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兆言與玉真公主寒暄幾句,指著穎坤向她介紹:“這是……” 玉真公主道:“寧成公主,我見過的。先帝敕令與鮮卑太子結姻,怎么現在又……” 穎坤低頭回道:“太子薨逝,臣自當還歸故國?!?/br> 玉真公主聽說她也年輕守寡,同病相憐傷懷長嘆:“阿彌陀佛?!?/br> 兆言和玉真公主說了好一會兒話,穎坤在旁一直沉默不言。辭別出來天色已經暗了,一路上兩人亦無話,齊進和侍衛遠遠跟在后頭。兆言看她神思不屬,思忖再三低聲道:“過去的事就別一直放在心上了,逝者已矣。你看姑母,她的遭遇豈不比你更坎坷?” 穎坤黯然道:“玉真公主有佛法渡引,臣難期項背?!?/br> 兆言被她的語氣嚇著了:“我、我可不是勸你去皈依出家!” 穎坤詫異地看他一眼:“臣沒想過要出家,也沒有那個慧根?!?/br> 兩人走回東院,客院也早被肅清,只留了她和七郎兩間客房,四周遍布衛士。 七郎不在房中,穎坤問守衛:“可有見過楊將軍?” 守衛道:“楊將軍說出去走走,往西面去了,吩咐小人知會校尉一聲,他一會兒就回來,您在東院等候即可?!?/br> 兆言沒見七郎松了口氣:“既然七郎已經見到侍衛,定也知曉朕在此處,你不必專程去找他了。山里夜間晦暗別到處亂走,去屋里等著吧?!蓖崎T欲進她房中。 寺院東西各有一座配院,東院招待臨時的客人,西院則是常住的香客居士,吟芳就住在西院。七郎往西面去了,莫不是等不及她回來自己去找吟芳?來時他還叮囑自己陪同約束,她放心不下,退后致歉道:“臣擔憂兄長在山間迷路遇險,欲往尋找。陛下請在此暫歇,臣即刻便回?!?/br> 兆言已經跨上臺階,又退步下來:“七郎一個大男人你都擔憂,我怎能讓你獨自往山里走?我跟你一起去吧,多帶些人免生意外?!?/br> 說是多帶些人,其實只有齊進在身側打著燈籠照路,其他人仍在遠處跟著。七郎其實并未走遠,沿院墻往西走過去一段,樹林盡頭山崖邊有一座山亭,亭中燃起香燭燈火,是吟芳在對月祭拜。七郎就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眺望她,吟芳沒有察覺,找過來的人卻一眼就看見了。 穎坤看見七郎放了心,開口欲喚他,被兆言一把捂住口鼻,又對齊進揮了揮手低聲道:“燈籠拿走,別驚動他們?!?/br> 齊進乖覺地舉著燈籠退開,與遠處的侍衛都隱在樹林暗影中。近處只剩了他們兩個人,穎坤抬頭去看兆言,眼光向下瞟了瞟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示意他放開。 兆言緩緩把手拿開,握成拳背到身后,湊近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耳語說:“上回你也是這么對我的?!?/br> 他說的“上回”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她當然也記得清楚。他們倆在家中院子里撞見七郎和吟芳拉拉扯扯,躲在樹后偷看,她捂著他的嘴差點把他憋背了氣。那時他還是個身量單薄的少年,被她一把按住掙都掙不脫,轉眼就反了過來。那只手往她臉上一蓋能遮住半張臉,手心很燙,因為碰著她的嘴唇,所以格外明顯。 山月清輝泠泠,亭中吟芳對月參拜,姿態虔誠。許多年過去,她的身姿依然玲瓏窈窕,光是看她的背影就讓人覺得美人映月如畫,叫人不忍驚擾了畫中仙子。難怪見貂蟬拜月,連關公都下不了手去折殺佳人。 少頃,她從香案上拿起一支卷軸,展開掛在亭檐下,畫上隱約可見是一幅騎白馬的人像。 穎坤和兆言離得遠,月光燭火昏暗看不真切;亭邊的七郎卻看清了,從樹后移步出來,盯著畫像慢慢走過去。 吟芳對畫像拜了兩拜,聽見身后有人踩過落葉的沙沙聲,回頭就見月下一道背光的人影,一步步走近,面容逐漸被燭光照亮。她恍惚覺得無比熟悉,但又與她印象中的不盡一致,盯住他仔細分辨了片刻,失聲喊道:“六郎!”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被同步盜得有些厲害,下章準備弄個防盜章試驗下,提前跟大家打聲招呼以免誤買。不小心買了也沒關系,第二天會替換成正常內容,字數只多不少。造成不便請多多諒解,鞠躬~~~ 新章節沙發板凳地板都會送紅包,和內容無關。 