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魏臨抄手道:“公子,你這個樣子,怎么回去?老爺看見了,難道不會問你?到時候你又要如何作答?” 幾句話問住了江與辰,他呆了呆,勉強坐直身子,這才發覺自己在馬上奔了好幾日,渾身酸痛無比,力氣也失盡了。 “還能怎么說,我的事,爹豈有不知的?” 江與辰扶著車廂壁,一步一步往外挪,下了車,又怔怔地站著不進門,許久才道:“那個杜遷,你查過沒有?他可靠得???” 魏臨聽這話頭有些不對:“公子,你明明喜歡方姑娘,我和照兒都看得出來。你現下問杜遷人品做什么?難道是不想爭了?” 江與辰苦笑道:“杜遷都和如逸的兄嫂過了明路了,我怎么爭?就算我要爭,也得師出有名,否則豈不是把如逸架在火上烤?” 他越說心里越是難受:“既然如逸答應和杜遷成親,想必她……是喜歡杜遷的。我橫插一腳,算什么?” “公子……” “罷了,我不想瞧見杜遷的臉,他的品性,你去細查查,若沒什么問題,也不必來回我?!苯c辰想了想又道:“陛下說過,等這件案子過去,風頭平息,再讓廣惠庫把私鐵坊賣掉。 你替我去買下來,將來若……若是方杜兩家做成親事,就把這鐵坊送給如逸,多少是份賀禮?!?/br> 魏臨聽得不是滋味:“公子,算了吧?!?/br> 江與辰沒有答話,也沒進武館,只是道了句“別跟著我”,轉身往巷外走。 此時已近黃昏,火燒云山一樣疊起來,街旁有人駐足,喊著什么盛世美景,可江與辰卻只覺得那樣的層云,壓得自己心口生疼。 他的盛世,和方如逸一起離開了。 他神思混亂,隨意尋了間酒家,痛飲七八碗,又沽酒三壺,踉踉蹌蹌地在街上亂走。 酒氣肆虐,在他身上亂燒,他恨不得心頭的苦澀,也能燒個干凈?;腥婚g,眼前一陣波光閃動,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然走到清濁河邊。 陽春將近時節,生機最盛,清濁河里的槳聲燈影,踏青未盡的行人笑語,無限春光送到他眼前,可他只覺得寂寥。 他無心觀賞岸邊如茵的綠柳,扔下空酒壺,跌在一株大柳樹下。泥土的濁氣侵入身心,他就這么躺著,好像一醉便能萬事休。 天光一寸寸散了,水聲嘩啦,船夫高喝了兩句,似乎有誰上了岸。 “……杜郎,你這次回去,也不知何時再來,奴家在教坊司里,可是日夜盼著你的?!?/br> 一個女子的哭泣聲傳過來,吵得江與辰心煩,可他轉念一想,這人多半是相送恩客的女校書,送完了人總會走的,干脆一動不動,沒去搭理。 “……如今你在這里住著,我還要在方家那邊扮一扮樣子,總不能經常往這邊來?!?/br> 那恩客的聲音有些熟悉,話語間又拉扯出“方家”二字,江與辰頓時清醒,身上不知怎的有了無盡的力氣,一下從地上翻起來,貓著腰貼緊柳樹樹干,屏氣凝神,往出聲的方向看。 說話的男子背對著他,可即便如此,他也一眼認出,那人就是今日在方家見過的那位,要與方如逸定親的杜遷。 江與辰冷眼看著,見兩人的雙手纏在一處,甚是親密,頓時明白了什么。 那杜遷果然有問題! 想必他對方家有所圖,故意接近如逸,把方家上下瞞得嚴嚴實實! 江與辰氣得在心里罵了兩句,但轉念卻又歡喜起來。 其實他對杜遷并非全然信任,否則也不會叮囑魏臨去查查杜遷的品性。誰能想到,這都還沒動手查人,杜遷的把柄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江與辰暗嘆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喝個酒居然能撞見這樣的好事。 思忖間,他又聽那女子道:“杜郎,你閑時給奴家捎個信來,好叫奴家安心。如今在清濁河那頭住著,城中的消息總是知道得晚……” 她低頭啜泣兩聲:“杜郎,你對那方家女,真無情意罷?” “自然是沒有了?!倍胚w急忙道?!拔倚睦飶膩碇荒阋粋€,在山南時便是如此,就算眼下進了京也不會變?!?