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映橋扶住寬大的袖口,提筆給父親寫了一封報平安的信。寫著寫著,不覺唉聲嘆氣:“我和我爹都愛擅自做決定,我擅自賣身,他就擅自替我寫婚書嫁人。這一次我擅自決定成婚前和你在一起,不知他會做出什么事來?!?/br> “你爹若是聰明,就該拼了老命的準備婚事,中了進士,也好能跟女婿叫板。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任我宰割?!奔疚臒畹溃骸爱吘刮也蝗⒛?,只把你關在這里當外室,他也奈何不了我?!?/br> 映橋附和道:“是啊?!彼坪鯖]往深處想。但其實內心早起了層層波瀾,沒錯,沒錯,假如季文燁真的只想玩弄她,將她困在這里,上演囚禁虐戀的戲碼,她和她爹根本毫無防備。 不過,他應該沒這意思……吧。 她搖搖頭,驅散不必要的懷疑,如果季文燁真想囚禁她,不用像這樣好說好商量的語氣,對她橫眉冷對,她也得受著。 季文燁掃了眼信,滿意的封了,喚來個聽命的小廝,給云成源送去了。然后轉身回來,抱著映橋笑道:“我覺得你爹能考中進士,惡人霸占了他的獨女,他做父親的,還不得發憤圖強,高中做官,手握大權后找我報仇雪恨?” 映橋瞭他一眼:“你別想哄我,就是新科狀元,也沒大多權,高中后衣錦還鄉途中到地方各官員上受些吃喝招待還行,什么手執尚方寶劍斬惡人,簡直是天方夜譚?!?/br> “沒錯,哪怕你爹真的中了進士,我也不忌憚他?!本拖裢舴钤?,他假如只是個會讀書的普通人,哪怕中了狀元,短時間內也成不來氣候。但他祖父是前首輔,門生遍天下,就叫人頭疼了,幸好映橋對他沒意思,否則真爭起來,他縱然能贏,也得掉層皮。 映橋低頭玩自己的辮子,嘟囔道:“咱們沒拜堂,你對他怎么樣,我就不說了。等我進了你家的門,你可得對我爹好點,否則我可不愿意理你了?!?/br> 他摟過她,親了個嘴,然后微笑道:“嗯,我記住了?!?/br> 映橋反倒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低聲道:“那就好?!?/br> 傍 晚時候,下人帶回了云成源的信,季文燁先展開看,見上面有幾個自己模糊了,像是滴上了水,他嫌棄的咧咧嘴:“你爹又哭了?”映橋踮腳搶過信:“不許笑話我 爹?!币娝鶎懥似甙隧摷?,上說既然季文燁想娶映橋,那么他現在就按兵不動,一旦春試結束后,季文燁還不娶映橋過門,他就豁出命,不要映橋的名聲了,去也 要告倒姓季的。 季文燁這時將信奪回來,最后幾句威脅的話,叫他十分不喜,云成源敢這么說,一定是因為和姓汪的交好,自以為有靠山了,才會說出告倒他的話。 他冷笑道:“去告吧,就怕他沒命走進衙門?!?/br> “……”她道:“就要成為一家人了,怎么還說這樣的話?” 季文燁見她生氣了,微微一笑:“習慣了,一時改不了?!?/br> 她笑瞇瞇的拉過他的手,照他掌心打了下:“以后再犯,我就打你?!彼猩倥膵尚?,又有孩子般的稚氣,看得他不由得笑起來,將和云成源的不愉快拋到腦后去,只顧和她親熱一處。 晚上,映橋不叫他碰,雖然季文燁極盡挑逗,到底是她怕疼的心更堅決,他只好摟著她老老實實睡了。 第二天兩人用了早飯,他對她說回府里一趟拿些東西,便換衣裳出了門。等他走了,映橋悄悄開了門,往宅子外面走,一路上不見有人攔她,倒是有個小丫鬟怕她涼著,要去給她取手爐。 她走到二門處,有兩個小廝在門房當差,見她出來,立即出來陪笑問道:“主子您是要出門嗎?您是乘車還是坐轎?” “……”嗯,不像攔她的樣子。她指了下門外:“我出門看看?!?/br> “好咧?!逼渲幸粋€小廝走在前面:“奴才給您帶路?!?/br> 果然給她開了門,映橋站在臺階上,望著胡同口,心想如果她這時候撩起裙子就跑,季文燁恰好不在家,又沒人攔她,便能跑出去了??