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再過段時日,她便可以把沖喜這個借口做實,身子慢慢恢復如常,不必成天在院子里拘著。 方左兩家忙到入夜,喜宴總算吃完,送走客人,方如逸回到房中捶腿,余照端著盤子進屋道:“姑娘餓了吧,奴婢讓廚下留了碟姑娘愛吃的玫瑰八仙糕,姑娘先墊墊?!?/br> 她放下盤子,小聲道:“魏大哥剛才送了消息過來,說這幾日出入梁王府的女子,并不是何齡?!?/br> 方如逸拿糕點的手頓了頓:“難道梁王又瞧上哪家的女子了?” “魏大哥說,那人蒙著面,看不清樣貌,不過衣著打扮不像是尋常女子,多半是哪家的貴女,只是不知為何這般往來,倒像是……” “像是有見不得光的私情?!狈饺缫菽抗獗??!拔铱戳和鯌撌浅敛蛔饬?,他的婚事接連被斷,想來是蠱惑了哪家的貴女,計劃著把事情做實,再立即成親……” 說著說著,她心頭閃過一絲懷疑:“照兒,你說梁王會不會想先讓那貴女有了身孕,所以才避開人,私自往來?!?/br> 余照吃驚地捂住嘴,結結巴巴道:“姑娘,這可不是小事,這,這……” 方如逸神色低沉:“這不過是我的猜測,不知真假,可除了這個,我實在想不出,那女子為何要蒙著面,從角門悄悄進梁王府。照兒,你讓魏臨派人跟著那女子,看看她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沒得被梁王哄騙了,失了身子又失了名聲,就不好了?!?/br> 余照點頭應是:“明日奴婢就同魏大哥說?!?/br> 方如逸吃了兩塊玫瑰八仙糕,想起一事,道:“伍師傅和林掌柜說燒出了新的熟鐵,讓我這幾日得空請杜公子再去一回鐵坊,明日你出門的時候,順道給杜家送張邀帖?!?/br> “好,奴婢都記下了?!庇嗾战o她倒了杯茶?!斑@段時日事多,又是公子和左姑娘成親的事,又是鐵坊煉熟鐵的事,姑娘一定累著了,明日不如好好歇息一下?!?/br> 方如逸點了點頭,飲了口茶:“是該歇一歇,聽說招單會過后,就算跟朝廷做上生意,頭一回送去的熟鐵都會仔細查檢,要是沒達到標規,輕則沒了單子,重則坐牢問罪。只怕將來還有的是要cao心的地方?!?/br> 余照錯愕:“同朝廷做生意,竟這般艱險!” “畢竟是給軍中供鐵,關乎上陣將士們的性命,自然要謹慎些,嚴苛些?!狈饺缫輧袅耸?,寬下外衣,坐在妝鏡臺前?!案绺缒沁呉磺卸己??” “都好,聽院子里的下人說,公子怕左姑娘,不,左娘子折騰了一日累著,宴席沒完,便早早吹燈睡了?!?/br> 方如逸笑著搖搖頭:“他倒是輕松自在,外頭的事都是我在忙?!?/br> “公子也念著姑娘的好呢,特特傳話過來,讓姑娘今晚早點安歇,明日家中收拾灑掃的雜事他來盯?!?/br> 方如逸滿意道:“還算他有良心?!?/br> 次日,余照出門辦事,方如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同左思音說了半日的閑話,一入黃昏便回了屋子,早早安歇。 第三日頭上,不等午時,她和余照就坐車到了私鐵坊,和杜遷一道查看新出爐的熟鐵。 從城北買來的煤炭果然經得住燒制,杜遷試了試熟鐵的軟硬,總算笑著點了頭。 眾人心里甚是歡喜,想著招單會張貼在城中各處的公榜,寫著后日就是最后遞送熟鐵的期限,伍十九和林掌柜顧不得招待方如逸他們,立即生火燒爐,準備趕在天黑之前,煅幾塊樣式精巧的熟鐵出來。 方如逸直等著他們把熟鐵燒好,請杜遷過了眼,確認無誤,才帶回家去,第二天親自送到工部府衙,遞了方氏私鐵坊的名帖,把熟鐵交上去。 