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怪不得這小侍女會出言不遜,原來是何姑娘從不管教她的緣故?!狈饺缫莞呗暣驍嗨脑??!昂喂媚镎f,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我,你既問了,那我便費些心思告訴你,今日你到底做錯了什么?!?/br> 何齡臉色僵硬,自己說的那句話,不過是個慣用的套語,裝弱扮小,拿捏人的,哪里是真的要尋什么錯處。 可眼下自己是民,方如逸是官眷女,周遭都是看客,她發了話,自己心里再不愿,也只能耐著性子聽。 方如逸冷聲道:“何姑娘,你有三錯。其一,見了我,不行禮先開口,言語間譏諷我不懂鐵冶,這是瞧不上我方家,在打我家的臉面么?家父不過區區正三品的昭武將軍罷了,家兄也只是正五品的武略將軍,想來的確不如何姑娘一家子的皇商百姓,更有見識?!?/br> 圍觀的坊主們低頭捂嘴,好幾個差點笑出聲來,他們在城中經營私鐵坊,都不過是為世家打拼。 高門里的大娘子們不懂鐵冶,只要多多賺錢,他們手中只有私鐵坊,身上更沒有一官半職,并無其他生意可以牽制何家,沒少被何家排擠搶單。 此刻見何齡被人奚落,他們心中實在暢快。 何齡臉色鐵青,強撐道:“方姑娘誤會了,民女并沒有譏諷姑娘你的意思……” “我的話還沒說完,何姑娘為何出言打斷?” 方如逸橫眉一掃,何齡見四下里人多,只得低了頭,不敢言語。 “其二,我的侍女犯了錯,自有我來打罵懲戒,豈能輪到你的侍女動手?今日我心情頗佳,暫且免了你這侍女的罪,否則,就憑她剛才那般戾氣咄咄的模樣,早該送進官衙,狠狠打上幾板子,叫她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那侍女登時嚇得腿軟,忙跪在地上,不住磕頭:“方姑娘,奴婢知錯了,還請方姑娘高抬貴手,千萬別送奴婢去官衙!” “沒出息的東西!還不快起來!”何齡重重踢了她一腳,壓低聲音?!澳闶俏业氖膛?,難道還輪得到旁人發落!” -------------------- 第98章 透露 ===================== 侍女哭得一抽一抽的,捂著身上的痛處,勉強站起來。 方如逸不去理她,盯住何齡道:“其三,何姑娘應該知道,帶一個不懂事的下人出門,是早晚會打主人家的臉面。三年前,因為你御下不嚴,差點害我被桃粉噎死。 沒想到,這都過了好幾載了,你的侍女仍舊如此??磥磉@御下的功夫,你是半點沒通透,很應該回山南繼續反省才是?!?/br> “你!你這個賤蹄子,滿口胡說八道些什么!” 何齡怒氣翻涌,舉高了手似乎要扇一扇她,可方如逸卻沒有半點要躲開的意思,雙眼直視著她,毫不畏懼。 就在這時,一把未出鞘的匕首突然抵住何齡的手腕,用力一推,何齡登時后退幾步,捂著手腕,飛快望向匕首伸出的方向,只一眼,神色便露出些慌張。 方如逸側頭一看,來人竟是杜遷。 他把匕首收回腰間,對何齡隨意拱了拱手:“何姑娘還請自重,這里是工部官衙,莫要因為一點小事,在官老爺們面前,壞了你們何家的名聲?!?/br> 何齡眉頭緊蹙,上下打量著他:“你,你是杜侍郎的公子?” 杜遷眉梢一揚,背過手點頭道:“原來何姑娘認得我,既如此,姑娘應該也知道,我二兄如今在工部任職,說起來,鐵冶招單會的事,還是他一手cao辦的?!?/br> 他沒再說下去,可在場之人都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得罪他,就是得罪工部,就是斷了自己在京都的鐵冶生意。 在場的都是精明人,誰會去做這沒腦子的蠢事。 這般道理,何齡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她咬著牙,忍下這口氣,走到一旁獨自站著。 方如逸輕撫了兩回衣袖,對杜遷福了福:“沒想到杜公子今日竟然也在此處,我同這位何姑娘素來不大對付,讓你見笑了?!?/br> 杜遷伸手將請她到一旁,小聲道:“方姑娘,我進京的日子雖然短,但也聽說過你的事。何家仗著有錢,背靠梁王,多少跋扈些。不過你放心,這里是官衙,容不得她隨意放肆?!?/br> 他頓了頓,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在這里,絕不會讓她欺負你的?!?/br> 方如逸一怔,她沒想到杜遷會忽然說出這般剖白之語。片刻后,她才定下神來,淺淺笑道:“杜公子有俠義之心,我實在感激。