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楊煥呆呆愣著不動,許適容戳了下他胸口,他這才哈哈大笑了起來,一下竟是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轉了兩圈,這才大叫道:“我要當爹了!我真的要當爹了!” 許適容見他如此歡喜,雖則邊上有幾個婆子丫頭在看著,也就任他抱著,待見他竟是掉頭要往前堂去了,這才急忙道:“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br> 楊煥不依,反將她抱更緊些,嘴里道:“不行,你如今身子金貴,萬一磕碰了可怎生是好?我抱你走才放心?!?/br> 許適容眼見那幾個婆子丫頭俱是捂嘴在笑,自己也是覺著有些羞赧,面上一下熱了起來,哪里肯隨他如此胡鬧,好說歹說,這才叫他放了自己著地,只那手卻仍是被他緊緊挽著不肯放。知道他素來就是個臉皮厚不管不顧的人,沒奈何只得隨他去了。 楊煥牽著嬌娘手,不住看她側臉,忽地又天馬行空起來,想象著以后自己孩兒喊爹的場景,簡直心花怒放樂不可支,等小心翼翼到了前堂,兩人卻登時傻眼了。只見那姜氏和許夫人正又吵得不可開交,邊上是聞聲過來正在苦勸的劉氏何氏,那貞娘卻是幫著自己婆婆,間或插一句。 原來方才許夫人回味過來了那話,一下便如遭了雷劈,哪里還有心思去攔楊煥回來,只覺兩腿無力,被個丫頭扶著癱在了椅上,半日說不出一句話。 姜氏見她呆呆的兩眼發直,這才覺著心中好過了些,清了下嗓子,笑瞇瞇道:“親家母,我叫你一聲親家母可沒叫錯吧?我楊家嫡孫那點骨血既是種在了你女兒的腹中,合該也算是陰差陽錯了。我兩家從前那些就算抹了過去。我接我楊家骨血回去,也是天經地義,料想親家母你也不會攔了吧?” 她不說倒好,這不倫不類的話落入了許夫人耳中,她也是個眼里揉不得沙的,一肚子火便騰騰燒了起來,冷笑道:“你這親家母叫得卻偏是錯了。我今日便和你明說了,我家女兒早不是你楊家的人了,她腹中這塊骨血自也和你楊家無關,我家自會處置妥當,你趁早歇了這如意算盤!” 姜氏來前,被兒子千叮萬囑了要好生說話接回媳婦的,她面上雖是應了,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心道那許家知曉了女兒有孕,木已成船的還不乖乖將女兒雙手送回。說話時那心思便也不自覺地帶了出來。此時聽得許夫人竟是如此口硬,哪里肯認輸,兩人便一言我一語地,轉眼竟是又爭執了起來,偏生那貞娘還在一邊幫腔,劉氏何氏兩個哪里攔得??? 楊煥和許適容見這兩位又吵得不可開交,不禁對望一眼。楊煥心中暗罵了句自己老娘拎不清,也不多說,湊到許適容耳邊道:“她兩個得了滋味,叫吵個夠去。我兩個自管先走?!币娫S適容還有些猶豫的樣子,不由分說便牽了她手繞了出去,一直出了許府大門,小心翼翼地扶著上了馬車。叫車中早候著的小蝶和另個丫頭小心伺候著,自己翻身上了馬,一路往鄭門去。 卻說許府里,許夫人和姜氏正夾纏不清,突聽一個丫頭過來道:“夫人,方才小娘子被楊小公爺扶著出了大門,上了馬車去了。家里人瞧見了也不敢攔,只叫我通報夫人知曉?!?/br> 許夫人這才如夢初醒,頓了下腳,撇下了姜氏急匆匆往門里趕去,待到了大門一看,哪里還有自己女兒的身影,問了門房才知道走了有一會兒了,氣得連連頓腳。姜氏自覺占了上風,得意道:“我已往府衙里遞了撤狀書,親家母你也趁早去遞了,咱兩家還是從前親親熱熱好親家?!