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古煊稍頓,頜首。 “我聽曉蘭說,她一直被關在冷宮里,我想明天抽個時間去看看她,可以的話,安排她出宮。你上次跟我提過,當年被抱走的那個孩子,如今依然寄養在他爺爺家,我想讓謝心怡去那兒找他,有孩子寄托,她的下半生應該過得還不錯?!崩渚嵴f出自己的決定,俏臉一片悵然。 古煊為她的善良感嘆之余,提出一個難處,“可是……高洪泉不可能與她在一起?!?/br> 高洪泉,正是當年與謝心怡發生關系的暗衛,避免有家庭束縛,身為暗衛最基本的規定是必須終身不娶。 冷君柔理解地點了點頭,繼續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并不是要高洪泉娶謝心怡,我只是想讓謝心怡去找孩子,孩子由娘親帶大,總比雙親都不在好,是不?” 古煊想了想,也覺有理,對她的決定給予支持,發現時候也不早了,便結束話題,暫停公務,帶她離開御書房,回寢宮去…… 翌日,冷君柔用罷早膳,先是去看冷若蘭,見她還沒醒,便抓住時間去安排謝心怡的事。 用“夏雪”的身份進宮那會,擔心被發現而引致不必要的意外,她一直忍住沒去探望謝心怡,由此算來,距離上次來冷宮已有三年多。 不過,這兒的環境并沒多大變化,還是那么的荒蕪,那么的安靜,那么的蒼涼。 謝心怡正在屋里念經,見冷君柔出現,沉寂的眸子亮起一絲光,但只是一瞬間。 像以前那樣,冷君柔先是打量她,看著她愈加憔悴蒼白的容顏,內心很是難受,聲音不禁起了哽咽,“謝心怡,你還好吧?” 謝心怡不答,忽然嘆道,“你回來了!” “嗯?!崩渚彷p輕應了一聲,想到時間不多,直接說明來意,“對了,你想出宮嗎,我可以安排你出去?!?/br> 出宮?她是指,徹底地離開這兒?可是,出宮做什么呢?因為自己當年的犯罪,家人早已被發配去邊疆,所以,自己還是留在這里清靜。 不過,冷君柔接下來的問話,打破了她心中的死寂。 “你還記得……當年那個小孩嗎?你生的那個孩子。他現在徽州,被一個好心人家收養,你想見他,想陪他一起長大的話,我可以幫你安排?!崩渚嶙裾展澎拥亩?,沒有提及那個暗衛。 謝心怡兩眼瞠大著,身體禁不止地顫抖。 冷君柔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露出鼓勵的微笑,當年,因為謝心怡,自己才有機會進宮,雖然后面發生了很多不幸,但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而謝心怡,正是牽引這個命運的人,所以無論如何,自己還得感謝她,幫助她。 “那個,真的可以嗎?”沉默了一會,謝心怡終遲疑地開口。 “嗯!可以!你愿意的話,我立刻安排,你很快便可以見到他。對了,聽說他已長得約有這么高,這么壯,很機靈,很善良?!崩渚岜葎澲?,瞧見謝心怡眼神不再死潭般的沉寂,心里不覺也雀躍欣然起來。 結果如她所愿,謝心怡答應了,含著淚水,帶著無限的感激和崇敬,答應了!謝心怡還刻不容緩地提出想立即出宮。 冷君柔略覺驚訝,但也同意,謝心怡住在冷宮本就沒多少物件,如今出遠門,故只需帶足銀兩便可,冷君柔命人安排好馬車,幾件換洗衣服,還有足夠的銀子,直接在冷宮門口,送謝心怡最后一程。 謝心怡換過衣服后,整個人精神了不少,雖然還是神色憔悴與落寞,然而跟在冷宮的情況相比,已經好很多,這大概就是心中充滿希望的緣故。 “皇上已經命人通知徽州那邊,你去到那兒,只需說你是京城來的,是孩子他娘,他們會替你安排的?!崩渚彷p聲相告,內心突然生起依依不舍。 謝心怡更是心潮翻滾不斷,她萬萬想不到自己還有這么美好的一天,同樣深深凝望著冷君柔,她將一切感恩和激動,化成一句簡短而由衷的道謝與祝福,“君柔,謝謝你,祝你好人一生幸福!” 話畢,她轉身,上到車里去,極力地從這分別的傷感中抽離。 冷君柔也再說一聲保重,看著謝心怡拉下簾子,看著馬車開始前進,慢慢地消失于自己的視線之外。 好一會,她才收回視線,對著冷宮門口留下深深一瞥,隨即也上轎,回養心殿。 冷若蘭已然醒來,期間從冷逸天的口中得知自己昨天昏迷后的情況,得知冷君柔委托雅倫居士診治自己時稱自己為meimei,還順帶得知……冷君柔當年曾找過爹爹提及她是爹爹的親生女兒。 雖然那件事尚未得到證實,可冷若蘭私心里選擇了相信,她滿眼感激地看著冷君柔,想叫出那個稱呼,卻又像是舌頭打結,不敢喊出口。 “你喜歡的話,以后可以叫我一聲柔jiejie?!崩渚嵘平馊艘?,體貼地替冷若蘭說了出來,昨天情況危急,她便也顧不得太多,在眾人面前那樣稱呼冷若蘭,不過,她并不后悔。 “柔……jiejie,謝謝你!”冷若蘭總算喊出口,聲音略顯哽咽。 冷君柔側坐在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甚是溫柔地輕拍,內心也無比澎湃和起伏,盡管很早就得知冷若蘭與自己有著血緣上的關系,可她從未想過彼此會有相認相親的一日,原來,感覺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令人感動和沉醉。 姐妹兩人,就這樣彼此相望,靜靜感受著對方的愛,享受這遲來的溫馨和親情。 冷逸天佇立一旁,也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們,炯亮的黑眸同樣情意滿布,他為自己的妻子感到慶幸和高興,為自己感到一股輕松和欣慰,有冷君柔這個jiejie,將來即便自己有何意外,也不用擔心蘭兒沒人照顧,不用擔心一雙兒女沒人照顧。 接下來的幾天,冷若蘭都在宮中休養,正好碰上古煊剛恢復帝位,很多公務有待處理,冷君柔于是除了偶爾去安排遣送古揚那些嬪妃事宜,其余時間幾乎都與冷若蘭在一起,也從中了解到冷若蘭的一些往事,不禁對上官燕更加痛恨。 這天,終于迎來了揭露丑聞的時刻。 根據計劃,由藍子軒易容成上官燕的老相好一一在鹽城遇見的那個乞丐啟富,與李浩一起來到關押上官燕的牢房。 幾日不見,上官燕變化極大,之前的雍容華貴和盛氣凌人已褪去,如今在她身上看到的,是各種悲觀的神色,有落魄、有頹靡、有不甘、還有懊喪、失望與憤怒。 不過,當她看到藍子軒易容成的人,看到那張似曾陌生卻實則非常熟悉的面孔,頓時起了重大的反應。 是的,易容后的藍子軒,輪廓和乞丐的很像,可表情神態等卻與乞丐迥然相反,整個人顯得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他在心中暗自調整一下思緒,正式進入做戲,眼神故作深情,隱隱透著一絲驚訝、心疼與憐惜,緊盯著上官燕,剛毅的嘴唇輕輕顫動,數秒后,總算喊了出來,“燕兒,你是燕兒?你是……小姐?” 這呼喚聲一出,上官燕更是深深震撼,這么熟悉的臉龐,氣質卻已決然不同,他真的是啟富?真的他嗎?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已被關在這里,最主要的是,何以能進來? 大概是山窮水盡無路可逃的緣故,上官燕即便不斷地懷疑猜測,但結果還是不斷地自我說服,選擇相信眼前的男人——二十多年前對自己癡心著迷的看家護院林啟富。 故而,她不再猶豫,不再多慮,刻不容緩地邁動雙腳,撲近藍子軒,她手腳皆帶著重重的鐐銬,以致走得很慢很吃力,每一個動作,都引起一陣洪亮的鐵鏈聲。 “啟富?你真的是啟富?”她仰著頭,定定望著藍子軒,激動而欣喜,“對了,你是如何得知我在這兒,又如何進來的?” 藍子軒同樣目不轉睛,低沉的嗓音娓娓道出,“當年我離開冷家堡,心灰意冷,可我又有很不甘心,我想,你之所以嫌棄我,無非是因為我出身低,因為我沒有出息,所以,我發誓要出人頭地。我化名參軍,這些年來一直跟在廖將軍的手下,東征西討,保家衛國,漸漸便混個一官半職,這次協助皇上驅除南楚韃子,更是立了大功,受皇上賜封,官居三品大將軍。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關注你,得知你冒犯皇后娘娘而被囚禁起來,我便斗膽請示皇上,跟皇上苦苦哀求,總算被準許進來看你一面?!?/br> 上官燕聽罷,恍然大悟,為“他”的輝煌人生感到驚嘆和震撼之余,毫不羞恥地昧著良心辯解出來,“啟富,我……我當年……當年并非嫌棄你……而是……而是……” “小姐不用解釋,我都懂,小姐身份矜貴,當年能不嫌棄我,與我在一起,已算很難得,所以,我又豈會埋怨?要怪,只能怪自己不懂投胎,出身低微,給不了小姐幸福。不過現在還好,我已不再是一事不成的下人,其實算起來,我還得感謝小姐,若非小姐把我趕走,我可能永遠都是一個小家奴,小護院!” 林啟富外表本來就不錯,不然當年也不會被上官燕相中,如今又經刻意修飾過,整個人更是瀟灑英挺,成熟穩重,加上這寬容大量的心腸,讓上官燕情不自禁地憶起昔日的種種,同時對比自己最近與冷睿淵之間的水火不容,心中猛覺很不是滋味,甚至后悔莫及。 “燕兒,我們的孩子呢?”驀地,藍子軒又道。 上官燕定一定神,不語。 “實不相瞞,我今天爭取來看你,除了忘不了你,還想知道我們的孩兒的情況,那個冷逸天,是不是我們的孩兒?”藍子軒繼續假扮真情。 上官燕無法再沉默,馬上否認,“當然不是,我們的孩兒是個女兒,她叫甄兒,對了,她也被皇后關起來,還有,她誤中毒藥,你……你快救她,快救救你的女兒!” “甄兒?你說之前那個良妃娘娘?可……她不是你和冷睿淵共同養育的嗎?畢竟,冷睿淵那么寵她那么疼她?!彼{子軒也即刻驚呼,七情上面,誰都想不到,他演戲演得這么好。 “不,當然不是!那蠢蛋只是一個便宜父親,為了我,為了甄兒,當年我撒謊說甄兒是他的種,也幸虧我這么說,不然他哪會處處為甄兒著想,為了甄兒什么都愿意做!所以,甄兒是你的骨rou,你不信的話,可以叫人給甄兒診查一下,你有肺病,甄兒也有,這種病是通過父親遺傳的,但冷睿淵沒有,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什么?啟富,你快救甄兒吧,快救救我吧,我不想再在這里呆下去,真的不想再過不見天日的日子了!”上官燕簡直無恥到家,對當年的丑事非但不感到羞愧,反而大言不慚。 “冷睿淵呢?你何不叫他來救你,他應該還不知道真相?!彼{子軒繼續明知故問。 “他?別跟我提那個窩囊種了,我被關進來這么久,他根本沒來看過我!哼,早知道他這么沒用,當年我就不該選他,為了嫁給他,我還想方設法,壞事做盡,我……我……”上官燕越說越后悔,依然忘記對周圍的人掩蔽自己這副德性,也沒考慮一下眼前這個男人會否因此而嫌棄自己。 興許,在她心中,那股優越感仍牢固存在,潛意識里認定啟富還會像當年那樣對她千依百順,言聽計從。 藍子軒也沒多說,轉到另一件要事,語氣依舊從容不迫,“對了,還有一件事,是我代皇上問你,你當時是不是在城北一所民院擄走一年輕婦女和小孩,她們是母子,分別叫趙玉和小虎,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快說出她們在哪,興許我能憑此跟娘娘求情,把你和甄兒救出去?!?/br> 上官燕怔然,狐疑不覺再起。 “燕兒,過去的恩恩怨怨,不如就放下吧,你斗不過皇后娘娘的,接下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是很好么?”藍子軒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解。 終于成功地又令上官燕放下防備,如實應答出來,“沒有,我也不知道她們的行蹤,當時我確是無意碰到‘夏雪’出宮,于是悄悄尾隨,看到她去探望那對母子,我便趕進宮中告訴甄兒,當我后來準備去抓她們問個清楚時,不料那兒已人去樓空,根本找不到她們的蹤跡?!?/br> “你說真的?” “都這個時候了,我還騙你做什么!啟富,快,快想辦法救我們出去?!彼f著,握住藍子軒的手。 藍子軒睨視著她,驀然,朝外面喊了一聲,“皇上,娘娘!” 他話音剛落,兩個人影并肩而進,正是古煊和冷君柔。 上官燕見狀,先是愕然,但也不多想,繼續跟藍子軒懇求。 藍手軒厭惡地甩開她,伸手到耳際,輕輕撕下假臉皮,露出真面目。 瞬時,上官燕全身僵硬,怎么……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他不是啟富,不是啟富! “上官燕,你真夠惡心,女人當中算你最極品、最人渣了,真是天怨人怒!”冷君柔忍不住批判出聲,滿眼鄙夷。 上官燕仍舊滿懷震驚,來回看著眼前幾人,漸漸地,清楚自己被耍了! 她惱羞成怒,恨不得殺死他們,然最后,還是暫且忍住,她知道,他們一定見過林啟富,她甚至癡心妄想,認為林啟富真的發憤圖強,變成了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于是厚顏無恥地問,“啟富呢?他現在哪?他是否依然對我心存怨恨,故不肯來見我?那你帶我去見他,我要跟他說明緣由,他定會原諒我,一定會救我的?!?/br> 見上官燕還是不知死活地做著白日夢,冷君柔既替她感到可悲,同時更是反感地想吐,思及正事,便也假裝與她談條件,“見他不是不可,不過,你得回答本宮一個問題,你真的沒有抓到趙玉和小虎?”