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喜鵲,別胡說?!绷鹘疠p嗔道。 珊瑚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的蝦須鐲,搭扣上嵌著一顆蓮子米大小的珍珠,但和流金腕上的一比,簡直寒酸得可憐,連忙將袖子拉下來掩住。她看著流金撫著肚子,面上掩不住的喜悅,就覺得從心里往外泛著酸水。 要不是聽顏姨娘說了她近來如何如何得寵,她也不會好奇的過來瞧看。果然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只要肚子爭氣,什么名聲不名聲的,就算打落井底也能鯉魚翻身。 珊瑚覺得不自在,不過坐了一會就告辭了。她剛走不多時,三老爺就來了。 流金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利索的幫他脫□上的外袍,遞上了熱騰騰的毛巾,又倒了一杯香茶,親手遞給了他。 “這是奴婢從南邊帶來的茶,雖比不得京里的好茶,但味道還好,老爺嘗嘗吧?!彼穆曇羧彳浰凭d,令人禁不住想一聽再聽。 三老爺高世賢嘗了一口,竟是兒時在家中曾喝過的味道,禁不住又連喝了兩口,抬頭望著流金。 “這是奴婢在南邊喝慣了的,若老爺喜歡,奴婢明日再泡來?!绷鹘鹦Φ酶裢鉁厝?/br> 高世賢望著侍妾愈顯美艷的年輕面龐,心情有些復雜。雖說還是很在意她和哥哥的過去,但她畢竟已經有了自己的骨rou,難道真的要拋下不管嗎? 那一日,他確實喝多了些,竟然發起狂來,強要了她……醒來的時候,看到她滿身被粗魯對待的痕跡,他也禁不住后悔起來。 流金默默的擦著眼淚,低聲道:“老爺,流金自知身子早已不潔,實在是愧對老爺??墒侨衾蠣敳灰?,奴婢便只有死路一條了?!?/br>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高世賢禁不住動了心。 曾經也有那樣一個人,不得已被迫流落風塵,無依無靠,那樣的柔弱,那樣的依賴他……這是他在妻子身上無法體驗到的。自從她死后,身邊竟再沒有一個得意人了。而且,她確實是一個難得的美人。溫柔體貼,侍候周到,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想要什么——就像他從前的外室蘇香香。 “一切都過去了,今后什么都不必再提?!彼犚娮约哼@樣對她說。就算她從前曾跟過二哥,可他也并非無法容忍。 喜歡也好,懷念也罷,他需要一個這樣的女人在身邊。 流金當即淚流滿面的跪在他面前發誓,“流金一身一體俱是老爺的,若今后有絲毫對不起老爺的地方,情愿斷臂剜眼,不得善終?!?/br> 高世賢信了,從此寵愛自不必說。 劉氏緩緩剝著橘子,想著心事。 劉嬤嬤不多時來報:“奶奶,今日珊瑚姑娘果然來過,可沒坐多久就走了。環兒和喜鵲按照奶奶的吩咐,在墻根說話,珊瑚姑娘偷聽來著,我一過去她就急急走了?!?/br> 劉氏拈起一只橘瓣,放進口中,道:“做得好。想必大嫂那里也已經開始點兵派將了?!?/br> 這里可是她的地盤,想在這里偷偷摸摸的瞞過自己,就且先容他們得意一陣吧。 想起如今的流金,劉氏禁不住嘆了口氣。都怪自己,當年讓蘇香香那小賤人擺了一道,沒能讓老爺看清她的真面目。幸好她福薄,終究爭不過天命,難產死了,卻也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心腹大患。 “你說,老爺是不是還忘不了月紅樓的那個?” 劉嬤嬤貼近了壓低聲音道:“奶奶是覺得金姑娘像那一位?” 劉氏的手指頓了頓,意味深長的道:“像不像的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珊瑚回去后,越想越覺得不服氣。憑什么她就成天累死累活的,顏姨娘不也沒有子嗣嗎?還不是成日打扮得妖妖嬈嬈的,不是這疼就是那疼,連余氏都怕她出事,晨起定醒過后都早早打發了,而她卻要一站一整天!大老爺雖說寵了自己一陣,最近卻總去顏姨娘那里,見了自己也愈發不耐煩的模樣,想是膩了也說不定。