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人一多,或許打劫的匪盜懼著,就不來了。 如此行了七日,官道兩邊的樹木密了不少,眼看就要到山南北,同行的車夫叫了暫歇,魏臨也便把韁繩拉緊,讓馬車停在道旁的山崖下。 方如逸從車上下來,避了人甩甩胳膊。 一動不動地坐了幾日的車,身上實在僵得慌。 “看你腰酸背痛的樣子,還是馬步扎得不夠多?!?/br> 江與辰不知何時走了來,提著壺水,姿態悠閑地靠在車廂邊,饒有趣味地看她把胳膊前甩后甩。 方如逸忙收了動作:“我上一回坐馬車出門,還是七八歲的時候?!?/br> “原來你從小便學了騎術?!苯c辰把那壺水遞給她。 方如逸接過來喝了兩口,笑道:“將軍家的女兒,怎可不會騎術?” 江與辰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將軍家的女兒,可以不會拳法兵刃,但一定得會騎術?!?/br> 方如逸聽出他言語里的擠兌,知道他不過是喜歡玩笑幾句,也不同他計較,話鋒一轉:“怎么沒瞧見照兒?” “她說魏臨趕路辛苦,拿了藥餅果子給他吃去了?!?/br> 江與辰伸出手,往一個方向閑閑一指,方如逸順著看過去,果然見到余照捧著自己做的糕餅給魏臨吃。 江與辰疑惑:“你的侍女做了點心,為何不先緊著你吃?” “因為我今早在車里吃過了,可魏臨趕了一上午的路,定是餓了?!狈饺缫莶簧踉谝?。 江與辰卻突然道:“魏臨還沒娶妻,余照定親了沒?” 方如逸低頭笑了笑:“沈館主這是要給他們做媒么?” “你覺得他們兩個可般配?” “我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對彼此是否有情?!?/br> 江與辰不置可否:“余照都給魏臨送吃的了,怎會沒有情意?” “他們相識不過三日,哪里這么快就能生出情意來?”方如逸轉頭看他,眼中帶了絲探尋?!吧蝠^主不曾娶妻定親吧?” 江與辰一愣:“你怎么知道?” 方如逸隨意扯了回衣袖,慢條斯理:“剛才你說余照主動給魏臨送吃的,就是對他有情,我便知沈館主尚小,還未在情愛一道上開竅?!?/br> “我年紀???!”江與辰心頭憋屈?!拔衣犝f方姑娘今歲才十七吧?我可是二十四了,怎會年紀尚???” 見他虎著一張臉,方如逸不知怎的有些暢快:“二十四又如何?你雖長到了這般年歲,可行事言語卻還是個少年郎的模樣。等你知道何為‘一日不見思之成狂’,何為‘相見爭如不見’,等到那時,再回過頭來看一看情愛之事,自然會明白透徹?!?/br> 江與辰抄著手不言語。 情愛一道,他的確不曾嘗過。 可他看過不少折子戲,總覺得風月之事,不過是一男一女折騰來折騰去,你愛我,我又不愛你,沒得浪費大好時光。 但眼下聽方如逸說來,似乎這里頭大有乾坤。 細細回想,文人墨客總是爭相描摹此道,便是戲臺子上也一味地唱念風月情濃,惹得看客落淚如雨。 或許情愛二字,的確有些深入骨髓的本事。 “話雖如此,可我……” 突然,平地一聲高喝:“都給老子趴在地上!” 劫道的來了! 七個蒙面壯漢打了赤膊,扛斧背刀,從崖邊哧溜下來,昂著頭堵住了官道。 江與辰神情嚴肅,一把拉住方如逸,壓低聲音:“在馬車邊等著,待會看我的眼色行事?!?/br> 見他似乎要往盜匪跟前去,方如逸忙扯住他:“你要做什么!快趴下!” “一伙沒本事的盜匪罷了,難不倒我!” “他們蒙著面,定只是為了銀錢,給了就是,何必起沖突!” 