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說話呀?”見她一動不動,余照焦急地喊著。 江與辰神色嚴肅,當即扣住她的手腕,蓄了些力道,輕輕一捏。感受到腕子上的疼痛,方如逸才回過神來。 她愣愣地望著余照:“怎的哭了?” 余照抹了兩把淚:“姑娘你嚇死奴婢了!” “我怎么了?” “你多半是魔怔了,要么就是高興得說不出話?!?/br> 江與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緊張的神情舒緩了些。 方如逸定了定神,笑意在臉上層層蕩開:“水車成了,大家都有賞!” 河邊傳來工匠們的歡呼聲,江與辰高興得像是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如逸,我請你上登臨樓吃一頓,給你道喜!” “慶賀的席面我記下了,可今日卻不行?!狈饺缫轀\淺一笑?!敖袢账噭傓D起來,得再觀察幾日才好。左右這話你已說出口了,斷沒有收回去的理?!?/br> 江與辰只覺得,不論她說什么,自己心里都不愿反駁,忙道:“你考慮得很對,還是要再試幾日,穩妥了才行。等你想吃席的時候,再同我說!” 方如逸點頭答應,囑咐了工匠們幾句,和楊西平一起趕去莊子的其他地界,瞧瞧該如何因地制宜地安放水車。 江與辰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見她出了田埂,見她轉過屋舍,見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視線里徹底消失,卻仍是留戀不舍地望著那個方向。 “公子,人都走了,還看呢?”魏臨素來膽肥。 “明月白的衣衫挺襯她的……”江與辰喃喃自語,很快捶了兩下胸?!靶目谟直锏没?,罷了,趕緊回去吧,明年要參加春闈,經義書冊還是要看的?!?/br> 魏臨大吃一驚:“公子你你你你要參加春闈?考進士?” 江與辰牽過馬,翻身躍上:“怎么,我不能考進士?” “能啊……當然能??!” 可你不是向來都瞧不上仕途經濟的么? 沒等魏臨細問,江與辰就甩開馬鞭,飛快往城里奔。 …… 黃昏時分,方如逸從莊子里出來,和余照姐妹倆一同坐了車,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到家中。 用過哺食,天色也暗了,余然終究是年紀小,累了一日,哈欠打個不停。方如逸本也沒想著讓姐妹兩人都在跟前服侍,便讓她早些回房歇息。 余照卻不曾離開。 今日方如逸盯著水車怔怔發愣的模樣,著實把她嚇了一跳,眼下只剩主仆倆,她自然要替姑娘仔細號一回脈。 可她才提來藥箱,方如逸卻扣住她的手:“照兒,我不妨事,水車做成了,我高興得有些愣神罷了?!?/br> 余照只得擱下箱子,讓她伸出舌頭來,舉著蠟燭認真瞧了幾回,這才略略安心:“姑娘,你的舌苔比去歲紅潤了不少,看來沈館主送的海參,果然有奇效呢!” 提起江與辰,方如逸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了六七分的笑意:“他……又熱心,又細致。此番水車能成,多虧他一路相幫?!?/br> “是說呢!”余照幫她寬下外衣?!芭救缃褚幌肫鹑q在山南遭遇刺客的事,心里就突突地跳。要不是沈館主和魏大哥一路護著我們,只怕姑娘和奴婢早就……” 她忙住了口,不敢說那等忌諱的話。 方如逸卻眉梢微動,從銅鏡里望她一眼,故意道:“魏大哥?” 余照“蹭”地紅了臉,慌亂間捏起一支金釵,去梳她的發。 方如逸忍著笑,拿起木梳在她眼前晃了晃:“照兒,這才是梳子?!?/br> “姑娘,我……我……” 余照腦中一片空白,急得額間也冒了汗,當下不知該替自家姑娘梳頭,還是盤發。 