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看著我，終于開口問道：“昭陽，你聽到車里的歌聲了嗎？”

    我這才注意到，她車里傳來的不算很大的歌聲，在呼嘯的風聲里，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也許只有靜心的她才能聽見……

    我聽清了些旋律，說道：“是陳慧嫻的千千闕歌！”

    “嗯，生于六七十年代的人都很喜歡這首歌……”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和我說起這些，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撕心裂肺，也不知道這首在她車里循序播放著的歌曲，在此刻象征著什么，又代表著什么。

    “昭陽，你去車里把音量調大一些，你來了，我快聽不清了……”

    我打開了車門，放大了音量……可在極度擔憂的驅使下，我還是對她說道：“走吧，我們回蘇州吧，車子停在這里太不安全了！”

    米彩終于看了看我，說道：“這里是不安全，每次路過這里，我都沒有勇氣多看一眼……可是，今天晚上，這里卻是最安全的地方……爸爸他是在這里離開的，站在這里，理應離他現在的世界最近，對嗎？”

    她的話刺痛著我，我不敢去看她的臉，把逃避當成無奈之下的救贖！

    “昭陽，給我一支煙……”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還是拿出一支煙放在了她的手上。

    “幫我點燃……”米彩將夾在指縫間的煙，放進了自己的口中，可卻是那么的不協調，她晶瑩的樣子，駕馭不住煙草的粗獷！

    米彩一直知道我的打火機習慣放在哪只口袋里，她很輕易的拿出了打火機，自己幫自己點上了香煙，然后靠著護欄，坐在了地上，入神的聽著那首歌。

    她不會吸煙，就這么將煙放在手指間，她不責怪我，也不說與今晚有關的任何事情，可我的心情已經被她的樣子刺透了，我情愿她撕扯著我，罵我是蠢貨??！……我的確是個蠢貨！我辨不清真偽，辨不清人性的善惡，是我一手將米彩推進了深淵中。

    煙快要在她的指尖燃到盡頭時，她終于放進了口中吸了一口，卻無法游刃有余的將那些代表著虛妄的煙霧從口中走一遍，于是劇烈的咳嗽著，眼淚就這么掉了下來。

    我從她手中抽掉了煙蒂，掐滅，扔在了護欄的下面，然后看著她，我哭不出來，也無法認錯，因為錯的太離譜，錯到不敢和她要原諒這兩個字。

    可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恨我，還在嘗試著和我做交流，她告訴我，米仲信生前，工作累到不行時，總是喜歡一邊抽煙，一邊聽著這首在90年代初流行過的《千千闕歌》，所以她要學著米仲信的樣子。

    我痛苦的抱著自己的腦袋，我不敢聽她說起從前，說起關于米仲信的一切，她說的越多，證明她越痛苦，越對沒有守住米仲信的托付而愧疚。

    “昭陽，你聽得懂歌里的歌詞嗎？”

    我當然知道，這首被一個時代記住的歌曲，通篇都在表達臨別前的美麗和哀傷，我怕的要崩潰，死死抱著她，哽咽著說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求你不要用離開懲罰我，給我一個救贖的機會……”

    米彩搖了搖頭。

    “如果你一定要離開……我就死在你面前，反正是永別，我不在意用什么方式??！”我語無倫次的說著，我已經承受不住現實給予我的慘痛，我不知道她離開后，我帶著負罪感和無法承受的痛苦，要怎么繼續生存下去……在來的路上，我就已經想好了，我不怕死，只怕她帶著恨和我說永別。

    我在她的沉默中，越來越心慌……終于忍受不住，拉著她的手臂痛哭著：“……我知道我是個沒有用的男人，我配不上你，也傷害了你……可是我真的沒有想把事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不要離開我，我還有手，我四肢健全，無論做什么，哪怕去做苦力，我都會養活你，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不要離開好嗎？……我求你，求求你！”

    我哭，米彩也終于跟著哭泣……在一起這么久了，我們是有感情的，她也會舍不得我這個廢物，可是這樣的感情，在這天翻地覆的變故中又能阻止住什么？

    如果米彩對卓美還心有不甘，她一定會擺脫我這個拖累，去和米仲德，米瀾父女爭奪卓美的所有權……這里，不會成為她在卓美的終點，只會是另一段痛定思痛后的開始。

    米彩用她的手背擦掉了我的眼淚，哽咽著說道：“昭陽，不要哭，更不要說死……我們都要好好的生活著！”

