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劉緒被噎了一下,隨之抬頭,大義凜然:“殿下說笑了,微臣是認真的?!?/br> 他才不是因為別扭才想離京呢! “唉……”安平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托起他的下巴,拇指還有意無意地輕輕摩挲著,眼神滿是疼惜:“可是本宮不舍得啊……” 劉緒一陣面紅耳赤,眼神閃爍不止,活像被調戲了還無處伸冤的小媳婦。他本該如過去那般默默忍受,可是突然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她似是而非的態度,又很不是滋味,最后終于忍無可忍地扭頭避開她的魔爪,悶聲冷哼道:“殿下請自重!” 安平一怔,見到他閃爍的眼神和紅透了的臉,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眼光一閃,勾著唇收回了手。 “咳咳……”殿門處忽然傳來幾聲低咳,安平抬眼看去,齊遜之坐在輪椅上隔著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和劉緒。 “參見殿下?!?/br> “哦,子都來了啊?!卑财降膽B度不冷不熱,對他撞見剛才那幕絲毫不覺尷尬,一邊的劉緒卻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齊遜之微微一笑:“就知道慶之忍耐不住,果然啊……不過適才聽聞殿下并不打算抵抗,所以你還是好好留在京城陪伴殿下吧,免得殿下擔心嘛?!闭f到這里,他又露出了先前似笑非笑的神情,滿含揶揄。 劉緒皺眉,剛才在來的路上他已見到了諸位大人們憤懣的臉色,原來她竟不打算抵抗? “殿下……” “行了,”安平瞪了一眼齊遜之,抬手制止了劉緒的話:“慶之為國之心可嘉,但來日方長,此事還是以后再議吧。再說了,一年一度的詩會就要到了,這詩會既是由你父親劉太傅一手設立的,不如今年就由你來主持吧?!痹捳f到這里,已經委婉地將他的希望掐滅。 劉緒心中不滿,想來畢竟是女子,遇上一點戰事就嚇得不敢抵抗了,這個時候竟還想著吟詩作對! 他還想再做分辯,卻被齊遜之一聲低咳制止:“慶之,殿下想必有了計較,你還是先回去吧?!?/br> 劉緒強忍著心中不快,起身就走,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恭敬。 安平注視著他的背影離去,走回桌邊坐下,掃了一眼齊遜之:“有事?” “沒事,”齊遜之照舊停在門邊,并沒有進門的打算,一手輕點著輪椅扶手,笑得很欠抽:“只是忽然聽聞殿下遇上了煩心事,心情大好,便想來您這兒轉轉罷了?!?/br> 安平深邃的眸子瞇起:“本宮突然很想把疾風牽來再踹你幾腳!” 齊遜之誠懇地點頭:“微臣完全相信殿下會那么做,所以微臣就要告辭了?!?/br> “等等!”安平冷哼一聲:“本宮覺得慶之一人籌備詩會太過cao勞,你也去幫他吧?!?/br> 齊遜之撫額,就知道她不會讓自己好過。他搖頭欲走,忽又停下,故意揚高聲音道:“微臣明白殿下的用意,聽聞蜀王世子幼年時曾在攝政王府養了六七年,攝政王對其視如己出,如此一來,若是他真的一戰成名,豈不是對殿下很有威脅?” 安平聞言只是眼神微微閃了一下,表情卻不見波瀾:“說完了就快走,別在這兒礙本宮的眼?!?/br> 齊遜之摸摸鼻子,招手示意隨從推自己離開。 殿中恢復安靜,片刻之后,安平霍然起身,取出梁國地圖,于桌面緩緩展開。 在外游學的那兩年,她曾打算去一趟西域,然而卻在經過西戎時,被阻攔了下來。 當時與她一起被扣押的還有許多大梁民眾,許多是往來西域各地的商旅。當中原腹地的百姓盛贊崇德盛世之時,邊疆的旅人卻在怨怪朝廷沒有給他們一個安全的往來通道。 她的手指沿著邊界的黑線緩緩移動,一直到祁連山處停住,而后慢慢包容起來,連同梁國現有的版圖,連成另一個更為廣闊的疆域。 雖然西戎此次進犯得突然,但也許也是個好機會。 蕭靖的確有攝政王的背景作支撐,但是她并非因此害怕才不讓他上陣殺敵。 入關百里之內不見人煙,卻有重兵把守,這樣的環境,只要誘敵深入,屆時合圍,一舉出擊,便有希望徹底傾覆西戎,還西域以太平。 