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這倒是?!饼R遜之笑著點了一下頭:“殿下如今雖然處于劣勢,但于用人一道卻是游刃有余啊?!?/br> 安平偏了偏頭,看著他淡笑:“此言何意?” “微臣猜想,殿下本來是打算用選駙馬來安撫眾臣的,奈何偏見難除,反而舉步維艱。如今朝中分化日漸明顯,反對之聲不減反增,老臣俱唯陛下驅使,這般情形之下,殿下自當加緊培養心腹,以留后用?!?/br> 安平一手撐著下巴,一手輕點桌面,聽得饒有趣味:“繼續說下去?!?/br> “是故詩會之后,秦焦林三人各有安排,連周小姐也開始準備女官甄選。啊,更讓微臣沒想到的是,連慶之如今都派上了用場?!?/br> 想到京兆尹縱子行兇一案,齊遜之忍不住拍了兩下掌:“京兆尹在朝中也頗有些權勢,殿下會在如今不利的情形下拒絕他的條件,委實值得欽佩,連微臣都忍不住要贊嘆了,難怪慶之最近對殿下的態度不同了?!?/br> 想起劉緒最近的轉變,安平蹙了一下眉頭,沒有做聲。 這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齊遜之的眼睛,他笑了一下,微微搖頭。 “你既看出本宮培養心腹的意圖,又可知本宮要做些什么?”一瞬的停頓后,安平又揚起笑容問他。 “這微臣就不知曉了,光想那意圖就用了很久,還談什么其他啊?!饼R遜之攤手,表情自然,并不像是敷衍。 “所以你說這么多,其實是為了轉移你什么也沒查到的事實吧?” “天吶,被發現了!”齊遜之憂傷撫額。 “……” 一番話說完,已是夕陽西下,齊遜之開口告辭,安平卻再度強硬地表示自己先走。 然而腳尚未邁出涼亭,便聽齊遜之在身后喚她:“殿下?!?/br> 安平轉頭,迎上他含笑的雙眼,不同于平常的陰險或是狡詐甚至是詭異,那只是最平常的溫和笑意,如同他對其他人那般。 “雖然腿腳不便致使形容狼狽,但微臣也并非還如往常那般介懷,殿下不必每次都回避微臣的背影?!?/br> 安平的眼神頓時柔和了許多,原來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然而不等她表達一下欣慰之意,齊遜之又露出了常見的狡詐笑容:“不過這并不代表微臣原諒您了?!?/br> “……”安平打算將廢了他另一條腿的事情列入重點考慮范圍。 話雖如此,齊遜之臨出宮時,安平還是非常友好地送了一段路程。等出了內宮,沿著寬闊威嚴的宮道走到宮門口,她忽而俯下身子湊近,對他半開玩笑般說了句:“其實見你這般聰明,本宮也想將你收為己用了?!?/br> 齊遜之非常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揮手遣開隨從,一本正經地低聲道:“敢問殿下,這算不算賣藝不賣身?若是這樣的話,微臣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br> 安平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惹得宮門口的侍衛面面相覷。 遠處有馬車緩緩駛來,劉緒揭簾探身而出,正準備入宮請示京兆尹定罪一事,頭一抬便見到宮門口貼得極近的兩人。 齊遜之一臉正經,安平殿下卻笑得很是歡暢,一手還搭在他的肩頭,看這模樣,顯然是親自送他出宮。 劉緒愕然,既然說了不用他們入宮相伴,為何還會招齊遜之前來,更甚至還親自相送? 還是說,不用入宮相伴的只是他! 連日來安平漸漸冷淡的事實一幕幕在腦中閃過,劉緒咬了咬唇,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喜歡的是周漣湘周小姐!所以,他這才不是生氣! 安平恰好抬眼,看見他的背影,微微一怔,繼而嘆了口氣:“子都,本宮覺得先前那般對待慶之,似乎是錯了?!?/br> “哦?殿下難道覺得自己不該寵愛他?” “不是,本宮乃是隨性而為,更是習慣使然,然而慶之卻不一定那般認為?!?/br> 劉緒看似正直而沉悶,于兒女之情卻是單純如同白紙。乍一遇上安平這般對他強勢又寵愛的女子,雖然別扭不忿,但難免會不自覺地沉溺其中,可待這樣的親近消失,便有些無法回神,甚至產生留戀。而安平既然發現自己給他帶來了這樣的困擾,也就適當的與之保持距離了。 不過齊遜之對這樣的解釋卻并不贊同。 “雖然慶之對兒女之情毫無經驗,但也許他留戀的并非是那些寵愛,而是人呢?” 