方如逸轉過身,握住她的手道:“照兒,我只問你一句,魏臨心里可有你?” “奴婢不知道……可是,可是魏大哥他對奴婢很好,前幾日還買了兩個陳家糖水鋪子的糖人給奴婢,說一個拿來吃,一個瞧著玩兒。魏大哥還問奴婢,家里都有什么人,爹娘可曾給奴婢定親。奴婢說沒有,他……他還挺歡喜的?!?/br> 余照低著頭,臉頰紅撲撲的,提起魏臨來,眼里閃閃爍爍的全是光。 方如逸心中了然,拉她坐下:“既如此,魏臨心里多半是有你了。若你們真的兩情相悅,等我的生意做起來,賺了銀兩,再給你cao辦婚事,如何?” “姑娘諢說什么呢!”余照急忙跪下?!肮媚锏木让?,奴婢還沒報答,怎可蒙頭想起自己的事來?姑娘快別說這話了,奴婢死也不肯離開姑娘的!” 方如逸笑道:“我看你才是在說諢話?!?/br> 她拉起余照,按她坐下:“便是等我的農具生意做起來,也得一年兩載了。到時候的情形,誰說得定呢?” “那奴婢也不嫁,死也不肯!” 方如逸握住她的手:“照兒,在京都里,你同我是最貼心的,我自然盼你能過上好日子。魏臨是個不錯的人,和沈館主一樣有情有義,將來定不會負你?!?/br> 余照低了頭不言語,許久才道:“可是姑娘,若奴婢嫁了人,姑娘你可怎么辦呢?” 猛然間,她心頭里生出一念:“姑娘,奴婢瞧著,沈館主對姑娘你是巴心巴肺的。他長得那般俊朗,同姑娘很般配,又總是順著姑娘,時不時還送些小吃來逗姑娘開心。 不如姑娘嫁給他吧,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處!” -------------------- 第23章 問借 ===================== 方如逸心口一跳,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紛紛擾擾地在她腦中攪著,帶了絲歡喜,又帶了絲憂愁,卻怎么也尋不出個頭來。 余照的話,雖說很是大膽,可也確實說到了她心里。 她不是瞧不出,江與辰對自己的關切,早已越過了朋友的界線。 但越過之后,如此的關切又落在了哪里呢?密友?生死之交?還是心悅之人? 江與辰沒明說,她也不敢亂猜。 可即便他們二人真對彼此有情,她也不忍心把江與辰拖進泥潭中去。 她暗自發過誓,從前那些對自己和方家不利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絕不會心慈放過。 但那些無辜之人,她如何能下手? 方如逸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房中那盆天目松上:“沈館主待人熱誠,有一副俠義心腸,又從不誆騙我們,自然是個頂好的人??晌业幕槭?,得是場交易?!?/br> “交易?”余照不解?!肮媚锊幌爰抟粋€心愛之人嗎?” “凡是女子,誰不想嫁一個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方如逸起身走到天目松前,靜靜地望著?!暗覅s不能這么做。將來我是要與何齡抗衡的,何家偌大一片產業,是輸是贏,我并沒有把握。 何齡恨我至此,不惜派出刺客殺我。若我一朝輸得徹底,只怕她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我得找一個能護住我,卻又不會干涉我的郎君。他家中要有權勢,且需要銀錢助力,如此,我做生意就不會被阻,還能支撐他一二?!?/br> 余照愣愣地聽著,心頭揪緊。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方如逸早就把情愛一道死死困住,為了同何齡對抗,不惜拿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做賭。 “姑娘,這是何必呀!” 方如逸笑得凄苦:“你定然覺得,我已經被何齡逼得魔怔了。沒錯,何家不倒,我此生難安。