在這個時候,沒必要彰顯什么大國武力,只要能達成目的,忍一時又何妨? 從未有人知道她有這念頭,也許有人知道,也會認為這是野心。 然而她做什么,又何需他人來品評? “殿下,工部右侍郎求見?!?/br> 安平收回思緒,就見圓喜躬著身子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地瞄她,可能是怕她因為剛才齊遜之的話而生氣。 她安撫般笑了笑:“請她進來吧?!?/br> 一名身著官袍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垂眉斂目,恭敬地拜倒:“微臣參見殿下?!闭莿倓偙话财教岚芜M入工部的沈青慧。 圓喜早已退了出去,并將門關好。殿中只剩下兩人,安平快步上前,單手托著她手臂扶她起身:“沈愛卿切莫多禮,事情進展如何?” 沈青慧正色道:“殿下見諒,其他兵器尚無突破,但機弩已有進展,此次改良后射程比原先多達數倍?!?/br> 安平頓時面露欣慰。 其實梁國的制造技術一向優于周邊各國,但卻從不知用于武器改進。如今國富兵強不假,但兵器也是戰爭中的重要一環,不得不注意。 沈青慧本是通過專門的女官測試走入仕途,安平偶然發現她身懷技藝,便留了心。她本身自己尚武,又早對西域外族有了戒心,便產生了改良兵器的念頭。 此事本就困難,而且又是在毫無幫手暗中進行的情況下,她必然吃了不少苦頭。安平甚至注意到她眼下青灰一片,顯然是這段時間休息得不好,更何況前些日子她還被焦義德等人打壓,心中壓力定然不輕。 “西戎忽然來犯,機弩改良的正是時候,沈愛卿為大梁所做的貢獻,他日一定會名垂青史,本宮感激不盡?!?/br> 沈青慧連忙拱手稱不敢:“殿下言重了,微臣承蒙殿下器重才有今日,能為大梁盡忠,死而無憾?!?/br> 安平正要說話,忽聽圓喜在外朗聲道:“殿下,邊關八百里加急送到了?!?/br> 她微微一愣,怎么這么快又有急件送到? “送進來!” 殿門被打開,圓喜托著一封信快速地走了進來,安平接過,三兩下拆開閱讀起來,片刻之后面色轉為驚怒:“好個蕭靖,未得詔令,竟敢擅自出兵!” 第七章 蜀王世子蕭靖與崇德陛下同輩,乃是安平的皇叔,但年紀也不過才三十四五,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此次西戎進犯,他料定朝廷會下令出兵,便等不及先動了手,誰知一路暢快地驅逐了敵寇之后,竟然聽聞安平根本不打算抵抗。 當時他便當著眾多將士的面拍桌罵了一句:“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有讀書不多的副將小聲詢問身邊人此話何意,答曰:“女子當國,國必滅亡啊……” 于是恍然大悟后的一群將士齊齊望天的望天,看鞋的看鞋,表示自己啥也沒聽見……實際上不止他氣憤,安平也氣憤。她本該對其擅作主張的行徑治罪,但如今蕭靖一戰成名,朝臣振奮,百姓鼓舞,全天下都將他視作了英雄,她也只好將此事壓下。 但是她很清楚,齊遜之的就要話應驗了……首輔府上,一圈大臣圍坐在亭中品茶,周圍卻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并且百步之外還有家丁把守,顯然諸位大人不愿受到任何打擾。 作為東道主,周賢達率先起身做了開場白:“啊,諸位大人今日齊聚于寒舍,莫不是為了商量即將到來的詩會?” 太傅劉珂在一邊朝他使眼色,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什么詩會??! 周賢達沖他笑了一下,眼神掃過諸位大人鐵青的臉色,坐了回去。 焦義德看出他打太極的態度,有些不滿,但又不能明言,只好耐著性子道:“今日吾等前來,乃是想與首輔大人和各位內閣大臣商議一件要事?!?/br> “哦?是何要事?”周賢達端起茶盞飲了一口,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劉珂卻皺了皺眉,顯然不太想聽這所謂的“要事”。 焦義德正色道:“安平殿下平日風流成性也就罷了,還毫無膽識,竟然任由西戎侵犯國土,這樣的人怎能任監國?