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何當歸聽得好笑,原來這漕幫少主風揚還是柏煬柏的崇拜者,真是看不出來,她還以為,像他這般出類拔萃、實力超群的人應該更信任自己的絕對實力,摒棄那些神神怪怪的離奇事物,那些神仙鬼怪之事,不是不勞而獲的人們最愛幻想的東西么……咦,不對??! 何當歸淺笑盈盈地端詳身前正在給她傳功的年輕男子,曼聲發問:“風公子啊,皇帝大宴群臣,你怎么能親眼目睹呢?你怎么跑到皇宮里面去了,我記得你至今都沒參加過一次科舉,也沒有功名在身吧?” 滴答,滴答,滴答,常諾張口結舌的表情足足維持了十個更漏那么久,是啊,他現在可是在用風揚的身份跟她講話,他可不是常府少將軍常諾!怎么辦怎么辦? “咳咳,”常諾清清嗓子說,“事情是這樣子的,這些事都是我聽小淵說的,只是我對道圣心生仰慕,就把這些事當成是親眼所見一般了?!?/br> 一提到朱權,何當歸本來因為被人傳功而獲得的好心情被破壞,冷哼道:“既然此事出自寧王之口,我看十之八九跟他有關系,說不定這就是他做下的圈套,為了給柏煬柏打響名氣,再利用柏煬柏的名義去做他自己的什么好事?!?/br> 常諾瞪她:“你不要亂說,當時小淵去了東瀛,他根本不在京城又怎能策劃這樣的大事?這就是道圣大人自己的真本事,道圣就是有呼風喚雨的能耐!” 何當歸淺笑點頭:“寧王去了東瀛,還能將皇宮里的見聞講給你聽,你們倆真神奇?!?/br> ☆、第212章 更在江清月冷 更新時間:20131007 常諾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正要再說點什么話來圓謊,豈料何當歸突然被石壁上的幾行字吸引了注意力,只見她面上露出一個恍恍惚惚的神情,訥訥地問:“這個,是誰寫的?!?/br> 常諾瞄了一眼,答道:“那是王爺的字,這個山洞也是王爺發現的,這首詩應該是他作的吧,”說著,他撿起一個散落在地上的人偶,解釋說,“三年前王爺在羅府療傷,原本他的傷勢就已到了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可他卻連著兩天都為你傳氣療傷,以致讓他的內傷加劇到了更堪憂的地步。這些都是我后來聽明月提起的,王爺為了找一個僻靜的療傷之所就進了苦竹林,找到了這一片洞xue群,在這里療傷數日,這些人偶都是他那時候留下來的?!?/br> 何當歸望著墻上的那首詩作發呆,不堪翠減紅銷際,更在江清月冷中…… 常諾以為她受到了感動,有回心轉意的趨勢,于是又開始用一種慈悲老方丈導人向善的口吻,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何小姐,我憐你是個苦命女子,又惜你才貌雙全,聰明剔透,仿佛一粒上好的明珠,不想你就這樣白白埋沒了你自己,所以把知心話講與你聽。你覺得我說得有理,就應我一聲,若你不同意我的話,也請你耐心聽完?!?/br> 何當歸低頭用手指戳地上的人偶,這些人偶大大小小,有的是石頭雕就的,有的是木頭或竹子刻成的,還有一個較小的是用皂角做底料刻成的,不過這些人偶都有著同一張面孔。 常諾和藹地望著她,輕聲道:“關于你的身世,我們已調查清楚,也感到非常惋惜,因為這可以說是你身上唯一的缺憾,倘若你有羅白芍等幾位小姐的身份,那么普通的公侯府第你都能進得去,參選秀女也有入選的可能??墒?,如今令堂她改嫁,嫁后卻依然夫妻不睦,雖然我們知道那不是她的錯,可不知情的人難免會對她的品行產生些疑慮,進而對你的家教產生質疑。一個為家族所拋棄、家教也不過關的大家閨秀,跟一個清白門戶的小家碧玉相比,我猜測,多數人家納妾的時候都會選擇后者,你說呢?” 這些話雖然刺耳,可何當歸一時也找不到什么反駁的話來,況且,現在她什么話都不放在心上了——地上那一個個人偶的腦袋,實在把她嚇到了。 