聪氯藗兊姆磻?,他似乎沒叮囑過不許她出門的話。 所以,她還是自由的。 映橋瞅了眼胡同口,提裙子轉身回來了:“就是看看爺是不是走遠了,沒別的事,關門吧?!?/br> 現在的問題是,她目前沒被囚禁,但如果她現在不辭而別逃跑了,季文燁回來發現她不見了,會不會雷霆震怒,逮她回來虐一頓…… 呃……掂量了下自己的斤兩,映橋打消了念頭,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吧。 —— 季文燁先回到自己那院開箱取了一張字據,便穿過鏈接兩府的小巷,到了侯府本宅。他爹永昌侯親年伊始,大會賓客,前天正月十五喝的醉醺醺的,直到今天還一副沒醒酒的樣子。不過聽說長子回家了,倒是清醒多了,從姨娘那里穿戴好了出來見他。 父子見面,溫情不多,彼此心知肚明今生恐怕再難有像樣的父子情,倒也省了不必要的寒暄,直接開門見山的說正事。 “你前天去哪里了?我派人叫你到這邊過節,你倒好,竟又不在府內?!焙顮數?。弦外之音,我賞臉叫你過來團圓,你卻不在,可不怪我不和你親近。 “我去辦了一件大事?!奔疚臒罾淙坏溃骸拔胰ピ萍蚁嘤H了?!?/br> “……”他爹瞇眼回憶著京城有什么姓云的名門,一時想不起來,就挑起另一樣的刺:“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尚在人世,你就越過我,自己提親,成何體統?” 他爹說的一切,都在季文燁料想中,他將袖中的字據擱到桌上,手掌壓著它道:“我要娶云映橋……” “什么?”剛才還慢悠悠挑刺的侯爺一下子站起來:“你要娶個丫頭?你瘋了?敢情云家是那丫頭家!” “你稍安勿躁?!奔疚臒畹溃骸澳鷦褚矝]用,我已經拿定主意了,如今兒子只求您一件事,希望您同意這門婚事,替我給云家下聘,畢竟侯爺替兒子張羅婚事,能叫她嫁的更體面?!彼慌聫娬妓?,已經將她置于尷尬的境地了,唯有從此處補償她了。 侯爺氣的渾身直抖:“你別做夢了,我還沒老糊涂?!?/br> “我 知道您沒糊涂,所以我是來誠心跟您談這件事的?!奔疚臒钸@才道出條件:“我自然有東西孝敬您。這是您欠翟駙馬四千兩銀子的欠條,我覺得他賣給您的馬匹和字 畫不值這些錢。前段日子,正好有人告他逾制亂穿莽服和勾結商賈販私鹽,落到我們手里,我就替您將這字據要回來了,翟駙馬說這筆錢不要了,全當結交咱們家 了……” 侯爺一聽便懂了:“你是想賄賂你老子,叫我松口答應云映橋進門。沒門!” 季文燁不慌不忙的道:“您不松口,她也會進門。我向您開口求的,只是一份體面而已。您替我下聘,她臉上有光。當然聘禮我不用您出,畢竟侯府已經入不敷出了,我就不叫您破費了?!?/br> “……哼哼!”有些動搖了。 “除了勾銷了這筆外債,我大堂哥回京的事,開春之后就能有著落,本來也不是大事,拖了這么久才辦,對不住大伯了?!奔疚臒蠲鏌o表情的道:“如果您覺得這些還不夠,我答應您,替您將咱們西邊那塊地買到手,隨您打通了修園子,還是建屋舍?!?/br> “咱們西邊的孫科長可是個硬骨頭,說了多少次,叫他賣地,他都不賣,你能趕走他?”孫科長是兵科給事中,專門告狀,咬住就不放,像永昌厚這種滿身是毛病可抓的人,還真不敢招惹這認死理的窮官。 “這您不用cao心。您只需考慮這些夠不夠您替我出面下聘的?!?/br> 侯爺不好表現出被他打動的了,含糊的道:“這等事情也要我出面,真是不省心,最近事忙,我歇幾天,再替你琢磨此事?!?/br> 這 么說就是答應了。季文燁識時務的給他爹磕個頭:“等過了二月,我備好聘禮,再來見您,細商量此事?!闭f完起身把字據推給他爹,躬身出了門。侯爺拿過那欠 條,仔細認真看了一遍,確定是自己寫的那張,罵道:“早就知道天道輪回,姓翟的你坑不了我銀子!”