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江與瀾拉了拉顧苑:“別同這浪蕩子閑扯,你快說罷!” 顧苑忙道:“昨日我家的花宴上,來了好幾個心悅梁王的世家女。陳將軍嫡女陳織吟喜歡梁王的事,滿京都是知道的,可梁王卻對她無甚心思。圣上給方將軍的獨女方如逸賜了婚,陳織吟滿心不喜,昨日尋了個方如逸不識‘吃看桌席’的由頭,諷刺起來。 一開始,我見那方如逸只顧顯擺梁王送她的衣衫首飾,還當她之前在我娘家的花宴上受了委屈,得了窮酸的名聲,這才極力炫耀,想找回點面子。沒想到,我一開口調解,她倒先忍了委屈,大大方方地說自己沒見過什么世面?!?/br> 江與瀾面色驚訝:“原來這方姑娘竟是如此心胸開闊的人物,可本宮先前怎么聽聞,她在你娘家花宴上受了譏諷,連句話也不肯說?” “多半那會是她頭一次遇著此事,還不懂如何應對罷?!鳖櫾穱@息?!八攀邭q呢,又長年跟著父兄住在漠北那個苦寒地,每日里不是風沙,就是戎族,哪里見過京都內宅斗法的厲害?” 江與瀾點頭:“也是,這里人人都長了十七八個心眼兒,她初來乍到,一時間回轉不過來也是有的?!?/br> 顧苑笑道:“表姑不知,這方姑娘可聰明得緊呢!昨日陳織吟譏諷她的時候,皇商何家的獨女何齡也在邊上。何齡覺得自己沒能勸住陳織吟,便叫侍女杜梅拿了支翡翠金釵,私底下送給方如逸賠罪。 可杜梅聽說方如逸聞不得桃花香,居然暗中在金釵上抹了桃花蜜,還用藥材的氣味掩蓋一二,以為她定然察覺不出來。但方如逸一下便聞出來了,兩人在墻根下鬧起來,被我和世家女們撞了個正著!” “居然這般巧!”江與瀾驚呼。 “誰說不是呢!那杜梅滿嘴胡說,想把桃花蜜的事瞞個嚴實?!鳖櫾钒毫祟^,驕傲起來?!八朐谖彝跫疑?,還不能夠!我當時就喊了侍衛出來,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說給眾人聽,沒冤了她去。表姑你是沒見著,那何齡的臉青白了許久,甚是好看呢!” 江與瀾道:“聽聞那何齡掌管何家生意,雖說柔柔弱弱的,可手段卻是凌厲,怎會教出這樣的侍女?” “自然是有其仆,必有其主了?!苯c辰插了句嘴?!耙粋€小小侍女怎敢在別人家的府上私自行事?多半就是何齡指使的。她做出這樣的事,定也是瞧上了梁王,氣那方如逸占了她的位子?!?/br> 顧苑看他一眼,揚了揚眉:“表叔有如此才智,怎的不用在仕途上?” 江與辰翹了個二郎腿:“人活一世,本該自在隨性,要是成天被‘之乎者也’拘著,有什么意思?” 江與瀾不搭他的話頭,仍是對顧苑道:“原來何齡也喜歡梁王,那方如逸在京都還真是如履薄冰啊……” “表姑不用擔心她,我看這方姑娘聰明得很?!鳖櫾返?。 “聰明?”江與辰坐直了身子?!奥犝f她后來還跪在地上,苦苦求何齡放她一馬。這都被人欺負到頭上去了,哪里聰明?” 顧苑含笑搖頭:“她那是以退為進,用何齡面上柔弱,實則心狠的手段,對付何齡。如此機變的本事,表叔你這個直來直往的人,定然學不會?!?/br> 江與辰不置可否,正要說上幾句反駁的話,殿外卻忽然奔進來一名小黃門,焦急道: “皇上請娘娘去一趟,說是方將軍的女兒獨自去了梁王府,正鬧退親呢!” -------------------- 第6章 退婚 ==================== 江與瀾忙起身往殿外走,行了兩步,回頭道:“阿苑,阿辰,你們倆也一起來,人多好出出主意?!?/br> 顧苑本就是個愛熱鬧的性子,見皇后開了尊口,她趕緊跟上,只有江與辰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三人跟著小黃門到了崇德殿,三十一歲的慶德帝元軼,正揉著太陽xue端坐上方。 瞧見江與瀾入內,他皺緊的眉頭松了松,恢復素來仁慈的模樣,起身過去挽住她的手:“瀾兒你可算來了,快幫朕出出主意?!?/br> 江與瀾柔聲道:“陛下憂心的可是方將軍女兒,方如逸的親事?” “是啊?!