看到她低落寡歡的神色,常諾心中滿是憐意,嘆口氣繼續說:“你明明什么錯都沒犯過,卻要獨自品嘗父母和離釀成的苦果,你的心中難道沒有過一絲不忿和怨懟嗎?你難道真的甘愿低嫁,找一個平庸的小丈夫托付終身嗎?你難道不想好好地活出一個樣子,讓那些曾看輕過你的人們刮目相看嗎?”看到她的耳邊掉出一蓬碎發,他習慣性地像給家里meimei順發一樣給她順到耳后,但見她的耳朵小巧而瑩潤,但是那一小片耳垂薄得幾近透明,仿佛生來就注定了她是個薄命女子。 何當歸只覺得耳邊有熱意靠近,那熱意將她的耳鬢輕挽好,抬眼時見他正盯著她的耳朵瞧,不自覺地抬手捂起。 常諾微笑道:“你的耳朵這樣美,為何至今還不穿耳洞呢?我記得王爺送過你一對明月珰,你戴上之后一定很美??上愕哪w色偏黃,否則就更配那對明月珰了,”他仔細端詳著長大后的她,惑然道,“比從前倒是圓潤結實了不少,可怎么還是一副面帶病容的憔悴模樣?你在羅家過得很差嗎?” 何當歸指一指地上的人偶,問:“這些都是寧王雕的?三年前雕的?” 常諾點點頭:“沒錯,那一次他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把這些人偶帶走,去年有一陣子他迷上了微雕,又想起這個山洞中的人偶來,就把山洞所在的位置告訴我,讓我有空時幫他取回去。瞧,”他空出一只正傳功的手,撿起一個木雕的小人給她看,“這些都是他比著你的樣子刻成的小人兒,丫頭,你可知道他是何等樣的人物,能讓他刻出這么多你的小人兒,你該明白你在他心上的位置了吧!”說著把小人遞到她的手上。 何當歸張開手心任他放進去,把小人舉到鼻尖細看,一雙黑眸烏沉沉得映不出一絲火光。 常諾充滿蠱惑地盯著她,打著那些他根本沒有的包票:“我保證,只要你愿意跟他,他會給你這世上最好的生活,給曾輕賤過你的那些人以迎頭痛擊,他能實現你所有的夢想。丫頭,只要你一回頭,他就站在那里等你,你根本就不必同孫湄娘那種小人斗氣,你只需要靠在他的懷中,過清清靜靜的日子,他會永遠對你好,而你不喜歡的那些人,他都會幫你收拾,讓那些人拜伏在你的腳下?!背VZ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她回心轉意,溫順乖巧地迎接小淵,小淵喜歡的和想要的東西,自己都要幫他弄到手。 何當歸把掌中小人舉到常諾的鼻子上,說:“這個女人不是我,她太老了?!?/br> 常諾疑惑地凝目去看,果然,一眼乍看上去,這個木雕的小人分明就是個年近三十的美婦人,華美的烏云髻和繁復的額飾,這些都是已婚婦人才作的裝扮。而且,細細研判的話,這小人的面貌雖然跟何當歸有七八成相似,輪廓卻更成熟有韻致,眼角眉稍除了婦人的風情外,那些黑洞洞的眼珠子還有種說不出的幽怨,或者說是怨恨,總的來說,這簡直就像是……十幾年之后的何當歸! 常諾又拿起地上的一個石人和一個皂角人看,全都是如出一轍的婦人打扮,他也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不過還是幫朱權解釋道:“這人偶應該是比照著他腦中娶到你之后的模樣雕成的,這更證明了他想要娶你的誠意啊,人偶的臉與你一樣,還有什么值得懷疑的?” 何當歸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風公子,看你熟門熟路的,不像是第一次來這里?還知道隔壁洞xue有柴草?” “是啊,我前段時間受了點小傷,”常諾微笑,“尋覓療傷之所的時候就近找到了這個地方,在這里住了幾天,那些柴都是我打的,你們家這個地方真不錯,乃一絕佳的避世之所?!?/br> “只有柴草嗎?”何當歸問,“我又渴又餓,有沒有吃的喝的?” 常諾收手停止了傳功,站起來說:“我去去就回,竹林中覓食很方便,也有一口深井?!弊叱隽藘刹?,又回身道,“你不要亂跑,你的后背還有我的摧心掌封功,不能動用內力,你不讓我點xue我就不點你xue,因此你也要配合一些才好?!?