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陳永華不知道鄭克臧問這個問題干什么,猶豫了一下,報出了數字:“除開軍餉、百官俸祿、常平倉的積蓄以及備輸大陸的軍糧,官中可用的白銀還有三萬四千兩,若是急用,戶部還可以先從裕國庫里暫借萬把兩?!?/br> 鄭克臧知道陳永華報出的數字肯定是打了埋伏,否則東寧堂堂一藩,再不濟也不會只有這一丁點的儲備,但他不點穿:“應該夠了,陳先生,你立刻派人去英圭黎商館,找帕里森館長求購兩千黑奴壯丁,務必讓他年內運來?!?/br> 黑奴?說起黑奴陳永華并不陌生,朱成功的隊伍里就曾經有個一支三百人規模的黑奴火銃隊,如今這些黑奴雖然老的老、死的死,但其中不乏有一些因為戰功受賞落戶東寧的。但鄭克臧要用官銀買黑奴干什么? “買來的黑奴有兩宗用處?!狈路鹂闯隽岁愑廊A的疑惑,鄭克臧便主動解釋著?!耙蛔谑歉嗟膸孜皇宀粨Q被拘的移民,這是先禮后兵,要是他們還敢得寸進尺,動搖臺灣大局,余少不得要替父王行家法了?!?/br> 陳永華沉吟了片刻,用官中的錢為幾位鄭氏伯爺造的孽買單,他當然有些不舍,但臺灣說到底是鄭家的,鄭克臧如此安排,他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因此一咬牙:“若是能用錢買個長久太平,臣也就認了,對了,世孫剛剛說還有一宗用處?!?/br> “是的,”鄭克臧此時已經壓住了心頭的那點怒火,語氣平靜的講述著?!坝嘁鈴暮谂刑魭珘丫幦胄形?,這樣就算日后父王下令將臺灣老兵陸續西調,那陳大人手中也能多了一支除了勇衛以外可以隨處增援的力量?!?/br> “多一支可以隨處增援的力量?”陳永華品咂著鄭克臧的用詞,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玄機,他馬上聯想到什么,于是確認道?!笆缹O言下之意,除了這支預定用黑奴編練的部隊外還有其他的武力?是什么武力?童子營嗎?” “沒錯,”鄭克臧好整以暇的回復道?!巴訝I正軍已經編練出一營,想來陳大人早該知道的?!标愑廊A老臉一紅,顯然他在童子營中布下耳目之事,鄭克臧已經知道了?!坝喔鷰孜粻I官領隊都談及過,再好的寶刀秘藏不見血,是沒有用處的,因此,在完成一段時日的cao訓后,童子營也會跟著勇衛以及整編的老兵們出戰?!?/br> 鄭克臧的野心已經赤果果的暴露出來,陳永華凝重的看了過來:“世孫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嗎?” “余當然清楚在干什么?!编嵖岁爱斎磺宄?,要是童子營只是過家家的玩伴,旁人自然不會有什么意見,但若是這支部隊經歷戰火磨練后繼續擁護在鄭克臧的周圍,那么對于某些人來說可就是在父子之間挑撥離間的機會?!坝嗳昵熬透竿跽f過?!编嵖岁笆种复箨懛较??!叭蘸笠S著父王征戰天下,父王親口許了,難不成有人還會因此進讒言嗎?” “原來是王上許了?!标愑廊A舒了口氣?!叭绱?,臣就放心了?!?/br> “陳先生是為余好,余不甚感激?!币姷疥愑廊A似乎真的關心自己,鄭克臧自然要有所表示?!耙院筮€請陳先生多多指教才是?!?/br> “臣理當從命……” 第038章 怎么辦? 正當朱錦埋頭恢復鄭軍實力之時,又一個噩耗向他襲來:朱錦所冊封的右提督、定虜伯劉進忠這個朝三暮四之輩,見到清軍勢大,便再一次的更換了門庭。 劉進忠的叛變導致惠州的劉國軒部與明鄭主力之間的陸上聯系中斷,更可怕的是廣州尚之信也宣布回歸清廷,如此一來,作為鄭軍中實力最完整的劉國軒部就完全陷入包圍。 不得已,朱錦遂下令劉國軒部立刻從海路撤出。對于明鄭方面撤軍合流的行動,清廷甚為擔心,曾一度勒令尚、劉二部予以阻截圍殲。但尚之信麾下粵軍曾在鱟母山一役中吃過鄭軍大虧,自是不敢輕易妄動,而劉進忠雖然降清,然也不想在戰局未定前與明鄭方面徹底撕破臉皮,于是兩方便坐觀鄭軍的撤退。 既然尚、劉二部都不敢稍越雷池,劉國軒自然布置安閑,因此至永歷三十年的六月,除一部二千余人撤往瓊州增強楊賢的力量外,劉部主力挾持萬余惠州百姓及一應物資、糧秣完整的撤往了思明,進而分流東寧。 