闭f完也不管許多,自管出了大門上車離去。只氣得許夫人臉一陣紅一陣白,見闔府上下幾乎全都圍到了門口身長脖子在看熱鬧,一疊聲罵散了去,這才被幾個媳婦扶著,慢慢回了屋子去。一路走,一路尋思著,心里把那楊煥罵了個殺千刀,終究是敵不過已經在自家女兒腹中的那塊rou,末了不過長長地嘆了口氣。 楊煥被許夫人罵得千瘡百孔,他自個卻是渾然不曉。待到了太尉府,護寶似地護了許適容入了從前的西院,早就里外灑掃鋪設一新了。待安置妥當,小蝶和另幾個府中丫頭也都識趣,不用他多說便自己退了下去,還不忘幫著關了門。 許適容見方才旁人雖是面上裝作尋常,只眼神里都透出了絲曖昧的笑,便嗔了句道:“沒見過似你這般的,光會惹人笑話!” 楊煥見她坐在那里,一張臉便似煙籠芍藥雨潤桃花般的,心中大愛,一下纏了上去抱住了她腰身,將自己頭臉埋在她腹部輕輕蹭了幾下,這才道:“嬌娘,等我得了我兩個的孩兒,我一定會對他極好極好的。斷不會像我爹待我那樣,沒得又給生生嚇成個呆頭鵝?!?/br> 許適容聽他說得有趣,笑了出來道:“你自個從小不學好,如今倒好,全都推到你爹頭上去了。再說,我怎么瞧,也瞧不出你哪里有半分像呆頭鵝,倒是偷雞摸狗的事情無師自通,聰明得緊?!?/br> 楊煥嘿嘿干笑了兩聲,雖是被她數落,心中卻也賽過蜜甜,只覺愛極了她,抱了躺在塌上,自己也是倒在她外面,挖空心思嘰嘰咕咕地逗她開心,正說著話,突聽外面敲門道:“老夫人來了?!?/br> 楊煥躍下了榻,許適容哎呀了一聲,急忙坐了起來道:“方才回來,應是我先去拜的。竟是忘了這禮數?!闭f著便坐了榻沿,彎腰要去穿鞋,卻是被楊煥給攔了,自己蹲在了她面前,仔細給套上了鞋,這才一道朝外去。沒走兩步,便聽門吱呀一聲,見楊老夫人被幾個丫頭攙著走了進來。 許適容急忙上前要行禮,卻是被老夫人給扶住了,笑瞇瞇道:“我老婆子活了甲子多,如今總算能得見重孫輩了,也算是有福之人。你快去坐好,莫亂動,小心閃了?!闭f著已是按她坐了下去。又不住問她胃口可好,有無泛酸之類的。 許適容自到了這,曉得這位老夫人也不大待見從前的嬌娘,加之她也無刻意討好的心思,所以一直不過是應些場面上的虛禮。此時見她待自己如此親厚,還道全是因了她腹中這滴楊家的骨血所致,當下也打起精神,一一應了。 老夫人坐了片刻,囑咐了邊上人小心伺候,又教訓了楊煥一頓,叫他再不準淘氣,這才被人扶著回去了。剛坐定,卻見姜氏過來,便隨口問了幾句她過去許家的情景。 姜氏在她面前,哪里敢提自己又和許夫人頂杠,只含含糊糊應了幾句,卻哪里逃得過老夫人一雙眼,追著問了幾句,那姜氏頂不過,只得把方才的事略微提了下。 老夫人聽罷,有些不喜道:“你素日里雖未在我面前言及,只我也知曉你心中埋怨瑞兒一直薄待了你。不是我偏袒兒子,如今瞧來,也未全是他的錯。今早宮中貴妃娘子傳了信過來,除了報喜,也提了嬌娘昨日里著實幫了她個大忙,只如今不方便說與我們細聽而已,叫全家要好生記念。我雖不知她如何幫的,只嬌娘幫了她,便也是幫了我們一家姓楊的。你過去接她回來,她娘再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要忍下,好歹給嬌娘在娘家人面前造個面子。如今你這般不曉事,只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不知道的人還當我楊家一門都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姜氏一張臉被說得漲成了豬肝色,吶吶地說不出話來。