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楊煥笑嘻嘻道過了謝,這才大搖大擺朝那屏風走去,剩下身后滿地或驚訝或鄙夷的目光, 一個年齡較長的司錄參軍低聲搖頭嘆道:“有辱斯文,辱斯文??!” 楊煥拐進了屏風,許適容果然還在那里,忙扯到了角落里,邊撂起了自己衣衫,一邊壓低了聲音耳語道:“方才你都聽到了?還有甚東西,快些說了,要不你家官人就卡在那了!” 許適容見他解了褲子使似當真要方便,一下倒是有些發窘。 楊煥見她只盯著自己那里瞧,急忙道:“我方才說方便才過來的,要不弄點聲響,怎么瞞得過去?”說著竟也不羞,當真便嘩嘩作響了,只把許適容羞得滿面通紅,只得作沒看見,眼觀鼻,鼻觀心地附到了他耳邊,低聲講述了一遍。 待她說完,這嘩嘩聲也是歇了下未。楊煥聽罷,眼睛一亮,剛歪過頭要贊一聲,見她白嫩嫩的臉頰上猶浮著兩片淡淡的紅暈,神色間又羞又惱的,瞧著卻十二分的動人。想也未想,順勢便香了一口。見她臉色乍變,自己心情大好.也不管她的反應了,整了下衣物,這才繞了出來。 外面眾人聽若屏風后隱隱傳來嘩嘩水聲不斷,面色各異,俱都忍住了不說話。待見他出來,曹監當終是忍不住嘲笑道:“楊大人好功力,方個便都恁久時間,這聲音聽著也威武得緊?!?/br> 楊煥笑嘻嘻道:“曹大人若也有三急中的一急、效仿了便是。這滿地瓦礫堆的,隨處都行,想來陸大人也是不會怪的,何苦憋著又來笑話我?” 他話說完,眾人便都是哄堂大笑起來。曹監當氣得那下巴上的肥rou又抖了起來,怒道:“我怎會和你一般見識?你方才說還有話講,這便快些說了?!?/br> 楊煥這才收了嬉顏,正色道:“諸位大人,不知你們見過烤羊沒有?” 眾人聽他突然提到烤羊,一下有些發愣,林知州撫須道:“這烤羊與此案有關系?” 楊煥點頭道:“烤羊的時候,火中最先發生變化的是那羊腿,因了羊腿細小,容易燃燒,火力夠大的話,不消片刻,羊皮就會燒得漆黑,皮里的rou脂就會發出吱吱的聲音,很快,那表皮就會裂開,里面的rou開始燃燒,然后,這羊腿就開始動了起未,自己會蜷縮起來。人也是相同,胳膊和腿先燃燒后,皮面綻開,里面的rou燒著,待rou和關節燒干,胳膊就會朝肩膀方問彎曲,膝蓋亦微微隆起,如同拳斗的姿勢。只是這火場中的焦尸,諸位大人請看,他的胳膊是怎樣的?” “伸直的!” 一個小吏叫了起來。 “沒錯!伸直的!”楊煥大聲道:“很明顯,這觀察使大人的雙臂應是被禁錮于身后,這才導致了燃燒時未能彎曲!這行兇之人是必定要置他于死地,這才趁了他醉酒酣睡時,不但往他身上潑了火油,怕他萬一會逃脫了去,又將他雙手捆綁了起來,這才縱火放心離去的。而那繩索自然會在大火中被燒掉。如此一來,不但達到了他殺人的目的,順便又將陸大人拖下了水,可謂一 石二鳥,居心險惡??!他既是潑灑了火油,觀察使大人又已是醉酒。又如何能逃脫得出火場?偏他還不放心,非要再捆綁了。只他萬萬也沒想到,這其實完全沒必要的捆綁,反倒成了觀察使大人是被人謀殺的直接憑證!” 楊煥這番話說得是鏗鏘有力,直把眾人震得半晌都說不出話。陸通判猛地驚醒了過來,一把拉住了楊煥道:“賢侄,從前老夫還有些不信那傳言,如今看來,你細察入微,想常人所不能想,當真不愧這青門百姓對你的青天之譽??!若非賢侄一番話,老夫今日便當真是要替人背黑鍋了!” 楊煥見眾人瞧著自己的目光都有了敬佩之意,心中得意,只面上咳嗽兩聲,眼睛又掃了下那屏風,這才謙虛了兩句。 方才一直靜觀生變的徐進嶸,聽了這話,眼睛掃過了正悶頭不語的曹監當,又看了眼林知州,面上浮上了絲若有似無的笑,只那笑意便如冬日里呵出的熱氣,還未成形立時便消散了去。 