還有流金,能得寵簡直就像笑話一樣! 想她從前還賭氣發誓,想那二夫人的脾氣,流金就是跟了二老爺也沒有好下場,而自己將來一定比流金過得更好!卻沒想到人家最后卻跟了三老爺,還有了身孕,而且就就快要升為姨娘了!那兩個丫鬟雖然只說她失寵那些日子曾經偷偷摸摸的出去過,又聯想到了曾經二老爺的傳聞,多是戲言;但是以她對流金的了解,她對二老爺似乎是動了真心,再加上二人早就有過茍且之事,她這肚子里的種,還說不定是誰的呢! 她越想越窩火,簡直再也按捺不住了。不行,她一定要將此事揭發出來才行!如果她能就此立功,相信余氏也能更信任自己一分了。只有在余氏面前更得體面,讓她認為自己是徹徹底底為她著想的人,這樣才能有更多的侍寢機會。 滴翠那一手,她也會。 至于流金…… 珊瑚喃喃道:“這些全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千萬別怪我無情?!?/br> “金姑娘,這可是老爺在你枕下找出來的,這繡功,這上面的字……咳,你還不承認嗎?”劉嬤嬤將一條送花色汗巾拋到了她面前的地上。 流金望著那汗巾,上面用明晃晃的金線繡著一個“昌”字,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刺得她眼睛發花。 “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不認得?!?/br> 劉氏用眼角瞄了一眼盛怒的三老爺,嘆了口氣,道:“金姑娘,你好好想想,自從來到三房,我和老爺可曾薄待過你?” 流金緩緩搖了搖頭,“不曾?!?/br> “可曾對你說過一句重話?” “亦不曾?!彼茋@息一般,輕輕吐出了幾個字。 “那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和你奶奶的嗎?”高世賢對她怒目而視。 他今日回來之后,余氏正跟劉氏說著話,一見他回來便急匆匆的走了。緊接著是劉氏憂心忡忡向他說出了珊瑚告密的事,囑咐他小心。他雖起了一絲疑心,但畢竟不愿意相信。妻妾相爭他是知道的,當年蘇香香在時就是如此,所以他留了個心眼。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愛妾的枕下搜出了一條汗巾,而且上面還繡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流金流下淚來,“奴婢從未繡過這樣的東西。自那日起,奴婢就再也沒有做過對不起老爺的事?!?/br> 高世賢指著她,怒極反笑,“我聽明白了。自從那日起你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可在那之前呢?在你起誓那日之前,你都做過了什么?” 流金哭得更厲害了,她伏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都怪誰呢?怪她自己太不謹慎,被人算計了?怪二老爺不負責任,欺騙了她?怪老太太不念主仆情分,不顧她的死活?怪狠心的爹娘將她扔進了這見不得人的地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能怪誰呢? 她只是不想死而已,她真的只是不想死呀…… “拖下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备呤蕾t決絕的一甩袖子,進了內室。 流金絕望的閉了閉眼,手捂著肚子,淚水沾濕了面前的青磚。 劉氏望著高世賢離去的背影,嘴角含笑。 “金姑娘,念在你是老太太人的面子上,我也不為難你。我這就帶你去見老太太,一切都由她老人家發落。她從前那么疼你,也許會放你一條生路?!?/br> 劉嬤嬤道:“我們奶奶本不欲與你計較。本來若是你肯老實本分的守著,奶奶絕不會特意為難你??上悴蛔詯?,竟然走到了這一步。家丑不可外揚,這件事不會有太多人知道。不管老太太如何處置你,奶奶都會給你家人一筆錢,算是你服侍過三老爺一場?!?