不知杜公子今日緣何來此?” “我是來找二兄的,等他放了衙,要一同去城外辦事?!?/br> 方如逸點了點頭,沒再細問下去,抬頭見周遭的坊主們都伸著頭,往自己和杜遷這邊使勁地瞧。她忙退后幾步,正要說兩句避嫌的話,正堂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名差役捏著一張單子,大剌剌走出來,目光隨意在院中一掃:“都到了?” 眾坊主們連忙上前行禮,方如逸也跟著一道拜了拜。 差役抖開單子:“你們交上來的熟鐵,老爺們都已經瞧過了,能合上軍中標規的,只有徐家、王家、何家,再有一個方家的私鐵坊?!?/br> 他收起單子,拔高聲調:“這四家的坊主往前站站,其他人都回去罷!” 方如逸心中大喜,趕緊上前,跟著另外三人一同道了句“多謝老爺青眼”。 差役望著下面站著兩名女子,語氣突然柔和起來:“敢問哪位是方將軍的女兒?” “是我?!狈饺缫莞A烁?。 差役忙奔下來還禮,笑得臉上開了花:“都說方將軍的女兒沉穩聰慧,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姑娘家的鐵坊是得了陛下青眼的,怪不得煉出的熟鐵,同軍中標規半點不差!” 方如逸明白,此人多半是知道方家在陛下面前得臉,這才忙不迭地來奉承。 她笑著客氣了兩句,余光撇見站在一旁的何齡,見她的臉色青白不定,實在難看,心思一動,道:“我是頭一回做鐵冶生意,熟鐵如何煉制,是半點也不懂的,多虧坊中的師傅們得力,這才有機會能和官府做上生意?!?/br> 沒等差役開口,何齡咬著牙端出一張笑臉,上前道:“meimei真是客氣了,今日能拿下軍中供鐵單子的,哪個心里不知標規?何必故作姿態,滿口謙讓?再說了,能和官府做上生意,那可是長長久久的利錢,也不知meimei心里有多歡喜呢?!?/br> 方如逸隨口道:“倒也不是故意謙讓,滿京皆知,我方家的私鐵坊前段時日遭了賊,幸得陛下體恤,多般照拂,我這才勉勉強強把鐵坊開起來。 如今來爭這軍中供鐵的單子,也是盼著能為國朝出些綿薄之力,不愿白費陛下關切我方家的一番苦心。至于jiejie說的什么賺錢的話,我是從來沒有想過的?!?/br> 差役滿臉討好:“正是正是!方將軍和少將軍都在邊關領兵,方姑娘在京都給咱們軍中供鐵,那也是為國朝和父兄出力??!這樣的報國心,真是少見!” 何齡氣得語塞,想反駁又不敢,只得扯著絲帕走到一旁。 差役笑瞇瞇地捧出供鐵的單子,請方如逸先畫了押,等其余三人也按好了手印,才把對牌發給他們。 “十日之內,務必供百斤熟鐵到城北神機營,這是咱官府頭一回向私鐵坊買鐵,你們都得小心著點,別偷工減料,若是不合標規,那就是坐牢的大罪!” 四人連聲應是,等差役進了正堂,才捧著對牌,歡喜地往外走。 方如逸拜別杜遷,帶著余照飛快出了官衙,故意等在何齡的馬車前,又給毛大樹使了個眼色,讓他把馬車趕過來。 見何齡扶著侍女慢慢往外走,方如逸背對著她,嗤笑一聲:“照兒,你可知什么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余照原本有些困惑,不知自家姑娘為何立在何齡的馬車前,眼下方如逸話一出口,她立即明白過來,忙大聲道:“姑娘,奴婢聽聞這是句說人害了相思,卻思而不得的話?!?/br> “你近日讀了幾部書,倒也聰慧起來了?!狈饺缫輦冗^身去?!翱晌仪浦?,有些人便是把書冊子都翻爛了,只怕也弄不懂這句話里的深意?!?/br> 何齡走到她面前,翻了個白眼:“方姑娘真是好大的官威,剛才在里面教訓我還不夠,這會居然要我的馬車前陰陽怪氣。你那正三品的父親,就是這樣教你禮節的?” 方如逸回身一笑:“不敢,我只是覺得有些人太蠢了些,這掌中寶都要被人搶走了,還在這里同我置氣?!?/br> “你有話就說,何必藏著掖著!”何齡死死扯著帕子,怒氣快要從眼中噴出。 方如逸四下望了望,見周遭無人,上前兩步,小聲道:“何jiejie這段時日一直在忙熟鐵的事,不曾去過梁王府吧?” “你,你怎么知道?”何齡臉色一變。 “jiejie,你的梁王爺都快要被陳家女搶走了,怎么還有心思問我是如何知道的?” 何齡雙手顫抖:“陳家女……你是說陳織吟?” 方如逸笑而不語,何齡又道:“這不可能!陳家不愿意跟王爺結親,怎么會放任女兒登梁王府的門?你一是在騙我!” “是真是假,jiejie找個機會瞧瞧去,不就知道了?”方如逸神色淡然?!拔乙彩菬o意中才得知此事,左右我與王爺是無緣了,可jiejie你卻不同。你等了這許多年,熬走了我,又熬走了我嫂嫂,難道甘愿被陳家女漁翁得利?” 