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平日里,事事以朱權為先。一旦觸到底線,寧王的夫綱總要動搖那么兩下。 在這件事上,朱權和朱棣都是深有體會。 什么叫痛并快樂? 何謂家有賢妻? 徐皇后和寧王妃,蓋如是。 “兇器”被牢牢抓住,朱權不好真和發妻動手,勝負難料不說,兩口子為孩子的教育問題上演全武行,傳出去也著實不好聽。 “唉!” 嘆息一聲,朱權松開手,“不是孤不講理,實在是盤烒惹了大禍?!?/br> 見寧王妃疑惑,朱權令人扶起朱盤烒,送到隔間去用藥。關上房門,將朱盤烒參與行刺朱棣一事說了出來。 雖然不是主謀,但杜平的戶籍卻是寧王府留在大寧的釘子幫忙辦的。順著向下查,大寧都指揮使司里埋的幾個暗樁都會被揪出來。 “天子一直想將孤的勢力從大寧連根拔起,盤烒是將刀子送到了他的手里?!睂幫踟撌瞩獠?,臉色沉凝,“勢力沒了,孤也認了。當今天下已定,孤定是回不去大寧了??杀P烒牽涉進行刺一事,卻會要了咱們一家人的命。天子不會手軟,即使現在不動手,早晚有一天,也會……” 朱權將事情道出,寧王妃臉色驟變。 難怪王爺要下這么重的手! “王爺說,代王曉得這件事?” “是?!敝鞕帱c頭,“若非如此,事情總能想辦法瞞下,大不了多舍幾個暗樁。被他知道了,這事絕不可能善了。為了摘出自己,怕是會馬上推盤烒出來頂罪,到時,咱們一家都要陷進去?!?/br> 寧王妃不說話了,經歷過靖難,又被改遷南昌,她和寧王一樣了解天子的手段。 代王妃是皇后的親妹,事情泄露,代王當真可以推盤烒出來頂罪。論親屬遠近,論天子的忌憚程度,自家都會最先被處置。 “王爺,”咬咬牙,寧王妃道,“不若主動向天子請罪?!?/br> “什么?” “趁天子尚未發落,主動向天子請罪?!睂幫蹂愿駡砸?,遇事果決,否則,不會陪著朱權一同在大寧生活十年,“盤烒年少,為堅人蠱惑,才犯下如此大錯,已真心悔過,愿聽天子發落?!鳖D了頓,寧王妃放輕了聲音,“妾有聞,代王復歸大同府之后,貪虐殘暴,役民甚苦,稅負極重,且對天子有不滿言詞。 天子忌憚王爺,未必會放任代王?!?/br> 朱權面現沉思,道:“孤要想想?!?/br> 寧王妃沒有繼續說,站起身,向朱權行禮,到隔間去看受傷的朱盤烒。 這倒霉孩子,他對天子有氣,他父王又何嘗沒有?做事不想想后果,刀直接遞到天子手中,一個不好,全家人都要遭殃,不死也會落個終身監禁的下場,當真該讓王爺打一頓。 平日里的書都白讀了,戒驕戒躁,謀定而動的道理全都忘在了腦后。 朱盤烒趴在塌上,上衣已被除下,露出背上縱橫的檁子,都已紅腫。 王府良醫正在給傷口涂抹藥膏。 見寧王妃進來,朱盤烒掙扎著動了動,叫了一聲“母妃”。 同良醫問清兒子的傷勢,寧王妃揮退眾人,拿起布巾擦過朱盤烒的額頭,道:“可知道錯了?” “母妃,”朱盤烒聲音中帶著沮喪,“兒子錯了?!?/br> 肆意妄為,行事不周密,將一家人都帶入了陷阱。寧王一頓棍子,徹底敲醒了朱盤烒。 寧王妃放下布巾,撫過朱盤烒的發,“不要怪你父王心狠,若不打你,如何保住你的性命?!?/br> “母妃?” “這些話,母妃早該同你說?;蛟S還能免了今日之禍?!睂幫蹂壑虚W過一抹復雜,硬下心腸,“你父雖是藩王,卻不再是昔日震懾北疆,統領朵顏三衛的武將。自今日起,你要牢牢記??!” “母妃,我不甘心?!?/br> “不甘心又如何?”寧王妃梳過朱盤烒的發,道,“人為刀俎我為魚rou,不忍也得忍。況你父王忍得,你怎么不行?” 朱盤烒埋下頭,不再說話。 寧王走進來,見到朱盤烒這個樣子,到底是心軟了。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不能讓兒子繼續錯下去。 “大寧的暗樁,這次之后不會剩下多少。朵顏三衛,你也不要再派人聯系?!?/br> 朱盤烒猛的抬起頭。 “代王的事,父王會想法解決?!敝鞕嗪途徚苏Z氣,“近段時間,你好生養傷。若事無可緩,父王會陪你一同上京?!?/br> “父王?” “一切有父王?!?/br> 朱權對兒子下了狠手,不代表他會舍棄朱盤烒。 老朱家的人都護短,朱棣如此,朱權也一樣。 朱盤烒嘴唇動了動,眼圈泛紅,見朱權要背身離開,忙道:“父王,這次的事張家人也有牽涉!” “張家?” “大寧都指揮僉事張貴是世子妃的遠親?!敝毂P烒強撐著抬起身,“興寧伯未到大寧之前,大寧都司事務皆掌于此人手中?!?/br> “他也參與了此事?” 朱權愕然,若真如此,是世子妃的意思還是世子?莫非天子遲遲未立皇太子,朱高熾等不及了?真是如此,朱高熾就比他老子還能忍,還會裝。不只他老子,自己也看走眼了。 