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盛夏的陽光這樣的好,透過深色玻璃,灑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淺金色的光芒。這對上下級,就這么安安靜靜呆著,任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終于,十點剛過,有人來敲門了。門外同時有腳步聲,聲音很響、很密集、也很雜亂,聽起來像是有很多人。 原浚走過去,打開門。領頭進來的是新寶瑞的一名副總裁、然后是沙鷹子品牌的負責人、然后是采購部經理、人力資源部經理、市場部經理、信息技術部經理…… 他們全都面色凝重,而寧惟愷始終低頭看畫報,像是對大家的到來渾然未覺。 于是原浚就將所有人都放進來,然后朝門外的秘書遞了個眼色。秘書打了個手勢,示意沒有別人過來。原浚就把門緊緊關上了。 這時,寧惟愷終于抬頭了。在所有人的視線里,這位前任ceo即使穿著運動休閑外套和長褲,也顯得器宇軒昂、神采風流。 “怎么?都來送我?”寧惟愷含笑道,“現在是上班時間,怎么都擅離職守了?” 大伙兒面面相覷,偌大的總裁辦公室里,氣氛沉靜得詭異。 領頭的副總裁先開口了:“寧總,您今后有什么打算?”眾人附和:“是??!我們想知道?!薄澳荒芫瓦@么不聲不響地走了啊?!?/br> 寧惟愷笑笑,站起來,雙手插褲兜里,緩緩踱到眾人面前。 “暫時沒考慮這個問題?!?/br> 他答得輕巧,眾人卻再一次不知如何接話。這時,沙鷹子品牌的總經理開口了。他是寧惟愷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剛三十出頭,名校畢業,戴著副眼鏡,為人精明果斷,是新寶瑞新生代領導干部中,最突出的一個。 “寧總,我這里有封辭職信。是我本人的?!彼麖目诖锾统鰝€信封,遞給寧惟愷,然后笑了笑,“寧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br> 寧惟愷看了一眼,沒接,也沒說話。 其他人雖沒做到像沙鷹總經理這樣決絕,但見寧惟愷的態度模擬兩可,眾人就七嘴八舌,紛紛開口。 “是啊寧總,我們跟了您這么多年,不能說走就走?!?/br> “就不能跟董事會再提議嗎?全體新寶瑞的員工,都可以集體請愿!” “寧總,那個新成立的互聯網公司,幾十號人,幾千萬的資產,有什么好去的!您干嗎不自己單干!” 當這個想法終于從其中一人嘴里講出來時,其他人都是一靜。 然后再無顧忌,紛紛說開。 “是啊,技術、供應商關系、大客戶關系,全掌握在我們手里。再做一個品牌好了!” “人也不是問題。全公司的員工,誰不服寧總?只要您說一聲,至少我采購部,所有人、所有關系,都給您帶過去!” “寧總,其實我早就想勸你單干了。以您在行業的地位,說句不該說的,是新寶瑞靠著您,不是您靠著新寶瑞?!?/br> …… 在這個過程中,寧惟愷始終沉默著。 但大家都很期待。 因為這是他一貫的決策風格——讓下屬們各抒己見,無論對錯,他都絕不會記恨,絕不會讓你有半點難堪。他會在深思熟慮后,告訴你他的最終決定。 而這個決定,總是將他們這批人,甚至新寶瑞的全體員工,帶往一個正確的方向。哪怕沙鷹的成功,擠壓了其他品牌的利潤。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已經是這位祝氏女婿,在內外交困的環境里,圖謀到的最好結果。 而連寧惟愷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幾天前,當高層變動的決議下發后,有多少員工,內心感到難過、憤恨和不平!一個成功的領導者,在一個企業樹立的威信,有的時候是無處不在、潤物無聲的。每天,員工們遠遠仰望著他,聽聞著他的才華和魄力。他們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每年的紅包越來越厚、他們在行業的地位越來越高。對他們而言,寧惟愷是個符號。 他就代表著,始終創新、始終進取、始終雄霸行業冠軍的新寶瑞。 