對于劉進忠的陽奉陰違,清廷異常惱怒,雖授其征逆將軍頭銜,然等平南將軍賴塔大軍控制潮州之后迅即將其逮捕入獄,隨后押解北京問斬棄市。尚之信聞之大驚失色,便點起兵馬渡海征瓊州自贖。然而孫子云“君不可怒而興師,將不可慍而致戰”,結果不聽兵圣所言的尚之信果然被老當益壯的楊賢用七千勝兩萬,打得狼狽而歸。 瓊海一役慘敗以及鄭軍主力劉國軒部的回歸,讓清廷認識到明鄭方面的實力尚存并非可以輕而易舉對付的魚腩,再加上此時湖南戰事日益緊張,清廷主力陸續西調,因此為了盡快解決閩粵方面的威脅,清軍內部對鄭軍該持“剿”的態度還是該持“撫”的態度出現了爭執。 “康親王、郎制軍,下官以為如今朝廷用兵湘省,閩中實力已然空虛,對付鄭逆還應鎮之以靜,或用招撫以殆惰其心志,若是那鄭逆識相首肯自然是皆大歡喜,倘若是不肯也無傷大雅,等朝廷大兵返閩正好一鼓而蕩?!?/br> “段大人,好一個一舉兩得的緩兵之計?!北磺逋⒅匦率谟韬3喂粑坏狞S芳世對福建陸師提督段應舉的提議嗤之以鼻?!翱墒蔷臀丛脒^,鄭逆也會利用朝廷招撫之機重整實力,經武備戰,若是屆時朝廷大軍還陷在湖南,鄭逆又恢復元氣卷土再來,余等又該如何應付?!?/br> 段應舉臉色一僵,康熙年間的提督還不是日后總督、巡撫面前唯唯諾諾的武臣,同樣起居八座的他可是能跟總督、巡撫敵體的存在,現在卻被一個首鼠兩端的反復小人所羞辱,他能不生氣嗎?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反駁,就聽黃芳世呲牙咧嘴的建議道。 “本爵以為兵貴神速,該乘劉部剛剛自海上返回立足未穩,立刻跨海攻打廈門,不給鄭逆以喘息的機會?!?/br> “海澄公跟鄭逆有不共戴天之仇,當然希望立刻出兵廈門,一舉把鄭逆趕回臺灣?!倍螒e沒有來得及反詰,一向跟他交好的副都統胡兔看不下去了,胡兔端起一張看起來似笑非笑的臉,殺機暗藏的問道?!翱墒谴??海澄公能變出船來嗎?就算變出船來,鄭逆的水師素來甲于閩海,難不成海澄公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準備將朝廷大軍斷送在海上嗎?” “胡大人!”黃芳世氣得捏緊了拳頭,但胡兔雖然爵位沒他高,但一來其是滿八旗的子弟,清廷治世下天生就比他這個漢人高貴,二來人家是正經八百的二品大員福州副都統,也非他只有數千私兵團練的空殼公爵可比?!澳恪?/br> “罷了,罷了!”看到黃芳世要暴走,總兵黃藍忙站起來熄火?!昂3喂匀粵]有斷送朝廷大軍的意思,但胡大人所言不差,沒有船廈門是過不去的。不過,現在苗之秀已經在溫州歸降了朝廷,只要再奪回了定海,朝廷的水師就能開過來跟鄭逆抗衡,只要水師得勝,那廈門不就像脫光了衣服的大閨女了嗎?” 幾個武將聞言頓時yin(蕩)的笑了起來,寧海將軍喇哈達更是不看身邊黃芳世那張鐵青色的臉,連連點頭,并大聲附和:“沒錯,正是這個理,廈門能不能打,打不打得下來,關鍵還得看看水師的能耐?!?/br> 出身漢軍鑲黃旗人的福建總督郎廷相聽了半天之后,見除了黃芳世以外的一眾武將都同意暫時?;?,這才向上座的奉命大將軍、和碩康親王杰書探問著:“王爺,您看呢?” 說起眼前這位郎廷相郎總督,祖上也是明軍將領,等到其父郎熙載在關外降清后,郎家便隨著清廷席卷華夏而開始逐步發跡。到了他這一輩,其長兄郎廷輔以資政大夫、世襲一等阿達哈哈番(輕車都尉)兼一托薩拉哈番(云騎尉)的身份歷任管漢軍鑲黃旗參領、戶部郎中最后升任戶部侍郎,而其二兄郎廷佐更是赫赫有名,歷任江西巡撫、福建、江南總督、兵部尚書,最大功績是打敗進攻長江的南明鄭成功軍,為清廷保住了漕運,也穩定了其江山。 正是因為郎氏兩代為清王朝入主中華立下過汗馬功勞,杰書也不能不給這位身為封疆大吏的漢jian幾分面子:“郎大人是欽命的福建總督,想來對廈門等地更為熟稔,本王初來乍到還是先聽聽郎大人的意思吧?!?/br> “王爺乃是皇上欽命平定東南的大將軍,下官又如何敢僭越?!崩赏⑾嗪炛ü捎懞弥?,但杰書打定主意硬要他先開口,郎廷相無奈只好表明了態度?!跋鹿僖詾?,段大人和黃大人所言甚有見地,如今要浮海取廈門一時還力有不殆,不如暫時以招撫,或可免刀兵?!?