將字據扔到火盆里,呼啦一下子燒成了灰燼。 “呼——”侯爺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銷了一筆賬了?!?/br> 兒子要娶一個丫鬟為妻,他雖然不大愿意,但比起兒子被拐賣后認了太監當爹,倒也不是那么難接受,況且他也有好處拿。 季文燁又回到自己院子,喚了兩個忠仆小廝抬了一箱金銀細軟跟在自己馬后,往映橋處回了。正要進門,聽身后有馬蹄聲,回頭見是魯久年,便叫小廝先進了院,他則等魯久年下了馬一同進去。 魯久年甩了韁繩,略微不高興的道:“哥,聽說你病了,我都險些去請太醫過來了。這是怎么了?又要稱病不出嗎?” 季文燁心情好,只笑道:“我今天回了家里一趟,跟侯爺說了我的打算,他應允了。這件事辦好了,我可以真的‘病’了,一兩個月內不出門了?!?/br> “???你真打算娶她?侯爺居然同意了?” “我用銀子買通了?!奔疚臒钚Φ溃骸肮荒苡缅X解決的都不是大事?!币餐泻罡氩环蟪觥母?,才能談的這樣順利。 “……”魯久年道:“……公公那里呢?也說過了?你原本答應迎娶梅小姐的,怎么轉眼就反悔了,干爹自此疏遠了你,往后的路怎么走?” “公公的確不滿我中途反悔,不過我答應替他做一件事,將功抵罪了?!奔疚臒钭屃唆斁媚赀M來:“外面冷,咱們進去說?!?/br> 魯久年皺眉跟著哥哥進了院:“什么事?” “現在不能說。我三月出行,大概四五月份,你聽到消息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奔疚臒畹溃骸八?,我現在得陪陪她,要不然三月成婚,我三月就要起程,好時光都錯過了?!?/br> “……”魯久年陰陽怪氣的道:“你為什么不叫她陪你一起去?你為她失去這么多,她總得報答你一二?!?/br> “她 已經吃了許多苦了,不能叫她再涉險了?!奔疚臒畹溃骸耙郧斑€好說,但既然談婚論嫁了,我不能再讓她出半點差池。就拿現在來說,我三月要走,想提前陪陪她是 一個原因,另一原因就是怕有人傷害她,婚訊傳出去,相干的、不相干的、都來找她麻煩,怕她吃不消,還是我守著她叫人放心?!?/br> “是啊,梅小姐等著嫁你呢,這次怕是要恨死了?!北疽詾榻兴惨娡粼苾扇?,婚事就告吹了,沒想到反倒把兩人推到了一塊,魯久年低聲道:“您守著她,真是蒼蠅蚊子都飛不進了?!?/br> 季文燁頷首笑道:“沒錯,這婚,我成定了?!?/br> ☆、第52章 魯久年盡量克制自己的不悅,但言語間的免不了‘抬杠’,他道:“哥,這婚你想成,當然能做到??芍蟮娜兆?,就怕過的不順。咱們也老大不小的了,好時候還能有幾年,多往手里攬些富貴才是真的?!?/br> “倒到沒看出你小子這么能挑剔人?云成源現在是個舉人,又不是鄉野白丁,舉人的女兒配我這個太監的干兒子,也不差吧?!奔疚臒詈汪斁媚暾f話間,到了正屋前,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道。 “……”魯久年道:“人怕比,你本來能娶到更好的。干爹替你惋惜,我也這么覺得?!?/br> 季文燁半開玩笑的道:“要不然我替你牽線搭橋,你娶了梅小姐,一舉兩得?!?/br> 魯久年尷尬的笑了笑:“我是什么人,哪能高攀梅家?!闭f完,給哥哥推了門,等季文燁進了門后,他回身掩好門,跟在哥哥身后。 在他們之前,有小廝抬了箱子進來,映橋讓他們將箱子抬進里屋,這會她正開箱看里面的首飾玉器,聽到說話聲,撩|開珠簾出來,見到魯久年,她客氣的問候道:“魯大人?!?/br> 季文燁道:“不用這么客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叫他小久子就成了?!?/br> 魯久年擠出笑容:“嗯,嫂子聽哥哥的,以后這么喊我就行?!?