鐵坊里為了這份熟鐵,里里外外忙了小半個月,眼下總算能喘一口氣,方如逸給伍師傅他們放了兩日的假,自己也在家中樂得清閑。 “鐵坊里的事都了結了?”左思音從門外進來,見她歪在榻上,忍不住笑道:“你哥哥同我說,從前你閑時最愛在榻上憊懶,那時我還不信。今日見了,還真是如此?!?/br> 方如逸坐得直了些:“我也不指望哥哥能說我什么好,熟鐵我已經交到工部,難為嫂嫂掛念?!?/br> 她沖左思音招了招手,身子挪開一些,拉她坐下,仔細瞧了瞧她的臉色:“這幾日沒吃那疲軟的藥,嫂嫂看著精神了不少?!?/br> “誰讓你們方家福星高照,我一進門,就起死回生了?!弊笏家艄室獾?。 方如逸笑得有些停不?。骸皼]想到這樣的話,城中人也信了七七八八,昨夜我聽照兒說,好些個世家的娘子姑娘,都在傳我們方家的老宅蓋在風水寶地上。 還說什么怪不得哥哥放著諾大的將軍府不住,非要帶著你來同我擠,原是他會什么相地術,一眼瞧出老宅的厲害,這才搬過來?!?/br> 她說著又笑了兩聲:“嫂嫂,我不過是稍稍放了些風出去,沒想到居然會傳出這么多話來,京中的風言還真是怎么離譜怎么傳!” 左思音倒了兩杯茶,塞給她一盞:“風言么,向來是沒頭沒腳的,豈是我們能拿得住的?旁的倒是無妨,我只擔心梁王會對我們方家不利?!?/br> 方如逸緩緩飲了一口茶:“梁王么,他有異心,翻臉只在朝夕。我們兩家都是忠君之士,就算不是這一回,將來也會有別的事鬧起來。嫂嫂不必擔心,眼下你只管把病養好,叫城中人好好看看,遠離梁王府的日子,有多舒坦!” 左思音卻仍是憂慮:“逸兒,如今我們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你也不必全扛在自己身上。我記得你說過,何齡心里一直記恨著,之前你去山南尋木匠師傅的時候,她還派人暗中殺過你?,F下我們兩家成了親戚,難道她不會恨得牙癢?再找機會下手?” “說的也是?!狈饺缫葑鄙碜?,雙腿一縮,蜷在榻邊,眉頭緊緊皺著?!捌鋵嵨乙矔r時刻刻擔著小心,不過這段時日,何齡竟然一點行動也沒有,不知她在忙什么。還有梁王,他那邊也安靜的很,魏臨派去的人回來說,只有一個蒙面女進進出出?!?/br> “你可曾讓人跟著那女子家去?看看她是哪家的姑娘?” 方如逸道:“說了,但這幾日她都沒去梁王府,等有了消息,魏臨會派人送來的?!?/br> 兩人正說著,余照從屋外進來,飛快閉緊了門,走到她們面前小聲道:“姑娘,大娘子,魏大哥那邊傳話過來,說這段時日進出梁王府的女子,是定遠將軍陳殊府上的?!?/br> 左思音吃了一驚:“不會是陳織吟吧?” 余照一愣:“大娘子如何知道的?魏大哥說,那女子進了陳府仍舊蒙著臉,他的手下根本沒機會瞧見她的真容?!?/br> “陳家的女眷不多,對梁王有心思只有陳織吟一個?!弊笏家舴畔虏璞K,語氣篤定?!皠e人不知陳家內宅事,我卻清清楚楚。 我姑姑當年被汝陽王和陳殊的親妹陳儀聯手逼死,要不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我祖父早就提刀殺進汝陽王府了,豈能容陳家那個毒婦做什么汝陽王妃? 京中人人皆知,陳織吟從十一二歲上就喜歡梁王,但凡她聽說哪家女子同梁王多說了兩句話,她就存心報復打壓,非把對方踩到泥地里不可。陳殊就這么一個女兒,養得她驕縱跋扈,又蠢又愛自作主張?!?/br> 方如逸忙道:“若是那女子真是陳織吟,只怕她和梁王往來半月,已經有了私情。陳殊怎么會容許女兒,做這樣見不得人的事?” “陳殊哪里管得住她?”