本以為這話會讓安平嬌嗔怨怪甚至露出慌亂之態,也好滿足一下自己將來用來取笑她的陰暗心理,誰知安平聞言只是皺眉深思了一瞬,繼而便重重地點了點頭:“本宮覺得,像本宮這般優秀的人物,這個可能還是極大的?!?/br> “……”_||| 十三章 自從安平雷厲風行地處置了京兆尹之后,諸位大臣一度對其大加改觀,百姓之間更是頗多贊譽,然而這也不過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安平對此毫不在意,照舊游戲花叢,瀟灑快意卻又片葉不沾身。如今身邊沒有了齊遜之和劉緒的相伴,雙九便成了她最常調戲的對象。但是這孩子實在是適應力強,從起初的羞赧躲藏到后來的臉紅忍受,最后竟成了淡定如常,半推半就。 終于有一日,他在東宮內扭捏許久,對著正在悠然品茶的安平嬌羞地說了一句:“殿下若是真的……屬下倒也……并非不愿……” “噗——”安平毫無形象地噴了一口茶,再抬頭,面前的少年已經掩面飛奔而去。 她抽了抽嘴角,最近是命犯桃花了不成? “哈哈,看來微臣來得不是時候啊?!庇腥舜蟛阶呷氲顏?,一身水青色的長衫,飄逸似仙。 安平取過桌邊的白帕拭了拭嘴角,恢復了平常的優雅容儀:“叫林先生見笑了?!?/br> “不敢,不敢?!绷忠葸B忙行禮:“是微臣失禮了才是,還望殿下莫怪?!?/br> “無妨?!卑财教质疽馑舛Y,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先生請坐?!?/br> 林逸毫不扭捏地在她面前坐下,就見安平朝門邊的圓喜使了個眼色,后者便立即掩上了殿門。 “殿下這是……” “有些事情想與先生私下說?!?/br> 她不稱官職,反而一口一個“先生”,顯得極為尊敬。林逸摸了摸泛著胡茬的下巴,似是在思索她的用意,然而對面的女子顯然心情很輕松,神情溫和,毫無深沉之感。他笑了一下,頗有些自嘲的意味:“殿下請說?!?/br> 安平點了點頭:“本宮在想,你入工部也有些時日了,該做些實事了?!?/br> “哈哈,殿下所言甚是,林逸但憑吩咐?!?/br> “很好,那么……”安平稍稍頓了頓,眼珠輕轉:“本宮便將制造新式機弩之事全權交由你負責?!?/br> 林逸愣了愣,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微臣從未聽說過什么新式機弩,想必是件密差,殿下為何交付于微臣?” 安平挑眼看來,微露笑意:“還是那句話,因為覺得你可用?!?/br> 殿中有一瞬的沉凝,林逸一向不羈的神情漸漸轉為肅然,而后霍然起身,朝她恭敬地拜了拜:“殿下胸懷廣闊,微臣欽佩?!苯又?,他又忽然抬頭笑了一下,帶著一絲狡黠:“想必攝政王得知了,也會有此感覺?!?/br> 安平一怔,面露訝然,他卻已經行禮告退,水青色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視野中。 難怪查不出他的底細,原來竟與攝政王有牽連。不過攝政王早已多年不過問朝政,怎會在此時讓身邊的人進入朝堂?難道說,這種牽連來自于其他方面? 她忽然想起那日林逸說是奉父母之命為大梁盡忠三年,莫非與他的父母有關? 而他今日故意透露這點,也算是在表露忠心了吧? 她笑了一下,這樣也好,大臣們都認為蕭靖有攝政王的支持,看來她也不差啊。 “殿下,蜀地送來了奏報?!?/br> 圓喜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打斷,安平有些好笑,這邊剛想到蕭靖這個皇叔,那邊就有蜀地的奏報送到了。 “送進來?!?/br> 奏折在她手中緩緩展開,安平只看了一眼就怔住。 蜀王薨了。 端午將至,天氣又熱了一些,齊府內卻是氣候宜人,大約是因為綠蔭植物過多之故。 齊遜之由隨從推著,從院后往前庭而來,尚未到大門口,就見其父齊簡從前廳走出,朝他招了一下手:“遜之,你過來?!?/br> 他頓住,點點頭,示意隨從推他入廳。 “父親有何吩咐?” 一句話尚未說完,齊遜之的臉上已經微露訝異,因為廳中竟然還坐著一個女子。見他進來,她趕忙起身,臉色微紅地走到跟前行了個萬福:“齊大公子有禮?!?/br> “原來是周小姐,有禮?!饼R遜之淡笑著回了禮,微微轉頭,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哦,是這樣,周小姐正在準備女官甄選的測試,得知為父是今年的主考,便過來問些事情?!?