睉c德帝一嘆?!澳侨瞻⑤Y明明同朕說過,他和那方姑娘是兩情相悅,怎么賜婚才沒幾日,方如逸卻突然要退婚?” “莫不是昨日在王家時,被何齡的侍女鬧的?” 慶德帝疑惑:“這事你也知道了?” 江與瀾的眼底閃過一絲得意:“陛下昨日不肯同我說個詳細,我便喊了阿苑來,讓她告訴我?!?/br> 慶德帝這才察覺,顧苑和江與辰也到了殿內:“原來你們兩個也在?!?/br> 顧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江與辰卻只拱了拱手,無奈道:“我們在這也站了許久,可陛下眼里只看得見我jiejie?!?/br> 江與瀾瞪他一眼:“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方家和梁王的親事要緊?!?/br> 江與辰只得閉口不言。 慶德帝又道:“今日梁王府上的人來報,說方如逸獨自一個進了梁王府,哭著要退婚,梁王被逼得沒法,只得暗中派人來找朕幫忙。 哎,我這表弟一向和善仁慈,只知怎么對人好,從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好好的一樁婚事突然變得如此,他心里定是慌了?!?/br> 江與瀾想了想:“不如陛下派人去梁王府瞧瞧?若方如逸不過是被何齡的手段嚇著了,就好好勸解一番,說不定她便不退婚了?!?/br> “這何齡!”慶德帝怒上心頭?!肮苁氯瞬粐?,縱容侍女做出這等惡毒的事來,若不是那侍女已畏罪自盡,朕定要罰她!” 江與瀾眉頭微蹙,陛下素來心慈,何家只是交了個尸首出來,竟就逃過了一劫。 就在這時,顧苑上前道:“若陛下信任,臣婦愿去梁王府走一趟,為陛下和娘娘分憂?!?/br> 慶德帝點頭:“也好,何齡的事出在你府上,前因后果你都清楚。朕派個內侍官與你同去,方家父子和史將軍去了城郊,看那新出的大弓弩,朕已經派人去喊了,只是一時半會也回不來。方家受了委屈,你到了梁王府,要好好安撫方如逸才行?!?/br> 顧苑福了福:“陛下放心,臣婦必竭盡所能?!?/br> 慶德帝擺手命她快去,顧苑和大太監明喜出了殿,疾步走到宮門外,登上顧苑今早進宮時的馬車,飛快往梁王府趕。 沒過多久,江與辰也出了宮,四下一看,他的護衛魏臨正抱著手,瞇眼瞧著顧苑的馬車影。 江與辰慢悠悠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你家公子在這!” 魏臨頭也不回:“公子,顧娘子的馬車是要去梁王府吧?” 江與辰一愣:“你怎么知道?” “這不是……很明顯么?”魏臨總算轉過身,露出一對凌厲的劍眉?!邦櫮镒咏袢帐且粋€人來的,可離宮時,身邊卻跟了個大太監。能讓咱圣上把宮中內侍官派出去的事可不多,定是方將軍獨女要同梁王退親的消息,已經傳進了宮里?!?/br> 江與辰驚訝:“你連這個也知道?” 魏臨故作了會深沉:“其實是梁王府派人來送信的時候,剛好被我瞧見了?!?/br> 江與辰沒好氣地攥了個拳頭,在他眼前一晃。 他一向自詡口齒伶俐,說遍京都無敵嘴,可每每都讓魏臨爬到頭頂上放肆。 其實他也不是說不過魏臨,實在是自己的一身武藝都是他教的,與他有半師之誼,這才總是忍讓三分。 魏臨并非生來就是江家的護衛。 他祖上本是文官出身,父親做了軍師后,他便跟著隨軍,年紀輕輕就學了一身好武藝。 可后來父親蒙冤,他也被發配了漠北,直到江相幫他們家脫了罪,才回到京中。為報大恩,十七歲時,他特來護衛江與辰,教授武藝。 如今魏臨二十九了,兩人吵吵鬧鬧地處了這么多年,也生出了不少兄弟情誼。 雖然他們兩個都覺得,自己才是對方的“兄長”。 江與辰甩開步子往宮外走,魏臨疑惑地跟上去:“公子,不回家?” “居然有人要退圣上恩賜的親事,此等熱鬧,我得去瞧瞧?!?/br> 魏臨伸手一攔:“公子是在說笑吧?