左思音冷笑?!罢諆悍讲乓舱f了,那女子回到陳家后,仍舊蒙著面。要是她去梁王府的事,陳殊一清二楚,她又何必到了自己家中,還左躲右藏,不敢見人呢?” -------------------- 第97章 教訓 ===================== 方如逸只覺得后背發冷,不自覺捏緊了手中茶盞:“竟然真是私相授受!” “或許不止呢?!弊笏家裟可脸??!肮履泄雅?,背著家中尊長私自往來,又多半共處一室,你們說,會怎么樣?” 余照紅了臉,鼓起勇氣道:“私……私通?” 方如逸半信半疑:“難道陳織吟真的如此不自重?” 左思音沒好氣道:“她早就被梁王迷昏了頭了,只要能嫁進王府,什么蠢事她不會做?我聽說陳殊不大與梁王往來,也不許女兒去那些請了梁王的花宴詩會。陳織吟心中多半存了對父親的氣,做出昏頭事來也不是不可能?!?/br> 方如逸思索片刻,一個計劃涌上心頭:“嫂嫂,那女子究竟是不是陳織吟,我們找個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左思音忙問道:“你想讓誰去?梁王府可不是好進的?!?/br> 方如逸的眼底掠過一抹狡黠:“自然是那位梁王不敢真得罪的人了?!?/br> “梁王不敢真得罪的人……”余照恍然大悟?!肮媚镎f的難道是她?” 左思音滿心困惑:“到底是誰?” 方如逸神神秘秘道:“jiejie只管等著瞧,此人不是好惹的,到時候京中定有一番鬧騰。等工部出了供鐵的名單,我就找那人去?!?/br> 余照卻是憂愁,絞著手指道:“可是姑娘,之前你幾次三番給她送邀帖,請她來又吃了癟回去,這次只怕她再不肯來了?!?/br> “事關梁王,她一定會著急的?!狈饺缫萋龡l斯理地飲盡盞中茶水?!肮げ窟€有七八日才出名單,我可得趁著這個空當,好好歇息歇息……” “姑娘,外門上來了杜家的小廝,說杜遷公子有東西送給姑娘?!泵髽湓谖萃獾?。 余照推門出去,帶回來一個不大的木盒子,遞給方如逸:“杜公子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他幫了我們許多鐵坊里的事,姑娘還沒想好怎么謝他,他倒是先送禮過來了?!?/br> 方如逸打開盒子,嘴角露出些笑意,左思音湊過來看了看,疑惑道:“怎么是一把匕首?” “這匕首是杜公子親手鍛造的?!狈饺缫菽贸鲐笆?,拔開刀鞘,屋子里一陣寒光閃閃?!岸殴又儡娭杏描F的標規,那日我請杜公子去瞧瞧坊里新燒出的熟鐵,他說鐵塊太軟了,指點我去城北買煤炭。 后來,他把那塊軟鐵要了去,當著我的面鍛成了匕首。如今打磨好,又配了刀柄刀鞘,這才給我送來?!?/br> 左思音接過匕首,仔細瞧了瞧:“杜家都是讀書人,沒想到居然出了個巧匠。我記得杜侍郎有三個兒子,但從沒聽過‘杜遷’這個名字,莫不是二房三房的子嗣?” 方如逸搖頭:“是杜侍郎的庶子,家中排第四,之前一直在山南的榆林書院讀書,前段時日才進京?!?/br> “怪不得?!弊笏家羰盏度肭?,放回木盒中?!岸偶矣屑乙?,庶子不可入朝局,杜公子這般的才子巧匠,真是可惜了?!?/br> “人各有命,入朝局未必好過登天,不入朝局也未必差人一等,嫂嫂在京中住了這么多年,難道還看不透?”方如逸把盒子擱在一邊。 左思音低頭嘆氣:“說的也是,中朝風云,轉瞬即變,在京都住著,也是萬分小心,如履薄冰,也不是人人都會喜歡,都能玩得轉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家,這輩子算是走不脫了。