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馬德拉的夜晚總是充滿熱情,白日里嬌艷美麗的鮮花被璀璨明麗的燈火取代,開放在海島的每一處,點綴于密林,渲得蒼穹之下的大海和城市猶如人間的溫暖銀河。港口邊矗立著圣倫羅左宮,這座十六世紀的古老建筑將花城豐沙爾裝點的仿佛童話之中的存在。 在前往老雷德住所的路上,會途經一個多姿多彩的巨大農產品集市,市場里出售的東西應有盡有,海產海鮮,熱帶水果,還有各色物美價廉的蔬菜。海邊小鎮的空氣總是溫和而濕潤,彌漫著當地特產葡萄酒的香甜氣味。居民攤主們面帶笑意,吆喝交談,就算聽不懂一句葡萄牙語,也能感受到其中那種格外快活閑適的氛圍。 太美的地方,桃花源一樣的地方,就算在深黑的夜里,都熱烈而繽紛,仿佛漫游在仙境。 腳下的人行道是由不規則碎磚石鋪成的各種圖案的黑白長徑,路面不寬,甚至可以說是狹窄,但足夠將兩邊的人文風物盡收眼底。作為一個常年生活在水泥叢林的天朝學子,秦珊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左看看,右瞧瞧,目不暇接。 奧蘭多走在前邊,還穿著之前那件白色襯衫,他人緣貌似很好,街邊水產店的中年大叔會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奧蘭多也一一用葡語回應。水果鋪后的妙齡女郎瞥見他,則是挺了挺胸前半露的雪白兩大團,腰肢扭動如蛇,乳|溝共翹臀一色,媚眼與紅唇齊飛。 秦珊如同一只小透明,默默跟在他后頭,存在感非常低微,奧蘭多步伐比較快,她就算看見感興趣的東西,也不能流連,不然就會跟丟…… “不能走慢一點嗎?”她走了一會,額角都開始滲汗,不由抱怨。 奧蘭多懶洋洋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我是正常勻前進?!?/br> 秦珊望向前面人筆直的背脊,光點從他身上流淌過,優雅的衣著和泠然的姿態,讓穿行于市井的奧蘭多看上去就像一名t臺上的時裝秀男模。不過外表再美麗,也不能填補此人極度惡劣的人格…… 秦珊微微喘息:“你的‘正常勻’等于我的‘小跑’,稍微減注意一點交通安全不行嗎?” 奧蘭多的憐憫之意溢于言表:“可憐的亞洲小短腿?!?/br> 他邊這么講,雙腿行走的頻率加快,腳上動作也很刻意的愈大步流星。 秦珊無可奈何,只能哼哧哼哧從競走變成奔跑的馬拉松,正要從奧蘭多身側越他時,被他直接揪著后領拎起,又扔回背后: “不準過我?!?/br> 男人命令的語氣有如冷風撲面。 “喳?!鼻厣簩χ谋撤藗€白眼,半嘲諷的學起清宮劇里的小太監。 “喳是什么?” 秦珊:“中文的一個……語氣詞吧,等同于yes,sir.” 奧蘭多:“有點意思,以后就用這個來代替?!?/br> 秦珊:“……噢?!?/br> “錯了,”奧蘭多極快否認:“你反應太慢了,小姐?!?/br> 秦珊跪地長嘯:“……喳——”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看了一路售賣的海鮮,秦珊又惦記起那只肥嘟嘟的蟹螯:“那個蟹螯可以吃嗎?” 奧蘭多:“當然可以,去年船員們曾經分食掉它一只左手?!?