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明珠乖巧應是,眼角的余光卻瞥向了四夫人。卻見她的面上募地一喜,明珠的心卻是一沉。 前一世也有這樣一回事。母親死后三年,高太君便張羅著給父親訂了親。只不過那家的女子還沒過門就死了。后來又張羅了一個,似乎又出了點什么事。所以直到最后,父親也沒有再娶成。以前的她并不太擔心這件事,但是先后經歷過了錦繡被打,父親提前五個月歸來,她的心里已經有了一絲不確定。 也許是因為她的重生,或許是其他的原因,很多事情已經開始起了微妙的變化。面對同樣的人,不同樣的境遇,一切都變得不同了。如投入湖水中的石子一般,命運開始漸漸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細細想來,究竟連那女子是哪一家的她也早都忘記了,但她不記得這和四夫人的娘家有什么關系。 她稍微松了口氣,心理上卻有些矛盾。雖說不管嫁進來的是誰,怎樣也大不過老太太去。只要老太太還健在,任誰也動不了自己。再者,李姨娘他們也多了個天敵,想來也就顧不上別的什么了,自己只要站在一邊看戲就好。唯一令她不喜的地方就是,她必須管另一個陌生的女人叫母親,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正想著,卻聽明霜笑道:“祖母偏心,只給三meimei做衣裳,難道我和大哥哥哪里就不如三meimei了嗎?” 高太君笑道:“你這個小東西,就知道調皮。你是jiejie,不說讓這meimei些,還排揎她。誰說你沒有新衣了?誰在前些日子跑到我這里來撒嬌說也要那新進的軟煙羅來著?” 明霜佯裝害羞的捂了臉,道:“祖母——,您又說霜兒?!?/br> 屋內眾人都笑了。 明珠天真的眨了眨眼,道:“我看昨日莫小姐那身衣裳的樣式很好看,顏色是寶石紅的,我瞧著二jiejie穿了也定然好看?!闭f著,卻拿眼覷著四夫人。 平日都說四夫人和李姨娘的關系好,我倒要看看,你們莫家這番自薦枕席,你和李姨娘還能繼續“好”下去嗎? 明霜的笑臉登時有些掛不住了,她知道明珠暗指的是什么。當日四夫人確實和李姨娘透過口風,也許了他們一些好處,但畢竟空口無憑。而且,等到時候莫小姐進了門,在高府里站穩了腳跟,再反過來斗他們娘仨,四夫人自然是和自家的妹子親,再一翻臉不認人,到時候一切可就晚了。還不如來個什么根基都沒有的繼母,到時候,也許還能和她斗上一斗,四夫人那邊也不用擔心她偏向新人。 妻和妾,永遠是站在對立面的。 只是自己的母親為什么就是看不透呢? 李姨娘卻對她的話嗤之以鼻,“莫家已經開出條件來了,只要我能幫著莫小姐在高府站穩腳跟,不管她有沒有子嗣,都會把杰哥認作嫡子,把你認作嫡女。到時候你哥哥成了嫡子,不管她今后會不會反悔,這名分擺著這里呢,這高家的家產能跑得了咱們的嗎?” 明霜聽了也有些動心。畢竟嫡庶之名相差懸殊,自己若有了嫡女的身份,將來也能有個好歸宿。 “可是,真能有真么好的事嘛?口說無憑的,咱們怎么相信她們會不會兌現承諾?”明霜不安的絞著手里的帕子,疑惑的望向李姨娘。 “哎呦,我的二小姐,你當我那么好糊弄呢?字據就擺在這里呢,到時候還能不兌現嗎?” “什么?字據?”這倒新鮮,明霜有些傻眼。 李姨娘得意的點點頭,站起身走到墻邊的紅漆箱子旁,用藏在小衣內的鑰匙打開銅鎖,翻開蓋子,彎腰從箱底取出一個黑不溜秋的舊匣子,再打開,從匣子的暗格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張紙,遞給了明霜。 明霜展開,仔細看了一遍,果然和李姨娘剛才說的分毫不差,這才稍稍放了心。 “這白紙黑字的,與其找一個不知底細的來做當家太太,還不如找相熟的?!崩钜棠锖苁堑靡?,“我知道他們的意思,想是等著認了你們之后再挑你們的錯處,到時候尋個不是,再行反悔。哼,他們想得倒好!到了老娘嘴里的rou,還有吐出去的可能嗎?” 明霜臉一紅,饒是聽慣了李姨娘私下里的市井村言,仍覺得丟人。 