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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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個傍晚,她站在練功房中央,不自覺地跳起了名為《薔薇》的劇目。 那是在海城的那場演出上,她曾跳過的那支舞。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談聽瑟像個僵硬的木偶那樣中止了動作,然后崩潰地蹲下.身忍住淚意,不去看鏡子里那個小丑一樣的自己。 身上的痕跡早在第二天就開始變淡、消退。她以為自己能很快走出來,結果卻只是徒勞。 這一次談聽瑟沒再逼自己假裝振作,而是躲在練功房里哭了一場,然后一邊哭一邊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 時隔三天再哭一場竟然真的讓她振作了些。但緊接著,前幾天被她忽略了的問題突然跳回到腦海,將某根警覺的弦繃緊。 這幾天她為了避開陸聞別與許詩薇訂婚的消息很少去碰手機,但不代表她與外界徹底隔絕了聯系,然而她卻一次也沒接到過談敬的電話。 陳秘書明明說會提醒他回電,按照談敬的性格,夜不歸宿這種事也不可能不親口訓斥和質問她。 越是懷疑和擔憂,疑點就越多。比如談敬從沒有在午餐前睡覺的習慣,而且那天早上他也只給她打了一通電話,現在想想本身就不太說得過去。 談聽瑟立刻打給了談敬,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中心跳越來越快,某種不安被放大到了極點。 像是為了應證她不好的猜測,這次接電話的又是陳秘書。 “談小姐,談總現在在午睡,您有什么事嗎?” “我有話要跟他說,你讓他接電話?!?/br> “您先和我說吧,一會我幫您轉達?!?/br> “不,我要親口跟他說,你現在就叫醒他?!?/br> 陳秘書沉默了。 “陳秘書?”她迫不及待地追問。 “談小姐……” “我爸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談聽瑟腦子里緊繃著的弦倏然斷裂,“你跟我說實話,不然我現在立刻過去?!?/br> 陳秘書清楚如果自己選擇說出實情,對方依然會選擇立刻趕過來,于是只能破罐破摔地嘆了口氣,“您還是親自來這邊一趟吧?!?/br> ** 平層公寓的內部已經被徹底改造,多余的家具擺設被清空,顯得室內格外空曠。偌大的臥室里擺放著各種簡單儀器,儼然成了病房的模樣。 “這種情況的腦梗塞醫生建議保守治療,但情況不太樂觀,每天都在不斷惡化?!标惷貢吐暯忉?,“這個病要保證心情舒緩,那天早上談總知道您一夜沒回家有點著急,情緒波動比較大,所以這兩天昏睡的時間才會比較多,但現在也慢慢恢復到之前的狀態了?!?/br> 談聽瑟怔怔地站在臥室門口,手心發冷。 “所以……并不是什么出差,也不是車禍,都是為了治療和養???”她嗓音干澀,“坐輪椅也不是因為骨折了行動不便,是因為右腿失去知覺站不起來,對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力氣,將這些事實再陳述了一遍。 陳秘書沒有回答,默認了。 “住在這里也不是為了方便……”談聽瑟聲音忽然哽咽,說不下去了。 住在這里也不是因為方便,而是因為要向她隱瞞實情,談敬也不愿讓她看到自己失禁、口齒不清、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子。 甚至因為越來越多時候的口齒不清,他基本只用微信聯系她了,就算打電話也只簡單說幾個字。 一直以來的不安成為了現實,還是一個比她的擔憂糟糕千百倍、讓她難以承受的現實。 談敬對待她的方式再難以忍受,她也沒想過會有這么一天?;蛟S正因為他從來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她才更難想象他羸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多久了?” “半年前查出來的,一開始癥狀還比較輕微?!?/br> “有可能好轉嗎?最壞的后果,是什么?” 陳秘書沒有回答,這沉默讓她恐懼。 半晌,陳秘書終于答道:“醫生說如果持續惡化,很可能一兩個月就……如果您今天沒能發現,我也準備瞞著談總告訴您的?!?/br> 一兩個月…… 她艱難地點點頭,努力不讓聲音發抖,“我想……在這陪他待一會兒?!?/br> 陳秘書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談聽瑟慢慢走到病床前,卻又忽然后退兩步,停在了一個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習慣了和父親不太親近的、畏懼的關系,還是不敢站近了把他病弱的細節看得太清楚。 好幾分鐘的時間里,她腦海里都是一片空白,就像置身于某個沒有盡頭、沒有任何人與物,更沒有任何聲音的空間里。不知站了多久,那種對于空曠的恐懼才如同海浪一樣從邊緣逼近,直至將她淹沒。 