/br> 流金沖劉氏磕了個頭,“謝過奶奶賞賜?!?/br> 劉氏見她如此模樣,略覺不忍,道:“你還有什么心事未了?” 流金有些恍惚的道:“求奶奶讓我去得體面些。還有,我想見見二老爺?!?/br> 劉嬤嬤斥道:“放肆!事到如今,你還敢求些?趕著欺負奶奶好性!” 劉氏一擺手,道:“頭一件事我可以答應你,你死后,按照無子姨娘的身份下葬,這是我可以給你的最大體面了。但是第二件事是不行的?!?/br> “多謝奶奶?!?/br> 流金向劉氏磕了三個響頭,被人押回了房中。 高太君得報之后,只是稱病,命劉氏自行處理。 次日一早,有人來報,流金吞金而死。 劉嬤嬤笑道:“恭喜奶奶,終于除卻心頭大患?!?/br> 劉氏微微一笑,想起丈夫高世賢昨夜對她說過的話:“都是為夫不好,輕信了賤人的花言巧語,以至于差點釀成了人倫慘禍。若是此事被外人知道了,豈不要借故參我一本?經過此事,我也算看透了,今后我再不納妾了,只守著你一個人過?!?/br> 劉氏的面上露出了好似少女般甜蜜的微笑,“這場仗,我贏了?!?/br> 88考試 流金的死不久便淹沒在了過年的喜氣氛圍當中,高家四處張燈結彩,人人發新衣,領紅包,高家上下全都喜氣洋洋。 就在這一片歡喜聲中,唯有珊瑚的屋里冷冷清清的。自從流金死后,她也著實內疚過一陣,但是一想到余氏因她舉報有功而賞賜下來的東西,據說是三房送來的謝禮,她又有些興奮起來。 比起別人來,還是她自己的幸福更重要些。 她在火盆中灑下幾張紙錢,蹲□,雙手合十,默念道:“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你的。愿你下輩子投胎在好人家里,不要再受這樣的罪了?!?/br> 正在這時,丫鬟進來報:“姑娘,奶奶叫你過去呢?!?/br> 珊瑚道:“知道了?!彼酒鹕?,疾步走到梳妝鏡前,認真理了理鬢發,出門往上房去了。進門看到劉氏也在,請過安后,立在了一旁,聽候主母吩咐。 余氏將賬本放在了桌上,道:“三弟妹,今年委屈你了?!?/br> 高太君和大房二房一同進京,也帶來了些銀錢,但是為了大老爺復職一事,花費頗多,導致過節的錢緊巴巴的;但是今年高太君和小姐們都在,也不好太過省儉,失了臉面,故此才有此一說。 劉氏容光煥發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意,道:“怎么會?往年只有我們一家在,欣姐兒也孤零零的,每個姐妹陪著;如今老太太和侄女們都來了,咱們正好在一起熱熱鬧鬧過個年,你三弟也正好和大伯二伯好好敘敘舊,他們兄弟幾個也有念頭聚在一處了,這可是好事?!?/br> 三老爺最近待劉氏極好,夫妻二人似又回到了當年的新婚時期,甜蜜自不用說,劉氏整日都笑吟吟的。 余氏嘆了口氣,“我那里還有些私房,想來可以救救急?!?/br> 劉氏忙道:“這哪里使得?咱們高家哪里就窮到這份上了?萬一傳了出去,老爺們面上也無光。大嫂就放心吧,我已有了法子?!?/br> 她湊近了余氏,道:“老太太那里我已消減了些用度,雖不明顯,但是定然能察覺出來。待過幾日,老太太必問的,到時候……” 余氏聽得頻頻點頭,直起身時,不經意的掃了珊瑚一眼,見她緊緊低著頭,并沒有什么動靜,嘴角禁不住微微一動。 沒出三日,高太君果然將兩個兒媳婦叫到了近前,慢條斯理的道:“這些日子,我也看出來家中用度不寬裕,我年歲大了,沒用了,按理說省儉也該從我這開始?!?/br> 說到這里,她渾濁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絲犀利。 劉氏頓時面色煞白,忙道:“老太太這是什么話?就是打死媳婦,媳婦也不敢如此?!?/br> 余氏也道:“母親,三弟妹絕對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兒媳敢擔保。三弟妹為了節省府里的開支,屋內只用兩個炭盆取暖,三房的丫鬟今年都沒有做新衣,三弟妹如今身上穿的還是去年的舊衣服。府里的用度也一向全可著老太太和少爺小姐們用。不知老太太從哪里聽來的傳言,這可是大大冤枉了三弟妹了?!?