正說著,只見一個丫鬟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往里瞧著,李姨娘眼尖,連忙喝道,道:“誰在那里?” “是奴婢?!币粋€小丫鬟怯生生的走了進來。明霜看著覺得眼生,便問道:“你是哪個房里的?” “奴婢叫草芽,是四奶奶讓奴婢過來的,說是請李姨娘過去一趟?!?/br> 李姨娘一聽是四夫人,面上露了個笑,道:“我等會就過去?!庇执蛄苛怂龓籽?,隨意道:“你是新來的?怎么從沒見過你?” 草芽道:“我剛進府不久,原是跟著錦繡jiejie的,如今她去了針線上當差,我就去服侍四奶奶了?!?/br> 李姨娘變了臉色,道:“什么你呀、我呀的,在我面前要自稱奴婢,你懂不懂呀?” 草芽連忙稱是,想了想,又怯怯的問道:“可是,嬤嬤們說,姨娘算不得主子,在姨娘面前不用自稱奴婢?!?/br> 10 10、舅舅 ... 李姨娘一聽,氣得倒仰,指著要丫鬟草芽就要開罵。 趕緊來服侍的冬青也聽到了,心道:哪來的這么個傻丫頭,連個眉高眼低都分不清楚。又怕李姨娘生事,顧不得想別的,連忙上去將那草芽拉了出去。 明霜聽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但這確實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再說,犯不上為個新來的傻丫頭得罪四夫人,便上去扶住李姨娘,勸了幾句。 李姨娘捂著胸口,恨恨的道:“等著瞧吧!誰都把我當丫鬟、下人,總有一天,我定要這些人都瞧瞧,我李巧兒也不是好惹的!”若不是她這樣好強的性子,當初憋著一股氣在心里,又怎能有今日的光景? 明霜嘆了口氣,心中卻隱隱有怒火在燃燒。 轉眼就到了除服的日子。一大早,來了一堆的和尚道士,鬧哄哄的做法事。嫡女明珠,庶女明霜和庶子珉杰身著素服,一同拜祭了上官夫人的靈位。 明珠跪在靈臺前,雙手合十,默默祈禱道:我重活的這一世,會不會就是母親您的保佑呢?如果是的話,請您顯顯靈,告知女兒一聲。 一旁立著的大少爺珉杰見狀,心中不忍,開口勸慰道:“三meimei,母親已經故去了,你也不要過于傷心,保重身體要緊?!?/br> 明珠轉過頭,第一次這樣認真的審視著這個異母哥哥,忽然,她的臉上綻出了一個笑容,“多謝哥哥?!?/br> 珉杰一愣,想要撫摸她頭發的手伸到了半空中,卻又頓住了。他將手握成了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道:“三meimei快些回去換衣裳吧,老太太那里還等著咱們去請安呢?!?/br> 兄妹倆相視一笑。 是同情也好,不是真心的也罷,至少在這一刻,他們只是兩個普通的孩子罷了。 “哎呦,真是兄妹情深呀?!泵魉湫α艘宦?,“不是親生,勝似親生?!?/br> 珉杰幾不可聞的皺了皺眉,淡淡道:“二meimei也快回吧。若是去晚了,老太太該不高興了?!彼麖膭傄怀錾捅桓咛B在身邊,不久前又搬到了外院住,很少進內宅,對生母和胞妹的態度越發淡淡的。 明霜氣的直咬牙,想起母親為了能讓他成為嫡子,花了多少心思,可他對自己卻還不如一個明珠!想到這里,她狠狠瞪了明珠一眼,轉身就走。 珉杰無奈的搖了搖頭,望著明珠,笑道:“你二jiejie就這樣,三meimei別放在心里?!?/br> 明珠淺笑道:“大哥哥說的什么話,二jiejie不過是性子直爽罷了,我先回去了?!?/br> 有些東西,總是無法割斷的。老太太的心機怕是白費了許多。 各自回去脫了素服,換了顏色鮮艷的衣服,除服禮算是行完了。一切收拾完畢,打扮妥當,就見有人來請明珠,說是舅爺來了,大老爺請小姐見過高太君之后就去書房見客。 明珠笑著應了。此時的她已換了一件薔薇色的短襖,下配珍珠色綾裙,上繡點點碎花,頭上幾簡單幾縷珠翠,襯著一頭黑亮的好頭發,倒比著素服時多了分活潑嬌艷。 先去上房拜見高太君。高太君一見,果然喜歡,卻嫌她頭上的簪環太少,叫馮mama取出一只鑲紅寶石金簪和一對翡翠耳珰,幫明珠戴好。見她手上戴的是自己往年賞下來的碧璽手串,不是凡品,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高家的女兒就該雍容華貴些才是?!?