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柳熙年道:“你竟然在之前就買了個女人藏在府中?” 暮塔想了一下突然醒悟過來般的道:“??!你說的是畫越是吧!那是阮流今老板一定要塞給我的啊……我看她也是異族,難免覺得她賣給那個油頭粉面的富商為妾太過可憐了,就出口說我要,然后,阮老板就一定要我帶回來了……說不把她帶回來就把她給餓死……”暮塔拿眼角偷偷看柳熙年的臉色,忐忑道,“你不會是生氣了吧?” 柳熙年沉著臉道:“那你之前怎么一直沒有告訴我?” “我……這不是,忘記了么?”暮塔小聲地嘀咕。 第三十六章 龍朔三年至四年,河西、隴右大旱。 涼州,武威郡。 土地干裂,草木枯黃,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 一片全部都是干裂的黃土的平原上,佇立著一個茅草屋。 這個茅草屋所在的地方非常的適合進行一些秘密的集會一類的事情,因為外面的情況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人想要窺探根本就無從隱匿。 高大的男人有些衣衫襤褸,他慢慢地踱步,走進了茅草的屋子里。屋里已經有幾個人盤腿坐在地上,一同抬頭看著進來的男人。這幾人當中大部分是年輕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漢人,高大威猛,眉目深邃,還有一個老者,須發皆白,像是比這里的人的輩分都要高一些。 男人向老人行禮。 老者點點頭,示意男人坐下。 男子依言在一個年輕人的旁邊盤腿坐下來,對面的年輕人便問道:“你是什么人?” 除了老者以外的人都看著進來的男人,看來他們并不知道這個突然進來的人是什么人,然而與老者確實似乎有些交情。 后來才進來的男人道:“我是羯族劉顧原?!?/br>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竟是羯族劉顧原!年輕人仍然有些不確定,畢竟這個世界上同名的人總是有的,問道:“是秦州的羯人劉顧原?” 男人點頭:“是?!?/br> 這時,老者旁邊的年輕人笑道:“原來是秦州羯族劉氏家主?!?/br> 劉顧原面色凄愴道:“如今羯族劉氏……已經只剩下我一人了?!?/br> 年輕人道:“我叫拓跋匹孤,鮮卑人,這里都是鮮卑拓跋氏的人,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是知道的?!庇种噶酥竸㈩櫾磉叺囊婚_始問他是什么人的年輕人,道,“這是拓跋武?!?/br> 劉顧原沉著臉點頭,算作是打過招呼。 拓跋匹孤又一一介紹了這間屋子里的其他人。 拓跋匹孤道:“我們認為,涼州刺史陳宏烈不足為懼。這些年來,他一直對我等外族極盡欺壓之能事,向來是找到什么借口便大肆興兵討伐我羌羯匈奴以及鮮卑人,秦州刺史陳寒谷一來秦州,便屯兵于高平川,侵占我們的土地,然后又派兵進攻麥田一帶我等鮮卑人的集體居住的地方!這般欺壓,我等難道還要再容忍下去嗎?我聽說朔北方向的鮮卑人送到洛陽的質子前些日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洛陽,兇手聽說是已經緝拿歸案了,可是誰知道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連我們的王子都是這樣被對待的,我們難道不給我們的王子討要一個公道嗎?” 拓跋武毫不客氣道:“但是我的身邊就坐著一位反抗的人?前車之鑒就在旁邊,難道我們就這樣去重蹈覆轍嗎?” 劉顧原面色僵硬,有些無所適從。就算是心中很不滿也不能表示出來,這里畢竟不是他劉家的地盤,羯人劉氏一族,已經都成了亡魂,只有他這一個人還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了。他有時也在想,自己究竟是為什么還要這樣的茍且偷生呢? 如同螻蟻一般的生活,還有什么可貪戀的呢? 