/br> 何當歸細聲細氣地安撫他說:“你又走不遠,我哪兒能跑過你呢,何況我現在已沒力氣動彈了?!背VZ點頭回身,白風一般刮走了。 眼見他離去,何當歸的神色轉冷,用一種怨恨而仇視的的眼神盯著那將近十個眼帶怨色的人偶,如此迫視了片刻,她拿起一個木制人偶,“啪嗒”一聲折斷了它的頭,“啪嗒”一聲又折為兩半,轉手丟進火中。然后又依樣處理了幾個竹制和皂角制的小人,還剩兩個石頭人,空手掰了兩下掰不動,望著那兩個嘿然而絕望的人偶,她咬牙催動了真氣,雙掌齊齊拍出,將那兩個滿懷幽怨的女人拍碎,拍碎…… 為什么?為什么會有她作何嬪打扮時的人偶?為什么石壁上會寫著那首詩? 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誰通?不堪翠減紅銷際,更在江清月冷中。擬欲青房全晚節,豈知白露已秋風。盛衰老眼依然在,莫放扁舟酒易空。 這一首元詩《秋蓮》,是她最后一個生辰時,朱權給她作的一幅賞蓮圖上的題詩,其實從那個時候,在她還身懷六甲慶生的時候,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殺死她滅口了,對吧? 只因她不小心看到了他與建文帝的往來書信,獲悉了建文帝仍未死的驚人秘密,從那時起,他看向她的眼神就是那種冰冷而幽遠,若有所思的眼神,他一定在心中暗暗謀劃了無數殺死她的方法,對吧? 當參加她慶生宴的眾姬妾看到朱權送了她一副賞蓮圖,她們紛紛掩口而笑,低聲議論著什么“蓮者,廉也,不是暗喻何嬪出身卑賤么,依我瞧,何嬪只怕要失寵了呢?!薄笆前?,就算她再老來嫩,畢竟也是個年近三十的老女了,魅惑王爺也該魅惑到頭了吧,咱們府上可還有許多‘真嫩’的名門閨秀等著王爺垂青呢?!薄按笾鴤€肚子還霸占著王爺,真不要臉,小心擠掉了肚里的孩子……” 那些話的聲音雖然很低,可是,當時微有內力的她卻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高深莫測的朱權呢? 她聽后又氣惱又委屈,朱權每次悄悄出府辦事,他手下的內監全都是對外宣稱,王爺已在何嬪那里歇了,不見任何人??墒?,可是,在那些如花姬妾空守閨房,心懷怨懟的時候,她也是同樣寒被冷衾,擁著腹中的孩子入眠。她跟王府中所有的女人一樣,足足有四個多月未得見朱權一面了,懷上孩子最初那些孕吐不止,吃什么吐什么的難熬日子,她都是一個人過來的。那些女人的嘴巴為何如此惡毒?竟然私下詛咒她腹中無辜的孩子! 當時她滿懷委屈地看向朱權,指望著他能澄清一下事實真相,彈劾一下那些口中毫無遮攔的姬妾,給他和她的孩子一個安靜祥和的家??墒?,可是,平時耳力驚人的朱權這一次什么都沒聽見,跟他的客人舉杯對酌,相飲甚歡,盡管他的客人好像也一字不落地聽到了那些低聲議論,面上露出一點僵硬的笑。那個往日一直處處維護于她的夫君,這一次卻徹頭徹尾地裝聾作啞,再也不管她的心中感受,再也不顧惜她是否會因此而徹夜輾轉難眠,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從他手心里的寶,變成他足下的踏腳石了,對吧? 等到她被古嬪兩下推撞,以致腹中孩子早產的時候,他也只是隨意斥責了古嬪幾句,當時,王府中所有人都感覺到,府里的風向變了,何嬪不再是王爺的心頭至寶了,阿彌陀佛,何嬪一枝獨秀的時代終于結束了。等她產下湉姐兒,丫鬟抱出去給朱權看的時候,他只看了一眼就走了,丫鬟跟她回報說,王爺看上去很失望。 原來,原來,他忍了幾個月不殺她,讓她多活了幾個月,多揣著建文帝的秘密過了幾個月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在等她肚里的孩子出來。之前大夫把脈說,那是個男胎。 呵,好一場算計!這就是他給她的最后的仁慈! 不堪翠減紅銷際,更在江清月冷中……為什么石壁上會寫著那這首詩?