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應小檀聽幺兒細細說著,她昨日雖不知曉這衣服上害人的東西叫蕁麻,卻也料中是這兩件裙袍的問題。既是這般結果,她便能照著一開始的打算行事了?!癿eimei放心,我沒想動這衣服……你手上的傷好了,我心里就安穩了?!?/br> 幺兒從懷里摸出了一個荷包,放到了一旁茶桌上,“這是當了姑娘的簪子,換來的余錢,還給姑娘?!?/br> 許是怕應小檀不收,幺兒還勸說著,“奴婢在下面做事,吃住都牢靠,多了這么些錢也沒用。姑娘使喚人的地方多,拿著現錢好打點,總送首飾,既打眼又吃虧。咱們都是漢人,jiejie千萬別與奴婢客氣?!?/br> 應小檀聞之好笑,“明明是你退了我的東西,還說我客氣?!?/br> 她心知幺兒說得有理,倒不多爭辯,從那荷包里抓出一把銅板兒,往幺兒掌心里塞了,“好啦,咱們一人一半,誰都不與誰客氣。這次的事,還是要多謝你?!?/br> 幺兒愈發覺得應小檀為人寬和,忸忸怩怩地把錢收到袖子里,方告了退。 重新打開木匣子,里面的裙袍被疊得仿若新衣一樣齊整。應小檀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將匣子收到了空置的箱籠里。 空寂地度過兩日閑光,赫連恪再次想起了應小檀。 是以,當日下午,呼延青玉就派人請了應小檀過了正房去,“王爺今晚指名兒說來看你,我不在跟前替你斡旋,你自己要警醒著點,多順著王爺的意?!?/br> 應小檀心沉如水,早沒了先前驚惶無措。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鳥,被籠子關得久了,也不再妄想飛出去的時光。 呼延青玉瞧她不說話,慵懶一笑,拍了拍身側地位置讓應小檀坐下,“你什么心思,jiejie都清楚。未出嫁的姑娘家,難免都是又害羞又好奇。長輩們說起房事來,遮遮掩掩,講不明白……結果,愈不知道,愈是害怕,束手束腳,反沒有個痛快?!?/br> 她一口氣說完,猶自發泄什么一樣。頓了頓,見應小檀還是不接茬,才道:“我長姐就吃過這上面的虧,我是過來人,不愿叫你害怕,索性敞開了告訴你,這事兒啊,男人女人各有樂處。若非如此,良娣也不會死纏著王爺,這是因為她呀,食髓知味?!?/br> 應小檀似懂非懂地看著呼延青玉,她唯一聽明白的地方,便是最后四個字,食髓知味,那不是用來形容不正經的男女么……怎么倒用在了王爺與良娣身上? 這么半天,都讓側妃一個人自說自話,應小檀也覺得不大合禮,囁嚅片刻,卻只道:“jiejie的囑咐,小檀記得了?!?/br> 呼延青玉滿意頷首,“你記得我的話就好,旁的事情,王爺自然會手把手地教你,不用怕?!?/br> 說完這樣一番話,呼延青玉自覺盡了“教導”應小檀的義務,擺手打發她下去了。 當廊下第一盞燈籠被下人支起的時候,赫連恪推門而入。 應小檀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上妝,隨著槅扇“吱呀”一聲響,她看到了斜倚著掛落飛罩的赫連恪。 女孩匆忙起身,欲要行禮,卻被赫連恪用手托住了,他一臉不耐,斥責道:“好好呆著,本王不是來跟你學規矩的?!?/br> 應小檀略有幾分窘迫,本想退后一步,躲開赫連恪的掌握,沒想到呢哦他料準了心思,掌間用力,將她臂肘攥得結實。