你同梁王素無交情,就算現下去——”他掃了眼江與辰的手,“公子可寫了拜帖?” “寫什么拜帖啊,我們就在墻頭看看,不進府?!苯c辰繞開他,仍舊大步向前。 魏臨忙奔上去:“公子,爬墻頭算怎么回事?多失禮??!” 江與辰頓住腳步:“你何時見我循那些俗禮了?” 魏臨摸著下巴:“從未見過?!?/br> 江與辰甚是滿意:“跟上!” 兩人就這么到了梁王府外,尋了個離正堂頗近的墻頭,大剌剌地跳上去。 江與辰探頭一望,見堂外的院子里擺了滿滿的木箱,一名身穿淺云白的女子,正站在堂上抹淚。 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衣裳料子尋常得很,落下京中貴女好大一截,發間也沒個頭面釵環。 可偏是這簡素質樸的一身,卻襯得那一張本就出眾的臉,越發清麗脫俗。 江與辰心里一跳。 這方如逸的確大有姿容,這會兒又淚汪汪的,瞧著更叫人憐惜,怪不得元軾非要娶她進門。 “……方姑娘,我們兩家的婚事是圣上恩賜,退親之事,絕不可為?!?/br> 元軾從正堂里走了出來,站在方如逸身側,語調柔和卻堅決。 他穿了身青冥藍的常服道袍,溫潤如玉,眉眼間一派貴氣,從前總是含笑的雙眸,此刻卻添了幾分愁緒。 魏臨望著兩人,小聲道:“男俊女俏,真乃一對璧人……” “怎么,你也是那等只看長相的?”江與辰面露不屑?!霸Y這個人,只是瞧著和善,又長了張俗氣的臉,惹得那些沒見識的貴女爭風吃醋。其實么,他私底下還是有些手段的?!?/br> “公子怎么知道?” 江與辰得意道:“你當我這些年的墻頭都是白爬的?何家同梁王府有生意上的往來,雖說不知具體是什么,但我時常在晚上見到何家小廝偷偷往梁王府跑。 昨日何齡的事一鬧出來,我就猜了個七七八八,多半是元軾以□□人,勾得何齡對他要死要活,才會什么也不顧地出手傷人?!?/br> 魏臨靜靜地聽著,雖然覺得細節上的推測有些離譜,但總體大差不差,同自己知道的那些何家秘聞都對得上。 就在這時,站在院中的方如逸抽泣道:“王爺,你曾替我解圍,我心里是一萬個感激??墒恰墒呛渭襪eimei心悅于你,我不好奪人所愛。我……我也是沒法子,還望王爺成全!” 說話間,她落淚如雨,卑微又難受地望著元軾,像是心里忍著天大的委屈,可嘴上卻一句也不能說。 “方meimei多心了!”顧苑從堂中出來,拿了帕子替她拭淚?!昂锡g那小侍女已然畏罪自盡,我想著,何齡是個從小知書識禮的,雖說管束下人不嚴,但如今也算是得了教訓,絕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了?!?/br> 方如逸慌得拉住她:“不不不,顧娘子誤會了,我從不覺得何家jiejie對我有什么別的心思,昨日,昨日定是她那侍女自己的主意!” 顧苑自然知道她心里并不真的覺得何齡無辜,實在是被何齡的手段嚇到了,努力求生而已。 她一個邊陲來的小姑娘,若真嫁給梁王,等她父兄一回去,她便要獨自一人在京都掙扎。沒家世,沒依靠,又被何齡這個家有萬貫的人盯上,的確怕得很。 可顧苑是領了慶德帝口諭來的,就算心里同情方如逸,也只得搜腸刮肚,極力想出幾句寬慰的話,說給她聽。 沒等她開口再勸,外門上的小廝突然跑了來:“稟王爺,何姑娘來了?!?/br> 顧苑眉頭緊蹙,這何齡到底知不知人情世故啊,怎會在這個時候登梁王府的門! 元軾的臉色果然沉了下去:“本王今日不便見客,請何姑娘回去?!?/br> 可方如逸卻道:“何姑娘是我請的,還請王爺讓她進來?!?/br> 元軾和顧苑神色詫異,顧苑拉了拉她:“方meimei叫她來做什么?你和王爺的親事,無論如何也同她沒關系?!?/br> 方如逸定了定神,面容哀哀:“我請何姑娘來,是想把事情說清楚,不讓我們三人心里存了怨氣?!?/br> 她上前幾步,對元軾柔柔一拜,淚眼盈盈道:“請王爺讓她進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