/br> 沈師微點了點頭,似乎仍舊不大放心:“杜郎,你再同梁王好好說說,別真與他鬧起來,萬一方家是個靠不住的,沒等拉下他,便把你賣了……” 杜遷趕緊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我們關起門來,在屋子里說說也就罷了,如何能在外頭提起這兩個字!”杜遷慌地四下張望,見并無行人,才算松了口氣?!斑@些事我自會安排,無須多言,你趕緊回去吧?!?/br> 沈師微依依不舍地回到岸邊,坐上搖櫓船,杜遷看著她的船靠了岸,這才轉身離去。 江與辰從柳樹下走出,昏燈映著他緊皺的眉心,他望著杜遷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里震蕩難安。 杜侍郎清白半生,他的兒子怎么會跟梁王扯上關系! -------------------- 第117章 互搏 ====================== 江與辰思忖片刻,雖說尚不得解,但酒卻醒了大半。 不管杜遷投靠梁王是他自己的選擇,還是杜家的暗中安排,一旦如逸知道杜遷對她根本只有算計,那兩家的親事自然就做不成了。 杜遷真是好大膽,居然敢如此戲弄他三年來捧在手心里的人,此人明明另有所愛,滿口里對如逸并無半點情誼,若不是今日自己無意中撞見,還真要以為這杜遷是個正人君子。 雖然心底是痛罵不絕,江與辰的神色卻甚是激動,失而復得的興奮充盈全身,差點讓他尋不見回家的路。 他飛快趕回武館,一進門便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命人趕緊把魏臨找來。 武師奔到內院,把他回來的消息告訴魏臨,魏臨只當他是傷心瘋了,奔到前廳的時候,還暗自轉了轉手腕,想著萬一江與辰做出什么怪事,自己好立即把他拿下。 一進前廳,江與辰便抓住他的胳膊往外走,他沒設防,踉蹌了幾步,反手扯住江與辰:“公子去哪?” 江與辰的另一只手又伸了過來,要去拉他:“如逸不能嫁給杜家!” 魏臨心中一喜,摩拳擦掌道:“公子,你這是要去方家搶人?” 江與辰回頭斜他兩眼:“我是那樣的人么!” “那你這是要做什么?” “杜遷另有所愛,那女子就在教坊司里住著,杜遷為了她,在幫梁王做事?!?/br> 魏臨面色大驚,連忙把江與辰拉回武館中,關緊了門才道:“公子,你這消息從哪里得來的?” 他聞見江與辰身上的酒氣,眉頭一皺:“不會是喝醉了酒,做夢得來的罷?” “天底下哪有你這樣整天數落主子的護衛!”江與辰沒好氣道?!爱斎皇俏矣H眼所見,親耳所聞,看到杜遷和一女校書在清濁河邊私會,這才趕來告訴你,想讓你去查查他?!?/br> “原來是這樣?!蔽号R松了口氣?!翱磥砉哟朔鋈?,是不虛此行啊?!?/br> 他思索片刻:“要不這樣,我去查杜遷,公子這兩日多往方家拜訪。你都一月沒在方姑娘面前晃悠了,怕是她如今只記得杜遷的好,早把你給忘了?!?/br> 江與辰卻搖頭道:“如逸不是那樣的人,親事歸親事,恩情歸恩情,她一定分得清,就算我不去,她也不會忘了我?!?/br> 見他一臉篤定,魏臨故意奚落道:“公子這會倒是信心滿滿了,剛才從方家回來的時候,也不知是誰跟丟了魂似的……” “你還不快去查杜遷?”江與辰語調一沉。 魏臨暗自笑了笑,面上卻不住點頭:“公子放心,我今日就去,一定查個水落石出。不過公子,方家那邊你總得去坐坐,你對方姑娘有救命之恩,難道還怕方家把你趕出去不成?” 江與辰束手道:“你不懂,我名聲不好。從前方宅里只如逸一個人,她知道我的品性,隨意登門也沒什么??裳巯律賹④姾妥竽镒右沧≡诩抑?,我頂著浪蕩子的名頭,他們見了我,心里多半別扭得很。我少去幾回,也是為如逸著想不是?!?/br> 魏臨急了:“公子,名聲是名聲,品性是品性,方姑娘都能瞧出你并非真紈绔,難道少將軍和左娘子會看不出來?再說了,你為傅世子奔忙的事,左娘子都是知道的,她一定會告訴少將軍?!?/br> “無妨,再等等?!