/br> 你們太殘忍了,為什么不帶上我一個,秦珊撇嘴:“那你今年為什么又要剁掉另外一只?” 大概是要去見什么不錯的人,奧蘭多心情難得好,連回答都變得有耐心:“去年某天半夜,它假裝哭泣,大家好奇海里怎么會有火車的聲音,都跑到船舷邊觀看。接著它就朝著我們的船射|精,我一怒之下斬斷了他一只手臂?!?/br> 秦珊額角垂下一滴汗,所以嗚嗚嗚的賣萌抽泣只是在讀【子孫炮攻擊模式】的技能條嗎? 她問:“可是今年他又沒來招惹你們?!?/br> 奧蘭多冷哼一聲:“呵,今早它就在望遠鏡里打開肚子上的瓣,露出生殖器向我挑釁了?!?/br> 秦珊:“……也許人家只是在吸引母螃蟹?!?/br> 奧蘭多:“哦——也對,那會你正站在我身邊?!?/br> 秦珊:“……” **** “到了?!弊吡舜蠹s半個小時,奧蘭多在一根路燈前停下,他隨手推開被薔薇枝蔓織滿的鐵柵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掩映在樹木里的歐式木質小洋房。 一位戴著圓邊眼鏡,身穿格子襯衣的老頭站在門側,奧蘭多一瞧見他,就邁開長腿走過去,一把攬住老人,勾肩搭背道:“老雷德,我們好久沒見了?!?/br> 被稱作老雷德的精神老頭笑瞇瞇回:“孩子,我的老年癡呆沒有那么嚴重。如果我沒記錯,我們兩天前剛見過面?!?/br> 奧蘭多在他面前像個陽光燦爛美少年,他攜著老頭子慢慢往房子里走:“我們進去聊?!?/br> 老頭道:“你后面似乎還跟了一位小姐?” 奧蘭多揮揮空閑著的那只長臂:“不必在意,她會老老實實跟上來的,比小狗還要乖?!?/br> 秦珊深深吸氣呼氣,淡定,淡定,人生自古誰無死,虎落平陽被犬欺,大女子能屈能伸…… 然后我們忍辱負重的中國少女,屁顛顛地跟進了小樓房。 小巧的水壺在灶臺上嘟噥,煮著開水,老雷德打開壁爐上的臺燈,廚房瞬間亮了,他從櫥柜里取出兩袋茶包,分別放進白色瓷杯:“家里只有紅茶了?!?/br> “沒關系?!眾W蘭多應著,取出茶幾抽屜里最新的一份報紙,坐到了秦珊身后的折疊椅上。 至于秦珊,她此刻正對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比較陳舊的“indos xp”的啟動程序。 紙張悉悉的摩擦聲傳來,男人似乎正在展開報紙,他嗓音清跳如泉躍:“你可以‘baidu’米酒了,但是不能干別的?!?/br> 秦珊聽著微軟那熟悉的開機聲,屏幕在眼底亮了,桌面壁紙讓人驚艷,是滿城鮮花,花毯,還有穿著鮮麗裙裝的少女,她們都佩戴鮮花,笑容也跟鮮花一樣美。 “這是每年一度的花節?!崩侠椎聦杀瓒松想娔X桌,茶包在沸水里打飄,漫出暗紅和香氣。 秦珊由衷贊美:“很漂亮?!?/br> 老雷德的笑容一直很慈祥親切:“是的,馬德拉最美的節日?!?/br> “快‘baidu’!”奧蘭德反感這些惡心吧啦煽情兮兮的交談方式,不耐煩地打斷他們。 秦珊吐了下舌頭,快打開ie瀏覽器,搜到百度網址,習慣性按下shift ctr1,然后雙手攀上鍵盤,剛打算鍵入……呃,沒有中文輸入法。 真是不方便,她只好輸英文了:“mi jiu de zhi zuo fang fa.”然后按下回車。 