耳邊又聽老夫人叫她備置了厚禮親自送過去賠罪,哪里敢多說,急忙點頭稱是,借口要備禮,這才退了下來,長吁短嘆了片刻,便打起精神去照做了。這回哪里還敢怠慢,細細去準備各色禮品。 七十四章 許夫人方才不過一時置氣,這才和姜氏梗脖子吵架的。待歇過了氣,雖仍是滿心不愿,也曉得這回是無可奈何之事了。只得等著許翰林回來,待說明了是由,明日少不得要去府衙里走一趟了,這真正是叫人算不如天算,枉費一番心機了。 太尉府里老夫人探望過西院之后,燉煮好的補品便送了過來。說是一盅枸杞山藥燉乳鴿,補而不燥,最是適合初時有喜的婦人食用。許適容向來不喜吃這些,且聞著味道也有些怪,只見送了東西來的北屋里的那丫頭擺出一副要伺候著她吃了再回去復命的樣子,楊煥又在一邊不住哄,還要拿調羹親自喂,也不好太過拿樣,只得接了過來勉強吃了下去。不吃倒好,吃下這東西沒一會,竟是一陣反胃,稀里嘩啦地吐了個光,到最后還嘔出了酸水。把一邊的楊煥嚇得不輕,一疊聲地說要去請郎中。許適容急忙攔住了,說是懷了胎早兩三個月的正常反應,過些時日便會好。楊煥這才定下了心神道:“生個娃娃還這般磨人。早知道不用生了!”說著又朝門外嚷,叫重新送些吃食過來。 許適容見他一驚一乍,有些好笑。腹中雖吐得空了,卻是胃口全無,怕他嚷了出去又送來方才那玩意逼迫自己吃下去,急忙攔住了道:“我不餓。再吃多了怕還會嘔。只嘴巴里有些淡,吃幾個果子便可?!?/br> 楊煥聽她如此說,這才作罷,自己親自凈手喂食她新切的春藕和陳公梨。見她吃了下去沒再吐了,這才放了心。到了晚間,又命廚房里照她口味做了清淡的奶房玉蕊羹,就著鮮雞、野雞、風雞同煨的春筍湯,吃下去了一碗香稻飯。又陪著說了話消食,再吃了幾口廚房里送來的宵夜,洗漱過后兩人上了榻,見許適容有些困頓的樣子,正要過去熄燈自己也陪她睡去,卻聽外面小蝶道有人來了。出去開門一瞧,居然是北屋里老夫人身邊伺候了經年的孫mama笑瞇瞇過來,身后跟著的一個小丫頭手里還抱了寢具。 楊煥有些不解,正要問是什么意思,孫mama已是笑道:“小官人,老夫人怕這院里丫頭伺候不周不曉事,命老婆子我過來在此處打個鋪。老婆子夜間睡覺警醒,遞水起夜地伺候著方便?!?/br> “那我睡哪?”楊煥呆呆問道。 孫mama笑得不行,樂道:“小官人怎的如今這般老實起來?小夫人有了身子,小官人自當是要分房睡了?!?/br> 楊煥這才想起竟有個這般的道理,哪里樂意,搖頭道:“多謝mama了。mama還是回去了的好。我自會小心照料?!?/br> 孫mama指著他笑道:“小官人這就說傻話了。哪里有要你照料的道理?且你也怕是照料不好。小官人自管放心去了。從前夫人懷了小官人你的時候,就是老婆子我伺候的呢。如今小小官人要有了,老婆子自當更加用心?!闭f完便已是一疊聲催促他出去。 楊煥雖是一百個不愿,只這孫mama向來就是府中老夫人身邊得力的人,現下又是奉了命來的。雖有心想賴著不走,終是拉不下這張臉,只得轉身回了許適容床榻邊上,坐了下去苦著臉壓低聲了道:“嬌娘,委屈你了暫時和我分開幾夜。過幾日我便帶你回青門,再不用這許多拉拉雜雜的人夾在我倆中間?!?/br> 許適容心知老夫人派這孫mama過來,一來是伺候,二來應是防自己和他年輕熬不住,萬一動了胎氣什么的。起頭幾個月倒也確實不宜房事,這道理她自是明白,只聽他如此說,倒是覺著好笑起來,急忙點頭應了下來,又軟語安慰幾句。