/br> “招撫?”杰書摸了摸胡子,鄭成功時代清廷曾五度招撫、鄭經繼位至今也有過四次招降,然而都無功而返,現在還要招撫?杰書頗有些猶豫,但看了看下面這些驕兵悍將都是一副不想再打的架勢,杰書終于點頭了?!暗挂膊环烈辉?,不過鄭逆狂悖,還要做好再打的準備,郎大人,船的事還要繼續上心,至于水師方面也要多多督促……” 鄭克臧走出停留了三個多月的慈庵,回首仰望慈庵后陳昭娘的墳塋,淡淡的雨霧漂蕩在空中,仿佛是掛在眼角上的淚痕似的有著中凄凄慘慘戚戚的感覺。鄭克臧定定的看了會,隨即堅定的轉過身子,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回到已經物故人非的荷院,鄭克臧來不及休息,立刻派人去請鄭聰等幾位鄭氏宗親——這三個多月里,萬年、天興兩州奉陳永華之命對幾家伯府實行圍追堵截,兩方幾度大打出手,烏煙瘴氣使得臺灣上下為之側目——因此即便英圭黎人的商館還剛剛把訂單送出去,鄭克臧都要立刻解決這個不安定的因素。 “欽舍,你回來的正好,五叔還正要找你,陳永華他是什么東西,居然敢讓人對伯府下手,他這是要造反呢?!编嵵侨诉€沒進屋,大大咧咧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斑@件事,要是欽舍你不管,五叔就到思明去找……” 鄭智的話還沒說完,走進屋子的他就看見鄭克臧用冰冷的雙眼看著他,他心中發虛,一下子沒了聲音,這時鄭克臧才用手示意:“五叔,且先坐下稍等一刻,二叔他們都會到的,屆時余在跟幾位叔父說說這件事?!?/br> 一聽到鄭聰等也要來,鄭智膽子肥了一點,便大搖大擺的坐了下來:“欽舍,茶都沒有?” “給閩清伯上茶?!编嵖岁胺愿乐?,自有內侍奉上茶水,鄭智喝了兩口,這時鄭明、鄭裕、鄭寬、鄭聰、鄭柔相繼到來,鄭克臧請他們一一落座,也奉上了茶水,一眾人對鄭克臧把他們請來的目的早已經心知肚明,一個個表面上不動聲色的坐在那品茗著,但又過了一刻,鄭溫遲遲沒有來到,顯然他是存心給鄭克臧下馬威了。 “八叔,不想來,也罷,得空就請六叔和九叔把今天說的事轉告他一聲?!编嵖岁耙源俗隽碎_場白?!敖裉彀褞孜皇甯刚垇硎且驗殛惪傊剖谷宕蜗蛴嘣V苦,說是幾位叔父一則侵吞官地,二來強迫移民為奴,綠履不能禁絕?!?/br> “陳永華是倒打一耙!”鄭柔跳了起來?!八趺床徽f縱使手下打傷伯府家奴的事了?!?/br> 鄭柔這一發炮,邊上的幾位鄭氏宗親也開始幫腔,鄭克臧靜靜的聽著,直到他們自動的熄火:“誰打了誰,余不管,但陳先生說的這兩樁事有沒有吧?” 鄭克臧雖然語氣內蘊,但語意堅定而且直指要害,幾人支支吾吾,好半天,鄭明憋出來一句:“這臺灣之地,本來就是余等鄭家的,侵占幾畝官地有什么大不了的,陳永華小題大做,欽舍你又何必……” 鄭克臧截斷了他的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么說幾位叔父是看中了父王的位子?” 這個指控讓鄭明和其他幾人一下子愕然,鄭克臧不給他反駁的機會,語速極快的說著:“父王在大陸兵敗,七郡之地一朝淪喪,正是要兵要糧重整旗鼓的時候,幾位叔父把該充作軍餉的官地占了,又把原本可以提供賦稅的移民充作自家的家奴,這是何居心,是想讓父王在大陸再次戰敗,好取而代之嗎?” 這個時候鄭聰坐不住了:“欽舍,你也知道老三他們只是貪心,又怎么可能有,有那種心思?!?/br> “貪心?”鄭克臧搖搖頭?!耙苍S吧,但動搖了根本,最后幾位叔父到哪去當皇親國戚呢?”這話的語氣已經緩和了下來,鄭明等這才長舒了口氣?!鞍亚终嫉墓俚囟歼€回去,強收的奴婢也都釋放了,余給幾位叔父另指一條財路吧……” “二哥、三哥,咱們真要聽小賤種的?”出了荷院,鄭柔把幾人請到自己的府上,剛剛坐定,他便向鄭聰、鄭明這兩位長兄試探的問道?!昂I闲写m厚,但風險也不小,哪里及得上直接種甘蔗來得安穩?!?/br> “他是元子世孫!”鄭明瞪了鄭柔及鄭柔身邊幾位兄弟一眼?!巴跣植辉?,他就是最大,今天不給他面子,以后他還會給你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