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真的沒有,沒有!快,帶我去見啟富,我要見他,告訴他甄兒是他的女兒,我要他救我和甄兒出去?!?/br> 從上官燕的表情和眼神,冷君柔確定她沒說謊,同時也確定了一件事,當年易寒之所以識破自己的身世,是上官燕所至,與古揚無關。 “喂,你們還愣著作何,快帶我去見啟富,我要見他,馬上見他!”上官燕繼續吼叫,看來這幾天被關出毛病來了,竟敢沒大沒小,毫不客氣地對著大家嘶吼,好似那個林啟富并非一個“大將軍”,而是天下人都對其臣服的一國之君。 冷君柔懶得跟她計較,準備進入下一場好戲,噙著一抹冷笑,朝李浩點了點頭。 李浩領旨,與藍子軒一起押上官燕出去。 上官燕又是思覺失調,以為眾人怕了她,更加肆無忌憚,邊走邊嘮叨和責罵,將其尖酸刻薄和惡毒囂張的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大家早就清楚她是怎樣的德行,見怪不怪,倒是隔壁牢房的兩個人,深深地被震撼到。 他們正是冷逸天與冷睿淵。 昨日,他們接到古煊的吩咐,說今天有件事情的真相給他們揭曉,他們領旨前來,想不到展現給他們的,竟是這樣的一個真相。 冷逸天面色哀切沉痛,冷睿淵則一臉呆滯,深受打擊,除此,他還受到另一件更大的打擊和震撼,因為,他想起了一件事,想起某個被他遺忘了二十多年、他曾深深眷戀和鐘愛的女子。 一幕接一幕的往事,像迅猛的洪水沖破他的腦門,不斷涌進他的腦里,給他帶來漫無邊際的痛,還有哀傷、后悔、愧疚、發狂、絕望與崩潰。 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的殘酷,竟是如此的可笑,而自己,竟是如此的可悲、可惡與可憐。 蒼天,我冷睿淵上輩子到底做錯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十惡不赦之事,導致這一生,給我安排一個這樣的命運?世上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是我?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然仰頭狂笑,淚水,卻不停地自他眼中迸出,連綿不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緊接著,他又大吼,又咆哮,又悲鳴。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這狹小封閉的空間顯得異常響亮、刺耳,幾乎要沖破那厚厚的墻壁,沖上云霄。 冷逸天看著,既感悲切哀愁,同時也格外擔憂和驚訝,師父的痛,屬預料當中,然而,他想不到會這般激烈,師父果然對上官燕愛得很深、很切,否則,不至于這樣吧? 尚未清楚實情的冷逸天,就這么自個揣測,他想勸冷睿淵,卻又不知從何開始,直到看見冷睿淵出手錘墻發泄心中悲憤,他這才趕忙上前阻止,“師父,別,別這樣!” 冷睿淵不理會,繼續自殘。 冷逸天更加膽戰心慌,緊緊摟住冷睿淵,哭著控訴出來,“師父,請別再傷害自己,為了那樣一個女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不是早就看清楚她了嗎?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個壞人嗎?如今,多一個壞處而已,所以,你根本沒必要為了這樣的人而自個傷害,她會受報應的,皇后娘娘一定不會放過她!” 皇后娘娘! 一聽這個稱號,冷睿淵眼前再次涌現出冷君柔的面容,想起曾經與她的種種過節,想起自己是如何傷害她。 難怪她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是負心漢,自己不得好死,會天打雷劈;她說的對,自己確實該下地獄! 想罷,冷睿淵更加愧悔萬分,痛哭流涕,“是的,她不會放過上官燕,不會放過我,她說得對,我拋妻棄女,不得好死,為了一個野種,我竟然傷害自己的親骨rou,一直以來,我都活在一個笑話當中,我冷睿淵是個笑話,是個蠢蛋,是個烏龜王八蛋,是這世上,最可悲最可憐的人,是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