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這有何難?”安平晞不假思索地應了下來。 她似乎害怕風漣反悔,轉頭就去喊阿煦準備香案,要鄭重其事的行拜師禮。 風漣始終含笑望著,溫柔慈和的就像一個長輩。 是夜,他們在院外的竹林中設下香案,在長空明月的見證下行了拜師禮。 陳二嫂即將生產,鈴鈴回去陪伴母親,藥廬便只剩安平晞一人。 風漣要出去采藥,因不放心她,便將她托付給小槐家。 這家除了小槐一個姑娘便只有兩位老人,倒也還算方便。 安平晞坐在窗下,翻著風漣留給她的醫典學藥理識百草。 有時眼睛累了就起身去看小槐干活,洗衣摘菜劈柴挑水,她樣樣在行。 住了兩天漸漸熟識了,小槐也開始有說有笑,還會問她城里什么樣。 安平晞想了想說和村里差不多,就是房子比較大,人比較多,路比較寬而已。 期間風漣過來換了次藥,說還缺一味草藥,只要能找著過幾日便可啟程。 安平晞心里掛念母親和二哥,日日歸心似箭,只盼著早日養好傷能回家。 這夜睡下沒多久,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小槐爬起身抄了根木棍出去查看,安平晞隱約聽到啼哭聲,忙系好衣帶奔了出來,看到小槐正和一個瘦巴巴的女孩子說話。 女孩不到十歲的光景,手里提著盞破燈籠,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安平晞認出來她是鈴鈴的meimei鐺鐺,想著該是陳二嫂要生了,便上前詢問。 原來陳二嫂突然難產,穩婆睡前喝了酒叫不起來,鄰居嬸娘們過去看了也束手無策,鈴鈴便差她來找風漣先生。 小槐指著黑燈瞎火的竹林道:“別說風漣先生不在,就算在也沒用,他一個大男人家還能去接生嗎?” 安平晞也覺有理,便道:“你前日不是來領了你jiejie的工錢嘛,多給穩婆些錢,看看能不能把她喚起來?” 鐺鐺哭著道:“家里還了賬,又添置了些物品,已經所剩不多,全買了禮物送給七姥姥了,可她大抵是瞧不上吧!” 她正欲勸慰,卻被小槐悄悄拉到了一邊,“陳家的事能不沾就不沾,jiejie回屋睡去,我來打發這丫頭?!?/br> 安平晞氣憤道:“這么大的事怎能不理?” 小槐嘆道:“jiejie有所不知,我們村兩個穩婆,有一個跟陳家結了仇,就只能找七姥姥了,偏生七姥姥嗜酒,既已睡過去了,恐怕天王老子也叫不起來?!?/br> “大jiejie,要不你跟我回去看看吧,”鐺鐺跑過來緊緊拽住安平晞衣角道:“jiejie說娘一直在流血,要是沒有大夫會死的……” 安平晞心有余而力不足,無奈道:“我不知道怎么生孩子,醫理什么也只看了幾天……” 以前大嫂分娩時,她雖好奇卻也不能進院子看,只得在前廳坐著喝茶等消息。 鐺鐺哽咽著跪下懇求,安平晞念在鈴鈴的份上,只得應了下來。 “等等,”小槐焦急道:“產房乃污穢之地,jiejie一個黃花閨女怎能進呢?還是再想想……” “人命關天,此刻還計較那些作甚?”安平晞知道她是好意,打斷道:“我去幫忙想想辦法,總比兩個孩子干著急強?!?/br> 她這話說得違心,若是旁人的性命她才不理,但鈴鈴在二哥帶她走投無路之時有過指點之恩,自然另當別論。 便在這時,忽聽背后傳來一個溫潤謙和的聲音,“我回來了,或許可以幫上忙!” 安平晞猛地回頭,看到風漣身負藥簍,手中拄著根竹杖,靜悄悄站在路口,阿煦提著琉璃燈緊隨其后。 主仆二人仿佛天神下凡,周身都籠罩在琉璃燈純凈的淡淡光華中。 安平晞喜不自禁,迎上去道:“你們才回來呀?” 風漣微笑著道:“可不,趕巧了。