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原來是質子殿下!”少年身后的中年人輕夾馬腹,與少年并排,一道疤痕橫跨鼻梁,從左顴骨一直延伸到右顴骨,證明他曾經經歷過很多事情?!拔覀儾⒉徽J為跟隨您回龍庭是比當馬賊更好的選擇?!?/br> 其他的馬賊們都高傲地微微昂起了頭,表示他們的意見。 大概這才是馬賊的一把手吧。 “不,”慕欽說道,“你們會明白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你們如果去過洛陽,就會發現了。貴族可以擁有最美麗的女人,最好的美酒,可以聽見最優雅的樂曲……甚至吃五石散。而平民只能被人拒絕,被人奴役,成為貴族的私有財產,為貴族們搜羅美人美酒,為貴族們付出性命……甚至不能引起貴族一點點的憐惜!你們在這里當一個馬賊能得到什么呢?只不過是一點錢財,過幾個月,錢財花盡,你們又要進行第二次搶|劫,循環往復,這樣的日子,難道你們還沒過夠嗎?” 馬賊們相互看了看,似乎有那么一丁點的動搖。 少年道:“可是跟隨您我們就能成為貴族了嗎?您并不能對我們許諾什么,花言巧語是毒蛇之吻,只會讓人墮入地獄。而且,我看那邊那位靠在馬車上的公子,似乎也是世家子弟,還是要護送您來到這大漠荒原。他怎么不在洛陽的豪奢腐朽里沉淪呢?這根本是無意義的對話,您對洛陽的生活根本就是不贊同的,又怎么能說服我們去過那樣的生活呢?”少年又看了柳熙年一眼,柳熙年此時已經上馬,左手長槍右手連弩,終于有了監門衛將軍的風范?!斑€是說,您說這么一番話,只是為了讓您的護軍們做好戰斗的準備?” 慕欽有些尷尬。 少年又笑了,“其實您根本不需要這樣。他們就算做好了準備,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br> 柳熙年輕蔑地笑了笑,“自信是好事,自不量力就不好了?!?/br> “自不量力的是你們!”少年一聲咆哮,身后的馬賊像是得了信號一樣全部瞬間沖出。 惡戰開始了。 瘋了瘋了,大家都瘋狂了。咫素以前都是負責暗殺,先是接近對方,取得信任,然后在趁其不注意,暗殺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血rou橫飛的戰斗,以前教她殺人的師父甚至告訴她殺人也是一門藝術,盡量不讓血液沾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從犯罪現場逃脫??墒?,以前學習的東西,在這個時候,全都是無用的理論了,你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很多人,你也不是一個人在戰斗,還有……同伴們。 什么都忘記了。 殺人的藝術。 只有染了血液的風沙! 只有揮舞的刀劍! 小咫目光一閃,長刀凌空橫掃,對方在生死間雙膝跪地,身體向后仰去,自刀光下閃過。對方本以為躲過一劫,正欲直起身來反擊,卻在瞬間被一柄短刃穿透了胸膛! 小咫的嘴角輕輕扯了扯,從那人身上拔出短刀。 打斗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 雙方都損失慘重。 小咫看了看不遠的柳熙年,他已經將長槍捅進了少年的胸腔,但只是槍尖的一點點,并不足以致命。 可是柳熙年的表情突然變得很難看,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擁有橫貫鼻梁的刀疤的男人看見少年被刺中,立刻說了句:“退!” 然后迅速略至少年跟前,一把搶走了少年,飛速后退。 其他馬賊也迅速地退去。 本以為會是壓上性命的戰斗呢,竟然就這樣結束了。 小咫發現柳熙年將槍插在地上,有些艱難地站立。走進他才發現,柳熙年的肩膀上插進了一根金色的透骨釘,似乎還有什么花紋。小咫想幫他拔出來,他卻面色蒼白地說:“別動,我要休息一下?!比缓缶偷瓜氯チ?,閉上眼睛,仰面朝天,四肢攤開,姿勢是可以想象的不雅。 小咫愣在那里。 柳熙年突然睜眼,看見小咫還在,皺了皺眉頭道:“我現在沒有名士風度,……你能不能不要看?” ……這種時候還要計較名士風度? 小咫深吸一口氣,翻了個白眼,轉身去看隊伍里其他的人。 柳熙年抬手撫上自己的肩膀,摸到那枚透骨釘,只是輕輕碰一下,就疼得直抽氣。柳熙年撇了撇嘴,這么疼,要拔出來可得受罪了。 香爐里冒出縷縷的青白的煙氣,有淡淡的香味,沁入鼻端,大概是沒什么提神的作用,阮流今懶懶地伏在桌案上,百無聊賴,又輕輕地嘆口氣?!荒羌一锊辉?,就會無聊很多啊。 再嘆。 “喂喂喂喂?!比顣r錦挑起湘妃竹簾,看見阮流今一副思春少女的樣子趴在桌上有些好笑,“你也不至于如此吧?當真一天也離不開了?” 阮流今抬頭看看堂哥,有些不明所以?!斑馈谥v什么?” 阮時錦伸手擰了擰少年姣好的面頰,道:“我說你呀,凌輒才離開不到三天,你怎么就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阮流今不悅地拂開對方的手,揉了揉被掐疼的臉頰,道:“誰萎靡不振了?