然而他舍不得,當初對于黎朝是那樣的怨恨,若是不能親眼看著它覆滅,他終究是不甘心! 不甘心這等級森嚴民不聊生的時代還要再繼續下去,不甘心這沒有包容心的民族還要再統治著宇內八荒,不甘心羯人再受到這般不公平的對待! 劉顧原忍耐著,哪怕饑饉侵蝕著他的身體,使得他不再健壯,不能再領著族人去反對他們,哪怕族人全部都不會再陪著他看完這一切,他要代替已經死去的族人們,去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拓跋匹孤道:“可是我們這樣忍耐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陳宏烈帶人來殺個精光的!” “與其這樣被動地等著他們帶兵來殺我們,我們在奮起反抗,還不如我們直接就反了,殺他個措手不及!”老者另一邊的年輕人拓跋杰明顯是支持拓拔匹孤的。 劉顧原像是小丑一樣的坐在一邊聽著拓跋家族的人的談話,而且談話還是有關謀反的大逆不道的內容,然而家族內部的人的意見并不一致,最高輩分的老者并沒有說過一句話,顯然是想先聽一聽年輕人們的意見,然后再做最后的總結。 老年人畢竟沒有年輕人激進,不愿意為這個吵起來,在拓跋武一句“叔公您怎么看”說出來以后,大家的目光都轉移到了老年人的身上。 被稱作“叔公”的老者低頭沉吟半晌,道:“這樣的事情不可以太過冒進,不能夠匆匆就決定……而且也還沒有到非要反抗不可的時候,我們還是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這件事情?!?/br> “叔公!”拓跋杰似乎有所不滿。 老者看著他,眼神沉靜如水,深邃不可測。 拓跋杰還想說什么,被一邊的拓拔匹孤用眼神暗示他不要再說。 年輕人還是有些憤懣。 這一次集會便這樣結束了。劉顧原被安排進了鮮卑人的住所里,畢竟他曾經也是羯族人的首領,對于剩下的羯族人總歸在某些重要的時候還會起到重要的作用。 洛陽,安業里。 阮流今又搬回了阮家別院,這次的理由是阮懷風讓他一個人到安業里去靜養,因為小阮在家中呆著的時候竟是日漸消瘦了。 母親司馬安義萬分不舍,但是兒子日漸消瘦卻也是事實。她就不明白了,家中吃好喝好,也沒有什么煩心事,也不用天天cao心蘭箏閣的生意,怎么就還越來越瘦了呢?然而阮懷風下令讓他去安業里總歸是有他的道理,司馬安義也就不再管這些,只是想念兒子得緊。 晚上的時候,司馬安義仍舊是不能理解丈夫的決定,而且就是有關小兒子的家事,也算不得軍國大事,妻子問一問總是很很正常的。 卻沒有想到阮懷風卻是顧左右而言他:“這個事情是今兒自己的事情啊?!?/br> “到底是什么事情?”司馬安義看見丈夫這個樣子,就是更加不解了,好好的要把兒子給弄出府去,還不給個理由。 阮懷風嘆一口氣問道:“你就這么想知道?” 司馬安義道:“我自己的兒子難道我關心一下還成了不應該的事情嗎?” 阮懷風道:“你難道沒看出來兒子在家中已經快要悶出病來了嗎?他現在長大了,有些事情也不好和你我在多說什么,讓他住在外面,每天想去哪里去哪里,散散心也是好的。你以為我就不想天天見兒子?我就不想他天天在府里平平安安的?” 司馬安義聽見這話也就不疑有他,安心地睡覺了。 凌輒出宮的事情并沒有和家中人說一聲,皇帝陛下已經允許了兩個人在一起的事情,皇帝很是通情達理地下旨說讓凌輒去執行秘密的任務,實則放水讓凌輒出宮去和阮流今在一起了。對于這種時候,凌輒是誠心誠意地覺得皇帝陛下的任心而行是一件非常美好的存在??! 皇帝陛下私底下其實是讓凌輒每日待在紅葉齋里查看每日從各地傳來的信報了。 阮流今也是每日進入已經關門的蘭箏閣,在老板專用的房間里呆著,而且還打發家奴自己先回去要么就在大同市里隨便逛逛,不許打擾他。搞得家奴萬分不解,不過少爺們的想法向來是和他們這些人不一樣的,畢竟他們是恨不得一錢銀子掰成兩半花的人,而少爺那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錢財就沒拿過一兩以下的人。