這一世的朱權知道了一些什么嗎,他為什么執意要得到她? ☆、第213章 女兒爬進夢里 更新時間:20131007 常諾帶著兩只肥兔和一只野雞回來的時候,一入山洞就看見那紅衣少女倒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胸口掙扎,分明是摧心掌發作時的癥狀?!啊彼⒖虂G下手中東西,上前封住了她的心脈三經,又推壓她的胸口和后心為她紓解疼痛??吹缴倥耐吹眉毢刮⑽?,清淚漣漣,他也顧不上責備她不守信用,在他走之后擅自催動真氣,分明就是想逃跑吧。 常諾手忙腳亂地摸出絲帕給她擦汗,安慰道:“你挺住,過去這一陣就好了,等這一陣疼過去就好了,你想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吧,想點兒開心的事……不如我講故事給你聽?嗯,我小時候有一次貪玩爬樹,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雖然我自己沒受什么傷,卻把傳家玉佩摔成了……”突然,他的話頭被截住,目光死盯著地上的兩小堆碎石,然后轉到熊熊燃燒的火堆,最后又轉到少女汩汩滲血的手心。 “那些人偶呢?王爺刻的那一堆人偶呢!”常諾把少女的臉扳正,嘶聲問道,“那兩團碎石是什么東西?其他的木偶竹偶呢?” 他問得激烈而急切,急欲推翻心中的那個猜測,可地上的少女已經承受不住摧心掌之痛,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口中只吐出一些零碎的字句,他將耳朵湊近,把那些字句拼湊成一句話,“報仇,要報仇,是他殺了湉兒,給她報仇……” 此時,常諾心中已然大致清楚了,何當歸不是用內力和輕功逃跑,而是用內力發掌打碎了石偶,所以才會被摧心掌的封印反噬,而那些木偶也不見了蹤影,只怕都已付之一炬了!這是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聽她說著什么“報仇報仇”的話,她是撐不住了,在交代遺言嗎?常諾心急如焚,不行,不能讓她死!人偶沒了便沒了吧,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他一定要完好無損地交到小淵的手中! 于是他扶正少女的身子,用足了十成十的功力把真氣打入她的后心,讓那些溫和的真氣包裹住她的心脈,免于摧心掌帶來的疼痛。該死,剛才心中對她懷有憤恨,不自覺就對她用了真正的狠厲手段,卻忘了她不是江洋大盜,更不是惡霸貪官,她只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倔強少女而已,就算是拒絕了王爺的求愛,并將王爺的一顆真心踏在腳下,她也罪不至死。不行,她絕對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他的手中,否則讓他如何面對至交好友,他殺了他最愛的女人! 如此狂風驟雨式的真氣傳輸維持了一個多時辰,常諾漸漸也有些力不從心了,前段時間他劫奪長夜閣傳信的時候,被一早埋伏于彼處的高絕和段曉樓合圍,拼力逃出生天卻也受了重傷,在這個山洞中療養了半個月才好利索,如今大量透支真氣,讓他實在有些吃不消了?!啊?/br> 于是他撤手收功,把昏迷中的少女放在火邊暖著。眼下也只好盡人事聽天命了,他還要參加一月后的上元節武林大會,保存實力才是上策。若她不幸死于摧心掌,只能說明這是上天要絕了王爺對她的念想,要剔除這一塊橫在他征途上的攔路石……可惜了如此一位清麗佳人,要怪只能怪她太不識好歹。 何當歸在他傳功剛一結束的時候就蘇醒了,摧心掌的可怕疼痛似乎沒有帶來什么后遺癥,身體是溫暖而舒適的,經脈間溢滿了充沛而和暖的真氣,仿佛剛才那種地獄一般的剜心之痛只是一個不留痕跡的夢,又或者,那些心痛根本不來自于那一記摧心掌,而來自于半夢半醒之間她女兒的哭聲,忽高忽低,響徹整個水牢,夾帶著水和墻壁的回音。 