/br> 但見那簪子上的紅寶石足有鴿子蛋大小,明光璀璨,簪尾用金鏈墜著幾顆小紅寶石,直垂到耳際,微微一動便搖曳生光,更顯得明珠膚光勝雪。 一旁的明霜看得眼睛都紅了。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滿頭的簪環,心里暗罵丫鬟笨拙,罵明珠裝可憐,罵高太君偏心,罵李姨娘怎么只是個丫鬟……反正除了自己之外,個個都罵遍了。 且不說她是怎么想的,高太君又囑咐了一些見客的禮儀,明珠一一應了。 她知道高太君對上官家是有所求的,所以才會這樣鄭重,否則也不會讓父親等了三年之后才提議親的事。按理說,妻喪,沒有哪家的丈夫會等三年才續娶,更別提像這樣的大戶人家,處處需要主母主持中饋的,可高家卻真的就這樣做了,原因何在?如今,維系兩家感情的母親已經沒了,那么這個重任也自然交給了她。 回想前世,縱然是自己一直纏綿病榻,但是剛開始的吃穿用度卻總是不少的,也曾時不時的被上官家接去小住。直到后來有了嫁娶的約定,高家怕上官家退親,刻意封鎖了她重病的消息,借口成親前不宜見面,這才漸漸斷了聯系。 不知道上官家在得知新婦不是自己的時,會作何感想?會不會和高家翻臉呢?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什么意義,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一切都要重新來過。 拜別了高太君,明珠隨著領路的婆子來到了外書房。有小廝進去通稟,不久,那人出來請明珠入內。入得房內,明珠見正當中主位坐著自己的父親高世箴,他的身旁作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人都贊高世箴是美男子,可這一位也不差,甚至比父親更多了三分溫文儒雅。此人便是明珠的舅舅,當年人稱江南四公子之一的上官晟睿。 明珠蹲身施禮道:“明珠見過父親,見過舅舅?!?/br> 自打明珠一進門,上官晟睿的目光就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他和胞妹上官佩蘭的感情一向親厚,偏她死得那么早,生父又常年不在家,此時一見她的女兒,自是感慨萬千。 “珠兒,你長大了?!鄙瞎訇深C鎺牢康目粗?。 “舅舅?!泵髦樘鹛鸬男ν?,露出頰邊的小梨渦。她深知這個舅舅因為移情的關系有多么疼愛自己,甚至比生父還要強百倍。 高世箴輕咳了一聲,緩緩道:“你舅舅是來接你去外祖母家的做客的,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起身?!?/br> 這個決定是早就定下的,明珠柔順的應是,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上官晟??此x開,嘆了口氣,道:“看來世兄將珠兒照顧的很好?!?/br> 高世箴淡笑道:“她是我的親生女兒,老太太又疼她,我又怎么虧待她?!?/br> 上官晟睿忙道:“兄長誤會小弟的意思了?!弊鲃菥鸵忉屢环?。 高世箴笑擺了擺手,道:“不必解釋了,咱們就如自家兄弟一般,有什么信不過的?!?/br> 說著,命人設擺酒宴,款待上官晟睿。 次日一早,明珠辭別了高太君,帶著青雪和素英兩個丫鬟并林mama,以及兩個高太君因不放心,特意選派來的兩個嬤嬤上路了。 馬車很寬敞舒適,明珠倚在軟枕上,透過碧綠的窗紗,往外瞧看。她很少出門,因此見什么都覺得新鮮。和她同車而坐的青雪和素英則嘰嘰喳喳為她解釋看到的一切。她們偶爾也能夠出門,對平常的市井風情還是有些了解的。三人有說有笑的,倒也不覺得旅途枯燥。 上官家離高家有一日的路程,眾人在中午便找了一家大客棧休息吃飯。家人打點好了一切,青雪和素英小心的扶著明珠下了馬車。因她年紀尚小,也并未戴幃帽遮掩。眾人冷不丁的見了這樣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和兩個美貌的丫頭,誰不愛多看兩眼。況且她們的衣飾和氣度都與尋常人家不同,想來也是出自世家高門的。 