方如逸死死扯著他,江與辰只得趴在地上,可心里卻越想越氣。 他一個武藝高強、走南闖北之人,何曾同匪寇低過頭! 為首的盜匪拖著大刀“呲啦啦”地過來,立在方如逸和江與辰面前:“你們兩個,嘀嘀咕咕說什么!” “大王,我們二人是頭一次出門,不成想竟能見到大王如此雄姿,忍不住感嘆了兩句。若大王想讓我們在銀錢上效力,自然是愿意的?!?/br> 方如逸嗓音顫抖,可腦子卻是清明,把一番奉承的話說得圓圓滿滿。 盜匪抖了抖肩:“你這娘們,還算懂事!” 江與辰氣得攥拳,方如逸忙伸手握住,回頭給余照使了個眼色:“照兒,快把我那些釵環拿出來送給大王?!?/br> 余照哆哆嗦嗦地取了包裹,把方如逸本就不多的頭面取出來,心疼地擺在路面上。 為首的盜匪笑得瞇了眼,摸出塊黑布,把那些頭面一兜,又逼著同行的人家把錢袋交出來,唱了個諾,帶著兄弟們一溜煙兒走了。 伏在地上的眾人等了片刻,見盜匪沒有復歸的意思,這才摸著心口,心有余悸地站起來。 方如逸有些腿軟,等到余照跑過來扶她,才緩緩起身。 遭了賊,眾人不敢多留,趕緊上了各自的馬車,往今夜落腳的鎮子飛奔。 江與辰在車廂內安靜地坐著,可臉色卻甚是難看。 余照拿了塊干凈的帕子,替方如逸擦手,嘴里一個勁兒地心疼那些頭面:“姑娘,你的釵環本就不多,原想著,若是到了山南銀兩緊張,還能當掉幾副換錢,這下倒好,全進了那伙賊人的口袋!” “能拿錢買命已然很好了?!狈饺缫菝銖姏_她笑笑,心里仍是跳得飛快。 “你剛才為何要阻止我?”江與辰越聽越氣?!安贿^是七個賊人,成不了什么大氣候,我同魏臨聯手,定能把他們打得一月都下不來床,何必把頭面白白送給他們?!” -------------------- 第14章 分歧 ===================== 才剛失了頭面,眼下又被江與辰兇了一句,方如逸心里不大高興:“出門一場,我不想惹出什么大事來?!?/br> “你的銀錢本就不多,如今卻把釵環拱手相送,哪有這般道理!”江與辰撇過頭去。 方如逸忍著氣道:“那些賊人蒙了面,想來只要錢。方才你也見著了,他們得了銀兩金釵便走了,不曾為難我們……” “既如此,你何必請護衛?自己去山南不就行了?”江與辰截了她的話。 方如逸極力穩住心緒:“若是你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他們記了你的仇,找人來蓄意報復,你該如何?” 江與辰一把提起佩刀:“我豈能讓人欺負了自己?” “你有一身的本事,萬敵當前也不怕,可我和照兒都是不通武藝之人,你哪能次次都護得???” 江與辰眉頭緊皺:“你怎知我護不???” “你不懂人情?!?/br> “你不懂江湖!” 方如逸不想再與他爭辯,側過身去:“罷了,此事到此為止?!?/br> 車廂里的氣息劍拔弩張的,余照握著帕子,想勸又不敢,只得捏了小心對方如逸道:“姑娘,剛才賊人來的時候,你身上可有傷著?你皮膚薄,容易擦破,奴婢見你腳下好大一攤碎石子,若是傷著了,可千萬別忍啊……” 話沒說完,江與辰掀開簾子出去,留她們主仆二人在車廂內坐著。 余照暗自松了口氣,她剛才就想替方如逸瞧瞧腿上可有擦傷,只是江與辰一個大男人同她們一起待著,實在不好行動。 她低下身子,雙手挽著方如逸的褲腿,壓低嗓音道:“姑娘,其實沈館主也是好意,怕你才剛出門便失了盤纏,何必與他置氣呢?” 