感謝投雷么么噠! joyccc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16 00:27:18 罹憂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16 00:29:33 jle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16 09:15:00 緞青絲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16 14:01:18 水文jieji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16 22:06:48 ☆、第二章 香山會3 吟芳以為是六郎魂魄來聚,沖到他面前,伸出手去又恐陰陽相隔驚了亡魂,握拳顫聲道:“六郎,是不是你?” 七郎負手而立,面色沉靜,默然不語。 吟芳眼中含淚,目光盯著他舍不得挪開:“這些年……你變了好多了?!毕喔翦氤?,見他衣袂飄動神情鮮活,不似虛像幻影,她不禁再度伸出手,試探地靠近他,想摸一摸他是否真有實體。 手指將要觸到他臉龐時,七郎往后退了一步避開,用平靜的語調說:“吟芳,我是七郎?!?/br> 吟芳吃驚立刻把手縮了回來,低頭胡亂擦去眼淚。她不知七郎回京,更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在白巧廟,左右一看,林中荒僻漆黑,只有他們二人,不由又驚又怕,收回的手戒備地抱住自己手臂。 這些細微的動作神情都落在七郎眼里,他微一苦笑,越過吟芳步入亭中,仰頭去看吟芳掛在檐下祭拜的畫像。畫上自然是六郎,手持銀槍腳踏白馬,英姿颯颯的少年將軍。 他看了很久,轉頭問吟芳:“這是你畫的?” 吟芳低頭道:“是?!?/br> 七郎站在畫旁與之并排,問:“你看他和我,像不像?” 吟芳抬眼瞄了他和畫像一眼,繼續低頭看向地下不回答。 七郎又回頭去對著畫像,搖頭道:“真不太像。我從鏡中所見自己倒影,與這畫像相去甚遠。倘若不說,恐怕沒幾個人能看得出來這畫像上是我?!?/br> 吟芳的語調變得尖銳:“畫上的人本就不是你?!?/br> “我跟六哥孿生同胞,他長什么樣,我自然也長什么樣?!?/br> 吟芳道:“畫得不像那是我畫技拙劣,六郎音容始終在我心中?!?/br> “方才你乍一見我,說我變了很多,不敢相認,是不是覺得我和你記憶中的六哥相貌差了很多?來之前我還特意問過諸位嫂嫂,她們都說我除了變得老了一點,五官身形倒是沒怎么改?!逼呃勺叱錾酵?,凝望吟芳許久,“吟芳,六哥已逝十年,你和他相處不過短短數日,還不如見我的次數多,你對他的印象已經模糊了?!?/br> 穎坤躲在樹后聽他們的對話,不由心下悚然。吟芳還有一幅畫像憑吊追思,她這些年卻全憑腦海記憶。與咸福相處的日子也不長,仿佛還記得他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但仔細去回想,面目又好似隔了一層霧,無法在腦中形成清晰的具象。 咸福已過世八年,再過兩三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她是不是也會想不起來他長什么樣了?她甚至沒有七郎這樣相貌酷似的人對照。 她的眼光一從七郎吟芳身上轉開,兆言就發現了:“怎么了?” 穎坤抬起頭來,看到他的臉近在咫尺。記憶就是如此神奇,明明他與少年時已判若兩人,但是一看到這張臉,少年兆言的眉目五官就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中,猶如昨日。 她搖了搖頭,復把目光轉回去。 那邊吟芳反詰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逼呃蔁o奈嘆道,“就算已不記得他的長相,你對他的情意卻始終未變。從雄州回洛陽這一路上我都在想,見了你一定要把上一次對你說的話再問一遍,而今看來也沒必要問了?!?/br> 上一次他說的話,吟芳當然還記得,“兩年過去了,你忘記他了么?” 十年過去了,你忘記他了么? 