楊煥經不住身后跟了過來的孫mama連聲催促,只得恨恨站起身來,氣鼓鼓離去了。當夜卻是宿在偏屋里,只覺這里連一日也是不愿多待了,恨不能明天那祥瑞就能送到,他交差了立時便出發回青門縣去。 楊煥這夜輾轉難眠,一城之中的許翰林夫妻二人卻也是如此。許夫人與許翰林說了自家女兒在宮中竟是診出有孕,如今又已被楊家接回的事。許翰林半晌出不了聲,心中想起今日在朝中時眾人私下里暗自議論的話,說那郭皇后竟似是因了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宮闈密事被皇上軟禁起來,雖皇后一疊聲地喊冤屈,皇上卻是避而不聞,瞧著這次竟似鐵了心地要廢后了。廢后之說本前次因了她掌摑皇帝之時提過一回,只后來經不住太后和一些朝臣反對,說皇后此舉雖是失德,卻是旁人有錯在先,她亦是無心之過,這才無奈壓了下去的。如今又出了這事體,朝中劉太后眼見風燭殘年,聽聞近期病體纏綿,想來是熬不了多久的,萬一薨了,只怕這回朝臣再反對也是無濟于事了。到時真這般了,后宮之中也就楊家貴妃和尚麗妃最有可能上位,如今瞧來那楊家貴妃贏面似更大些。他家若當真出了皇后,往后萬一逢了戰敗,他家憑著這層身份,皇帝想來也不會怪罪到哪里去。思前想后,最后也不過終究是長嘆了口氣,算是默認了下來,倒是有些慶幸從前沒有應下徐進嶸的提親之事了。 第二日早,許夫人自己卻是不愿去府衙的,只將文書交給了管家命送去。自己卻是和幾個媳婦一道備起了各色補品和些小衣小帽。心中既是定了主意,想著女兒嫁出去幾年終是懷上了胎,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心中雖仍是有些心酸,卻也難免多了幾分歡喜。劉氏何氏自是沒話說,獨那貞娘眼瞅著自己心思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心中自是不快,只也知曉是回天無力了,面上也不敢現出來,嘴頭上那好話反而說得比唱得還要好上幾分,哄的許夫人又添了幾分歡喜。劉氏何氏相互對望了一眼,雖有些不滿,只也不過鼻子里哼兩聲。幾個人正忙著,卻聽人傳話,說那太尉府姜氏又過來了。 許夫人雖是滿心不待見,只想著自家女兒既是做回了他楊家的媳婦,往后總歸是在婆婆手下過日子。自己得罪狠了,只怕她往后給自己女兒小鞋穿,也不敢如何,加上又好奇她何以昨日去了今日又來的,便叫那劉氏去大堂口迎進來,自己卻是坐著不動。等姜氏過來,見她不但和昨日的態度天差地別,連身后跟了進來的太尉府家人手上也是滿滿提攜了各色禮品,倒是暗自納罕起來。從來官場上皮相功夫乃是基本課程,夫人們耳熏目染,自也是個中高手。這兩個從前是為了各爭一口氣,扯破了面皮不要,如今既是一個有心向好,另一個自也是打蛇隨棍上,沒多久便各自一口一個“親家母”地親親熱熱地叫了起來。若非姜氏一再推辭,說府中有事需立刻回去,只怕就要被留下用飯了。敘話后許夫人親自送她上了馬車,托好生照看自家女兒,姜氏滿口子地應承了下來,許夫人自是千恩萬謝,兩人這才道了別各自回去。 楊煥被迫和許適容分房睡,苦苦又盼了三天,這日終于得了消息,說是那祥瑞已近京郊,木縣丞一干護送著明日便要到。心中喜不自勝。待到了第二日,穿了端正的官服,與文物百官一道隨了皇帝儀仗車駕迎到了東城門外。他雖是七品外放,今日卻是得了殊榮,立在皇帝身后,連戴貂蟬冠加九梁的宰相親王和他爹也站他后面看他后腦了。 仁宗頭戴通天冠,身穿絳色龍袍,手執玄圭,下了四駕的鏤金玉雕盤龍玉輅,親自等著。