陛下甚至還想讓她繼承皇位,依下官看,應當另擇他人而代之,不知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話音一落,周圍一片安靜。 眾人神色各異,大部分則都在觀察他人的神情,但都一致沒有開口表態。 許久之后,劉珂才打破沉寂:“焦大人屬意何人?” 這話一問,所有人的視線便又都集中到了焦義德的身上。突來的關注讓他有些不自然,咳了一聲才道:“太傅大人知曉蜀王世子一舉將西戎驅逐出境的事了吧?!?/br> 劉珂眼神微微一閃,點了點頭。 “蜀王世子有勇有謀,幼年又受攝政王教導,難道不是最佳的人選么?” 說到前攝政王,焦義德拱了拱手,一副尊敬之態。只因連當今陛下都對攝政王尊敬有加,從朝野到民間,更是對其一片贊譽之聲,便說他被神化了也不為過。以致于攝政王早已不再攝政,還仍舊保留著這樣顯赫的威名。 有這樣的背景,也難怪蕭靖能入他挑剔的雙眼。 “可是安平殿下任監國一事,也是攝政王提議的啊?!弊谝贿叺拇髮W士齊簡忍不住提出反駁。 焦義德皺了一下眉,沒有回話,只是緊盯著太傅和首輔二人。劉珂卻沒有做聲,周賢達也沒有什么表示,照舊慢悠悠地飲他的茶,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 焦義德見狀有些按捺不住,直接從袖間摸出一封奏折推到了周賢達面前:“首輔大人,此乃吾等聯名上書的折子,請立蜀王世子為儲君。若您也同意,就請署上大名,一并呈去青海國,交由陛下定奪,陛下英名蓋世,定然不會因偏心而誤了社稷?!?/br> 周賢達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繼而微微一笑,點頭道:“好,不如就由老夫來遞呈吧?!?/br> 焦義德聞言大喜,立即起身行禮,其余幾位保守派的官員也紛紛贊其英明。劉珂則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一邊的齊簡面帶不解。 等眾人都離開后,這三位同期三甲留下開小會。 “觀遠兄莫非是真打算站到他們那邊去?”齊簡率先提出疑惑。 “哈哈,無淵,你還真不夠了解為兄啊?!敝苜t達撫著花白的胡子道:“我可沒答應他們署名啊,我只是代為轉手送上去給陛下過目而已?!?/br> 劉珂對齊簡攤了攤手,似乎在說,我就知道。 齊簡嘆息:“安平殿下此時定然很憂慮了吧?!?/br> 劉珂抽了抽嘴角,抹了抹額上莫名浮出的冷汗:“聽犬子說,似乎……在全力督促他與令郎籌備詩會一事?!?/br> “……” 詩會設立之初正值天下初定,為招攬賢才,遂由朝廷出面,只要自認才學夠格便可參加,無論權貴平民,皆一視同仁。原先每年的詩會都是由太傅劉珂親自主持的,但今年卻交到了劉緒和齊遜之手中。 對此,劉緒的評價是:“這是殿下繼續禁錮我的借口!” 而齊遜之卻糾正了他的看法:“她是想讓大臣知道你很受重視?!?/br> 劉緒不解:“為何?” “因為她想讓你做駙馬啊?!?/br> 劉緒別扭地紅著臉說不出話來,但隨即又精神大振地指著他道:“那你也受重視了啊?!?/br> “哦……”齊遜之撐著額頭嘆息:“那日我太過得意,不小心惹惱了她,就倒霉了?!?/br> “……” 說話間,二人已經快要到東宮,卻見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從他們的側面的宮道上經過,由一個小太監引著朝宮門口走去。 劉緒朝那邊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移開了視線。 齊遜之了然一笑:“那位就是周小姐吧?不去打個招呼?” “不用了?!眲⒕w聲音沉悶,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齊遜之笑著搖頭:“你不用擔心,殿下不會怪罪的?!?/br> “說的是,不在乎自然就不會怪罪?!?/br> 他自然而然地接口,聲音越發沉悶,反應過來時猛然抬頭,卻對上齊遜之似笑非笑的黑眸。 “慶之不必難過,殿下不是不在乎,她只是更加在乎朝政大事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