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你才是上不了臺面!我家用的可是京里販來的上好鵝蛋粉雪花膏,你個狗官,鼻子好去通通再來!”徐大虎家的幾個小妾聽他嘲笑自己,一下忘了自家官人還在地上呻吟個不停,心中不忿,手指頭指著楊煥面門戳個不?;亓R。 楊煥見這幾個婆娘張口閉口狗官的,憐香惜玉之心頓消,怒道:“再糾纏不清的,就定你們個咆哮公堂罪,抓了陪著徐大虎一道吃牢飯!省得他自己一人想念!” 徐家這些妻妾方才不過是驚怒之下才趕了過來的,論起平日的夫妻情義,那就薄得可憐了。此時聽說要被抓了一道入牢,一個個立馬都偃旗息鼓了,六七雙眼睛只齊刷刷地看向了盧氏。 盧氏面上青白一陣,看了眼楊煥,咬牙冷哼道:“你休要得意。我徐家也是有人的。這就回去了。不信你這小小的知縣真敢斷送了我家官人的命!”說完到了那徐大虎身邊撫慰了幾句,這才怒氣沖沖去了,身后卻是不知被人吐了多少口水。 這徐家一干女人去了不久,縣衙門口聞訊而來的人是越聚越多,有看熱鬧的,有來告徐大虎狀的,川流不息地便似開了個菜市場。楊煥架了條腿,精神抖擻,一直弄到了天快擦黑,這才散了公堂,叫那告狀的明日繼續再來。那徐大虎自然是重點照顧,被下令投在了個最臭最狹仄的牢房之中。 楊煥回了后衙,飯也顧不得吃,先去了許適容的院子,迎面碰見了小雀。小雀贊道:“大人今日公堂之上為民除害,當真是大快人心!” 楊煥心中得意,面上雖淡淡嗯了一聲,只一邊走著,嘴里已是一邊哼起了從前不知道哪里聽來的艷曲小調:“帶雨拖云,顛龍倒鳳,傍晚臨晨,有美丫頭,席兒相親,枕兒相襯……” 17、十七章 ... 楊煥一路哼唱著入了內院,剛繞過那道花墻,便見嬌娘正站在院落里的那從枝條繁茂的紫丁香旁,和青玉小蝶趁了暮色余暉在用竹竿搭著個方架子,便閉了口,咳嗽了一聲。 青玉和小蝶見是楊煥過來,放下了手上的東西,急忙便退了下去。許適容回頭看了眼楊煥,自己便到那塊用中間的凹處貯了雨水的湖石邊去洗手。 “搭這架子做什么,”楊煥到了她身邊,笑嘻嘻道,“沒得把手都磨粗了?!?/br> 許適容洗好了手,一邊甩了下水滴,一邊道:“她幾個說要搭個架子將那株葡萄引上去,左右無事,便幫著扶下?!?/br> 楊煥一時結舌。原本想著自己今日如此露了回臉,方才回來,那小雀既是有所耳聞了在夸贊,這嬌娘想必亦是知道的。就算不贊幾句,好歹總要問聲。此時見她不但絲毫沒有提及,反倒自顧在弄什么葡萄架子,神色也是淡淡的和平日看起來并無差異,心中便不快了起來,又干咳了聲,正色道:“今日那徐大虎果然招供了。不止這個,還另牽出了無數樁的惡事。這回小爺我當真是要為民除害了?!?/br> 許適容聽他說話聲音高亢,抬頭瞧了一眼,見一本正經的樣子,突覺好笑,嘴唇微微彎了下道:“小公爺今日公堂之上棒打惡霸,果然是威風透了,前后三百年只怕都無人能及。只除害這話如今就說,只怕還為時過早?!?/br> 楊煥見她面上竟是露出了絲笑意,雖則淡,總歸是這數月來第一次見著,一下竟是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又聽她那話里,起先也是在夸贊自己的意思,雖后面有些不中聽,只自己也是跳了過去當沒聽見,得意洋洋道:“這廝罪狀,便是有十個頭也不夠殺的,還怕他從我手里逃了去?” 許適容哼了一聲道:“若換成是你,你爹會眼睜睜看著你被砍頭落地?” “好好地又扯上我做什么?小爺我又怎會和他一樣?” 楊煥有些惱怒,只那說話聲卻是有些低,想是底氣不足。 