若有的選,豈非不是另一番天地?!?/br> “嫂嫂你是有的選的?!狈饺缫莩读顺端囊滦??!爸灰愕纳碜哟蠛昧?,哥哥定會帶你一同去漠北。漠北雖然苦寒,但卻比京都要自在。只是我們方家駐守的邊關風沙太盛,不比令尊在玄海濱……” “玄海濱的海風巨浪你怕是從未見識過吧?”左思音笑著打斷她的話?!懊康较募?,海水翻起來,那浪頭得有千萬丈高,拍在岸上,好好的房子都要毀了,更別說什么狂風暴雨了?!?/br> 方如逸聽得咋舌:“原來在玄海濱住著也這么難啊……” “駐守邊關的,哪有什么好日子過,都不過是提著一口氣,為國出力罷了?!弊笏家裟樕下冻鲆唤z憧憬?!澳蔽覐奈慈ミ^,你哥哥總說大漠草原,雄闊壯美,也不知是何等美景?!?/br> 方如逸見她目光閃動,暗道方孚遠這個大騙子,真是騙人不淺,那么苦寒的一個地界,居然能說出花來,哄得嫂嫂甚是期待。 她不忍心戳破左思音,干巴巴地道了句“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歇息的時日總是過得飛快,方如逸才剛覺出諸事不管的好來,工部放出供鐵名單的日子就到了。 沒到午時,她就和余照一起入了工部府衙。 府衙的前院頗大,此時已然站著十幾個私鐵坊的東家,伸長了脖子往正堂上瞧,眼巴巴地等著差役出來報名。 院子里只方如逸一個女子,想著自己還未出閣,不好獨自在男人堆里打轉,便走到一旁,安靜地站著等。 不多時,大門外傳來馬車落停的聲音,湊在一塊閑談的坊主們頓時不說話了。 余照的目光落在門口,神色甚是復雜,方如逸有些詫異,回頭一看,見何齡扶著一名小侍女,邁過門檻,款款入院。 “原來方姑娘也在?!焙锡g嘴角微勾,眼神里藏了三分陰狠?!拔衣犝f方姑娘不是在做農具生意么,為何要來鐵冶上插一腳?” 她走到方如逸面前,低頭一笑:“我倒沒有瞧不起方姑娘的意思,只是這鐵冶一道,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起的。買生鐵,設爐子,招工匠,哪一樣不需要銀子?這段時日,方姑娘你的賬上,只怕是流水似的花錢出去,卻不曾賺到一個銅板吧?” 余照氣道:“何姑娘,你胡說什么!” “啪!” 何齡身邊的侍女一抬手,甩了余照一個巴掌。 一時間,院中的坊主們全看了過來,他們本就知道何齡與方如逸因為梁王的事,早有過節,此刻親眼目睹一場,嘴上說著勸和的話,心里卻滿是能看熱鬧的澎湃。 自己的侍女挨了巴掌,方如逸不氣反笑,上前兩步,走到那侍女面前,掃了她幾眼,揚起右手,“啪啪”就是兩下! 那侍女驚得呆在原地,半晌才捂著臉道:“你!你怎么隨意打人呢!” 何齡本以為方如逸會扮小伏低,沒想到她出手就是兩巴掌,頓時怔住了。 方如逸揉了揉手掌,慢條斯理道:“你一個商戶家的侍女,不等主人家開口發令,便隨意打罵一個官宦人家的侍女,我倒想問問,究竟是誰在隨意打人?” “你!”侍女臉色難看,再開口時便沒了底氣?!澳氵@侍女對我家姑娘出言不遜,難道我不能教訓一下……” 方如逸目光如刀,一下戳在她身上:“你既然知道,這是我的侍女,如何發落,自然由我說了算,豈能容你來說嘴!” 何齡總算回過神來,極力端出平靜的神情,眉頭一蹙,登時滾下淚來:“民女實在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方姑娘,我這侍女欠缺管教,都是民女之故,還望姑娘高抬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