在一旁目不轉睛監督著防止這女孩耍小花樣的奧蘭多撇開報紙,傾身靠近:“你輸入的不是中文?!?/br> 智能的百度網頁果然跳到了“米酒的制作方法”,秦珊無視男人湊近帶來的強大壓迫感,從兜里掏出特意帶在身上的小本子和黑筆,解釋道:“這是拼音?!?/br> 閱歷和學識都格外豐厚的老雷德也湊過來看了一會屏幕,替她證實,并加以贊嘆:“嗯,是拼音,博大精深的漢字文化,神秘的東方古國?!?/br> 得到確認,奧蘭多這才繼續展開報紙,余光又掃見版面上一條關于“自己船”的新聞,他講起葡語:“神奇的東方古國,我看是神煩的東方古國,到現在都不肯交贖金。愚蠢可笑的駐葡海軍艦隊和海事局也還沒找到我們?!?/br> 老雷德也跟著cao起葡萄牙語:“那么容易找到的話,奧蘭多號還能被稱作海上的無影刺客嗎?” 奧蘭多唇角浮現一絲殘忍的笑意:“真想把這幾個吃白飯的中國人全部殺光?!?/br> 老雷德將另一只杯子遞給他,癟著嘴笑道:“你不是還等著喝中國小姑娘親手所釀的米酒么?” 奧蘭多慵懶地斜了眼秦珊的后腦勺,冷嗤:“也不知道這笨頭笨腦的家伙能做出什么名堂,要是釀不好……” 他又突然換成英文,慢吞吞道:“就用一根鐵鎖把她捆著,一頭拴在船上,一頭丟進海里,開船帶著遛,順便吸引吸引魚群,方便大爺垂釣?!?/br> 兩個人一直嘰嘰呱呱說著自己完全聽不懂的話,秦珊也沒太在意,滾著鼠標中軸,一心一意仔細搜索著最詳細的制作方法,鎖定目標后,她從兜里掏出自己特意帶來的小本子和筆袋,翻出黑水筆,仔仔細細記下步驟: 1三斤糯米洗凈,用清水泡一宿。 2蒸鍋上鋪屜布,放入糯米,大火蒸。 32o分鐘后打開鍋蓋看糯米的樣子。 …… 還有制作酒曲需要的材料和方法…… 非常繁瑣復雜,對工藝的要求也很高,需要的時間也很多……看來還可以活很久了,秦珊在心里自勉。中學時期上課頻繁做筆記的鍛煉讓她寫字度有顯著提升,沒一會,就大體全部記下。秦珊還特意用紅筆標記出了一些重要細節,比如“拌酒曲一定要在糯米涼透以后”“一定要密封好”等等……還有每道工序的必要溫度,在標注糯米晾涼溫度的時候,她剛寫好“3o—4o”,“c”還沒寫上,就聽見奧蘭多那類似恐嚇的句英文,心一緊手一抖,刺啦一下劃破紙頁,把c寫成了l。 雷德先生聽見聲音,注意到她手邊密密麻麻的白紙黑字,彎起眼睛:“你很認真?!?/br> 秦珊埋頭唰唰唰記筆記:“習慣了,我記性差,所以還是記下來帶在身邊比較好?!?/br> 老人稍微認得幾個漢字,咬字不是很清楚地念道:“舊去(酒曲)?” 秦珊黑溜溜的瞳孔里亮起驚喜:“你會中文?” “幾乎不會,很少?!?/br> “嗯,是酒曲,”秦珊用清晰的中文念了一遍這個名詞,寫下最后一筆,闔上本子回過頭看他:“這種酒曲酵技術是中國古代的一個大明。酒曲中有灰霉菌和酵母菌兩種微生物?;颐箤⒌矸坜D化成糖,即糖化過程;酵母將糖轉化成乙醇,即酒化過程。只有這兩個過程都進行到適當程度,才能有美味的米酒?!?/br> 她臉蛋上洋溢出驕傲:“歐洲直到上世紀才知道這種方法,在這之前,都是借助麥芽將淀粉糖化并結合酵做成啤酒,我國古代的酵技術沒的說?!?/br> 又漲到姿勢的老雷德瞬間神光奕奕:“中國古代人居然就能夠利用兩種微生物的分工合作,真是厲害!” 民族歷史帶來的厚重自豪感和凝聚力,永遠是一個人獨自生存在外的強大能量源。 