盡管她和那孩子只有短短幾個月的母女緣,可那種牽絆之深刻,連她都是始料未及的。自從她從水商觀中獲得新生,一切重新洗牌后,那個孩子也跟來了。 那嬰孩活在她的睡夢中,出現得雖不算頻密,每個月大概只有兩次左右,可是這樣的夢從未斷絕過。而且那孩子在慢慢長大,跟她一樣接受著時光的洗禮,當她在從女孩兒變成少女的時候,那孩子也從襁褓中掙脫出來,手腳并用地在白茫茫的霧里爬著,后來又學會了蹣跚地走路,偶爾也會沖她揮手笑,脆生生地喊著“娘親”。 那些分外真實的夢境,常常讓她夢醒后的一整天都沉浸在悲傷里,她總覺得會不會是因為那孩子死得太慘,又或者和她一樣受到了那一池逍遙蠱的毒害,至今不能輪回轉世,還孤零零地飄散在這片天地間,偶爾光顧著她的夢? 朱權的那一首《秋蓮》,那一堆何嬪的人偶,把塵封在她心間的恨意全數喚醒。原本,她明白自己跟他之間的差距有如云泥,也明白向他討回上一世的血債既不理智,也不現實,去摧毀強大的朱權,就算能夠僥幸成事,她也要搭上她自己,無異于抱著仇人一起跳懸崖。 她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感激上蒼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讓她可以跟小游、蟬衣和青兒一起開開心心吵吵鬧鬧的那樣從早到晚。于是,她拼命地后撤著自己的腳步,想要從那道懸崖邊離開,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推動著她,她后撤一步,那手就推著她,迫使她往前走兩步,讓她離那道有朱權在旁的懸崖越來越近。 老天給她重新來過的機會,難道只是讓她跟朱權同歸于盡,一起跳崖嗎?她不相信,也不認命,所以她極力地掙脫著那只看不見的手,一直掙脫了三年。就在她以為那只手已經離她而去的時候,朱權的信使風揚又出現了,這一次,他帶來了讓她前所未有的驚怖的訊息——不是朱權要來揚州的訊息,而是,現在的朱權不是一個“普通”的朱權,他可能收到了上一世朱權的“傳信”,他可能知道她上一世做過他的何嬪! 或許這樣的想法太荒誕不經,可除了這樣的想法,又有什么可以解釋他對她異乎尋常的濃烈興趣,而且依著他的性子,想要的東西直接拿來就對了,既然他對她志在必得,為何不立刻把她收于掌握?會不會是上一世的記憶跑到了他的腦中,讓他疑惑不解之余想更多的了解她,又聯想到上一世她臨死前怨恨的眼神,擔心她會對他不利,又或者,他有所懷疑但是不能確定她也是一個帶著上一世記憶的人……總之,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許是一小點,一個閃念,一個片段,又或許是更多,甚至是全部…… 否則,他怎會在石壁上留下這首《秋蓮》?否則,他如何能惟妙惟肖地刻畫出她上一世經常佩戴的危月燕形狀的額飾?否則,他為什么把她畫進王府的涼亭里,還在上面題詩說什么“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她該怎么辦?女兒的那一聲聲“娘親”還猶在耳畔,前世的索命人追到了今世,還在執意取她性命! 不要慌!試想一下,若朱權知道的是前世的全部,那么志在天下的他早就出手清除掉她這個不安定因素了?;蛟S,他也跟她夢見女兒的情況一樣,只是在夢里夢見過一兩次何嬪,覺得那是上天的旨意,讓她做他的妃嬪,所以他才會一直追逐她。 不要慌,何當歸,你一個是活了兩世的人,怎么會輸給年僅十八歲的朱權…… 常諾注意到少女的睫毛微微翕動,于是湊近問:“喂,你醒了嗎?你感覺怎么樣?胸口還痛嗎?”把脈不是他的強項,不過他還是扣住她的脈門細探。