    我被撕裂了，這仿佛是分開前的贈言……

    第629章：看破！

    往來的車輛，在高速上高速的飛奔著，沒有人在意我和米彩的痛苦，可我們的痛苦卻如此真實的存在著，它在我們之間像火焰炙烤著，燒的我們體無完膚。

    米彩抱著痛哭到不能回應她的我，輕聲說道：“昭陽，你別哭了，好好聽這首歌……”

    她的輕柔讓我漸漸平靜了下來，我好似看到了一絲并不是分手的曙光，于是那首歌的旋律也變得清晰了起來：“來日縱是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

    我終于對她說道：“歌里的分別太遺憾了……遺憾到不應該唱的這么美！像是一種杜撰出來的美……”

    米彩點了點頭，道：“所以你誤解了，我為什么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你……你是我的男人，你錯了就是我錯了，我們應該在這個總是充滿離別的世界里共進共退……我已經失去了卓美，又怎么能再失去你！”

    我錯愕的看著她……我以為她已經恨透了我。

    米彩放開了我，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又望著那片甚至是光線也刺不透的遠方……許久才說道：“我在這里已經站了很久，把這首歌聽了一遍又一遍……我想爸爸之所以喜歡，是因為他遺憾，遺憾自己錯信了離別也可以很美……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微笑著去對待的離別……他是想我mama了，所以才總是聽起這首歌，就像你喜歡那首《私奔》一樣，總是因為一首歌，想起某些過往……我不該再重復這種遺憾，也許卓美，并不是爸爸生前的最愛……”她回過身看著我，又問道：“昭陽，你聽的明白我在說些什么嗎？”

    我的思維似乎已經停滯，我承受不了這個夜晚給我帶來的沖擊，就這么看著米彩，許久才遲緩的搖了搖頭，告訴她：我聽不明白，她在表達什么……

    “……我要放棄卓美了，不敢說是大徹大悟，也至少是一種領會，卓美再好，它也只是卓美，它代替不了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它只會將我托在一個越來越高的地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下面的風景了……甚至，連孩子也不敢要！這不是我想的生活，一直以來都不是?！?/br>
    我終于感覺自己可以呼吸這個世界的空氣，盡管是那么的冰冷，但卻保住了我的性命，讓我在這個世界里看到了希望。

    米彩握住了我的手，充滿了真摯，說道：“昭陽，我們開始過平凡的生活吧……我已經想好了，卓美就留給叔叔和meimei，我的股份也無償給他們，我什么都不想帶走，也不想給卓美增加資金負擔，只要卓美在他們的手上能夠發揚光大，也是爸爸的延續，對嗎？”

    感受著她手心里傳來的力度，我知道這對她而言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不明白是什么力量支配著我，我對她點了點頭……

    米彩微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哽咽著說道：“……那我們就做平凡的人吧，過些日子，我們一起回徐州，留在叔叔和阿姨的身邊，完成他們一直以來的心愿……”

    我就這么看著她，一直聽著她說，她真的在這個米仲信離開的地方，看破了很多，很多的東西。

    她又說道：“昭陽，我們回到徐州，我想先找一份輕松一些的工作，這樣，我就可以利用多余的時間去參加公務員考試，以后也會有很多時間陪著你，我們可以全國各地走走，真的好久沒有帶著攝影器材，去感受我們國家的美麗風光和人文地理了！”

    她的決定震撼了我……這是一份平靜的無法再平靜的生活，卻是我夢寐以求的，她在迎合著我所追求的生活方式……

    我的思維仿佛在一瞬間變的通暢，不假思索的回道：“好，好……我們回徐州生活，以后我就開一間咖啡店或者酒吧，你每天上班累了，我就煮咖啡給你喝，唱歌給你聽?！?/br>
    “好啊……我也可以為我們的客人煮咖啡，唱唱歌的……我們的咖啡店一定會很有人氣??！還有，說不定我們可以在以后的旅游途中遇見cc，因為我們會去很多地方，也許她也會開一間酒吧，她那么喜歡唱歌……”