方如逸掃了一眼車簾,那布簾子隨著馬車前行的震動微微擺著,隱約能瞧見江與辰那筆挺的背影,倔強倨傲,是個不肯低頭的主。 她嘆了口氣:“你說的這些,我心里自然是知道的??伤男宰右蔡罅?,雖說我不曾真拿他當個護衛看,可他也不能一味做我的主吧?我不讓他有所動,是覺得我們不必招惹那伙賊人,萬一他出了手,被賊人惦記上了,非要尋他的仇,該如何是好?” 余照將她的褲腿挽起,果然見到膝蓋上擦紅了一片,取來藥膏輕輕抹著:“姑娘對他是存了好心的,奴婢想著,沈館主就是脾氣急了些,并不是想做姑娘的主?!?/br> 方如逸疼得眉頭緊皺,忍了痛道:“罷了,不說他了?!?/br> 馬車在黃昏時分進了水林縣,魏臨尋了個從前住過的客棧,讓眾人安歇。 江與辰心里還憋著氣,叫了幾個菜,獨自坐在房里吃。 魏臨送了他的行李進來,見他一聲不吭,捏著筷子也不大吃,只顧戳著盤中菜:“公子,還氣著吶?” 江與辰“啪”地擱下筷子:“我就是想不通,明明我是在盡心盡力護著她,可她為何就是不懂?反倒還要來說我的不是?” “公子,方姑娘也沒說你……” “她一個小姑娘,哪懂得江湖險惡?之前看她和那個假惺惺的元軾退婚,我還以為她挺聰明,沒想到是空長了一副聰明相!” 沒想到江與辰居然把梁王的名字,就這么大剌剌地掛在嘴邊,魏臨驚得奔到門口四下張望,見無人經過,總算松了口氣,趕緊閉門回身道: “公子,方姑娘是女子,你是男子,你又比她長了七歲,是不是應該男子讓著女子,大的讓著小的?再說她武藝平平,剛出門就遇上劫道的,想著拿錢買命,這多正常??!你要體諒她的打算和難處?!?/br> 江與辰眉梢一揚:“我就是體諒她的難處,才想著要打跑賊人的。如今她手頭上的銀錢不夠,難道見了盜賊來,就要全散出去不成!” “體諒一個人,不是你覺得做什么對她好,就如何對她,而是她自己覺得好才行。公子,恕我直言,你今日之舉,多少有些自作主張了?!?/br> 江與辰氣極反笑:“我?自作主張?她請我來,是要給她做護衛。遇上賊人,哪家護衛會趴在地上,任憑主子受欺負?” 魏臨卻不疾不徐:“公子,你自己也說了,如今你是方姑娘的護衛,她才是那個做主的人。公子,前幾日你一句話要我跟著去山南,我可曾甩手不干?” 江與辰沉默不語。 魏臨繼續道:“聽主隨主,這才叫護衛。公子,你從來自在慣了,想做什么都是自己決定??扇缃裎覀兏焦媚?,是名義上的主仆,你多少也尊重她一些,就當是敬著讓著也好?!?/br> 江與辰一聲不吭,抄起筷子來,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 魏臨的話,他都明白,可方如逸今日的做法與自己的脾性太不相合,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胸中憋悶。 他生性恣肆,看不慣循規蹈矩之人,本以為方如逸是個能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的人,如今看來,她也同京都中的其他人一般,小心謹慎,步步守矩。 當初鬧那一場,不過是為了不嫁元軾罷了。 吃著吃著,他有些嘆氣,扔了筷子道:“水林縣已是山南地界,方如逸既然這么有主見,我們跟著也沒意思,何必做個被她提著的偶人?你同她說,讓她自己辦事去?!?/br> 魏臨一愣:“公子不好吧?我們這護衛才做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