他嘴里挖出來的。 何當歸也是三分已知的真相,搭配著七分猜測聯想,怎么對孫氏不利怎么說:“二舅母也被花姨娘蒙蔽,以為胎兒的事已經解決,不會對她構成威脅,于是又想將此事牽罪到我頭上。于是她威脅花姨娘說,私自懷孕已犯重罪,要想跟她的癡兒母子平安,在羅家長久住下去,就要配合她誣陷我。然后,二人達成默契,才有了接下來的一連串故事,什么人證物證,都是她們一早安排下的?!?/br> 老太太冷不丁問:“你二舅母為何執意要栽贓給你?她為何獨獨容不下你?”這個外孫女,這幾天真是伶俐得過分了,她知道這么多事,還知道孫氏懷死胎又悄悄墮胎,為什么直到今日才講出來? “……”何當歸愣一下,反問說,“我一個小孩子,怎能知道大人們的心思,老祖宗您是這家里的尊長,知道這家里的各種典故,對家里所有人的脾性和行事也都瞧在眼里,您都不明白的事,我又找誰去問呢?”說著幽怨低頭,“我何嘗不想去問二舅母一句,我究竟有何辜何罪,才會讓她多方加害?” 績姑娘助言道:“是啊老太太,這怎么能怪三小姐呢?她還在搖籃里不知世間愁的時候,二太太就已經瞧她不順眼,要剪破她的手指了呢?!?/br> 老太太想起舊事,點頭道:“這個孫氏,忒歹毒了,難怪教壞了芍姐兒,真氣煞老身。那花姨娘也是,若不是因為她如今被孫氏嚇成失心瘋,肚里有有個男胎,老身也絕對饒不了她!” 何當歸在面紗下無聲地笑了,隨著庚齡漸長,老太太的耳根子比幾年前更軟了,東風也進西風也聽,平素孫氏冤枉自己的時候都非常容易,這一次,孫氏可否想到,她也有被飛來橫禍壓得抬不起頭來的時候?不知是她孫湄娘,連同她的一雙好女兒,這一次也要跟著嘗一嘗酸果子的滋味。 洪武三十一年的這場星月曳地、地動揚州的怪異天象,上一世據柏煬柏說,是亂世將起的征兆,而在她眼里,未嘗不是一個新舊交替的轉折點? 孫湄娘她老了,該去水井里歇一歇了,等到羅家出現危機,老太爺也撐不住的時候,孫湄娘這樣的當家主母怎么能安撫人心呢?與其到時候嚇得她收拾細軟,連夜奔逃娘家,還不如現在給她卸去擔子,讓有能者來擔當。 羅家的新任家主?呵,真是一個有趣的更替。 “花姨娘為了保護她和肚里的孩子來冤枉我,我雖然氣惱,也能體諒她的心情,畢竟為了求生存,二舅母是她不得不巴結的對象,”何當歸正色道,“可是這一次,老祖宗您非得將她喚出來,將事情始末講一講,揭露jian人的罪行不可?!?/br> “可,花姨娘不是瘋了嗎?”老太太怪道。 “她,真的瘋了嗎?”何當歸也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