奇怪,盡管他對脈理一項所知甚少,可也能摸出她的脈搏強而有力,簡直比大損耗后的他還穩健有力,只是她的心脈跳動得非???,好像正沉浸在什么激烈的情緒之中。常諾劍眉蹙緊,又問道:“何小姐,你哪里不舒服?不如我帶你去瞧瞧大夫吧?” 此言一落,少女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兩下,然后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秋水目,直直看向他,問:“風公子,你說寧王喜歡我?是什么程度的喜歡呢?你能不能把他提過我的一切詞句都給我復述一遍?我對此甚是好奇?!?/br> 常諾聞言欣喜,先把她扶起來,然后端詳她的面色問:“現在你的身體感覺如何?我在城郊有一座別院,那里有最好的大夫,我帶你去瞧一瞧大夫吧?” 何當歸搖頭拒絕:“我剛才只是疼昏過去,如今醒來一切如常,還平白從你那里得了那么多的好處,真是前所未有的精神和健壯。我突然對寧王發生了一點興趣,風公子,你能把所有可以讓我知道的事都跟我講講嗎?寧王他是三年前在這個石洞里呆過幾天,對嗎?那墻上的題詩和那一堆人偶,都是他當時留下的,對嗎?可他臨走前的那一夜,我還曾見過他一面,當時他并未提過對我的感情是怎樣的,我對此十分好奇,你能不能跟我詳細的講一講?” 聽她提起那些人偶,常諾不由得來了氣,粗聲粗氣道:“那你干嘛把那些人偶毀掉?那些全都是王爺滿懷深情,一刀一刀刻出來的,他拜托過我兩三次,讓我把這些東西捎給他!” 何當歸挑眉:“可是,我記得適才你說過,寧王早在去年就迷上了微雕,要求你把他從前的這些雕刻作品捎過去,你人在揚州,又能飛檐走壁進羅府,而且前段時間還在這個山洞中住過,那為何時至今日,那些人偶還被丟在這個山洞里?風公子,你不是一向對寧王有求必應,言聽計從的嗎?” 常諾默然一刻,舉步走向旁邊地上的山雞肥兔和兩竹筒清水,一邊熟練地處理著獵物的皮毛,一邊說:“你看看那邊地上的蒲團,那暗紅的顏色不是布料的本色,而是跟你的衣裙一樣,是血染上的顏色。那血是王爺三年前染上去的,當時他被某位高手打成重傷,全靠底子好才強撐著像正常人一樣說話走路,其實他應該立馬閉關療傷才對。明月告訴我,就在他準備去閉關的那夜,撿到了當時七竅流血昏迷不醒的你,從那之后,他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br> ☆、第214章 亂了倫理綱常 更新時間:20131007 “哦?”何當歸一面抱起地上待宰的小兔,一面誘導式地問道,“寧王哪里變得不一樣了呢?他的日常習慣和言行舉止,跟從前有差別嗎?他有沒有變得老氣橫秋,比從前更成熟更深沉呢?” “日常習慣?哦,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他變了一個人,而是說跟從前相比,他對女人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了?!背VZ見她把小兔抱走了,于是伸手去要,笑說,“這個是吃的,你想玩我待會兒再去給你抓,這一只的腿被石子打傷了,活不長的,把它給我!” 何當歸抱著小兔走到山洞一邊,冷哼道:“腿受傷就活不長了?真是冷酷無情的人類的看法,它明明在說,我還有救,救救我。你就發發慈悲放它一馬吧,你已經殺害了它的同伴和一只山雞了,你還要讓你的手上沾染更多的鮮血嗎?” 常諾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瞪眼道:“大小姐,剛才嚷嚷著肚子餓的人可是你,我是為你才下手‘殺害’了這一雞一兔,什么叫冷酷無情?難道你從來不吃rou?” 何當歸無言以對,不過身為女子總有無理辯三分的權利,于是她說:“我方才要求的是吃東西,又不曾說要吃rou,你不會挖點竹筍給我烤來吃嗎?”