而當某一天,這位領導者突然要被貶離。普通員工們、哪怕是沒跟他接觸過的員工,竟然也會生生感覺到,心里空落落的。突然會感到彷徨,突然會覺得,今后的新寶瑞,將不再是曾經的那個新寶瑞。 …… 寧惟愷抬頭,看著他們。 他在心里默數了一下人頭。全公司二十四個部門的負責人,今天來了十六個。關鍵部門幾乎都來了。很好。 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微笑看得所有人心生希望,助手原浚更是內心一陣激蕩——難道老板早有這個打算?太好了! 誰知他的回答,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很感激,你們今天來送我。也感謝你們對我寧惟愷,這么信任?!彼牧伺纳锄椏偨浝淼募绨?,又看了眼那副總裁,“大家的心意我領了,也一定記在心里。不過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寧惟愷要的是什么。錢嗎?名利嗎?權力嗎?” 眾人寂靜無聲,卻見他緩緩搖頭:“不,都不是。這些我要,到哪里拿不到?”他轉頭,看著窗外悠遠的藍天,以及藍天下廣闊的新寶瑞園區,淡淡一笑:“新寶瑞是我多年來的心血。尤其沙鷹,剛剛成立一年,是現在公司最主要的利潤源,今后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br> 他轉頭看著他們,嗓音緩而有力:“所以我現在唯一希望的,是你們留在新寶瑞,好好干,比以前干得更出色,穩住公司的市場地位。而不是為了我一個人的去留,毀了大家多年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退一萬步講,我還是沙鷹的大股東,你們干好了,我也能賺更多的錢。 至于我的打算……如果將來真的另起爐灶,那也一定是一片更廣闊更好的領域,才能讓你們跟過去,才不辜負你們對我的信任和期望?!?/br> —— 去那個破互聯網子公司就任前,寧惟愷向總部請了一個月的假。上頭很干脆的答應了。所以這天辭別了新寶瑞的心腹們后,他無事可做,就讓原浚驅車,在市區轉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時分,才回到家中。 寧惟愷的家在本市最貴的別墅區。環境非常優美奢華,連路燈都鑲著水晶,光線迷迷蒙蒙,將他的家籠罩得好像夢中才有的世外桃源。 他推開門走進去,一室燈光柔和,不見人影,只聞到裊裊鮮香。寧惟愷這才發覺肚中饑餓無比。 祝晗妤聽到了動靜,馬上從廚房跑出來。照舊赤著足,穿著條酒紅的吊帶裙,整個人看起來聘婷而柔弱——依舊是那個美麗而不知道照顧自己的公主。 “把鞋穿上?!睂幬鸬吐曊f。 祝晗妤“哦”了一聲,彎腰在沙發旁找丟失的鞋??杀M管她低著頭,依然不妨礙寧惟愷眼尖地看到,她的眼眶紅通通的,看樣子白天沒少哭過。 寧惟愷心中,忽然涌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深深的疲憊。 白天在新寶瑞時,他即使要從下屬們的視線中離開,都是風度翩翩、冷靜自若的。他對他們講的那一番慷慨正直的話,是他現在的真實想法,但也不是他完全的想法。 他更深層的想法是,他將來當然要動,當然要單干,當然不會再為祝氏賣命。 但不是現在?,F在他剛剛被祝氏落井下石,元氣大傷。 他不急,他要等待更好的復出時機。 可這樣的冷靜理智、步步為營,卻在回到家,看到妻子的這一秒鐘,突然就煙消云散。 只余滿身的疲憊和無力。 往日這個時候,如果看到她有哭過的跡象,寧惟愷一定會上前,將她摟進懷里,聞言細語的哄一番,抑或是抱上床溫存一番。 她不是他的公主么? 可今天,他實在不想講話了。 “我進去睡會兒?!彼麃G下這么一句,就轉身回房。 身后的祝晗妤詫異的抬頭:“你……你不吃晚飯嗎?” “不吃。吃過了?!?/br> 寧惟愷說睡,就真的是睡。拉上窗簾、躺到床上,一室昏暗。然后他閉上眼,意識就變得模模糊糊。 的確,很久沒這么毫無牽掛地睡過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