于是家奴們不再思考公子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輕輕松松地把牛車停在了松見舍的院子里,便幾個人結隊去逛大同市了。 這個時候的大同市顯然是沒有以前熱鬧的,一些聲色場所自然都是要關門的,就算是要營業也要在晚上的時候偷偷地進行,徹夜地來,因為宵禁的時候街道上不能有行人。 阮流今在墻壁上的一個部位以某個特殊的節奏敲了敲,然后整面墻便開始有小幅度的偏移,直到縫隙變成可以容下一人側身進入的大小的時候,墻壁之間摩擦的聲音便停止了,阮流今側著身子進入了密道,里面傳來了幾聲敲擊的聲響,墻壁便慢慢地移回了原位。 他見到凌輒的時候凌輒正坐在那件擁有無數巨大書架的房間里,坐在地上,背后是好幾人高的書架。聽見有腳步聲,凌輒抬頭看向前方,先引入眼簾的是一雙繡著梅花的白色靴子,然后接著抬頭往上看,是美麗筆直的腿,被衣擺掩住。一直抬頭直到看見對方的臉,凌輒無聲笑得格外的美好,高興得像是終于拿到了糖的小孩子。 阮流今蹲到他面前,笑著看他,凌輒手一伸,摟住小阮的脖子,將他拉下來,然后便是傾心的親吻,雙唇貼合著,也不吮吸,不輾轉研磨,就只是貼著,像是少年時溫情的小游戲。 阮流今的嘴角慢慢地揚起來,伸手回抱住凌輒的腰,伸出舌頭偷偷地舔一下對方的唇瓣,開心竊喜得不得了的樣子。 凌輒翻身將他壓倒地上,開始狂熱地親吻。阮流今被親得喘不過氣來,心中哀怨:這家伙,自從那日他突然說要私奔的時候起,就喜歡這樣用力地親自己,實在是讓人沒有反抗的余地,太霸道了! 資料要找起來實在是麻煩,這地下室有沒有陽光,所以這藏書室里有大量的宮燈,對宮燈的質量的要求非常高,都采用了不易碰倒的青銅底座的設計。在這里親吻,隨時都冒著有可能被人發現的危險,還要注意著不要碰倒了宮燈,于是也就格外的刺激。 阮流今終于爬起來,摸了摸嘴唇,還好,只有一點點腫,但是他還是狠狠地瞪著凌輒。 凌輒一臉的偷吃成功以后的竊喜,就算是小阮這樣的眼神,也愣是被他看成是在眉目傳情。 另一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凌輒立馬站起來,裝出一副正在巡查資料的樣子,阮流今也立刻站起來,輕輕地靠在書架的邊上,抽出一卷帛來,做出是在認真看的樣子。 來的人是小孩子長相的黃承松,看見阮流今的時候倒是驚訝了一下:“阮老板怎么天天都來?就算是蘭箏閣關門了,公子閑下來了,這般天天來,您真是太勤奮了!” “哪里哪里?!比盍鹘裥奶摰匦α诵?。 黃承松剛剛的話卻只不過就是開場白而已,所謂的勤奮之類的夸獎,真的就是那么的隨口一說,于是后面的正題來了:“麻煩公子幫我找一下最近一個月傳過來的雍涼梁秦四州的卷宗吧?!?/br> 阮流今瞬間黑了臉。 黃成松不懂得看人眼色,道:“真是麻煩公子了啊……找到了請送到我和黃飛待的那間屋子吧?!?/br> 說完便走了。 阮流今和凌輒對視一眼,這小子,使喚人完全不看人身份的??! 凌輒道:“反正也是沒事情,就找一下吧?!?/br> 第三十七章 龍朔四年,春,三月,陳寒谷及江風舟率領三千秦州軍殺羯族三百余人。 四月,涼州刺史陳宏烈以兵營不足為由,將軍營向西擴大十里,原居住于那里的鮮卑人被遷離。 四月二十六日,陳宏烈率三千輕騎兵,驅趕入涼州境內饑民。 龍朔四年夏,大旱。饑民愈多。涼州城外諸多餓殍,然城門緊閉,拒絕饑民入城就食。 阮流今和凌輒二人慢慢地在眾多的旁邊標注為雍涼等的書架中一個一個的看過去,在梯子上爬上爬下的,終于找到了一些有關近期來得涼州和雍州秦州的一些事情,然而語言簡略,事件大多不夠詳細,并且說到的事情實在是很少,相比起青州等地的幾十卷的長長的敘事文章簡直就像是故事一樣的資料來,這些雍涼的東西,實在是只能算是螞蟻一樣的小東西了。 凌輒抱著幾分卷宗在后面跟著,而阮流今,雙手都非常悠閑地背在身后,簡直就像是是散步一樣地在走著。黃承松看見的時候簡直就是憤怒了,大叫道:“你……你怎么能這樣呢?你好意思讓別人把所有的東西都拿著,你自己這樣悠閑地走過來?你說你過來干什么?