我不過……是這個香有安神催眠的作用!” “哦~~”阮時錦頗有深意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我的小堂弟,想念他的缺德兄弟,于是四肢無力,渾身癱軟呢?!?/br> ——你說的,分明是中了軟骨散的癥狀吧? 阮流今不再答話,看來那個香氣真的有催眠的作用,真的好像越來越困了。 阮時錦又問:“咫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阮流今猛然抬頭,這種時候,任何催眠的熏香都不能讓他繼續犯困下去。這是阮時錦瞬間的感悟。 這好像是關系到賺錢的大業了。阮流今問:“堂哥不愿意再在蘭箏閣了?” “嗯?!焙唵蔚幕卮?。 這種時候,他少言寡語的名士風度就出來了。阮流今在內心翻了個白眼。 “為什么?”心知他應該又是要談條件了,只有等著他提出來,忍不住又要沮喪,那家伙,一定想到什么新方式來讓自己破財。有時候,有個厲害且沉得住氣又善于偽裝的兄弟真的不是 一件好事啊。 阮時錦垂下眼簾。 于是阮流今心里又抽了抽,你到底要提什么條件??? 半晌,阮時錦抬頭直視阮流今,語氣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皼]什么,煩了?!?/br> 哦哦哦哦——這是什么理由?阮流今不由得咬牙切齒,竟然就是煩了,沒有家族不準其拋頭露面之類的威脅,也沒有找到心愛的姑娘所以決定神仙眷侶的私人的可以讓人接受的理由,竟然就僅僅只是兩個字,煩了。是啊,煩了,所以就不再做下去了。真是士族的理由!那些追求逍遙自在的人們吶,只是因為想念家鄉的莼菜鱸魚,就可以掛冠歸去,于是人民疾苦,天下蒼生都是與他們無關的存在了;只是因為山中風景美麗,就可以棄印而還,于是狼煙四起戰火三千就都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了。這就是優雅的瀟灑的士族啊,阮流今想,大概也不是一時間就能改變的了。 煩了。 于是再也沒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住他了啊。 阮流今也煩了,生意要變差了。 平復了一下心緒,阮流今淡淡地問:“那么堂哥又要回竹林隱居,彈琴給竹子聽嗎?” “不會。我應該會出仕吧?!比顣r錦笑了,突然湊近阮流今耳邊道。 咦?阮流今很是驚奇,當年掛冠歸去之舉被眾多人驚羨啊……如今又回去,那不是要惹人嘲笑?阮流今猛地轉頭,于是就撞上了堂哥的鼻子,“你……” 堂哥后退些許,捂住鼻子,模糊地發出一個音節:“唔……” “呃……現在回去不是會有很多人……會笑話你的吧?”小阮輕聲問,有些擔憂的樣子呢。 阮時錦輕輕揉了揉鼻子,“唔……還是疼……”一邊揉一邊又笑了,“堂弟這是在擔心我?” 阮流今想了想,沒說話,轉頭看向另一邊。 “其實……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阮時錦伸手挑過小阮的下巴,讓他轉過來看自己,小阮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阮時錦又笑,“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情,別人說什么并不能將我怎么樣,不是嗎?” 小阮微微偏頭從他手中掙開,還是一副有些委屈的樣子。 “噗……”阮時錦笑噴了,“不要擔心了,我沒事的?!?/br> 阮流今翻了個白眼才看他:“誰擔心了?我才不擔心你?!?/br> 這話說的十分的“此地無銀三百兩”,阮時錦的心情是萬分的好,結果阮流今又來一句:“你無論如何都要離開蘭箏閣跑去當官了……我怎么可能高興得起來!” 原來剛剛的一切貌似擔心的舉動都是為了讓阮時錦不進朝廷。擔心?對于那個從來咦捉弄自己為樂的堂哥,阮流今實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擔心的。 第四章 蘭箏閣再一次失去了當家的琴師,洛陽的人們都期待了,咫素,阮時錦,洛陽最好的琴師都已經在蘭箏閣彈過琴了,接下來阮流今是不是要把宮廷樂師給請過來呢?結果,蘭箏閣的老板永遠是不能以常理來推斷的,這回,他誰都沒請,很是自暴自棄的,連他自己也消失了。 洛中朱衣,喧囂年少的領軍人物,阮家小公子阮流今突然間消失了,作為深閨夢里人的阮小公子突然消失無疑使非常不負責任的,不日便有傳聞阮小公子攜美姬入山中賞景,流連忘返,甚至經過幾番演變,已經有阮小公子被山中艷鬼所惑,不愿歸洛之說。 然而,我們貪財的阮小公子究竟干什么去了呢? 月色清冷照入一方庭院,木芙蓉悄無聲息地凋零。凌輒凌中郎將站在木芙蓉花樹下,月光灑在他的便服上,仿佛是跳躍的星子,如果忽略他那有些扭曲的無奈的表情,便大有羽化而登仙之勢。 “我說,”凌大少爺開口了,“你在洛陽好好地做生意不是很愜意的么?突然間跑到我這里來到底是干什么的???很累而且還很危險的??!” 