談聽瑟驀地又后退一步,這次卻頭重腳輕,久站之后血液循環不暢的無力感差點讓她眼冒金星,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 胸悶得喘不過氣來,她只能用力深呼吸。 忽然,那只搭在床邊略顯蒼老的手動了動,她嚇了一跳似地抬起頭,正好對上談敬有些混沌的雙眼。 “……爸?!彼G訥。 談敬皺了皺眉,不知是否是在辨認。 談聽瑟一顆心高高懸起來,仿佛在等待宣判。 大概過了十幾秒,談敬突然清醒了似地抬手指她,一邊含糊急促地吐出字詞的模糊發音,一邊抬頭試圖坐起來,看上去情緒格外激動,臉憋得通紅。 她被嚇得呆怔在原地,喃喃:“爸……” “你……”談敬脫力倒了回去,閉了閉眼,一字一句地用力發音,“你怎么……在這?” 這一次她終于勉強聽清,也終于回過神快步上前,笨拙生疏地伸手扶著他坐了起來。 談敬靠在床頭,神色復雜地望著她不再說話,談聽瑟愣了愣,后知后覺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哭了出來。 她呆呆地看了眼指腹上的水痕,“爸?!?/br> 談敬別過臉,沒有回應她。 “爸,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病了?”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房間里,依舊沒得到答案。 “你別怪陳秘書,是我自己猜到的,他沒瞞住我?!彼灶欁缘氐?,剛才不小心漫溢的情緒仿佛被束口的袋子收緊,現在聲音冷靜而平穩,“那天……我跟聶大哥出去,玩到后面喝了酒不敢回家,就在懷菲姐那里住了一晚,對不起?!?/br> 她像一個旁觀者替自己念著臺詞。 談敬依舊沒說話,半晌,他忽然轉頭用了拍了拍床面,哆嗦著嘴用力朝門外吼了句什么,因為急躁越發口齒不清,像神智不清的老人在雜亂無章地吼叫。 “陳——ch——唔唔!??!” 談聽瑟被他驟然爆發的喝叫嚇得一抖,瞪大眼的一瞬間眼前就變得模糊,淚水奪眶而出,“爸,你……你別這樣……你怎么了?” 門被人匆忙推開,陳秘書忙不迭跑進來,“談總!” “出——去!”談敬用力抬起手指著門口,雙目圓睜死死盯著門外,手指抖個不停。 “談小姐,您先出去吧!” 談聽瑟不肯走,脆弱的神經終于在這一刻全線崩潰,“爸!” “談小姐!”陳秘書半強迫地拉著她往外,“談總情緒不能激動,您先跟我出來吧,就當是為他著想!” 談敬背轉過身不肯看她,她望著他頭發花白的背影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為什么? 為什么? 房門被重新關上,談聽瑟蹲在門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一直不停地在心底喃喃著問為什么。 痛苦和無助幾乎將她擊潰。 在她試著從前些天的陰影里走出來的時候,命運又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談小姐?!标惷貢谒磉叾紫?,不忍地遞來紙巾。 談聽瑟用力咬了咬下唇,深呼吸,“為什么,他……他都沒辦法說話?” “可能是剛醒過來,情緒又太過激動。您別急,等他慢慢適應一會兒就能好一些?!?/br> 她點點頭,將臉埋在臂彎里抽泣。 “談總不是不想見您,只是不想讓您看到他這個樣子,他要強慣了,不能接受自己在你面前倒下?!?/br> “我知道了?!彼貜土撕脦妆?,“我知道?!?/br>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在那一瞬間崩潰。 對于一直對自己施以高壓的父親,她以為自己沒有太深的感情和依賴,只有畏懼和違心的屈服。 但這一刻,她能想到的竟然都是他為數不多的好。 好像有很多念頭從腦海里劃過,又好像一直都是空空如也。上一秒還覺得腦子里很亂,下一秒心臟就空得厲害。 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吧?!?/br> …… 談聽瑟在公寓一直待到了晚上。 期間談敬一直沒有說要見她,卻也沒有真正讓她走,于是她就一直待在客廳里發呆,陳秘書送來的飯菜她也只勉強吃下了一點。 原來幾天前她經歷的痛苦和現在的一切比起來都不值一提。脆弱的神經經歷幾次折磨后已經不堪一擊,連回想起什么都會讓它刺痛。 她只能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談敬很早就睡下了,陳秘書和護工都住在公寓,這里沒她過夜的位置,于是她不得不妥協先離開,被司機送回了朗庭灣。 坐在車上,談聽瑟忽然拿起手機。 這幾天陸聞別給她打過電話也發過消息,但她都沒有回復。一點進消息列表,就能看到他發給她的那句話還顯示著未讀。 【等出差回來,我們彼此冷靜之后認真談談?!?/br> 談聽瑟沒回答他的話,徑自問道:【我爸生病的事,你知道嗎?】 將這句話發送后,她緊緊攥住手機,一錯不錯地盯著屏幕。十幾分鐘后,兩個字出現在屏幕上。 【知道?!?/br> 她又問:【你沒告訴我,但卻因為這一點而不得不再三照顧我,是嗎?】 談聽瑟頭靠著車窗,面無表情的模樣有些木然。窗外掠過萬家燈火,但都是屬于別人的溫暖,沒有哪一盞是特意為她點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