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這也跟那來自天空的危險沒有再度降臨、李識曛的身體狀況又還算穩定有關,否則白虎怕是不會這么容易妥協。 李識曛曾經擔心他們行走在雪原會不會暴露自己,白虎卻肯定地搖了搖頭,似乎雪原正是那些東西不能涉足的地方。 李識曛猜想,大概是因為太高的地方空氣過于稀薄,所以不能飛行? 不管怎么說,去白虎的家能徹底避開這些東西也好—— 這次的路途非常的漫長,沒有任何代步的東西,兩人都依靠自己的雙腿前行,白虎第一次穿上了李識曛趕制的獸皮靴,背著他們所有的物資走在前面,李識曛駐著長矛跟在后面。 考慮到李識曛的身體狀況,他們一開始走得并不快。 漸漸地,到了山地上需要爬坡的時候,李識曛的體力實在是難以跟上,他每一次喘息都好像下一次再也喘不上來一般的疼痛費力。 直到此時,他才放棄自己走,答應由大貓背著前進。 遇到大型獵食者時,大貓都會背著李識曛,迅速爬到樹上進行規避。 遇到小的食草動物,一般都是給他們加餐了,大貓的武器倒是使喚得越來越純熟,徹底趕超了李識曛,讓某人不時碎碎念:“不要和野獸比不要和野獸比”。 李識曛也漸漸發現,隨著漸漸攀爬前行,不僅周圍的植物明顯不同,連動物,特別是恐龍的種類都不同起來。 兩人都漸漸穿上厚厚的皮毛大衣,從頭到腳都裹者結實。腳下也漸漸覆蓋薄雪時,李識曛和白虎看到了一只長相和暴龍很像,體型比暴龍還要巨大的恐龍,它的身上某些部位竟然也覆蓋著羽毛。 這一度打破了李識曛對恐龍的認識,他一直覺得恐龍都只在溫暖濕潤的地方活動,沒有想到,在寒冷的山地里,竟然也有不同種類的恐龍。 這里連食草恐龍都與山下的叢林不同,比較常見的一種腦袋圓圓,嘴巴也圓圓,一人多高的食草恐龍,不時能看到各種體型的獵食者追捕它們。 更陡峭一點的山崖上,李識曛還看到了一種羚羊一樣的生物,竟然可以在幾乎是九十度的峭壁上來去自如,以峭壁上的青草苔蘚為食,看得李識曛嘆為觀止。 到了雪比較厚的時候,兩人都裹得結結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來,腳下有時還綁上大木板,增加受力面積,方便行走。在李識曛的指導下,白虎做了一個拖車,把一堆東西都放在上面,拖著前進,倒是節約了不少體力。 天氣晴朗的時候,李識曛也會跟在白虎的身后自己行走。此時的白虎則會拉下自己的帽檐,狠狠遮擋刺眼的陽光。 縱然是這樣生存環境惡劣、常年冰雪的寒冷雪山之上,竟然也不缺乏生物,很多針葉的大樹駐扎在此形成樹林,千年不移,大雪也只能覆蓋它的根部,更襯得它郁郁蔥蔥,蒼勁不群。峭壁上也生長著一些低矮的草叢,讓人驚嘆于它的生命力。 對于生命來說,只要不畏艱險,大抵是沒有真正絕境的吧。 往往也正是這種所謂的絕境中,拼命求存的生命們會創造出不可思議的奇跡,綻放出最美麗的光輝。這種美麗甚至有時候連自然本身也會失色,又或者說,在創造這些奇跡的時候,這些生命們就已經是自然的一部分,不分彼此,交相輝映。 不知道是不是北方的天空特別的高闊,連那種藍色都有種南方叢林見不到的澄澈遼遠,又或許是在蒼茫雪地的映襯下,天空格外地染上圣潔的光輝,那些巨大的樹木也將天空襯托得格外高遠。 李識曛會抬起頭仰望蒼穹,這樣高遠的天空只在偶爾有羽翼劃過的痕跡,大抵能飛越這樣地帶的,才是真正的天空之主吧。 