許適容睨他一眼,見他一臉不服之色,終是搖了下頭道:“行,行,算我說錯話了。小公爺你素來品行端正,堪稱京中官家子弟的楷模,如此總該滿意了吧?” 楊煥面上一熱,好在此時天色已黑,也無人看見他臉色究竟如何。 “你一個七品縣令,哪里能定他生死。不過是遞上案宗上報而已。他家也非泛泛之輩,若是活動一二,結果如何,現在還委實難料?!痹S適容一邊說著,一邊已是轉身朝屋里去了,又道:“你得罪了這地頭蛇倒是無妨,因了你家后臺的面上,他明里也不敢怎樣。今日你自己是痛快淋漓,又得了個好名聲,只往后那些被你攛掇了出來指認他罪狀的平頭百姓只怕就要遭殃了。他們是指著你能扳倒這徐大虎才大了膽子出來的。若是出了事,可沒你那么好命,有個爹能護著?!?/br> 楊煥緊走幾步跟在她后面,聽她口氣似是在輕看自己,又有幾分責怪他行事魯莽的意思,心中惱怒,遂發狠道:“打都打了,還能收回去?你瞧著吧,還有兩日堂審,小爺我要是叫他能直著出了這縣府大牢,小霸王的名號就算白叫了!” 許適容聽他如此發狠,似是要將徐大虎斷送在青門縣大牢里的意思,自己心中反復猶豫了一個下午的念頭又都起來了。按了她從前的理想和所受的教育,未經司法程序便剝奪了他人性命,縱使那人罪該萬死,于法也是相悖。如今那徐大虎縱是罪惡滔天,也當由司法來宣判死刑。只自己那關于前世的最后記憶,卻是一遍遍不住提醒:公義的實現,永遠不可能只仰仗被高高仰視的教條般的法理。九百年后的所謂民主社會都是如此,更何況現在?與那徐大虎已是結了死怨,若不趁還在自己掌控之中盡早除掉,楊煥倒罷了,那些已經被他攛掇了出來告狀的民眾必會后患無窮。 她一個下午都在反復思量著這事情,難下決斷。此時聽楊煥如此發狠,倒似是被下了決心,一下有些輕松起來。此時若是用熬不過堂刑的借口除了他,待徐家那堂叔知道了也是回天無力,更不大可能為了這隔了房的一個素有惡名的侄子與一縣之眾為難。而楊煥,如今官吏當堂打死犯人的事情時有發生,想來便是被人捉了辮子,憑了他那太尉爹的面子,最多也不過被上官以“用刑不當”的由頭責罰下,應也不會過多為難。 許適容想妥了,回頭瞧了下他,微微一笑道:“如此我就先替這里的鄉民多謝你這青天父母官了!”說完自己已是進了屋子。正要關門,那門卻是被一只手給擋住了,楊煥一只腳也已是擠了進來,站著只嘿嘿干笑了兩聲,卻不說話。 屋子里已是亮著燈的,許適容見楊煥一雙眼睛滴溜溜在自己身上亂轉,也不惱,只笑瞇瞇道:“小公爺今晚是想要歇在這里嗎?” 楊煥見自己心中所想被她一語道出,又見她面上帶了笑,眼里映了燭火,似有盈盈波光在流動,一下已是心猿意馬起來,湊了過來軟語央求了道:“嬌娘,好嬌娘,我知你從前那大度都是裝了出來的,我往后再不惹你生氣,你就……”那“遂了我心愿”幾個字還沒說出來,耳朵已是聽外面小雀的聲音響了起來道:“夫人,晚膳備妥了,好過去用飯。今日那廚娘燒了個rou瓤禾雀,瞧著不錯的很,須熱著吃才好,涼了便沒滋味?!?/br> 許適容應了一聲,已是出了門去,留□后的楊煥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惱著出了房門,虎著臉對小雀道:“再有一次,就按你進面缸!” 小雀本以為只許適容一人在屋里的,此時見他亦是從里面出來,又沒頭沒腦地來了這樣一句,一時有些茫然道:“大人為何要按我進面缸子?” 楊煥頓足罵道:“你不就是那麻雀子?按進了面缸子糊住你嘴,省得吱吱喳喳惹人厭!”一邊說著一邊已是去了,只剩下仍是不解的小雀撓了半日頭,不知道自己方才那話到底哪里得罪了自家這喜怒不定的小公爺。 