待侍衛遠遠地飛馬報著說祥瑞已到,便凈手焚香,滿面肅穆親自從木縣丞手中接過盛在朱漆托盆之上覆了紅巾的祥瑞,放置到一早備妥的祭壇正中,率著百官朝拜。一時鐘磬齊鳴,香煙繚繞,遠遠跪下觀看的眾多百姓高呼天降祥瑞,佑我大宋。 木縣丞萬沒料到場面竟會如此宏大,起先也是有些戰戰兢兢,只跪著強忍著心頭懼意,不敢現出而已。待偷偷抬眼,遠遠瞧見站在皇帝身后的楊煥一臉正色目不斜視,這才有些定下心神。俄而祭拜完畢,皇帝命范仲淹韓琦隨特使護了祥瑞飛馬至北門向早已駐扎待發的全軍將士巡傳一遍,即刻出兵西北。全場又是山呼萬歲,地動山搖。過后那木縣丞以護送祥瑞有功,被晉為通州府下另某縣知縣,一下從九品升到了七品,剩下隨行的幾個縣衙里當差的衙役亦是得了皇帝厚賞,個個俱是心花怒放。待聽說此役唯獨那楊知縣非但沒有升官發財,反倒在金鑾殿前被皇帝罰了三年的俸祿,個個感動不已,心道往后必定要更盡心了才好回報知縣大人的此番提攜之恩。 楊煥端著張臉站在皇帝身后折騰了半日,暗道原來做皇帝竟是件苦差事,還不如他一個小縣知縣來得快活。好容易挨到圣駕回宮,一長溜的儀仗、禁軍鐵騎、鼓樂隊過去,洋洋灑灑幾十里,等他回了太尉府,早就累得不行。卻是一刻也不愿耽擱,立時便要叫人將昨日收拾起來的箱籠抬上車馬,說要回青門縣了。 七十五章 許適容這幾日見他都是恨不得立時肋下生翅地要飛回青門縣,心中原本有幾句話的,一時有些說不出來,想找個時機再和他說下,此時見他竟是如此性急,立馬便說要出發了,便拉到了內室里,叫屋里人都出去了,按他坐了下去。 楊煥這幾日夜里自不用說,那孫mama都是鋪在這榻前,他被趕出了房,連白日里,她身邊那孫mama也是領著丫頭照看著,竟是連話都沒怎么好好說過,心中早有點癢癢地,此時見四下無人了,立時便摟了她坐在自己腿上,抱住往她胸口狠命蹭了幾下,含含糊糊道:“可想死我了……” 許適容忍住笑,推開了他頭,這才正色道:“我是有個話要和你講?!?/br> 楊煥唔唔了兩聲,又管自蹭了兩下,突地驚呼道:“怎地好似又大了些?” 之前不曉得自己有孕,許適容倒也沒甚么大的異常感。自打知曉了,許是心理作用或是怎的,有時夜里躺著也會覺著胸口有些隱隱脹痛,第二日一早起來褻衣里甚至會有些濡濕,雖知道這是正?,F象,只見他這樣大驚小怪,還是忍不住有些惱羞,敲了下他道:“你老實不許動,我跟你說正經的?!币娝K于只抱著自己腰身坐著不動了,這才道:“我這幾日都在想你回青門縣的事情。我怕是一時不能跟你回去了?!币姉顭偷乇牬笱劬?,捂住了他嘴道,“不是我不愿意跟你回去。只如今才三個月不到的,路途有些遠,怕萬一有個閃失。你要么先過去,待過個一兩個月,我再過去。你瞧可好?” 楊煥急忙道:“你前次被你娘哄騙回來心急,這才坐的馬車。這回我再陪你坐船慢慢過去不就好了?” 許適容自己其實覺著如今這個身子甚是健壯,坐船的話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且這些天每日里除了被孫mama逼著吃自己聞了就想吐的補品,連飯點都從從前的一日三餐變成了六七頓,早就撐得膩味不行,想想以后若都是這樣的日子,哪里還愿意留?心中自然也是存了和楊煥一道走的念頭。只想起前幾日里那孫mama有意無意地在自己面前提話頭,說是有了身子的人不比平日,必定要萬分小心什么的,又說老夫人一日里都要問她幾次,連從前夫人有了小官人的時候也沒這么上心過,心中便是有些了然,知道必定是不愿放自己走,這才叫孫mama旁敲側擊提醒的。