當時她的回答是“沒有”,如今依然是。 “那我就繼續等著,等到你忘了他為止?!薄拔覘钚恤薮松?,非杜吟芳不娶?!?/br> 他真的言出必行,在雄州這些年,家書往來,她當然知道他一直沒有娶妻,連妾侍都沒有,孤身一人。他已經三十一歲了,和她的堂兄同年,而后者已是六個孩子的父親,長女年十四,正在請貴妃做媒尋覓佳婿。 婆婆都被他磨去了耐心,放棄勸說逼迫他娶妻納妾傳襲香火的念頭。偶爾聽到四娘五娘偷偷議論,四娘說:“真論起來確實是六郎不對,明知是七郎先遇的吟芳,怎么能搶弟弟的心上人……早些如果沒這回事,吟芳嫁了七郎,如今和和美美的多好,抱個胖孫,婆婆的心事也了了?!毙闹笨诳斓奈迥镎f:“現在嫁也不晚!”被四娘惡狠狠地敲她腦門。 六郎是她的結發夫郎,吟芳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他,但是她也懊惱過上天作弄,讓她在不知不覺時,辜負了這一對兄弟。 “吟芳,”七郎站在亭邊與她遙遙相對,“我也和你一樣,我的心意也始終沒有變。你忘不了六哥,那我就用十年的時間,變成六哥?!?/br> 吟芳驀地捂住了嘴,捂住那聲即將沖出口的嗚咽。婆婆總說楊家對不起她,讓她年輕守寡吃這么多苦;她和六郎情意互許,緣分雖然短暫但心意相通,沒有誰對不起誰;但是他們都對不起七郎。 四娘說得對,如果一早沒有那些事,他們現在一定不會是這樣。 她泣不成聲,哭得踉蹌難支。七郎過來扶了她一把,讓她靠在旁邊樹上,又退回到一臂之外。他把雙手背在身后,目光沉痛地望著她:“吟芳,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就想把你抱在懷里安慰,又怕唐突惹你不高興,我……我真不知該怎么辦?!?/br> 吟芳倚著樹干,淚眼婆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哭得更厲害。她無法面對這張臉,無論是他極力模仿、沉穩端肅的六郎,還是十余年癡情不悔的七郎。 七郎悄悄往前一些,一只手扶在她肩上,見她沒有反對,靠近她柔聲問:“如果換作是六哥,這種情形,他會怎么做?” 吟芳失聲痛哭,單薄的雙肩因為哭泣而伶仃顫抖。七郎輕輕一帶,她就倒在他肩上,被他雙臂環住,沒有掙開。 七郎抱她在懷中,多年心愿成真,他心里無限歡欣,又無限蒼涼:“我倒忘了,六哥在世的時候只會讓你歡歡喜喜,從沒叫你哭過?!?/br> 穎坤在不遠處樹后看到兩人身影合二為一,聽壁角的人該非禮勿視自覺退散了。她沒留意兆言離得近,一回頭鼻梁撞在他下巴上,鼻酸得差點落淚,還得硬忍住不能出聲,捂著鼻子輕斥道:“你湊這么近干什么!” 斥完才想起他現在是皇帝了,可不再是那個隨她打罵訓斥的少年,放下手低頭道:“陛下,恕臣失狀?!?/br> 兆言卻面露笑意:“你剛才那句話,倒又像回到十年前?!?/br> 穎坤往側方踏出一步,樹林里積滿枯枝落葉,一腳踩上去清脆作響。兆言拉住她,食指舉在嘴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只得停住腳步。 七郎抱著吟芳拍撫安慰,半晌哭聲漸歇。他舍不得放開,背靠樹干摟著她道:“吟芳,我在邊境遇到一位行走江湖的神醫,將他延請到軍中,說起過我有一個孿生哥哥。神醫告訴我說,雙生子凡有兩種,其中一種是兩人共母腹,長大后相貌差異有如尋常兄弟姐妹,甚至男女也可不同,龍鳳胎就是此例;另外一種就像我和六哥,相貌如出一轍,心有靈犀相通。這種雙生子胚胎時其實是一個人,后來才一分為二變成兩人。母親剛懷和我六哥時也不知道是孿生,大夫都沒診出來,到六個月腹大如鼓,才知一胎懷了兩個兒子?!?/br> 他語調輕快,仿佛只是與她分享奇聞異趣:“有一個孿生的兄弟,那種感覺的確很奇妙,仿佛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我,鏡子里的人活生生地走出來。我和六哥性情脾氣迥異,從小也玩不到一起,他喜歡跟在大哥二哥身后,我則和四哥五哥玩得好,后來又有了末兒。但是這么多兄弟姐妹里讓我覺得最親近的,卻還是六哥。 “六哥少年老成,十幾歲時說話處事就像大人。四哥大我們七歲,五哥大五歲,但是他們也說,六哥不像他們的弟弟,反而像兄長,不看他的臉還要以為他和大哥二哥是一個年紀的人。