凌輒一個人就夠了??!” 黃飛連忙走過來幫凌輒把一部分卷宗接過來,搬到了桌案上,微笑著對凌輒道謝。 凌輒說了聲“不客氣”,然后黃飛就開始看卷宗了,挑出非常緊急的和不是那么緊急的分別做上記號,交由等會兒會過來的張馳送進宮去。 那廂阮流今非常厚臉皮地和小孩子一樣的黃承松在吵架:“我本來就不是要每天都在這里干活的,今天是我休息的時間我還過來幫你們找那么多的東西,已經是非常的勤奮了好吧!要是沒有我,凌輒要找齊這些東西起碼還要一個時辰……本來就是應該由他拿的東西我為什么要越俎代庖的去抱著呢?我肯幫你們找東西已經是很給黃飛面子了啊——要不是看在黃飛的面子上,我才懶得理你這樣的小孩子呢!我又沒有戀|童癖~” “你!你——”黃承松氣得不知道要說什么,就這樣“你”了半天。 “哼~~~~跟我斗……”阮流今神清氣爽地晃悠著轉身,慢慢地走了兩步,又回頭對還在生氣的小孩子說道,“黃飛都看了好多卷宗啦~你再不去看就是跟我一樣的多余的人啦!” 在一旁觀戰的黃飛和凌輒同時很憂愁地拿手撫上了額頭。 阮流今那眼睛瞟凌輒——還不快走? 凌輒眉飛色舞地答應——就來就來。然后屁顛屁顛地跑到了阮流今旁邊,順便看了一眼黃飛,表示先走了。 黃飛趕緊揮手——趕緊滾吧,要不然又要吵起來。 房間里,黃承松還在生著氣,腮幫子都氣鼓鼓的,黃飛道:“趕緊過來看卷宗吧。阮流今那家伙,你為什么要和他吵?!泵髅鲬撌且蓡柕木渥?,偏偏是陳述的語氣,于是問句也被他說成了肯定句——你沒必要和他吵。想了想,黃飛又道:“你還比他大呢,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了?!?/br> 黃承松怔了良久,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有用的打敗阮流今的方法。 于是,在后來幾天的吵架中,黃承松吵不過阮流今的時候,都會立馬自我反省一般的氣定神閑地說一句:“啊……我比他還大呢,干嘛要和他一般見識?!甭曇舨淮蟛恍?,恰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聽見。 阮流今那個氣啊…… 黃飛初次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終于明白為什么那天的黃承松先是愣了然后又是恍然大悟又是得意的表情了。 柳熙年在紅葉齋看見凌輒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問:“陛下不是打發你去干什么秘密的事情了嗎?怎么你會在這里?現在朝廷上很多人都在猜測你究竟是替皇上干什么去啦,是不是去搜羅某個大臣枉法的證據,幾乎是所有身家不怎么清白的人都在自?!恪谷皇窃谶@里,難不成真的在找某個大臣的秘辛?” “這個……”凌輒有些尷尬,他怎么能說陛下是在通情達理地讓他和小阮約會呢?不過陛下會同意這樣的事情而且還這樣的幫助他們確實是很奇怪??!無論如何凌輒是沒有想到這究竟是為什么的,陛下向來是任心而行,很多時候他們這些人是不能理解的,比如說,當初他明明是找到了馮紹進衛衍大人的讒言的間接證據,陛下竟然是幾乎沒有經過調查的就選擇了相信馮紹的話,而拒絕讓衛衍大人進京,甚至連封賞之類的都很吝嗇。 明明知道某個人是忠臣能吏,還是不被重用,這樣的皇帝總歸是少見的吧? 所以說,圣意這種東西是無論如何也揣測不得的呀!因為碰上這樣的皇帝,你究竟是要怎么揣測呢? 柳熙年在等待凌輒的解釋,但是凌輒“這個這個”了半天也沒說出什么東西來,全都是“啊”“嗯”“呃”之類的語氣詞。柳熙年心說罷了罷了,他肯定是說不出什么來的了,大概陛下真的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的事情要他來做,但是你說一句“無可奉告”或是“陛下要求保密”不就可以了么?這樣支支吾吾半天到底算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