因此食材小能手秦珊的聲音都不由放高:“是啊,還有其它像醬油,醋,食用色素紅曲霉素,霉豆腐,泡菜,豆豉,臭豆腐等等,都是了不起的明,大部分是中國特有。打個比方吧,同樣是泡菜,美國的酸黃瓜太酸,味道也不好,這是由于他們加的是酵母菌和糖,酸味主要醋酸。而中國的泡菜利用的是乳酸菌,酸味主要乳酸,味道美極了,想想就流口水?!?/br> “很棒的酵手段,”老年人止不住地贊嘆,一臉向往:“真是很想嘗嘗中國的味道啊……” 在一旁一直以“—_>—”這種表情打量一老一小二人瘋狂討論酵技術的奧蘭多,終于找到一個插入點,他抱臂后倚,水藍色的視線游離過老人,最終抵達停留在秦珊臉上: “老雷德,既然我們的小釀酒師這么能干,不如讓她親手做一道中國味道好了?!?/br> 第九章 “太好了,”老雷德鏡片閃過一道光,同意了奧蘭多的建議:“世界三大菜系中的中國菜系,非常值得好好品嘗?!?/br> 秦珊把筆記本和紙袋重新揣回兜里,美食方面的大知識量讓她口若懸河:“嗯,不光世界菜系有分類,中國菜系也能分成中國菜,日本菜和韓國菜三大類。中國菜里又可以分為八大流派,魯、川、粵、徽、閩、蘇、浙、湘。還有一些著名的地方菜系,比如東北菜、京菜、冀菜、豫菜、鄂菜、本幫菜、贛菜、客家菜等……日本料理其實也還可以,至于韓國料理嘛,呵呵,恐怕連中華菜的后腳跟級別都比不上?!?/br> 臉頰紅潤的老先生食指在下巴邊敲了一下:“不過能以中國菜系命名整個東方菜系,代表其他兩國的料理,說明中國菜確實具有很高的評價和地位。對了,你說的那八大流派,是中國不同地域的簡稱么?” “是的!”秦珊訝異地半張開嘴:“老先生,您懂得真多!” “嗯哼……我對全球的地理區域可是了如指掌呢?!?/br> 兩人似乎又有從料理往地理方面討論的不好趨勢,奧蘭多一臉不耐地將報紙折了兩道,擋到老雷德和秦珊之間:“夠了吧,知識分子們,說得好不如做得好。趕緊動手,中國大廚?!?/br> 他半瞇起眼覷向秦珊,特意把“大廚”兩個字咬出嘲諷之意。 秦珊睨他一眼:“那我得先看看你們這里有什么食材了?!?/br> 在食物選材方面她總是非常嚴謹,而且這一次料理可不是家常小菜,某種程度上等同于一種考核。 奧蘭多輕輕嗯了聲,像大提琴拉出的悠長低音調:“真正的料理家可是什么食材都能做出美味?!?/br> 秦珊直起身,認真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我是個中學生,并不是料理家。不敢保證能夠化腐朽為神奇,但我會盡量做好,在餐飲文化上不至于丟祖國的臉?!?/br> “好,”男人撐腮,“難吃就喂狗?!?/br> 就算好吃,給你吃也等于喂狗,秦珊抽了抽嘴角,腹誹道。 感受到他倆之間逐漸彌漫出一股劍拔弩張的氛圍,老雷德趕忙當和事佬:“女孩,來廚房瞧一瞧吧,看看我的冰箱里面有什么可以幫到你?!?/br> 秦珊正經的臉色立刻轉成甜美笑:“好?!?/br> 她隨老雷德去了廚房,奧蘭多目送走兩人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才嘩啦一下展開報紙,繼續遮住臉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