自己若是說要去,只怕會落個口實。這才和楊煥提了下。見他如此說,一時猶豫了起來,沒有說話。 楊煥又抱了她緊些道:“嬌娘,皇命難為,皇上要我去修堤立碑,我便只能立時過去。雖則我是恨不得能時時看你在我身邊,只你若自己覺著身子經不住,在家好生將養也可,我自己先走便是……”說話聲卻是越來越低,到最后那幾個字,幾乎是在喉嚨里面含了,哪里還聽得到。 楊煥勉強說完了,沒聽到應聲,抬眼看向嬌娘,見她雖沒說話,只一雙眼卻是脈脈看著自己,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心中一動,已是知道了她心意了,歡喜道:“只要娘子你說好,剩下的都包我身上。你是擔心我娘幾個會攔是吧?我自會開腔,叫她們既放了我們一道走,還不會說你什么?!闭f著便湊到她耳邊,嘀嘀咕咕了起來。 許適容聽完,忍住了笑扭下他耳朵,想了下,又猶豫道:“這樣我是好了,只你卻是……” 楊煥笑嘻嘻道:“我反正自小就是渾人一個,如今只要能得娘子一道走,莫說一趟,便是再渾十趟也不在話下?!?/br> 卻說外面方才被叫退了出去的小蝶和另個北屋里剛調了過來使喚沒幾日的丫頭正站著說些閑話,突聽里屋傳來了高高低低的爭辯聲,怔了一下,還道自己聽錯了,待躡手躡腳貼近了門邊偷聽,卻沒聽錯,竟是自家小公爺和夫人兩個在爭辯。小公爺那聲響越來越大,到最后竟是嘩啦啦幾聲,似是砸了瓶瓷到地的聲音。兩人俱是抖了一下,對望了一眼,小蝶低聲道:“快去叫人過來!” 那丫頭聞言,慌慌張張轉身便往北屋里跑去了,出門檻的時候,還差點絆腳摔了一跤,等她上氣不接下去地把屋里情形說了一遍,老夫人哪里還按捺得住,叫了姜氏過來,自己被幾人攙著便急匆匆趕了過去。 楊煥聽得外面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知道人來了,順手抄起個罐子又嘩啦一下砸地上,一邊朝許適容擠眉弄眼。 許適容知道他是叫她作出哭聲。只她素來便是一板一眼地習慣了,剛才那幾聲爭吵也是勉強做了出來給門外的小蝶幾個聽的。此時要她裝哭,哪里作得出來,憋了一下,實在憋不出來,只得反身坐在椅上,把頭埋在臂彎里作數。 “才安生了幾日,這又是在做甚!” 老夫人被姜氏孫mama一干人簇擁著急匆匆進了屋子,見里面一片狼藉,自己孫子叉著腰站著一臉陰云,有了身孕的孫媳婦卻是趴在椅上瞧著像是在哭的樣子,還道這兩個沒安生幾日又舊病復發了,氣得拿手上拐杖狠命拄了下地,看著楊煥怒道。 楊煥氣哼哼道:“我叫這婆娘跟我一道回青門,她卻是唧唧歪歪再三推脫,說什么要留在這里待產。她是我的人,我去哪她自是要跟著到哪,這般不聽話的,早知道休了干凈,還接回來做什么!” 這一番話卻是嚇得眾人俱是變了顏色,老夫人氣得手中那拐杖不住地點地,罵道:“你個胡鬧的!你媳婦這話說得哪里有錯?竟是招了你這般對待!她一個有了身子的人,如何經得起路上辛苦?她便是不說,老太婆我也是要是攔的!你趁早給我歇了胡鬧,自己這就去上任去!”說著到了許適容身邊,扶著她肩哄個不停。 許適容憋得不行,臉都有些紅了。怕被人瞧出端倪,趁勢把臉埋入老夫人懷里。老夫人見她臉紅紅的,還道是氣出來的,更是口口聲聲“可憐見的”。 姜氏見兒子丟臉,一張臉漲紅了,也是皺眉罵了兩句。她不罵倒好,一罵那楊煥卻是蹦了起來道:“我自家兒子必定要隨了我去的!她坐車馬怕顛了,坐船不就行了?她若不跟我去,我也就不去了!大不了被皇上知道了再罰個三年俸祿!” 