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我仿佛看到那些整容后的臉孔下,本屬于她們自己的容顏漸漸浮現。 只有自己最真實的臉龐,才會在主人的命運中,始終相伴,不離不棄。 自白的人 每一起謀殺, 都是一道單循環的公式。 chapter 1 婉芝失蹤了。 就在昨晚那場滂沱大雨中。 我將車上音響打開,電臺里七點檔的新聞正播報著天氣預告,這段時間的天氣不怎么好,pm2.5指數連日超標,好在我戴了口罩,讓自己少吸幾口污濁的城市空氣。 這座城市里,讓人恐慌的不是重度的空氣污染,而是一個已經連環殺死六個女人的殺人狂。他在一個月里就奪去了六條人命,這個殺人狂不但冷酷無情,而且無比冷靜,每次都選擇形單影只的年輕女性下手,從背后用迷藥弄昏被害人后,運至廢棄的垃圾場殺害拋尸,沒有人知道殺人狂的動機,只聽說他對女人有著深深的仇恨,才會殺掉這么多女人。所有的受害者都有同一個特征,她們每個人都是短頭發。 但婉芝留著齊肩的長發,而且染成了紅色,外形不合殺人狂的口味。 我把車停在了冷清的街道邊,還算不上深夜,這個街口就已是人跡罕見,信號燈也只剩下黃燈在那里,懶散地一閃一閃。 昨晚婉芝就是在這里不見的。我在這里撿到了她的雨傘,被雨水沖刷過的路面,再無婉芝的蹤跡了。 街角前方不遠處,有一家數碼沖印店,是這條街道上唯一還亮著燈的店家。 人行道上路燈燈光暗淡,霧慘云昏的街道格外陰森,我踱步朝沖印店走去,一片陰影中突然冒出一張人臉來。 雖說我是個青壯年,但也著實被嚇了一大跳。 那張臉是我見過最丑陋的容貌,左半邊已經糜爛的皮膚還流著膿水,黃黃的黏液散發出一股惡臭,他的鼻梁歪向一邊,鼻孔被擠壓成兩個很小的洞,整張嘴唇翻露,畸形的牙齒讓我聯想到發怒的野豬,幾縷油膩的頭發貼在額頭上,露出一雙泛著幽光的眼睛。 這個怪物般的男人,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幾聲怪叫。 我不知他想干什么,但他看起來像極了傳說中的那個殺人狂。我不由得后退了兩步。 他手舞足蹈地朝我跑了過來,我暗暗把手背到了身后,握住了插在后褲腰帶上的刀柄。 正當我準備拔刀防身的時候,怪男人在我面前停了下來,指著我的腳下一通怪叫,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踩在一堆軟綿綿的東西上面。 怪男人扯起地上的棉毯,手里拿著一塊像車牌之類的鐵片拍著上頭的塵土,又轉過頭對我憤怒地吼了兩聲。 我這才恍然大悟。 我所站的地方是一個公交車站,面前這位面目猙獰的男人也不是什么殺人狂,他只是一個流浪漢罷了。車站附近沒有避雨的地方,雖然車站是所有行人的必經之路,但他也不得不露宿在車站雨棚下面。 剛才我不小心踩到了他鋪在地上的鋪蓋,才會引來他的不滿。 看他這副模樣,也是一個受過苦難的可憐人。 我松開手里的刀,彎腰致以歉意,便繞過公交車站,在流浪漢的怒視下,踏著一片干硬的泥地,來到了沖印店的門前。 推開透明玻璃門,走了進去,掛在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眼前也頓時明亮了不少。玻璃做的柜臺里面空無一人,只有作為樣張的照片上的模特對我沒心沒肺地笑著。這家店看起來生意并不怎么好,角落里結滿了蜘蛛網,柜臺里也盡是些淘汰的攝影產品,上頭都蒙了一層細細的灰塵。這么偏僻的地段,生意會好才怪呢。 “有人嗎?”我高聲喊道。 很快,一個戴著眼鏡、肥頭大耳的胖子,臉上泛著一層油膩膩的光,不知怎么就從柜臺后面的那堵墻里走了出來。我定睛看了半天,才發現那堵墻上有扇和墻壁顏色很相近的暗門。 “拍照還是沖???”胖子的態度不怎么好,好像我打擾到他了一樣。 “我是想來打聽點兒事情?!蔽艺f道。 “什么事?”胖子鏡片后的兩只眼睛立刻充滿了警惕。 “昨天有沒有一個紅頭發的女人過來印照片?” “沒有?!迸肿友凵耖W爍,生怕我不相信一樣,又心虛地補了一句,“這個地方太偏僻了,一天都接不到一單生意,我已經快三天沒客人了,真是傷腦筋呀!” 