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歌細黛攏了攏外袍將寒冷的身子裹住,笑道:“上次師傅泡溫泉時,可不是這樣說的?!?/br> 奇怪,為何她的笑里有了絢麗多姿的神采,簡直令他陶醉。寧潛瞳孔微縮,暗暗吸了口氣,淡雅一笑,恍然道:“為師去看看豚rou該烤好了?!?/br> 他剛要走開,便發現了她裙擺處的泥濘,提醒道:“換下的衣裳莫要弄臟了為師的地面?!?/br> 歌細黛打趣道:“我踩在師傅床榻上的被單換,可好?” 寧潛頜首,“可以?!?/br> 歌細黛詫異的問道:“寧可被單臟,也不要臟了地面?” 寧潛很認真的神情,“被單臟了可以換,地面臟了不能換?!?/br> 換作歌細黛怔了怔。 聽到門吱呀一聲掩上,歌細黛才知道他已出屋,四下掃視一圈后,換上了他的衣裳。 很不合身,她低頭看著寬大的衣裳,不禁失笑。 忽然,耳畔響起一聲雷。 她急不擇路的奔出屋,徜若寧潛此時在樹上被雷擊中,她該有多自責。 剛到院中,她就聞到了豚子的rou香,只見寧潛坐在竹椅上,正用小刀削著rou片。 歌細黛松了口氣,走過去坐在了他旁邊的竹椅,雙手托著下巴開始了耐心的等待。 寧潛將削下的rou片整齊的擺在盤子里,rou片的薄厚一樣,削了一片,一片,又一片……。他要削一百二十三片,正好能將盤子擺滿。 她知道,不管是吃什么rou,他總要用小刀削成rou片,必須是薄厚一樣,也必須是一百二十三片,就連一條小小的鯽魚,也不能撼動他吃rou的習慣。 夜幕下,歌細黛點了九盞燭臺。這是寧潛的要求,一定是九盞,并且一定要擺在固定的位置。 雨已經停了,不時的有雷鳴響起。 “九兒,吃rou?!眗ou已削好,寧潛收起了小刀。 歌細黛嘗了一口豚rou,鄭重其事的說:“我們應該熱愛動物?!?/br> 緊接著,她又說了一句:“因為它們很好吃?!?/br> 寧潛將酒吞進了肚子里,差點嗆到,“說的很有道理?!?/br> “首次得到師傅的表揚,”歌細黛津津有味開懷吃著,喃道:“難道吃豚rou能讓人變聰明?” 寧潛躍至樹上,笑道:“如果吃豚rou能讓人變聰明,你要吃多少千只豚?” 歌細黛見他躺在樹枝上舉壺飲酒,那青衣飄著,黑發垂著,像云彩浮在空中那樣的隨意灑脫,美倒是美,卻很危險。她站在樹下,抬頭笑問:“九兒是傻,那么,在空中雷鳴時攀在樹上的師傅,可是比九兒聰明?” 寧潛矯健的身影一晃,側臥在樹枝上,美滋滋的飲了口酒,“在樹上飲酒是人生第二大樂事?!?/br> “被雷劈中了怎么辦?” “我沒有被雷劈中過,如何知道怎么辦?” 歌細黛踮起腳尖,伸手拉了拉他垂下來的黑發,央道:“師傅,你下來可以嗎?” “我若是想下去,那就是一千個可以;我若是不下去,一千支箭對準我也不可以?!睂帩撁蜃燧p笑,一點也沒有下去的意思。 不知為何,逗她,已成為他人生第一大樂事。 歌細黛定睛的問:“一千只蒼蠅叮在你的酒壺上呢?” 寧潛一怔。 歌細黛嘆了口氣,道:“師傅既然喜歡在樹上,那便在樹上罷。九兒閑得無聊,不如找點事做,”她瞧著剝掉的豚皮,漫不經心的說:“既然師傅不喜歡里屋的地面臟,九兒就用這豚皮把地面好好的擦擦干凈?!?/br> 說著,她拿起豚皮,就往里屋走去,心道:還不快來阻止我。 可偏偏,寧潛好像沒聽到,反而愉快的換了個姿勢臥在樹枝上,暢飲得舒坦,準備酣睡。 歌細黛剛走出幾步,突然,榕樹頂上響起了一聲炸雷。頓時,火光四濺,黑夜通明,樹桿被劈斷,一股黑煙從榕樹里竄出,她整個人被彈飛了出去。 寧潛呢?又被雷劈死了? ☆、第5章 《榮華無量》0005 當歌細黛落在距離院落數十尺之外時,她腦中僅想著一件事:師傅又被雷劈死了? 樹枝倒斷砸倒房屋的聲音轟的傳來,她僵在原地怔怔的盯著。僅是片刻,她便連忙向院子奔去,去確認師傅的安危。 “家丁和馬匹有你這樣的主人,真是好福氣?!睂帩撗霾憋嬃丝诰?,聲音清柔。 聽到他的話,歌細黛剛邁出的腳還沒有落下,腦袋已經轉回去了。 “多cao心亦老,小心愁白了發,”寧潛指向不遠處的兩間獨屋,“他們一直被我安排在那邊,你似乎從來不曾留意過?!?/br> “我以為你又被雷擊中了?!备杓汍煨α?,笑容里有著明月般亙古的皎潔,似風般的柔、韌。