    在米彩連cc也說起時，我相信她已經不那么在意這個晚上的所有傷痛了，她憧憬的只是未來的生活，和生活里的一些小趣味！

    我終于轉悲為喜，一把抹掉了之前的鼻涕和眼淚，道：“如果cc知道你現在的生活這么平凡，卻那么自由，一定會吃驚的連歌都唱不好了……”

    “是嗎？……”米彩笑了笑，她的表情卻又變得嚴肅，對我說道：“昭陽，我們就靜悄悄的離開，誰也不要打擾，你更不可以去找方圓和向晨……我們不需要說法，他們也不會懺悔，相反，我們該感謝他們，是他們成全了我們一直想去追尋，卻沒有勇氣和條件去追尋的生活?！?/br>
    我沉默了很久，道：“在離開之前我還是想去見他一面……我們有近十年的感情，現在狗屁也不是，我要他親口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么做……除了這個答案，我什么都不要，否則這會是我一生都愈合不了的傷疤……”

    話說到這里，我的世界再次被痛苦填滿，我無法忘記十年里，我們經歷過的一切，無法忘記，大學里坐在昏暗的小飯館里，意氣風發的聊起未來，說要扛起彼此未來的場景……現在他卻將我的未來踩在了腳下，我差點死在絕望中??！我還要告訴他，人在做，天在看，他踐踏著我的掏心掏肺，總有一天會被報應的??！

    米彩看著我，將我的手再次握緊，說道：“如果你執意要去找他，我也不會攔著……我只是怕你更痛苦，也許他呈現給你的只是小人得志后的嘴臉?！?/br>
    我陷入到了沉默中，我和米彩已經決心去追求一種完全沒有過去的生活，我再去要一個說法，是否還有意義？

    可是，我想聽到他親口告訴我“人性的背后，就是白云蒼狗……”

    當我接受了背叛的事實后，我的人生觀發生了徹頭徹尾的顛覆，我想透了很多的細節，方圓的步步為營，讓我感覺到了人性的兇惡，到底是什么支撐著他，戴上一張無恥的面具，將我玩弄于股掌之間？

    ?！?/br>
    警車閃爍著燈光向我們接近，我知道是紅衣女子通知的交通警察找過來了，我向米彩問道：“你剛剛開了多快的速度？”

    “很快！”

    只要她在我身邊，我就還能笑的出來，將她的手握緊了一些，說道：“在離開蘇州之前，我們得重新去考駕照了……12分該扣完了??！”

    她愣了一下，隨后反應了過來，也笑了笑道：“不如就不考了吧，騎自行車上班也很不錯！”

    “還真是平凡人的生活啊……可是，以后我們出去四處走走的時候，總要一個人開車的吧？”

    “那你去考，我不想考了，我就騎自行車，電動車也行?！?/br>
    “你不是在開玩笑？”

    “當然不是……”

    米彩說著便轉身打開了車門拿出了自己的駕駛本，又去我的車里也拿出了駕駛本，看著她準備積極自首的模樣，我與她相視一笑，我們竟然可以在這條充滿苦痛和冷漠的黑色公路上苦中作樂，也許并不是作樂，我們已經在提前適應即將到來的新生活。

    兩個交通警察來到了我們的身邊，嚴厲的訓斥著我和米彩不遵守交通法規的行為，又訓斥著我們安全意識淡薄，犯了錯誤，卻還能笑的出來，而我和米彩確實在低頭笑著，可我們的笑，并不是不懺悔自己違反了交通法規，而是在慶幸，這瘋狂的舉動之后，我們還活著，還決定彼此在一起，并確定了未來生活的方向……所以，我們為什么不能笑？

    ?！?/br>
    經歷了這個驚心動魄的夜晚之后，我的人生方向終于被確定了下來，我也真的該和這座城市告別了，還有簡薇，路酷這個公司，此時，沒有什么會比和米彩在一起更為重要，我想，當板爹和老媽知道我和米彩的想法之后，一定會欣喜若狂，因為當米彩退去了一切光環，她就是老媽和板爹想要的兒媳婦模樣。

    世事無常，我們真的要回徐州組建家庭了，從此守在板爹和老媽的身邊，盡著孝道的同時，也享受著平凡生活的樂趣……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在米仲信離世的地方被分割成了兩半，那代表著過去的一半，已經被這里的寒風所絞碎，人生剩下的另一半，我會在平凡的日子里，照顧好她的女兒，我們的人生中，再也不會上演那杜撰的很美麗的離別！