他在撒謊。 進門的時候,我就看見了地板上的高跟鞋腳印,昨晚那場雨,一定讓沖印店門口的路變得泥濘不堪,這女人的腳印肯定是當時留下的。 “真的沒有嗎?”我朝柜臺后的胖子走近逼問道。 “我要關門了,你請回吧?!迸肿訌墓衽_里鉆出來,下了逐客令。 我抽出刀,抵住了胖子的下巴,刀尖沒入了他厚厚的脂肪里。 胖子萬分驚恐地向我討饒,他的每一次吞咽,刀刃就會劃開一點點皮膚。 鮮血順著冰冷的刀刃滑落。 沖印店里只剩下了我和他兩個人。 “現在,你可以把照片交出來了?!?/br> 說完,我取下了口罩。 胖子看著我的面容,五官漸漸扭曲在一起,他顧不得下巴的疼痛,驚呼了起來: “原來是你!” chapter 2 俺從小聽村里的大人說,洋鬼子發明的照相技術,其實是用那個黑不溜秋的機器攝取你的魂魄,照片拍多了,壽命也會縮短。當時俺少不更事,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如此神乎其神的機器,一心想著要弄一臺,先結束了父親的命,讓他去陪陪母親,誰讓他在母親病情還不嚴重的時候,不陪母親去看病的! 俺十二歲的時候,父親不但把我養得白白胖胖,還給俺買了一臺夢寐以求的照相機。這臺相機拍的第一張照片,是父親讓街坊李大爺替俺們爺倆拍的一張合照。 幾天后,俺拿到了沖印出來的照片,照片上的兩個人讓俺討厭至極。一個是對妻子的死毫無愧疚感的瘦小老頭兒,一個是像頭豬一樣肥碩的自己,兩個人極不協調地在照片上構成了一幅怪異的畫面。 俺討厭拍照。 因為俺討厭自己和這樣丑陋的父親出現在鏡頭里。 父親的堅持讓俺學習了攝影的相關技術,畢業以后,這也算是俺個人的一技之長。 問村里鄉親們借了點兒錢,父親替俺開了這家沖印店,讓俺在店里替人拍拍證件照,洗洗照片。平時小氣的父親之所以肯花這錢,是怕俺在外面闖禍,說到底還是對俺不放心。 起初,俺很抵觸這家店里枯燥的工作,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俺開始愛上了這份工作。 有一天,一位和俺體重相當的男客人來店里,甩下一卷膠片讓俺幫他印出來。在暗室里,俺發現那位客人來印的照片,都是女性的裸照,照片里的模特一絲不掛,擺出各種姿勢,映襯在暗室紅色的燈光下,十分惹火。 男客人來取照片的時候,對著俺一臉壞笑,好像知道俺看過他的照片似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俺把他的照片印了兩份,給自己留了一份。人們管俺這種行為叫作窺私癖,是一種心理疾病,但對社會沒有太壞的影響,只是私藏一些客人的照片,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有私家偵探送來偷情的床照,有公交車上偷拍女孩兒底褲的,這些千奇百怪而又充滿誘惑的照片讓俺欲罷不能,越來越多的收藏照堆滿了俺的暗室,俺對沖印外的業務漸漸失去了興趣,每日期待著來一位帶著精彩內容的客人光顧。 也許是俺私藏照片被客人發現了,也可能是這些客人印照片本身就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俺的客人越來越少,所剩無幾的客人也大多數是來沖洗全家福之類索然無味的照片的。 俺需要尋找新的刺激,以滿足俺在暗處窺探他人的癖好。 一次,俺店門口發生了一起車禍,一輛集裝箱卡車在轉彎時掛到騎車的婦女,婦女被卷入了車輪,身體像被丟進了攪碎機,卡車碾過她的身體后,留下了一地的殘肢。 這種前所未見的場面深深震撼了俺,動態的影像比起靜止的照片更讓俺癡迷,自從看見那血流滿地的一幕后,俺的腦海中無時無刻不都回放,期待再次目睹這一幕。 俺想出了一個辦法,偷偷在街角的電線桿上安裝了一個攝像頭,就算俺坐在店里也可以監視街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 昨天,差不多天色剛暗的時候,一個染著紅頭發的女人出現在顯示器中,滂沱大雨中,她渾身濕漉漉的,她將手里的一只牛皮紙袋子藏在了外套里,慌慌張張地跑進了俺的鏡頭里,看她的樣子好像有人在身后追趕她。