赫連恪不退反近,貼著她纖頸深作一嗅,“剛沐浴過?該教的,青玉都教過你了?” 食髓知味……算嗎? 應小檀自然沒敢問出口,囫圇地點了點頭,“王爺先放開奴婢吧……您、您用過膳沒?” 心里想的,卻是如何把那衣裳引出來一提。 大抵是出于對側妃的信任,赫連恪見她頷首,便痛快地放開了。他撩袍在圈椅上一坐,掀開茶蓋子看了眼,夷然道:“你又不是廚子,本王要是想吃東西何必找你?” 應小檀覷他表情,便知是要茶,眼疾手快地斟了八分滿,生怕他作惱。 誰知,赫連恪還是滿臉不樂意,“倒滿,這是茶都舍不得給爺喝?” 應小檀尷尬,卻不由得不替自己分辯,“酒滿茶半,倒茶哪有倒滿的……那不是逐客么?!?/br> 赫連恪僵了一霎,遲遲方露出一笑,“那你是留客的意思了?” 應小檀沒料到他是這么個反應,當即有些難為情,便沒接茬兒。 赫連恪倒不怪她,仰脖把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這個時候應小檀才明白,他為何叫自己把茶倒滿——他是真的渴。 “繼續倒啊?!币姂√创舸舻亓⒃谧琅?,赫連恪不由得催了一句。女孩兒耳根子都是嬌俏的輕粉,她提著白釉茶壺上前,卻透出踟躇。 自己明明已經看出對方是渴,再不給人家倒滿,實在是太過拘泥禮節、不通人情了??蛇m才剛把“酒滿茶半”的道理同赫連恪解釋了一次,若是悖逆而來,豈知他不會誤會呢? ☆、第7章 以夷制夷 黛眉輕顰,應小檀本就清麗的面孔上生出另一番美意,赫連恪賞心悅目地瞧著,暗道呼延青玉言之有理,看慣了繁華盛景,府上多一個這樣江南煙雨似的女子,未嘗不是個樂事。 他閑閑地靠在椅背上,開口替應小檀解了圍,“倒滿吧,你們漢人那些窮講究的規矩,不必帶到本王府上來?!?/br> 應小檀稱是,將這一碗茶斟滿。 赫連恪解了渴,愈發舒坦,指了一旁的座兒給了應小檀,順口關切道:“本王瞧你精神比頭兩回好多了,青玉待你不錯?” 應小檀點首,“青玉jiejie待人寬和,奴婢很感激她?!?/br> 至此,她像是豁然開朗一般,找到了話題的切入點, “倒有樁事,與青玉jiejie有關,奴婢為難得緊,想要請教王爺?!?/br> 赫連恪看著她,仿若看個孩童似的,“說就是了,不必折騰那么多彎彎繞?!?/br> 應小檀自動忽略了對方習慣性帶出的教訓,起身端過了那個存放華裝的木匣。 她先打開了盒蓋兒,接著兩手捧在匣側,奉到了赫連恪面前,“這是達蘇拉昭訓賜給奴婢的,先前的衣物原也是側妃從她那里替奴婢借來的,都是些尋常的,倒沒什么??蛇@兩件看著繡品不凡,想來貴重,奴婢便有些不安。再加上奴婢現下既受側妃照拂,起居一事理該由側妃過問,昭訓貿然待奴婢這樣好,奴婢怕讓側妃心里不痛快?!?/br> 她一番說辭,娓娓道來,聲音低婉間,透著漢人女子才有的柔順多情。赫連恪“嗯”了一聲,隔了半晌方真正明白應小檀的意思。 他一笑,擺手道:“不妨事,青玉不是那等霸道的人……” 若換成娜里依,興許還會計較計較。 赫連恪玩味地在心里補上了一句話,面色如常地望向應小檀,“都是本王去年賜給她的,衣色這么新,想必沒怎么穿過,你收著吧?!?/br> 應小檀沒料想赫連恪的反映這么平淡,恰當她以為,他下一句話就會叫讓自己收起這盒子的時候,赫連恪忽然起了身。 他兩手提在那紫袍上,輕輕一抖,展開了裙袍。 應小檀生怕露陷,目光根本不敢往赫連恪手上去,只笑盈盈地望著他雙眼,強作從容。 “這顏色倒是襯你,過來試試,若是合宜,本王明日叫人來給你裁幾身新的?!?/br> 他舉在長袍的肩線處,朝應小檀示意著。 應小檀有些卻步,生怕自己也沾上衣服上面的蕁麻。 低眉間,女兒家已自然而然顯出幾分羞怯,她偏開首,軟聲道:“來日再試也不遲,現下衣服夠穿,不必裁新的了?!?/br> 許是赫連恪不喜別人違拗,應小檀聽著,他聲音變得更為低沉,“過來?!?/br> 應小檀無法,這才轉身將捧著的匣子放在一側,作出一副羞惱不愿的表情,蹭到了赫連恪跟前兒。 就在赫連恪要將這裙袍貼在應小檀身上時,他手倏地一松,裙袍飄然落地。 應小檀露出幾分驚訝,但見赫連恪撓了撓自己手背,嘟囔道:“怎么回事?!?/br> 兩人同時望向他撓過的地方,肌膚上腫起一道紅痕,像是被火燎過似的。 赫連恪登時變色,猛地攥起拳來,厲聲質問:“你在這衣服上放了什么?!” 應小檀斂裙跪了下去,不必佯裝,壓抑在骨子里對赫連恪的恐懼,恰到好處地發揮出來,“奴婢什么也沒做啊……這、這衣服被昭訓送來以后,奴婢就將它束之高閣,只想著怎么退回去才好呢!” 赫連恪眸子里的幽藍愈發沉了,“昭訓?達蘇拉送給你,你就一碰都沒碰過?” 應小檀堅定地搖頭,眼神赤誠,沒有半分作偽,“奴婢愿以全家人的性命起誓,奴婢根本不曾動過這兩件衣服!” 幺兒發現的就是了。 不知是手癢難耐,還是達蘇拉的行為觸怒了赫連恪,他一腳揣在放著木匣的桌子上,狠厲道:“你把它們裝起來,帶著匣子隨本王去側妃處!” 光明的燈火下,素日里安寧祥和的大廳卻透著一股子壓抑。 達蘇拉與應小檀分跪在兩側,呼延青玉則坐在赫連恪身旁,替他細細地往手背上涂抹著藥膏。府上養聘的郎中剛剛退下去,赫連恪因為強壓著癢意不敢去撓,面部表情顯得十分扭曲。 女眷們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觸及赫連恪的霉頭。 直至呼延青玉用紗布替赫連恪包好雙手,她方開了口,“真是作孽的……怎么惹上了蕁麻呢?咱們府上何曾種過這些東西?!?/br> 早在達蘇拉被赫連恪派人“請”來的時候,就看見了地上攤著的那兩件裙袍。驚詫與惱恨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應小檀臉上,呼延青玉自是沒有遺漏掉達蘇拉的這番表現。此時狀似無意地挑起這個話題,不過是要給赫連恪一個發作的導火索。 果不其然,赫連恪冷笑一聲,隱含戾氣的眼神堪堪落在了達蘇拉身上,“本王早怎么沒發現,你還有這等作弄人的本事?這衣服穿在誰身上,都是一樣的下場吧?” 冰冷的口吻,仿若他審問的對象根本不是自己的妾室。 應小檀用余光去覷達蘇拉,達蘇拉滿面委屈,替自己分辯,“我哪里想到這個賤婢會讓王爺碰到衣服!她自己不穿,反倒拿出來給王爺,照我看,是她居心叵測才對!” 達蘇拉梗著脖子與赫連恪撕扯,將旁邊一動不動的應小檀襯得愈發安沉如玉,呼延青玉微微一笑,插嘴道:“meimei這話有趣,難不成小檀早知道你在衣服上灑了蕁麻?” 赫連恪陰郁的目光從三個女人面上一一劃過,最后定在了應小檀身上,“應……小檀?!?/br>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你抬頭?!?/br> 應小檀心里一跳,她確實是早就知道蕁麻的事情,也確實是她故意讓赫連恪碰到那衣服的。這法子算不上高明,但她也自問并無疏漏,須臾的緊張淡去,應小檀緩緩抬眼,與赫連恪四目相對。 “把你適才跟本王說過的話再說一遍?!焙者B恪的眼神并沒有應小檀預料中那般陰騭,仿佛怕她驚懼,還帶了幾分寬和意味,“你怕青玉心有芥蒂的那番話?!?/br> 應小檀臉上有一閃而過的迷茫,思忖片刻,才溫軟開口,將自己先前的說辭重復了一遍。 言罷,赫連恪淡然望向達蘇拉,“自己心思不正就罷了,這樣下作的手段,真是辱了本王門楣?!?/br> 不是斥責,更非怒罵。這樣可有可無的態度,才真正叫人心慌。 達蘇拉適才還理直氣壯的態度霎然崩塌,不可置信地詰問道:“王爺……王爺難不成要為了一個漢人懲罰我嗎?” 呼延青玉適時地出面推波助瀾,“meimei此言差矣,且不說最后沾上蕁麻的人是王爺,單你這份心思就是錯了,若傳出去,王爺的臉面往哪兒擱?” 赫連恪握了一下呼延青玉的手,臉上透出似笑非笑的意味,“到底是青玉識大體……你既覺得本王為了漢人罰你是對你的辱沒,那本王即刻便擬奏上陳,向父皇稟明你有意謀害本王,請旨賜你一死吧?!?/br> 他說得云淡風輕,仿若根本不將一條人命放在眼里般。 饒是應小檀置身事外,也不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之感……薩奚人草菅人命,竟成如此常態。 此時此刻,達蘇拉終于嚇得面若土色,膝行幾步上前,猛地抱住赫連恪雙腿,“王爺……妾身可是皇上賜給您的,您不能這么栽贓妾身……王爺!” 赫連恪積攢已久的戾氣在這一刻盡數爆發出來,他抬腿狠踹在達蘇拉胸口,女人的身子往后仰去,重重地砸在地案上。 應小檀險些被達蘇拉撞到,忙不迭往一旁歪去。正這時,赫連恪開口道:“把這個女人給本王拖下去,她既喜歡把衣服送人,就將她房里所有的衣裳給本王絞了,叫她好好閉門思過,沒有本王詔令,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出了這樁意外,赫連恪便沒再跟著應小檀回去,而是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側妃房中。 應小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一夜,好睡無夢。 未料想,翌日她剛醒過來,耶以便隔著門板,催她快些洗漱,王爺與側妃都在正房等她,一道進早膳。應小檀未敢多耽擱,歸置妥當就趕了過去,彼時,呼延青玉正在為赫連恪上藥。 來都來了,免不得礙著面子,關切一句,“王爺手上的傷可好些了?” 赫連恪的眼神從應小檀臉上掃過,帶了幾分好笑地答:“這算什么傷?你先坐吧,趕緊吃飯?!?/br> 在王府上住了十來日,應小檀業已發覺,薩奚人非但沒有漢人那么多規矩,甚至尊卑上都沒有太多講究。只消她不觸怒赫連恪與側妃,沒人會在小節上與她計較。 是以,她不多推拒地坐了下來,卻仍是等著兩人入席后,方舉筷用餐。 也許是一夜安眠,盡管赫連恪手上還纏著兩圈紗布,但他的神清氣爽不容忽視,連呼延青玉也是有說有笑地替他布菜,仿佛昨夜的不快根本沒有發生。 觸及應小檀帶了幾分猜忖的眼神,呼延青玉笑意一濃,“傻meimei,快些用,一會兒有好事等著你呢?!?/br> ☆、第8章 馬上受驚 好事?應小檀禁不住挑了挑眉,謝過側妃,順著問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