我也不愿拿婚事做賭,可如今我所有的,只有這個,我不得不好好算計一番。 何家是皇商,在國朝根深蒂固,暗中牽扯著不知多少高門貴眷的生意。若我不能憑借農具生意和自己的婚事,和世家甲胄搭上關系,只怕我連動何家的一根寒毛都不能?!?/br> 她拿起擺在桌案上的鉗子,鎖住一根纏繞在天目松上的細鐵絲,用力擰著: “照兒,你來看,盆景是刻意打磨出來的景觀。用細鐵絲纏住松枝,按照觀賞之人的喜好,扭成曲干或直干,如此,松枝便會依樣生長,不錯出一點半點。 如今的我,就像這盆天目松。我得藏起自己,扭成京中貴眷們喜歡的模樣,手中捧著金銀,和她們一起品花吃茶,不識人間疾苦。 這個世間,聽不得半點不一樣的話,除非我站到了無人能及的高峰??稍谀侵?,我得忍,我得沉默,我得偶人似的打扮起來,扮演和她們別無二致的一個?!?/br> 余照聽得心驚,口中帶了絲哭腔:“姑娘,奴婢心疼姑娘!” 方如逸擱下鉗子,拿素帕給她擦淚:“傻孩子,等我們扳倒了何家,便有大好的日子等著我們,何必在乎這一時半刻的艱難呢?” “可是,可是姑娘你就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郎君了……” 方如逸眼神一暗,強撐道:“和誰過日子,到最后都是得自己活得舒心自在。我畢生所愿就是扳倒何家,拔出與何家勾連的那些人。只要能做成這件事,嫁給誰,我都無悔?!?/br> “姑娘……”余照抽泣不停。 方如逸拉她坐下:“好啦,再哭明日起來就是兩個核桃大的腫眼睛,若被你的魏大哥瞧了去,只怕要笑你?!?/br> 余照收住聲,抹了兩回眼角,突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一張灑金邀帖:“姑娘,忙了一日,差點忘了這個。昨日姑娘不在家,顧娘子的人送了邀帖過來,說是家中的杏花開了,后日要辦花宴,請姑娘去呢?!?/br> “又要辦花宴了?!狈饺缫萼?,接過邀帖掃了一眼?!斑@回的花宴是只有女眷,還是京都的公子們都會來?” “世家公子們也會來?!?/br> 方如逸沉吟不語。 畜力水車造成了,她本就想尋個機會,請顧苑幫自己牽線,和京中高門貴家做上農具的生意。 如今這花宴,雖說是借賞花為由頭辦的相看宴,但前去的貴眷多,無需另外搭橋,就能和她們說上話。 這般良機,她自然不會放過。 可眼下也有個難處,之前置辦的那些還算像樣的頭面,都被她當掉,換錢去造水車了。后日便要去王家赴宴,一時間也湊不出什么銀子來。 不如……去找沈館主借借? 方如逸心中定了主意,安歇一晚,次日便去了端行武館,托武師請江與辰過來。 她在堂中坐了不到半刻鐘,門外一陣急促的馬蹄,她抬頭一看,正瞧見江與辰匆匆進館。 “如逸,你找我?” “沈館主,今日過來,實是有事相求?!?/br> 江與辰巴不得她對自己天天有事相求,神色頓時殷切起來:“你只管說?!?/br> 方如逸認真道:“王家的顧娘子明日要在家中辦花宴,也給我送了一張邀帖。我想著水車已經造出來了,下一步就是要同世家們做農具生意,花宴上貴眷多,是一個結交她們的好機會?!?/br> 武師奉上茶來,江與辰接在手中,飲了一口,點頭道:“沒錯,這花宴你得去?!?/br> 顧苑要辦花宴的事,他早就聽說了,這會兒魏臨還在王家,幫著cao練府上的侍衛,確保貴眷們不在花宴上出事。 方如逸面露難色:“可我如今手里拿不出一副像樣的頭面,見貴客穿的衣裳也當了個干凈,實在是……所以,我想同你借一回金銀釵飾?!?/br> “我當是什么要緊事呢!”江與辰笑得自若?!安痪褪穷^面衣裳么,你只管在家等著,入夜前,我定親自送去?!?/br> 方如逸忙起身拜謝,很快回家去等,黃昏未到,江與辰果然來了,送了整整一車的頭面衣裳,便是曾經跟過何齡的余照,也從未見過如此貴重的南珠和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