    而愛恨情仇，就放在這座讓我不停絕望著的城市里，腐爛，最后化成土，化成灰塵，消散吧……

    我仿佛已經看到了板爹和老媽等待我們回去的笑臉……我所設想的咖啡店，也已經在未來可以預計的日子里裝修著……

    至于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就當作守不住當初與簡薇的戀情，一起再還給她……我已經決定過全新的生活，也該遺忘關于她的一切??！

    第630章：不能辜負

    深邃的夜色中，我再次看到了城市中迷離的燈火，它縱橫交織著往城市之外的各個方向延伸著，我仿佛在這些燈火中，看到了一個個復雜的內心的世界，世界里包含了欲望，追求，夢想……瞬間追隨城市最遙遠處的煙火，爆裂在天空之上，漸漸歸于平靜，而我也平靜了……只是開著車，跟著前面的米彩，從高架，駛向了城市的中心。

    回到老屋子，米彩好像卸下了所有負擔，她表情平靜的坐在沙發上，我則去了廚房將那些我精心做好的飯菜又放進鍋里熱了一遍。

    等我熱好飯菜時，米彩卻已經不在客廳里，我聽見臥室里有動靜，便走過去看了看，原來米彩已經在收拾著行李了。

    她在這里受了重創，說是放下了卓美，但哪能完全放下呢，所以我能理解她想迫切離開蘇州的心情，帶著愧疚對她說道：“不用這么急著收拾東西，你知道我手上有很多正在負責的項目，離開路酷會有一個很長時間的交接過程，等真正離開的時候，差不多已經要過年了?！?/br>
    “那我先去徐州等你?！?/br>
    我辨不清米彩是在玩笑，還是在說一件特別正經的事情，就這么看著她，不知道怎么回應她……

    米彩似乎也沒有將我的不回應放在心上，又收拾起了自己的衣服，好似繼續向我表明她要離開蘇州的決心，我半晌之后，終于開口說道：“在我沒有回去搞定板爹和我老媽時，徐州可是龍潭虎xue，你敢去？”

    米彩終于不再收拾衣物，停了下來，然后抬頭看著我。

    我提議道：“你這邊善后卓美的事情也需要一些時間的吧，要不等處理完了，先去其他地方散散心，這一年你的神經繃的太緊了??！”

    米彩想了想，覺得我言之有理，便問道：“你覺得哪里是個散心的好地方呢？”

    不知為何，我下意識的想起了那個貴州的小山村，那里民風淳樸，有一種安靜的力量，便脫口而出，道：“丫頭長大的那個小山村就很不錯，風景也好，你不是喜歡攝影嗎，那里的好素材實在是太多了??！”

    米彩很認同的點了點頭，說道：“就去那里吧……”

    我卻愣住了，才想起那里不僅風景好，是個可以治愈人的地方，還有韋蔓雯，這似乎是一個梗，可再想想，韋蔓雯并不是米彩的梗，相反，有她在那里對米彩而言也是個照應，讓我更加放心，便忽略了她給羅本帶來的絕望和傷痛，對米彩說道：“那就去吧，再順便幫我辦兩件事情?！?/br>
    “什么事情？”

    “有一件事情在我這邊已經耽誤很久了，我們公司有一筆該支付給樂瑤拍攝微電影的300萬片酬，樂瑤本人的意愿是將這筆錢用于幫小山村修一條通往外界的路，但一直沒有落實下來，所以想請你以樂瑤的名義，將這筆錢送給當地的村支部，讓他們盡快完成這個多年的夢想……”

    “嗯，沒有問題的，第二件事情呢？”

    我稍稍沉默后，回道：“你幫我問問韋老師，羅本離開的那天，到底她有沒有去機場送行，我好像看到了她，但卻只有一個背影，沒能確認下來?！?/br>
    這一次米彩卻沒有立即回應我，也許在她看來，這并不是一件值得去追究的事情。

    我又說道：“其實我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僅僅是出于好奇?！?/br>
    “我如果能記得，我就幫你問，好嗎？”

    我也確實沒有把第二件事情當作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點了點頭，然后將米彩從床鋪上拉了起來，讓她和我一起去吃飯，冬天的氣溫低，我們這么聊了幾句，剛剛我熱好的飯菜又快涼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