場面既是告一段落,如今只等著捉到那馬夫審個究竟了,林知州便命人收斂了那觀察使的焦尸,眾人唏噓了一番。這才各自散了去。 楊煥方才大出風頭,心中快意非常。本是想著等眾人都走光了,再和嬌娘一道離去的,哪知被那陸通判一把拎住,說是叫他跟去有事商議.沒奈何只得被拖著離去,經過那屏風前面時,故意咳嗽了下,大聲道:“走啦.大伙都散啦,總算是好歇口氣啦!” 許適容藏在屏風后.聽得外面的腳步聲一片凌亂,眾人議論紛紛地離去,有嘆觀察使倒霉的,有贊楊煥明察秋毫的,也有和同伴說自個往后再不吃烤羊rou的,不一而足。終是靜悄一片了,這才從那屏風后移步走了出來。剛行至畫堂的大門,突地怔住了。 那徐進嶸竟是負手而立,仍站在門外。 三十四章 許適容見他望著自己,神情閑適,并無任何驚訝之色,倒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藏身在里面似的,有些意外,只也不過略怔了下,便斂目繞他而過。剛行了五六步,突聽身后那人揚聲道:“夫人留步?!?/br> 許適容猶豫了下,沒有理睬,仍是朝前走去。 “觀察使大人被何人所害,夫人有興趣知道嗎?” 徐進嶸并未上前,只如此說了一句。 許適容又走了兩步,終是停下了腳步,轉身對著徐進嶸,淡淡道:“他被何人所害,與我有何干系?” 徐進嶸上前幾步,停在了與她相隔三四步的位置,這才看著她道:“與夫人自然是沒干系。只怕楊大人就未必了?!?/br> “此男人家的事情,徐大人與我說,又有何用?”許適容對上了他的目光。 徐進嶸一怔,隨即笑道:“在下不過是好意提醒,通州府水深,楊大人初來乍到,還須謹慎些為好?!?/br> 許適容點頭道:“如此多謝提醒?!?/br> “夫人一介女流,何以絲毫不懼這等猙獰焦尸,翻檢查看,又知曉方才那些事理?”徐進嶸見她轉身欲走突地問道。 許適容頓了下,這才抬眼,仔細看了他的眼睛道:“聽徐大人方才說話意思,應是知曉謀害觀察使的幕后之人?既如此,方才為何又緘默不語?” 徐進嶸見她不但回避了自己的問話,反倒是將了自己一軍,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這才說道:“那馬夫必定是活不了了。有他抵罪,向上自可交代,陸大人也無大礙。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攪渾這通州府衙里的水?” 許適容淡淡笑了下道:“大人果然是個明白的。只我家官人年輕氣盛,還不知往后要多少磕絆,方能到大人這等通透的地步呢。受教了?!闭f罷衽斂一禮,轉身離去。 徐進嶸望著她背影,裙裾微微拂動,終是消失在游廊的拐角處。 這般的做派和談吐,分明就是個大家閨秀。 他腦海里突地想起前日在園子的竹亭里偶遇之時,瞥見的那雙輕扶了團扇的青蔥玉手。 這樣的一雙手,為何竟也能如此從容地在瓦礫堆里翻檢一具焦尸的頭蓋骨? 她說他知曉幕后黑手,這話沒錯。即便是他前日未曾湊巧發覺那兩人行蹤可疑,暗地跟蹤至陸府園中的假山旁,聽到了密談的話,昨夜黃觀察使命喪于意外,他也能隱約猜到是誰暗中下了手。 觀察使是奉了皇命來監察鹽鐵稅的,首當其沖的便是曹監當。通州府的一盤爛賬,又怎瞞得過去?怪就怪那觀察使貪心不足,手越伸越長,胃口也越來越大,不知道何為適可而止。人被逼急了,自然就會跳墻。 他那日看到的兩人,一個自然是馬夫,另一個卻是曹監當身邊的得用人。只光憑了曹監當,恐怕還沒那樣的膽色,敢去打奉了皇命而來的觀察使的主意,只怕林知州在暗中指點也未可知。一來除了隱患,二來,正好趁機可以打壓下平日與他有些不合的陸通判,不可謂是一石二鳥,絕好的一個機會。 他雖知道了陸府夜間必定會有一場大火,只事不關己,自然無需多事。