你連進產房都不怕?” 安平晞看到他便覺有恃無恐,輕松道:“我給先生打下手,有什么怕的?正好借機學些東西?!?/br> 風漣挑眉道:“你想得美,是我來指點,由你動手?!?/br> 安平晞瞠目結舌道:“不、不會吧?” 風漣主仆先回藥廬放東西,隨后帶著針囊卷軸等出來了,那張人體脈絡圖安平晞倒是略懂,風漣又臨時抱佛腳指點了一番,這才出發往陳家趕去。 安平晰緊張的滿手是汗,便想說話緩解一下,“先生以前給人接生過嗎?” 風漣腳步微微一頓,神情恍惚道:“只一次,因為情勢危急就也顧不了那許多?!?/br> 安平晰心底敬佩油然而生,無論他是怎樣的人,醫德方面無可指摘。 第19章 歸家 這么久也不看我,你都不想我嗎?…… 雞鳴時分,一聲嘹亮的嬰啼劃破了靜寂夜空。 陳家屋門大開,門檻上坐著熬了一宿的兩姐妹,聽到哭聲都不由轉過頭去。 產房內血氣撲鼻,窗前的炭火盆更是熏得人直掉眼淚。 安平晞兩眼通紅滿身血污,手中托著個胎毛稀疏小臉皺巴巴的女嬰,干啞的聲音卻掩飾不住激動,“生了!” 嬰兒太過瘦小,若非幾聲啼哭,甚至感覺不到活著的痕跡。 產床上鬢發凌亂氣息奄奄的陳二嫂掙扎著,張開干裂的嘴唇問道:“是兒子嗎?” “是個小meimei?!卑财綍剼g喜道。 聽到這話,陳二嫂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暈了過去。 “先生,你快看,她這是怎么了?”擷憂慌忙轉向站在簾后指導她的風漣。 風漣扯掉眼睛上蒙的黑布,快步走過去查看陳二嫂,不忘囑咐擷憂道:“把孩子洗洗包好吧,可別著涼了?!?/br> 安平晞忙將孩子抱到溫水盆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皮膚上黏糊糊的污物,這孩子實在瘦小的可憐,她心里緊張極了,總覺得稍微用力點就會弄疼她。 待得將嬰兒處理干凈包好,安平晞心底的震顫才漸漸平息,她忙招呼陳家姐妹進來,一回頭卻發現風漣已不見了蹤影。 “是弟弟還是meimei?”鈴鈴接過她手中襁褓,急不可耐道。 “meimei?!?/br> 鈴鈴臉色瞬間蒼白,眼中流露出幾絲恐懼,神色復雜地接過了襁褓。 “風漣先生呢?”安平晞一邊收起隨身攜帶的針囊和人體脈絡分布圖,一邊回頭問道。 正在產床前費力清理污血的鐺鐺抬起稚嫩的臉,“先生走了,說要有人問起,就說是大jiejie給我娘接生的?!?/br> ** 安平晞走出產房時,初次體驗新鮮事物的巨大喜悅已蕩然無存,只剩下無盡的疲憊。 如今才知生孩子是多兇險的事,也愈發理解身為人母的艱辛。 她回去后洗了洗便沉沉睡去,沒想到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已是次日早上了。 洗漱畢出了院子,看到竹林那邊人來人往,忙拉過晾衣服的小槐問道:“今兒是什么大日子嗎?” “村里出海的漁民回來了,這段時間家里都承蒙風漣先生恩惠,給看過診或送過藥,所以少不得要來拜謝?!?/br> “風漣先生可真是活菩薩,”安平晞琢磨著道:“我得去跟他討點補藥送陳二嫂,順便看看小嬰兒?!?/br> “還是先別去,陳二也回來了?!毙』蓖蝗煌O率种谢钣?,神色隱晦道:“他一心想要兒子,這次還是個女兒,指不定又怎么發瘋,你現在去的話不怕觸了霉頭?” 安平晞愣了一下,聯想到陳二嫂和鈴鈴得知是女兒的神情,有些不忿道:“女兒就不算人了嗎?” 小槐嘆道:“對窮苦人家來說還真不算,你看鈴鈴姐妹過得什么日子?她爹出了名的二愣子,脾氣暴愛喝酒,醉了就耍酒瘋,不是打老婆就是打孩子?!?