另一邊那個稍矮一些的少年抬眼看他,那眼角眉梢的風情,他身旁的木芙蓉見了都得含恨而死,正是從洛陽撂了蘭箏閣生意的阮流今。阮小公子抿了抿嘴角,可憐兮兮地看他,凌輒哪里經得起這樣的一眼,態度立馬軟下來,“你跟過來也可以,但是不能離我五步之外,否則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br> 阮流今立馬點頭如搗蒜?!獰o論如何,先穩住了面前這位再說??! “好了,現在說正事?!绷栎m突然咳嗽一聲,打破此時過于唯美的氣場,然后神色一凜。 正……正事?阮流今瞪大了眼睛看他,同意我跟著就好了啊,還有什么正事? 凌輒非常正經地問話的時候,阮流今總有一種他被他爹附身的奇怪感覺,心理面不住地發笑,面上也只是裝正經。 他問:“你來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可不會相信是什么舍不得兄弟之類的鬼話呀?!?/br> 阮流今愣了愣:“為什么……不能就只是來看你呢?” 凌輒搖搖頭,神色間竟是難以掩飾的悲傷,“我要怎么相信你呢?……就算我們從年幼時就認識了,一起度過了這么多的年歲,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其實從來沒有了解過,……對嗎?我對你……對你……你也是不知道的吧?” 木芙蓉的花瓣突然從樹枝上掉下來,白得有些晃眼啊,阮流今想,怎么這樣白啊,真討厭啊……怎么是這樣子?“你……不相信我了啊?!?/br> 凌輒突然一把拉過他,緊緊地抱在懷里,臉埋到他頸窩,“你是陛下的耳目啊,我又怎么知道我的哪一句話會傳到陛下的耳朵里呢?我……我這個人話好多啊,如果,如果連對你都要小心翼翼一言三思,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你啊,我,我怎么會不相信你?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啊……可是我還是免不了要擔心啊……我已經不能思考了啊……” 他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啊,阮流今伸手回抱住凌輒,到底是被自己逼到什么程度才讓他說出這樣的話啊。阮流今努力地斟酌著字句:“其實……無論我們有沒有成為陛下的耳目,無論在紅葉齋里我們各自做著什么樣的事情,是不是相互制約相互監視,我是小阮,你是阿輒,這是不會改變的啊,我喜歡你這一點,也是不會改變的??!”說完阮流今就是一愣,怎么……就給說出來了? 凌輒也是怔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端詳著小阮的臉驚疑不定地問:“你方才……說了什么?” 阮流今眨眨眼開始裝傻:“我剛剛有說什么嗎?” 凌輒開始笑,沒笑出聲來,但是咧開嘴露出牙床,好像恨不得嘴角能開到耳朵邊上去,眼睛里的光亮像是閃爍的星辰?!拔液孟衤犚娏耸裁床坏昧说臇|西了啊?!?/br> 阮流今的面色突然冷下來,在月光下充滿了禁忌的冷艷?!皼]有,你什么都沒有聽見?!?/br> 凌輒看他有著惱的跡象了,就下定決心再逗一逗他,畢竟,讓精明jian詐的阮老板吃癟的時候可不是常常有的啊。于是凌輒很是開心地又笑了笑,然后,低頭吻住小阮的唇。 小阮驚訝地睜大眼,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凌輒在心里面又偷偷笑下,然后伸手蓋住了小阮的眼睛。對方溫軟的觸感簡直讓人欲罷不能,凌輒在心里叫囂,感覺全身的毛發都興奮地想要豎起來。 就算對方完全沒反應,也絲毫不影響凌大少此刻的興奮,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一下對方的唇瓣,然后就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只是遵循本能地去摟緊小阮,緩緩加深這個吻。 直到小阮徹底軟倒在自己懷里,凌輒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對方,眼里的光明晃晃地寫著“志得意滿”四個大字。 但是看見小阮的神色后,凌輒就慌了神了。 阮流今的神色中夾雜著屈辱、憤怒、甚至……怨恨。勾人的桃花眼少有地瞪圓,已經彌漫了朦朧的水汽。 凌輒不知所措地撫上他的眼,被阮流今一把拍開,他問:“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和南風館的小倌差不多?我說一句喜歡,就代表你可以像對待他們一樣地對待我,這般作踐我?”聲音中竟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凌輒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的行為太過孟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