只聽有人議論道:“這是誰家的小小姐?可真好看?!?/br> “嘖嘖,比那畫上的善財童女還漂亮?!?/br> “這是哪家的小姐出門呀?” 明珠略微有些害羞,林mama在前面領路,青雪和素英并那兩個嬤嬤都緊緊簇擁著她,生怕被旁人擠到碰到。來到了二樓的雅間,素英用帕子擦了擦看似十分干凈的桌椅,青雪在椅子上鋪上了自家帶來的褥墊,這才扶了明珠坐下。 明珠只留下了林mama在屋內伺候著,剩下的都打發出去吃飯了。 客棧的飯菜還算干凈,味道雖比不上家里的廚子,卻也別具風味。明珠也不讓林mama伺候,只拉著她一塊坐了用飯。 吃完飯,漱了口,只聽雅間的門吱呀一聲被推了,上官晟睿走了進來。明珠笑著站起身迎接他。 上官晟睿笑著在她的對面坐了,見林mama還站在一邊,便道:“若煙,你也坐吧?!?/br> 林mama一聽“若煙”這兩個字,淚珠差點滾落,只叫了一聲大少爺,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她從小就在上官小姐身邊伺候著,對上官家的感情不一般。 上官晟睿唏噓道:“佩蘭走了以后,委屈你了?!?/br> 林mama揩了揩眼淚,道:“上官家對我有恩,小姐對我也有恩,小小姐又這樣好,奴婢沒什么好委屈的。只是可憐了小小姐,這么小就沒了母親,父親又不疼愛,小小年紀還要為我們打算,可苦了小姐了?!?/br> 明珠忙拉住她的手,道:“mama快別這樣說?!庇洲D頭對上官晟睿道:“林mama不過是偏心我才會這樣說的,舅舅別當真?!?/br> 林mama知道自己逾越了,只是心中不平而已。又聽明珠這樣說,便道:“是奴婢的錯,原不該這樣信口胡說的?!?/br> 明珠繼續道:“我是高家的女兒,祖母對我也甚好,哪里就能委屈了?比起那窮苦人家吃不上飯,賣兒賣女,我能生在高家已經算是夠幸運的了?!彼f的都是實話。自從聽青雪講過她家的故事之后,她突然有了種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覺。能住在高門大院,吃錦衣玉食,使奴喚婢,這已是多少人羨慕不已的生活了。自己活了兩世,也嘗過世間的人情冷暖,又有什么事看不開呢? 上官晟睿聽了卻只覺得心酸不已。外甥女竟然拿自己和那貧苦人家的兒女想比,想來在高家的生活也不會好到哪去。況且沒有母親的孩子會如何,只要是稍有常識的人就能知道,不是性子被其他長輩嬌慣壞了,就是只能任人欺負,凡事也無人能提點,不管怎樣,這樣或者那樣的麻煩總是難以避免的。恨只恨當初自己糊涂,將meimei嫁入了高家,這才釀成了今日的局面。如今,自己只能干看著,卻什么都幫不上。又見外甥女小小年紀就這樣懂事,更是痛心不已。 他語氣沉痛的道:“只要有上官家一日,舅舅就絕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去?!?/br> 明珠笑著點了點頭,心頭涌起了一陣暖意。 忽然,樓下又爆發出了一陣贊嘆的議論之聲。不知是誰說了句,“才來了個善財童女,這回又來了個哪吒三太子!” 明珠聞言一愣,順著鏤空的雕花窗格朝樓下大堂望去。 11 11、做客 ... 客棧中忽又涌入了許多人,一個身著牡丹紅刻絲袍子的小公子在眾家人的簇擁下顯得分外惹眼。他稍微一抬頭,明珠忽然愣住了,一旁的林mama念了聲佛,贊了一聲道:“這是誰家的小公子呀?長得可真??!” 只見那小公子也就十一二歲左右年紀,正抬頭和跟從的家人說話,只微微的一笑,整個大堂似乎都亮了起來。一時間,大堂里所有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那小公子倒是神態自若,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注視。 明珠自詡看遍的美人,不論是她的父親、叔叔、舅舅、哥哥,還是嬸娘、舅媽、姐妹、妾侍、丫鬟,很少有不是美人的,也不乏長得極美的,但是和這位小公子一比,似乎都遜色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