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對普通人來說,或許會招來災禍,只對他而言,卻是手上多握了一個籌碼。所以他今日一早便來了陸府,果然不出所料,那觀察使已成一堆焦黑的炭尸,陸通判也是被拉下了水,一切都按著之前的預想在發展,直到他看到了楊煥,想起了之前徐大虎的事情。 徐大虎不過是他按了徐家排輩下來的堂侄,為人又狂狷不知收斂,如此死去,于他本是不大在意。前次也不過是拂不過情面,又存了試探的心思,這才派了管事過去的。未想那新到任的知縣竟是手段狠辣,不但打死了人,還收了錢,話又說得圓滿,叫他吃了個暗虧,便是有些留意起來。這幾個月得了青門縣里的回報,說那楊知縣連破命案,頗得民心,只他那位夫人卻是有些奇怪,渾不似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子。不但當日城外那麻瘸子被埋了幾年的尸骨是她辨識出來的,那日挖李氏尸棺之時,竟也是親自下坑檢看,面不改色的。又說看這楊知縣的行事,不過就是個靠了父蔭的酒色之徒。猜測那“青天”之名,十之七八應都是他那夫人相幫所致。 方才他見那楊煥出聲維護陸通判,心中一動,便出言激了一下,想探個虛實。待聽他要屏退眾人,說獨個檢尸,心中便有些起疑了。所以待林知州諸人都等在堂外時,他卻是瞧瞧到堂口探了一眼,驚見前幾日碰到了兩次的那女子,便是楊煥的夫人,竟是出現在那焦尸身邊翻檢個不停,又附在他耳邊說著什么。心中便已是有些了然,怕被看見,便立時退了回去。待與林知州一干人一道進來時,果然又只見楊煥一人了。眼睛朝角落里的那屏風望去,只見藕荷色的裙裾一閃,便是不見痕跡了。 那楊煥話說一半,借了尿遁又去屏風后,他心中自是雪亮,只也不戳穿,到了最后,見他說得精辟細理,果然竟是一語道出了那觀察使喪命的真相,心中也是有些佩服,當然這佩服不是對說話的人,而是此刻正隱藏在屏風后的那人。待眾人都散去后,心中好奇之意一起,竟是鬼使神差地又落在了最后,等著那女子出來. 嬌娘。他心里過了一遍昨日從陸夫人口中聽到的這名字,突覺得十分有趣。 目前為止,他只知道她的閨名,她是楊煥的夫人,她稱陸夫人為姨媽,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這名為嬌娘的女子,確實有些意思。 楊煥直到晚間才回房中,仿似仍沉浸在今日的亢奮之中,雖聞起來并無酒氣,只那話匣子一打開,竟是滔滔不絕起來了。許適容起先還耐著性子答應幾句,到后面就不理睬了,只剩他自說自話。 “嬌娘,你怎的竟知道這許多事情?” 楊煥突地一個翻身從春凳上起來,到了許適容的榻前,坐在了床邊,看著她問道。 兩人如今共處一室,也是漸漸有些習慣了起來,所以許適容靠在疊起來的一堆枕上,并未打下帳子。 “這話你從前問過了。再說這么簡單的事情,有腦子的人,稍微一想就都知道的。 許適容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 楊煥想了下,卻是有些想不起來了,只好湊了過去問道:“你從前怎么跟我說來著?” 許適容白了他一眼,罵了句塌腦。楊煥摸了摸頭,眼睛一轉,嘿嘿笑了下道:“跟你說正經的,今日你家那姨父,對我是沒口子的稱贊呢,比對親兒子還好?!?/br> 許適容嗯了一聲,翻了身朝里。卻覺身后一陣涼風,回頭一瞧,那楊煥手上拿了她枕邊的扇子,正用力給她扇風。 “嬌娘,你姨父說了,他明日就親自給淮南漕運張大人上書,聯名奏準朝廷,說這修筑海堤之事,一定要給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