當時算起來,應當就是和我現在差不多的年歲。 “這幾年漸漸長大懂事了,大哥夸我堪當重任,末兒則更直接,說我越長越像六哥。吟芳,因為你,我確實有意模仿六哥。但是和你一樣,我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年前,我了解他太少了,他能讓我模仿的舉止行為也有限。我想,其實,我就是自然而然地,和我同胎孿生的哥哥越來越相像了吧。我越來越覺得神醫說得沒錯,我和六哥原本就是一個人,我是少年的他,他是成年的我。就連我們喜歡的姑娘,也是同一個人。 “吟芳,我一直怨恨六哥把你從我手里搶走,但是后來怨恨淡了,我也學會從別種角度來看待這件事。你喜歡六哥那樣沉穩端方的君子,我初次見你就是學他的模樣才博得你好感。假如之后你遇到的不是他,而是意氣沖動懵懂無知的我,也許你只會覺得自己一時看走了眼,更不會將一顆芳心交付。這么一想,我就覺得我應該感謝六哥,至少他幫我留住了你。 “離開洛陽八年,這次回來心境大不相同,或許真的是年紀上身,很多以前沒在意的事反而回想起來。我還記得我剛到禁軍任職,不熟宮中規矩老是闖禍,三天兩頭受罰。有一回剛吃了板子又犯錯,六哥嘴上正兒八經像爹爹大哥似的訓責我,心里卻怕我再受刑杖落下殘疾,頂替我的名頭領了罰。從小到大這樣的事不勝枚舉。包括無回嶺那夜突圍,他身受重傷神仙難救,臨終脫下盔甲披在我身上,將你托付給我,說只要我活著,就和他也活著一樣…… “六哥少壯早夭,華年而逝,除了咱們家里人,除了你和我,大約沒幾個人記得他了。有時我不禁會想,六哥其實就是另外一個我,十年后長大的我,陪我走過年幼無知的少時,教導呵護,還把我心愛的姑娘領到我面前。所以吟芳,你忘不了六哥不要緊,我也不會忘記他。六郎,七郎,你愛哪一個都沒關系,分不清也沒關系。我們長著一模一樣的容貌,也都有一副同樣愛你的心懷。你把我當做是他,我心里高興,六哥也會高興,這便像我接替了他活著,從沒有離開過你?!?/br> 穎坤覺得眼睛發癢,抬起手拂過眼角,才察覺眼中含了淚水。她擦了擦眼睛,抬起頭發現兆言一直盯著她看,自己聽七郎一番肺腑之言心有所感而淚濕眼睫,這副模樣全都被他看在眼里,不由尷尬難堪,偏過頭舉手半掩遮面。 兆言卻是目色沉沉,低聲問:“你們女兒家,果然都喜歡沉穩老練的男子?你以前也說過,男子二十五六年歲,成熟穩重疼惜妻子,又不會太老,正是理想的佳婿?!?/br> 穎坤道:“大約是吧?!?/br> 兆言低下頭來:“過完這個年,我也廿五歲了,是不是到了討人喜歡的年紀?” 穎坤奇道:“陛下何在乎女子愛好?陛下是天子,九五至尊,天下女子趨之若鶩,想要什么樣的美人沒有,只有女子使盡解數博君王一顧,哪有陛下去討別人歡心的道理?” 他一手扶在樹枝上,臉被樹影遮擋,語聲幽幽:“雖則如云,匪我思存?!?/br> 坐擁佳麗三千的帝王說出這番話來,讓穎坤略感意外。她轉念一想,兆言幼時就發愿一心一人,長大雖然意外登基為帝,卻比為燕王時更固持己見,辭謝孺人妃妾,只娶了蘇皇后一人,皇后崩逝才續納了貴妃。君王如此,比爹爹更不容易,值得欽敬,遂道:“陛下情義深重,貞順皇后泉下有知也當含笑心慰。只是陛下剛剛才勸過臣,逝者已矣,過去的事莫一直放在心上。就如我兄嫂之念六哥,不忘故舊而憐取眼前,陛下與貴妃琴瑟靜好,方是對故人最好的慰藉?!?/br> 他沒有說話,只是手里扶著的那根樹枝“咔”一聲折斷了。 這聲音驚動了七郎,他立即放開吟芳擋到她身前,向二人隱身處厲聲喝道:“誰在那里!”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請了方道長坐鎮,今天一看居然有好幾百點擊了,影響大家正常閱讀非常抱歉。替換前在此章下留言的讀者都送上紅包一份,聊表歉意。沒留言的就送不了了,sorry... 感謝投雷么么噠!話說這地雷紅包丟來丟去全被jj賺手續費了呀 joyccc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16 23:52:16 尖尖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16 23:5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