苯c辰道。 “要等到什么時候?” “等到科榜公布,等到杜遷的事在城中抖落開。到那時,方家人會明白我并非紈绔,杜遷那邊也無須我出面,如逸自會收拾他?!?/br> 魏臨低頭細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道:“公子,原來你這個一向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你的人,竟還有小心翼翼,守禮守節,非要在某家人心里造出一個好名聲的時候?!?/br> 江與辰眉頭一橫:“胡說!我明明最知禮了!” 魏臨故意點頭:“是也,滿京的人都沒你懂禮數?!?/br> “還不快去查?” “走了!”魏臨嬉笑著越過他,推門出去。 …… 梁王府外。 夜涼如水,鉤月掛了下弦,杜遷匆匆趕到角門前,見四下無人,輕輕扣了兩聲。 角門很快從里面開了條縫,一名小廝望見他的面容,也不說話,只是把門縫開得大了些,比了比手勢,請他進來稍候。 關上門等了許久,小廝才帶著一名護衛從廊下走來,正是杜遷前幾日在窄巷里見過的那位。 護衛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杜公子怎么突然來了?” 杜遷眉頭微皺:“我有要緊事,須得立即回稟王爺?!?/br> “王爺今晚在府上宴客,不得空,若不是天大的干系,杜公子不如明日再來?!?/br> 說罷,護衛拱了拱手,轉身要走,杜遷心底一下翻起怒意,攔住他道:“方如逸今日被京兆府放了出來,難道王爺不著急?” 護衛掃他一眼,平靜無波:“這件事,王爺已經知了。王爺沒有怪杜公子辦事不力,怎么杜公子反倒如此說話,連請罪的意思都沒有?” 杜遷飛快道:“不妨告訴你,讓方如逸出獄,是我的手筆?!?/br> “你!”護衛吃驚不小?!岸殴訛槭裁催@么做!” 杜遷冷笑:“為什么?難道你不知?我幫王爺拿下了方家,可王爺卻連我唯一的請求都不肯辦?,F下方如逸已經答應嫁給我,她兄嫂也承應此事,再過一段時日,等鐵坊的案子了結,我們兩家自然要把親事過明路。若我真娶了方如逸,一心幫扶方家,不再理會教坊司里的那位,不知王爺的一番打算,可否落空?” 護衛一聲不吭,沉默半晌才道了句“等著”,轉身往府中奔去。 不多時,他從廊下回來,對杜遷拱了拱手:“杜公子,王爺有請?!?/br> 杜遷跟著護衛來到偏廳,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望見元軾從門外進來。 “王爺?!彼傲斯笆?,姿態卻有些傲然。 元軾并不看他,自顧自走到上座高位,坐下道:“杜公子還真是好手段,能讓方如逸進大牢,也能讓她安然無恙地出來?!?/br> 杜遷挺直腰桿:“小可不才,只是有幾個上不得臺面的法子罷了?!?/br> 元軾解下腰間玉佩,在手中把玩著:“玉不琢不成器,人也如此。杜公子這般行事,不怕本王雕琢你一二?” “王爺早就已經拿捏住了我,又何必再說什么威脅的話?”杜遷臉上卻沒有生氣模樣?!叭缃裎乙训昧朔郊业男湃?,王爺覺得,若真鬧起來,他們會信王爺你,還是信我?” 元軾搓揉玉佩的指尖停了停,忽然笑道:“杜公子不愧是本王看中的人,果真有些厲害手段。林掌柜的事,本王已然知曉。今日江與辰能順利把證據送到御前,你還得謝謝本王?!?/br> 杜遷一怔:“謝你?為何?” “難道杜公子真以為,江與辰是個蠢的?”元軾把玉佩掛回腰間?!八贿^是不喜俗務,這才整天浪蕩閑耍,其實他的腦子聰明得很,方如逸又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怎會隨意信人? 你讓魏臨去搜林掌柜家,江與辰一進京,魏臨便把證據拿給了他??伤]有立即進宮,而是先去何家,探明林掌柜是否真與何家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