/br> 盡管已經盡量將語氣說得自然,但他老人家眼中一閃而過的狡猾豈能逃得過齊遜之的眼睛?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擾,還是告辭吧?!饼R遜之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要離去。 “誒……”齊簡連忙按住輪椅扶手,看了一眼旁邊面露尷尬的周漣湘,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語:“為父也是為你好,別人不知道,我還看不出來安平殿下的意思?她既然不會挑選你,你總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謀劃謀劃,畢竟年紀也不小了啊?!?/br> 齊遜之忍著笑搖了搖頭,抬眼看去,見周漣湘已經識禮地退到一邊去了,便也壓低聲音回道:“父親一片苦心,孩兒都知道,但是……您也別把慶之的心上人塞給我呀?!?/br> “哈?”齊簡雙眼大睜,一臉愕然地看著兒子,齊遜之已經叫隨從推自己出門去了。 不是吧?看周家小姐一來就詢問自己兒子的事情,還以為是對他有意,怎么又跟劉家小子扯一塊去了? 齊簡恨恨地撇了撇嘴:劉家小子是不是太過分了?有安平殿下的寵愛還不夠么?好歹留個好姑娘給他做兒媳??! 進入內宮時,齊遜之遣退了隨從,獨自前行,沒多久竟意外地在假山邊撞見了雙九。后者正側著身子撓那幾塊假山石,看上去似乎十分懊惱,可愛的包子臉漲得通紅,眼神也閃閃躲躲,不知是出于什么緣故。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繼續朝前而去,然而沒幾步便又瞧見圓喜撇著嘴站在假山另一側,眼神古怪地緊盯著雙九的方向,正小聲地嘀咕著什么。 輪椅的聲響很小,再移近了些也未被發覺,于是齊遜之終于如愿聽見了圓喜小聲嘀咕的內容:“身為侍衛就該好好盡責,竟然妄想攀附殿下,你以為你算什么?” 他有些吃驚,又轉頭去看雙九,眼神來回掃視了幾圈,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卻又最終層層掩蓋于黑潭般的眸光之下。 其實圓喜并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但是自從雙九入宮后他就覺得不舒服。安平殿下對這個小子也太好了吧?哪是他保護殿下,簡直是殿下在呵護他嘛!動不動就別做這個了,別做那個了,都去讓圓喜做吧!掀桌啊,太過分了吧! 本來他還可以忍忍,但是今兒都聽見這小子主動向安平殿下示好了,這算什么???臭小子想攀高枝?哼,身為安平殿下身邊最盡忠職守的太監,他決對不允許! 他這邊正在充當正義的化身,頭一轉,就見齊大公子云淡風輕地從身邊慢悠悠地過去了……他……沒聽見什么吧? 圓喜倒抽了口涼氣,齊大公子您可千萬別告訴殿下呀!>_<御花園里的清池邊大片芍藥開得正好,嬌艷之姿堪比牡丹。安平立于一旁,月白袍子的下擺恰恰隱于層層花間,左手端著一碗魚食,右手輕抬,慢捻揮灑,姿態悠然如畫。池中的魚一窩蜂地涌上來,又心滿意足的擺尾散開,她便微微勾唇,笑得純然無害。 齊遜之并沒有急著上前,只是隔著池水看她,因為她的身后還站著劉緒。 安平背對著劉緒慢吞吞地喂完了魚,這才悠悠然轉身看向他:“慶之今日來找本宮,有事?” 劉緒的一顆心瞬間就哇涼哇涼的了。 禽獸??!占了便宜這么多次,揮揮手就把他掃地出門了啊,現在還用這種陌生人一樣的口氣問他來這里有什么事? 他強忍著不快從袖中摸出一只荷包,沒好氣的將手一伸:“微臣奉家父之命,來給殿下送端午驅邪的香包罷了?!?/br> 安平眉頭微挑,眼神從他氣鼓鼓的神情到手中的香包上悠悠流連過去,忽而神情一動,微笑俯身,撩袖折了腳邊的一枝芍藥。 她緩步走近,月白衣袍當風翩飛,仿佛行獨走于蒼茫深山,又如孤立于萬仞絕壁之下的一方鏡湖,周遭萬物消弭,只余這一人,風流飄逸,奪目迷離。待到近處,深邃的眼眸稍稍抬起,又宛若掀開了一幅壯闊麗景。 芍藥的幽香隨著她的接近微微散發,撩撥著劉緒的情緒,她每走近一步,他便聽見自己心跳又快了一個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