她從地上的白袍中翻找,找到了盛藥瓶的錦盒,就著竹筒中的清水洗凈了手心里的傷口,撒上一層白藥,又把白袍中干凈的部分撕下一些包扎傷口,包好自己的雙手之后,她又撕下更多的布給小兔包扎腿傷。 常諾看不過眼了,為那件袍子求情道:“你不要撕前襟的地方,否則我一會兒怎么穿出去見人?等天亮了之后,我還要穿著這身衣服去見你家老太君呢,你不要讓她誤以為我新加入了丐幫好不好?!闭f話的同時,他把處理好的野兔和山雞用水洗凈,抹上某種揉碎的草葉,然后用竹竿撐個架子擱在火上烤。 何當歸奇怪道:“你這么急著去見老太君做什么?柏煬柏扮的風揚今晚剛出現過,你間隔這么近又去露面,不要給我們弄穿幫了才好?!?/br> “嗯,我怕告訴你之后你會吃不下飯,所以等吃完東西再跟你講吧?!背VZ翻動著碧綠的竹竿,肥嫩的兔rou和雞rou,在火上烤得香香酥酥的,一時香氣四溢,油脂滋滋作響。 何當歸突然想起她還沒吃過晚飯,下午詩會的時候她幾次想吃東西,青兒都說晚上怡紅院有應酬,讓她留著肚子晚上再吃。不知不覺就留到現在了,“咕咕——”是肚子對她發出的抗議?!啊?/br> 常諾調侃她:“何家meimei你要吃竹筍對吧!那不如我幫你分憂,解決掉這些烤rou,再另起爐灶給你烤筍子?” 何當歸冷著臉拽拽地說道:“不勞公子費心了,我待會兒回家有夜宵吃,我的丫頭做的飯精細,吃起來也放心,像風大俠你這樣粗糙的吃法,我怕回頭要鬧肚子的?!碧锰靡晃淮髠b,還拿話來擠兌一個小女子,真是沒肚量。他究竟找老太君做什么?讓她聽了就吃不下飯的事? 常諾一邊轉動著烤rou的竹竿,一邊向她打探:“何家meimei,為什么你跟道圣關系如此親近,你一個深閨小姐怎會認識他那種大人物?”而且,在她誤以為他是道圣的時候,對他的態度真可以用頤指氣使來形容,她怎會跟道圣大人有那般交情? 何當歸眨巴一下眼睛,慢吞吞地說:“提起我跟柏煬柏的關系,還要先說我之前跟你談到的交易,事情是這樣,小女子我略通天象水文,可以預測未來一年中大運河和長江黃河的水勢之急緩,其精確程度一定會讓你驚嘆折服。風公子,你可以不信我,不過你肯定對道圣的話深信不疑吧?實不相瞞,就因為我對水文氣象一門的天賦異稟,令道圣也刮目相看,所以他特意拜我為師,向我討教各大河道的天氣水文狀況?!?/br> 常諾渾然不信:“你說道圣拜你為師?丫頭,以后這樣的話斷不可再講出來,否則觸怒了道圣和他的信徒,你會被拉去游街的?!?/br> 何當歸自顧自地往下說:“你們漕幫做的是水上生意,雖然你們人才濟濟,生意也做得紅紅火火,可是據我所知,你們的航運船隊每年至少要發生四次小事故與一次大沉沒的水難,每年損失達五萬兩白銀以上。損失銀子也還罷了,可你們辛辛苦苦招攬和培養的漕幫精英水手,每年都有超過十人喪生于水中,這就是自然之無情帶來的悲劇。我的想法是這樣子的,你把每年損失的那五萬兩銀子拿出兩成給我,也就是一萬兩,我就給你提供各條水路的水文資料,告訴你哪天的哪一條水道是通行無阻,哪天的哪一條水道是絕對的死地,不能讓任何船只航行,怎么樣?” 常諾默默地聽著她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同時手中翻轉烤雞,看到有一只肥嫩的翅膀已烤至金黃色,他抽出一旁的馬刀,割下那只雞翅膀遞到她面前,微笑道:“邊吃邊說吧,先喝一口水,你方才不是喊著口渴嗎?竹筒里是干凈水?!?/br> 何當歸道謝接過雞翅膀,看向竹筒中的水,蹙眉道:“這是生水吧,我喝不慣生水,涼沁沁的難受?!?/br> 常諾略作考慮,然后單手抓住竹筒,伸直手臂平舉了片刻工夫,雙目也專注地盯著那只竹筒,頗有一點含情脈脈的意味。正當何當歸納悶他在搞什么名堂的時候,他手中的那只竹筒竟然升起冉冉的白色水霧來,何當歸這一驚非同小可,緊步走上去瞧時,發現他掌中那一只竹筒已從碧綠變成暗黃,而其中的涼水也已變成了撲騰著小水泡的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