她知道了,將她從院中帶出來的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是他。 “又?”寧潛瞇起了眼睛。在樹上飲了那么年的酒,被風吹雨淋雪埋過,他怎會被雷劈?既然有雷打在頭的正上方,他也能避開。如果他會被雷劈死,一定是他喝了很多很多酒,醉倒了。他還從來沒有把自己喝得醉倒過。 歌細黛抬起眼睫,輕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道:“不知樹枝壓壞了幾間屋子?!?/br> “我倒不介意這個?!?/br> “你介意什么?” 寧潛慢慢的說:“給你煎的藥湯要重煎了?!?/br> “藥湯?” “我是免得你把咳嗽傷風傳給我?!?/br> “可我沒有咳嗽傷風呀?!?/br> “防患于未然?!?/br> 歌細黛含笑看著他,看他微微輕挑的長眉下烏玉般的眸子。真好,他活著,活著真好。 上一世,她的余生里沒有他特有的逍遙,便就一直在奔,很忙很累。 他們就站在黑夜里,浩瀚的天際在他們的氣息里斗轉星移。 房屋雖然被劈斷的樹枝砸塌了,還是可以有擋風的地方睡覺。 看到寧潛躍到樹上,舒服的一躺,頭枕著雙臂。歌細黛從屋中出來,忍不住說:“師傅,你每晚都睡在樹上,要床榻有何用?” 寧潛答:“換衣裳用?!?/br> “你怎就不喜歡在床榻上睡?”歌細黛不免在想,幸好他沒有被雷劈死,可是,萬一從樹上掉下來摔死呢。 “一個人睡,太寂寞?!睂帩摰穆曇艉茌p,像一只蝴蝶停在一朵花上,輕顫的抖落花瓣上的露珠。 寂寞?他十九歲,已懂得了寂寞。他猶如飄蕩在峰巔積雪中的雪蓮,每日俯視著呼嘯而過的晨曦,只覺得,每一日都像少了點什么,是什么?他還說不清,便尋找,還在尋找。 歌細黛聽罷,便向屋里走去。 她知道何為寂寞,也知道,一個人的寂寞是難以被別人理解的。 “把窗臺上的藥湯喝了?!睂帩摲藗€身,黑發在半空中飄著,他像是隨時會乘風而去。 歌細黛側目看向窗臺,藥湯已盛在碗里,還冒著熱氣。是當她收拾房屋的殘局時,他為她重新煎的藥湯。 翌日。 家丁們修繕房屋,寧潛身為師傅要教徒兒本領。 “師傅,怎么不教九兒劍術?!备杓汍焖泼狷Q般自山峰上的松樹上翩然飄下,追逐著寧潛,腳尖輕點著游于山林。 “輕功嫻熟就已很受用?!睂帩撔θ萏竦?。 “僅會輕功怎能自保?”歌細黛可不想爭了他的天下第一,能足以保身足夠。 “不僅能自保,還是最有智慧的自保方式?!?/br> “最有智慧?” “兵家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br> 歌細黛笑了。 寧潛一臉認真樣,“為師教你的都是精華?!?/br> “若是無路可走了呢?”歌細黛縱身躍向湛藍的湖,那一步步的落在蓮葉上,輕得像陽光掠過水面,鞋底都未沾到一點水跡。 “裝死呀?!睂帩搧辛⒃谒哌^的蓮葉上,遙望波紋迤邐延展。 氣象萬千的光陰,彈指過時,不過一剎。如果她的前方是無路可走,他想,他會帶她走。 轉眼過了七日,如以往相同,寧潛只教歌細黛輕功。每當歌細黛提起劍術,他總有不同的說辭。 歌細黛要回府了,寧潛要進城,兩人便同往。 云影徘徊,遠黛含煙。 迎著明媚的陽光,他們縱馬在峰巒聳翠。 當他們繞過一座山,將要進入官道時,忽的都勒住了馬。 只見前方有一群人。 確切的說,是一群蒙面黑衣人手持兇器在圍攻一個少年,一個手無寸鐵的紫衣少年。 歌細黛挑眉朝那紫衣少年暼去,他宛如一朵傲然綻放于荒漠里的花,紫色丁香花,濃烈襲人。紫光飛舞,他強大的氣場只是不動聲色,便足以令群芳失艷,似天地間僅他一人便能美景遍地。 她捫心自言:上一世,不曾識他。 紫衣少年雖武功不俗,一招一勢沉著高深,卻是寡不敵眾,已身中數傷。 寧潛捏著酒壺飲了口酒,恣意一笑,道:“九兒,看,這就是不會活學活用‘走為上’的例子?!?/br> 歌細黛在看,她一直在看,看到那個紫色少年被困在淡淡的血腥氣里,看到他驕傲不可一世的光芒,以及碧落黃泉都摧殘不得的絕代風華。 有一瞬間,她想視若不見的走,可是,她的眼睛根本就移不開。 寧潛不經意看她一眼,她那么沉靜的望著廝殺的人群,點化道:“你看,血的教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