朱盤烒搖頭,“兒不能確定,只知張貴收了不少的孝敬。頂替戶籍的絕不只杜平一個。真心要查,大寧,北平,宣府,都跑不了?!?/br> 朱老四家起內訌,朱權本該高興。 思及可能帶來的后果,他又希望此事同朱高熾沒有干系。不然,牽涉的人會如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事情不好收場,說不定會讓韃子趁亂撿便宜。 很矛盾。 這恰恰說明,朱元璋派朱權和朱棣共鎮北疆,將戰斗力彪悍的朵顏三衛交給他,并沒看走眼。但朱棣卻不會再用他,朱權比誰都明白。 揍過兒子,朱權回到書房,斟酌給朱棣的上表該怎么寫。 是以太祖成法為切入點,還是打感情牌?要么直接告代王一狀?張家的事該不該提,天子是不是已經知道? 朱權拿起筆,寫兩行,皺眉,將紙揉做一團,扔到腳下。 正拿不定主意,突然傳來敲門聲,“王爺,奴婢有要事稟報?!?/br> 朱權放下筆,“進來?!?/br> 做護衛打扮的內侍推開門,再小心關上,叩拜之后,到朱權近前,小聲說了一番話。 朱權臉色頓時變了,墨汁滴到紙上猶不自覺。 “錦衣衛?你沒看錯?” “回王爺,奴婢絕對沒看錯?!眱仁陶f道,“在北平燕王府,奴婢見過其中一人?!?/br> 朱權手中用力,筆桿生生被他折斷。 良久,朱權丟開斷成兩截的毛筆,重新拿起一支,深吸一口氣,飽蘸墨汁,重重落在紙上:“天子容稟,臣朱權叩啟……” 北平 定遠侯硬是搬進北平刑部大牢,關自己緊閉,刑部上下毫無辦法。 打又打不過,道理又講不通,上報天子,至今也沒見天子采取行動。 只能讓獄卒每日里加強巡邏,絕對不能讓定遠侯再對牢房進行任何改建。 上頭發下的經費是有限的,經定遠侯這么一折騰,牢房的維修費用蹭蹭上漲,上到刑部尚書下到經歷照磨,撥拉完算盤,看著各項支出,心里都在淌血。 費用超支,戶部尚書郁新是個老摳,絕對不會給補。 找定遠侯要賬?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找天子?更不可能。 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加大獄卒的工作強度。 定遠侯不講理,把他惹進牢房的興寧伯,好歹還是講理的……吧? 總之,皇帝不發話,沈瑄想在刑部大牢住到地老天荒也沒人敢把他攆出來。 刑部尚書只能一邊垂淚,一邊拿著賬冊追在戶部尚書身后。衙門里找不到人,直接堵到家門口。 算準郁新的上班時間,天未亮就定點蹲守,同進同出,蹭飯蹭轎。 總之一句話,刑部沒錢了,為了維修工作,都自己掏錢貼補。如今窟窿實在太大,榨扁一干官員都補不上。所以,郁司徒就幫幫忙吧。 戶部尚書沒轍,坐轎躲不開,干脆改成騎馬。刑部尚書卯時正到家門口蹲守,他寅時中就偷摸出門。 在司徒大人的帶領下,戶部的打卡時間不斷提前。頂頭上司點著蠟燭上班,下屬在家里睡懶覺,等著被下崗? 見戶部工作熱情這么足,其他部門也陸續開始抹黑上班,主動加班。 北京六部都是新近組建的政府工作部門,天官掌印多是天子嫡系,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好好表現的時候。從上到下都憋了一口氣,生怕被別的部門比下去。 加班不算,上班途中嫌坐轎子浪費時間,除上了年紀骨質疏松的,六部官員清一色騎馬上班,武將看得嘖嘖稱奇。 天未亮,城內就能聽到噠噠的馬蹄聲。 長隨和護衛跟在后邊跑,不出旬日,都練出了一副不輸邊軍的強壯體魄。 每天跟在四條的后邊晨跑,速度耐力都是考驗,想不成為運動陽光型男也難。 官員們勤奮工作,全心奉獻,朱棣很高興。 認真干活好! 高興之后,朱棣又很快發現,自己的工作量也是成倍增長。 挑燈夜戰,熬上兩天,案牘上的奏疏也沒見減少。 朱棣終于想清楚,北平不比南京,各部門的工作尚在磨合階段,沒有通政使司和文淵閣幫忙做封存和篩選工作,六部工作熱情高了,天子跟著加班是一定的。 不只天子勞累,暫掌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事的廣平侯袁容也是兩眼發花。 順天八府和大寧都司所轄衛所均隸行后軍都督府。各地練兵,屯田,戍衛一應事宜,都要匯總上報到袁容面前。 沈瑄跑刑部大牢躲懶,袁容沒法躲,只能一肩挑起兩個人的工作。 工作強度太高,袁駙馬又不是超人,幾天下來就累得腳底打晃,看人雙影。 好不容易回府,見到妻子,頓時眼淚長流。 能活著回家,真是個奇跡! 沒說兩句話,袁容眼一閉,撲通一下栽倒在地,嚇得公主臉色發白,忙叫人去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