/br> 高太君看了一眼身邊的滴翠,滴翠不慌不忙的道:“大奶奶、三奶奶先別急,想來其中有什么誤會也未可知。這幾日老太太的午飯少了兩樣炒青菜,常用的燕窩也不似往常的味道,這些三奶奶可知?” 劉氏道:“老太太,這其中確實有誤會,還請聽兒媳細細回稟。如今入了冬,青菜難買,再加上下了幾場雪,有幾處凍了冰,蔬菜難以運進京來,而且偏偏老太太喜歡的那兩樣菜都沒有,兒媳便自作主張,將菜換成了兩樣新鮮果點,這件事廚房說已經回過老太太了。此是一樣。燕窩的事確實是兒媳思慮不周了。原本給老太太用的燕窩是媳婦從娘家帶來的,都是上好的,本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最近兒媳忙著過年的事,一時疏忽,等吃得差不多才發現沒了,卻又因為年關,一時難買,只好換成了普通的。這些都是兒媳的錯,沒有盡早稟明,請老太太責罰?!?/br> 高太君的面色陰沉了片刻,過了好一會才緩緩放松下來,道:“眼見著年關了,你也不容易。滴翠,還不快請你們奶奶坐下來說話?” …… 等劉氏和余氏出了院子,來到無人處,余氏笑道:“多虧了三弟妹,我還從沒見過老太太這個樣子呢?!?/br> 劉氏微微一笑,道:“你那里也要好好解決一下了?!?/br> 余氏收斂笑意,道:“本想著她若是能安分些就放她一馬的,畢竟沒有她還會有別人??刹恢倚牡墓?,養了也只會咬傷自己?!?/br> 劉氏道:“這些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大嫂可要當心呀?!?/br> 余氏點點頭,道:“我會找人看著她的,等過了這陣子再慢慢處理不遲。畢竟已經死了一個,不好太過顯眼。對了,開春之后欣丫頭就十二歲了吧?和我們珠丫頭同歲。前日聽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著要送進書院念書的?!?/br> 劉氏笑道:“說來也巧。本來欣姐兒去年就能去的,去不巧生了一場病,耽誤了一年。如今正好和珠姐兒一起上學,也好彼此有個照應。我早看出珠姐兒是個懂事的,對大嫂子也孝順,是個有福氣的孩子?!?/br> 余氏想了想,也笑了,道:“這孩子確實是好,雖然不是我親生的,我卻也打心眼里疼。如今眼看著就十二了,是大姑娘了,我反倒有些擔心?!?/br> “大嫂擔心什么?” “還能有什么?”余氏停下腳步,淺笑著抬頭看著劉氏,道:“如今我家老爺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可珠兒眼看著再過三年就要及笄了,這親事總該開始尋了。只是現在這樣情形……總歸是不便宜。我怕耽誤了她?!?/br> 劉氏見她面有憂色,笑道:“大嫂這是關心則亂。這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尋到合適的?有些事,還是要講究緣分的。如今正是個好機會,那和雅書院我早就打聽過了,就讀的都是大家閨秀,共分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個班,其中后三個班基本都是十歲以下的孩子,而剩下大一些的都主要集中在前五個班,成績最好的就是甲班,一般來說需要念一年以上并且通過考試才能進去。除非身份特殊或者成績極其優異者才能就讀。京中閨秀眾多,而甲班卻只有二十個名額,想去并不容易?!?/br> 余氏恍然大悟的道:“怪不得姑太太總是夸耀琳姐兒進了甲班如何如何,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若能和這些達官貴人家的小姐成為同學,說親時也好聽些?!?/br> 劉氏眨了眨眼,道:“先不說這些了,眼看著珠姐兒大了,就要出格了,大嫂也該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了?!?/br> 余氏嘆了口氣,眉頭微蹙,道:“一切都看菩薩的意思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