楊煥趕著去吃飯。只心中那念頭既起,嘴里吃什么便都覺不出來,一邊吃著,一邊拿眼瞧著許適容,見她放下了碗筷,自己急忙也站了起來,又要跟著到她房中。 許適容到了自己屋子門前,停了腳步轉身道:“我已到了。多謝相送。這就留步吧?!?/br> 楊煥嗯了一聲,卻是站著不動,只眼巴巴看著她不愿離去。 許適容暗嘆了口氣,對著他有些頭疼,正想著怎么著好打發了他,突見他指著自己身后驚叫道:“那是什么?” 許適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回頭,只一轉念間,便是明白了他意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正色道:“小公爺這是在做什么?莫非忘了之前說好的約定?” 楊煥方才本是想著嚇她一跳,趁她回頭看時一把抱住了再說,被她識破,又聽她提起從前那個“約定”,心中便是咕嘟咕嘟泛起了酸泡,氣哼哼道:“我那妾室早黃了,你本就是我妻,為何仍抱不得?” 許適容見他一臉不甘,笑道:“我問你一句,你須對天發誓不說假話?!?/br> 楊煥一挺胸脯道:“堂堂七尺,焉會誑語?!?/br> “如此甚好?!痹S適容看著他,面上雖仍是帶著笑,只那語氣卻是尖銳了起來,“你方才說我從前那大度都是作假,倒也在理。從前還有些遮遮掩掩,如今索性便與你說開了。只一條,我要你起了毒誓,往后一世,就只對著我一人,永不納妾,也不能和別的任何女子有染,便是一夜風流也不行,你自忖做得到嗎?” 楊煥一怔,立著說不出了話了。 許適容又笑了下:“楊煥,別跟我說什么男人納妾風流是自古便有的正理。你做不到,往后就再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夫妻之道。我仍是那話,各過各的,我也不拘著你。你若覺著我空占了你大房的位置,一紙休書便可?!?/br> 許適容說完便轉身進了屋子,關上了門。耳朵貼在門縫里聽了半日,才聽門外響起了楊煥的長長一聲嘆息,又聽他漸漸離去的腳步聲,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卻說楊煥求歡被拒,心中著惱。拔腳便朝外走去。原來是負氣要去那風月之地快活,你不叫我抱,小爺自然有地抱。 楊煥到了內宅外院,叫那自京里帶來的小廝二寶牽馬過來。二寶跟了他有些時日,自是知他心意的,急忙去牽了馬,一邊走,一邊低聲笑道:“小公爺,這兩日你忙著為民除害,小人我閑著無事,倒是替你都打聽好了地。城中論吃喝,自是蜘蛛樓,論小娘,有那紅翠巷、熙春樓。小人去看過了,皮rou倒都細白,只這鄉下地方,和京中那些仙女似的卻是不能相比……” 楊煥本就興頭不高,此時見二寶面上帶了猥瑣之色,瞧著竟是十二分地入不了眼,興致一下全敗光了,呸了一聲罵道:“小爺我何時說要去那地耍了?你個龜兒子,倒替我拿起主意來了!” 二寶也不過是照了從前經驗辦事,此時見馬屁拍到了馬腳上,無端被罵,偷偷看了他臉色一眼,吃吃道:“小公爺……不去那地耍,莫非是要遛馬?這地天一黑,街面便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小娘子……” 楊煥大怒,抬腳要踹過去,終是忍了收住,一語不發轉身朝內院回了去,只剩下那二寶愣了半日摸不到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