姜氏氣得全身發抖,怒道:“我怎的恁命苦,生了個你這般混賬的兒子!你再膽敢違抗皇命,莫說皇帝,便是你爹知曉了也饒不了你!你當哪里來的好運氣都只罰你三年俸祿作數!” 楊煥卻是充耳不聞,那叫聲比姜氏更大:“我管不了這許多!她娘兩個不隨我去,我偏就不去上任。你叫我爹打斷我腿好了!正好可以陳情皇上,從此再不用出去了!” 姜氏氣厥,一口氣噎住差點翻倒,身后丫頭急忙揉胸捶背,這才緩了過來。那老夫人也是生氣,卻是怕嬌娘再氣壞了身子影響胎兒,用拐杖恨恨頓了下地,牽了她手帶自己屋里去了。許適容路過楊煥身邊,兩人目光相接,眼里各自閃過微微一絲笑意便錯身過去了,出了屋子耳邊還聽見那楊煥在不停叫嚷。 楊太尉回來知曉了此事,亦是氣得不輕。把楊煥叫了書房來,命跪了下去,三句沒說聽他又是白日里的那一番渾話,心頭火起便要一腳踹過去。只那腳都抬到他胸口了,突想起今日他站在皇帝身后的背影,猶豫了下,終是又收回了腳,卻有些心有不甘,只拿那鐵尺把書案拍得啪啪響,教訓個不停。 姜氏雖是告訴了自家丈夫此事,話說完卻又怕他熬不住真揍兒子,悄悄跟了過來躲在門外聽。待聽得里面那鐵尺啪啪響,還道是又敲在兒子皮rou上,哪里按捺得住,一下便是破門入了,倒是把里面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姜氏上前將楊煥從地上扯了起來,嘴里勸著他順聽些的話。楊太尉起先發怒,倒不是聽說兒子非要帶媳婦上任所致,主要還是沖著他那幾句目無君上的渾話來的。他把這兒子自小打到大,兒子脾氣自也是有幾分知曉的,那便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他如今既是打了那樣的主意,自己再教訓只怕也是無用,皇帝既是發下了話,遲遲不歸只怕更是不妥,加上厭煩姜氏在一邊夾纏,遂怒道:“他要怎樣便隨他去了好了!你多派幾個妥當的人隨了過去小心伺候媳婦便是!” 姜氏見楊太尉都如此發話了,只得委委屈屈退了出去找老夫人商議了。楊煥聽得此話,知道自己竟是胡攪蠻纏成功了,對著老爹胡亂磕了頭,強按捺住心頭歡喜,低頭唯唯諾諾出了書房。一出門卻是撒開腳丫子跑去找許適容報喜了。 老夫人聽了姜氏回報,雖是不大愿意,只終究也是礙于皇命難違,怕自家孫子犯了拗勁,真萬一被那些虎視眈眈的御史們再彈劾一本上去便又是樁麻煩。只得長長嘆了口氣點頭應了下來,心中只怪楊家祖先也不知是哪根香火被燒歪了,竟出了個如此的刺頭孫子。當下和姜氏商議派什么人跟過去伺候妥當。孫mama本是個叫人放心的,只她年事偏高,亦是有些不忍叫她背井離鄉的。那孫mama卻是自告奮勇說要過去照料小小官人出世,再回來給老夫人報喜。老夫人這才有些放心,又選了自己身邊素日里妥當的三個丫頭,連同原來的小蝶一共四個一道隨了過去。人手這才算是定了下來。那姜氏回去又細細準備另些補品吃食不提。怕許府里人知道了說自家苛刻連個有了身孕的媳婦都要往外趕,特意去尋了許適容,稍稍提了下話頭。許適容強忍住笑,應了說自家母親若是問起,只說是自己要跟去的。姜氏見她會做人,這才心中真有幾分歡喜起來,仔仔細細吩咐了些小心照料好身子的話,這才去了派人給許家傳訊。 孫mama這夜又和往常一樣打了鋪蓋睡在許適容屋子里。楊煥心道這里我奈何不了你,到了青門縣你就奈何不了小爺我了。遂走得歡歡喜喜毫無怨言,這一覺也是睡到了天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