何齡急促地呼吸著,雙腿有些站不住,抖著手去抓侍女,卻被方如逸一把攙?。?/br> “何jiejie,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但我們如今都在京中住著,又做著生意。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實在不想與jiejie斗來斗去,所以今日才特特把消息透給你,還請jiejie將來莫要再揪著我不放了。 否則,我大可以等那陳家女進了梁王府的門,坐上王妃的高位,再關起門來看你笑話。何jiejie,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何齡半晌無言,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一下推開她的手:“我怎么知道,你說的就是真話!” 方如逸理了理衣袖:“剛才我也說了,若jiejie不信,只管去梁王府瞧一瞧。那陳家女是遮住了面才來的,見不得光,jiejie府上好手眾多,想拿住機會看一看面巾下的真容,又有何難?” 何齡狠狠瞪了她幾眼,帕子一甩,頃刻上了馬車。 “回府!” 聽她在車廂里氣得大喊,方如逸臉上浮現一絲笑意,讓開一些,道了句“jiejie慢走”,立在那里等何齡的馬車消失在街口,才緩緩上了自家的車。 余照關好車門,摸著心口道:“姑娘在外頭素來是裝弱裝小的,怎么今日如此大膽,對何齡冷嘲熱諷不說,還當著她的面把梁王的事就這么說出來了,難道姑娘不怕何齡將來尋仇報復么?” 方如逸靠在軟墊上:“本來我也不知她今日會來,想著找個什么借口,約出來談??赡阋舱f過,我每回請她出來,都讓她吃了癟。何齡再蠢,只怕也已經長了記性,不好騙了。擇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那就干脆把事情辦了?!?/br> “可是姑娘,奴婢瞧著,何齡氣得不輕,不知她會不會記仇?!?/br> 方如逸笑得淡然:“我同她早就撕破臉了,就算沒有這回,她也會想方設法擺弄我。今日我可是故意拿官商有別壓她一頭的,就是為了激出她的氣來。 她奈何不了我,這份怒氣,自然要發到別人身上去?!?/br> -------------------- 第99章 露臉 ===================== 何齡回到家中,才剛進門就大嚷著讓王mama立即來見自己。 下人飛快跑去尋來了王mama,她不知發生了何事,到了廳堂上,瞧見何齡渾身僵硬,手中的絲帕都扯破了,忙上前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給軍中的供鐵單子沒拿下?” “啪!” 何齡摔了杯子,咬牙切齒道:“陳織吟這個賤蹄子,居然趁我忙著盯坊里燒鐵的當口,暗中勾引王爺!” 王mama只覺得詫異,使了個眼色,命下人把碎盞子收拾掉:“姑娘,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方如逸告訴我的?!焙锡g瞪著眼道?!澳莻€小蹄子也不是什么好貨色,發現這事,還特意拿出來奚落我,說什么為我好,呵!不就是想看我笑話么!” 王mama眼珠一轉,心中有了底,思索片刻道:“姑娘,方如逸的話豈是能信的?她本就處處針對姑娘,是個恨不得把我們何家千刀萬剮的,一定是故意做了套子,等著我們去鉆?!?/br> “我不管!”何齡一下站起身,面紅耳赤?!拔椰F下就要知道,陳織吟到底有沒有暗中勾引王爺!” 王mama眉頭緊皺,心道這方如逸還真是的個難對付的主。 自己想著官府公布供鐵名單,他們何家必是榜上有名的,也就沒陪著姑娘一塊去工部府衙,沒想到不過只這一回,姑娘居然就被方如逸捏住了心。 姑娘本就是個性子急的,梁王又是她心尖上的人,這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了下去,若不查它個水落石出,只怕姑娘日夜都要鬧騰。 想到這里,王mama攙著何齡坐下,柔聲細語起來:“姑娘,這件事也不難辦,府上多的是好手,讓他們去梁王府和陳家的宅子前盯一盯就好了。不過,聽說陳殊不讓自家女兒同梁王來往,方如逸說的,多半是假話,姑娘可要定住心,千萬別自亂了陣腳?!?/br> 何齡此時什么都聽不進去了,一疊聲地催著王mama出門,要她趕緊去安排人盯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