為了避雨,這個女人跑到了公交車站的雨棚下,可她不知道在雨棚的陰影中,正躺著那個毀容的流浪漢,女人一定踩到了他,憤然躍起的流浪漢嚇壞了她。 女人跑進了唯一還亮著燈的店。 也就是俺的沖印店。 “老板,趕快鎖門,殺人狂就在外面!快鎖門!”受了驚嚇的女人有些語無倫次。 “俺的玻璃門,可擋不住殺人犯!”俺指了指玻璃門上的裂痕。 “那你趕快報警??!打電話!打電話??!” “俺店里沒電話?!?/br> “那怎么辦?怎么辦?”女人急得團團轉,頭發上的水滴全都濺到了俺的臉上。 一個惡作劇般的靈感在腦海中閃現,俺對女人說道:“在街角有一個攝像頭,是同警察局聯網的,你只要站在鏡頭前面,向鏡頭打手勢求救就行了?!?/br> 女人回望了一眼門外的惡劣天氣,蹙眉猶豫了起來。 俺繼續鼓動她:“警察能從屏幕里看見你,殺人狂肯定也怕自己的樣子暴露,只要你站在攝像頭的監控范圍內,要比俺這間破店安全多了?!?/br> 女人咬了咬嘴唇,終于下了決心:“好吧?!?/br> 她拉開玻璃門,沖入了雨簾之中。 俺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暗室中,津津有味地觀賞著女人在鏡頭前狼狽的樣子。 瑟瑟發抖的女人向攝像頭揮舞著雙手,用很夸張的口型說著“救命”,仿佛是一個在聚光燈下表演啞劇的演員。 俺遙控cao縱著攝像頭,將安裝在攝像頭上的燈光慢慢從女人身上移開。 女人見攝像頭移動,先是露出了笑容,繼而發現自己身處在燈光外的黑暗之中,她有些慌亂,大聲吼叫希望引起攝像頭的注意,一邊跟隨唯一的光亮,在黑暗的路面上行走。 很快,她來到了馬路中央,刺眼的燈光和雨點所發出的噪聲,使她絲毫沒有察覺疾駛而來的汽車。 從店鋪外傳來了一聲沉悶的巨響,屏幕中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輛急剎的小轎車。 俺又看到了一場血腥的車禍,檢查了一下攝像的設備已經錄下剛才的景象之后,俺立刻關閉了攝像頭和燈光,以免被人發現。 不知為什么,今天的各條新聞都沒有提到昨晚的那場車禍,依俺判斷,昨天那一撞,女人就算不死,也至少是個重傷,這么重大的交通事故,不可能不報道。 除非……還有一種可能。 就在這個戴著口罩,臉頰上還有抓痕的男人闖進俺的店鋪時,俺正一遍遍回味昨日的錄像,思考著最后的那種可能。 男人把俺的雙手反綁到了身后,把俺推進了暗室中。 他看見俺暗室里這些設備的時候,稍稍吃了一驚。他把暗室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他不像是在找那個女人,倒更像是在找那個女人身上的東西。 是照片嗎?那個男人剛才有問起過女人是不是來印照片。 俺回憶昨晚那個女人手里拿著的牛皮袋,也許就是需要沖印的底片。 那里頭是有什么秘密嗎?俺想到這里,內心有些小小的激動。 男人瞧見俺入神的表情,踢了俺一腳:“打什么壞主意呢?一看你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人,最好老老實實跟我說實話,否則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那幾個女人?!?/br> “女人?” 莫非他說的是那六個被殺人狂殺死的女人? 面前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很重的殺氣,冷峻面孔上的傷痕沒準是被那幾個女受害者抓傷的,俺越看這個男人越像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俺忌憚他手里的刀,擔心他發起瘋來會一刀殺了俺,為了先穩住他,俺裝出一副怕死的樣子。趁他放松警惕查看攝像頭錄像時,俺偷偷從身后的柜子上取了把剪刀,藏在了手掌里,打算剪斷束縛手腕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