/br> 映橋現在還不敢逾越,道:“眼看晌午了,我去喊人張羅飯菜,你們聊著?!?/br> 季文燁見她還像個小丫鬟似的替主人張羅飯菜,忙止住她:“叫下人傳話就是了……”環視屋內,見沒有候命的丫鬟,真得映橋先喊個丫鬟來。他無奈的道:“你怎么不留個人在屋里?” 不習慣,總覺得她干什么,旁邊有個人盯著她很難受。映橋道:“我去喊人準備酒菜?!闭f著出了門。備好酒菜,叫丫鬟給他們端過去,她則在書房里翻書消磨時間,另外吃了飯。 用過午飯,映橋聽丫鬟說魯大人離開了,她才回正屋去見季文燁。桌上的菜已經撤下去了,他正在洗手,見她來了,回身笑看她:“小久子來蹭飯,我總不能攆他走?!?/br> “我又沒怪你?!庇硺蛐χ眠^手巾給他擦手:“你們吃好喝好了嗎?” “沒有歌姬彈唱陪酒,湊合喝一盅罷了?!彼室鈬@道:“沒有絲竹悅耳,總覺得少些味道?!?/br> “……”映橋低頭撇嘴道:“是呢,據說就連對牛彈琴,牛長的壯實,rou也好吃呢?!彼咽稚系乃畯椀剿樕希骸坝趾f了吧,你對牛彈過琴?不,你會彈琴?” “小瞧人么,我爹好歹是個小員外,這幾年沒吃喝,顧不得弄著些東西了,我開蒙學琴的時候,你還沒做錦衣衛呢?!庇硺蛱籼裘?。 季文燁忍住笑:“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你爹若不是精通音律也填不了詞,你想必也有些造詣。咱們別光說不練,拿琴來撫一曲?!?/br> 她攤手搖頭:“這里我差不多都轉遍了,沒見著有樂器?!?/br> 季文燁道:“我叫人再好好?!闭f完,喊了個丫鬟進來,叫她去找把琴來,那丫鬟回道“琴是沒有,不過琵琶倒是有一把?!奔疚臒钣X得總比沒有強,便叫丫鬟拿來了。 映橋接過琵琶,嘟囔道:“還真彈???” 季文燁翹|起二郎腿,點頭笑道:“誰叫你自己說的那么好聽。你彈的好了,我有賞?!?/br> “……”她心虛的撥了撥琵琶弦:“我琵琶彈的一般,況且這么多年沒碰,都生疏了。曲子么,就記得那么一兩首了?!?/br> “你別擔心,多數曲子都聽過不止一遍,你彈的好與不好,逃不過我的耳朵?!?/br> 是因為應酬太多,以至于爛熟于心么?她撇撇嘴:“這首曲子,你肯定沒聽過?!?/br> 他搖頭笑:“我不信?!?/br> 他越是擺出見多識廣的樣子,映橋越是覺得心里疙疙瘩瘩的。她低頭撥了下琵琶弦,奏出幾個音符:“你聽過?” “可能你彈的太爛,我一時聽不出來?!?/br> “……”映橋瞭他一眼,低頭撥弦,緩緩彈著,不時抬眸看看他,就見季文燁露出狐疑的目光。 待她彈完了,他道:“還真沒聽過,你這是譜什么詞常的?你唱兩句詞,我可能就想起來了?!?/br> 映橋一聽他這么說,就先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你笑什么?” 她憋住笑:“沒什么,我唱給你聽?!庇谑侵匦聫椘鹋?,唱道:“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沒有耳朵一直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br> “……”季文燁平日聽的靡靡之音,最差的也是‘紅云染就相思卦’這樣的詞。冷不防聽她給如此輕柔的曲子配了首順口溜,還鄭重其事的唱了出來,竟一時怔住,繼而便笑著去抱她:“虧你唱的出來?!?/br> 她解釋道:“這曲子和詞好記,太復雜的,我已經全忘光了?!逼鋵嵾@兩只老虎,她彈的也不好,不夠熟練,自己稱之為‘柔情版兩只老虎’。 他將她抱到懷里,低頭和她鼻尖碰鼻尖的笑道:“依我看,這曲倒不錯,可能出自你爹之手,這詞么,倒像是你填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