/br>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你不知道,前幾年他還把一個剛出生的女嬰活活摔死了,那慘狀看到的人連做了好幾天噩夢,不僅如此,他非說是穩婆晦氣,沒把他兒子接出來,就去把穩婆家里砸了稀巴爛……” 安平晞心頭火起,怒道:“真是個禽獸!” “他家一窮二白,女兒以后怕是連嫁妝都沒有,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投胎過來?!毙』编洁斓?。 安平晞原本出來找吃的,這下子氣都氣飽了,索性回房看書去了。 一直到傍晚也沒見鈴鈴過來,她放心不下,便帶上藥材補品去找她了。 還沒到陳家就聽到哭聲一片,她不覺心里一緊,卻見村人正四散而去,像是剛湊完熱鬧,她忙拉過一個大嬸詢問。 “還不是那個酒鬼陳二嘛,嫌他媳婦又生個丫頭,要把孩子活埋,幸好大伙兒及時挖出來了,孩子也是命大,竟然還活著。就可憐他媳婦了,為了保護孩子被打的就剩一口氣了……” 安平晞聽得義憤填膺,殺人的心都有了,跑進陳家的時候就看到鐺鐺坐在地上大哭,懷里抱著沾滿泥土的襁褓,鈴鈴呆若木雞,正跪在氣息奄奄的陳二嫂身邊喊著娘。 “快去找風漣先生,”安平晞大喊了一聲,拉起鈴鈴推到門口道:“快去,也許還來得及?!?/br> 鈴鈴如夢初醒,飛一般跑了出去,門口圍觀的幾個鄰居交頭接耳,有人小聲道:“姑娘,別忙活了,都吐黑血了,看這光景就算神仙來了也救不了?!?/br> 陳二嫂最終沒有救回來,風漣趕到的時候她已渾身僵硬氣息全無。 鈴鈴撲到安平晞懷里放聲大哭,安平晞不由輕輕摟著她柔聲安慰。 村人倒還仗義,有平時和陳二嫂關系不錯的婦人們主動幫忙擦身更衣,也有人去收拾房子和一片狼藉的院子,唯獨不見陳二的身影。 安平晞將鈴鈴拉到外面詢問,鈴鈴抽噎著道:“我為了不讓爹爹害死小妹,就把金鐲子給了他,說可以用來換錢養家。他接過之后罵罵咧咧地走了,可能是去鎮上了?!?/br> 她身無長物,只有手上一對鐲子,先前鈴鈴照顧她時愛不釋手,她便將完好的那只送給了她。 沒想到竟落到陳二手中,想必拿去換酒錢了。 鈴鈴越說越傷心,哭的快要喘不上氣來,“總算打發走了爹爹,可沒想到一會兒地功夫,娘就沒了,以后我們姐妹三個可怎么辦?嗚嗚嗚……” 安平晞心頭像是壓了一座山,窒悶地快要喘不過氣來。 晚上回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是陳二嫂臨終前痛苦到扭曲的模樣,她在彌留之際問了她幾句話,而她一句都答不上來。 五月中旬,安平晞與風漣主仆一同啟程,沿碧靈江逆流而上,一路去往天市城。 原本快馬加鞭也就一天一夜的路程,但她經不起顛簸,所以車行緩慢,足足走了三天。 這日午后在江灘上歇腳,安平晞遙望著茫茫江水,忽然側頭問道:“先生去過北云嗎?” 風漣愣了一下,不解道:“此話何意?” 安平晞極目遠眺,卻依舊看不到對岸,隱約只能看到江上巡邏的南云戰船。 她神情低落道:“陳二嫂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她聽聞北云皇帝與國相皆是女子,就連軍中也有女將帶兵,她問我若她的女兒生在對岸,是不是能少受點苦?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風漣嘆了口氣,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