沒有在這樣高曠遠博的天空翱翔過,就算是身有羽翼,只怕也不會甘心吧。李識曛此時覺得,沒有用三角翼在這里飛過,真太遺憾了。 縱然在記錄片中見識過千峰壑立,萬物蒼茫的影像,真正身臨其境,這種干凈得不染塵世的美麗,真正讓人變得純粹與虔誠,如果說瀑布與大江讓人升起激越的豪情,那這片干凈的雪原則給予人內心的寧靜,仿佛能將心靈也蕩滌干凈,回復嬰兒時的純潔無瑕。 地面上不時能看到各種全身覆蓋羽毛的恐龍,還有一些羚羊,雪兔,狐貍之類的哺乳動物。 隨著他們行進的距離越來越遠,李識曛自己走路的時間變得越來越短,他有時候覺得坐著就已經很吃力。 兩人仗著白虎的五感靈敏,一路上避過了不少危險,好幾次危急關頭連拖車都被扔下,白虎只背著李識曛逃上樹,老半天才回頭將拖車給找回來。 然而,這樣的環境下,注定了生物的數量不會太多?;蛘哒f,他們這種帶著傷員趕路的狀態,注定了白虎不會有大量的時間去追逐那些分布得比較遙遠的獵物。 白虎去打獵的時候,李識曛會被放到樹上,帶回來的獵物會被李識曛處理,每一個部位都不會浪費。但食物依然非常有限,白虎似乎有意地控制自己的食量,李識曛沒說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將烤好的rou收起來,待到白虎走累了的時候,將烤rou再遞過去。 李識曛一直會默默地計算著食物的數量,至少要保證白虎在需要的時候能補充熱量。 獵物稀少的時候,李識曛親眼見到白虎挖開積雪,翻開一些石塊,底下無數蠕動的蟲子,白虎收集起石塊底下的蟲子,直接用雪水清洗了一下,將石塊燒熱了烤著吃。 李識曛見識過這里生物生存的艱難,連羊群都會默默啃食干硬的灌木。他沒有說什么,默默地跟著嘗了一口,有點腥澀,估計能用油炸,口感應該不錯,淡定地想到,李識曛再吃了一口,喝了一口竹筒中的水。 直接吃雪什么的,兩人都沒這么干,白虎似乎是因為族群的習慣教導,不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不會直接食用冰雪,李識曛則是清楚直接吃雪身體消耗的熱量太大,這樣不行。 只是食物稀少也還罷了,問題真正嚴重的是李識曛的身體,雖然他沒有怎么運動,但海拔越高,空氣越稀薄,給肺部帶來的負擔越來越大。他現在咳嗽的頻率越來越頻繁,咳出的血絲也越來多。 縱然之前兩人都料想過,在這里李識曛的傷情會加重,也沒有想到這天來得這么快。李識曛現在整個人臉色蒼白,嘴唇都泛著紫。白虎已經竭力想加快行進的速度,但這天,天空驟然陰沉下來,開始飄起了雪花,緊接著,雪原上刮起了大風。 第三卷:虎狼之族 ☆、57、夢中之境 茫茫風雪中,就算是經常生活在雪原上的生物也會迷路,此時根本不適宜再度前行。李識曛自己跳下了拖車,在后面幫著白虎推著車,白虎在前面回頭來大聲地說著什么,漫天風雪中,李識曛根本聽不清楚。 他一邊咳嗽一邊斷續地說:“找……找個……避風……” 白虎知道他的固執,這時候再怎么說李識曛肯定也不會愿意回到拖車上,還是趕緊找個避風處停下來休息的好。 最后他們停在了一處避風的山坳里,山坳里已經停留了一群長毛象,象群將幾只小象圍在了最里面,躲避風雪的同時,也彼此緊挨著取暖。 他們同象群還有一段距離,雙方暫時相安無事。 白虎頂著風雪向下挖了一個坑,又橫向挖出了一個雪洞,略略拍實了后,他抱著瑟瑟發抖、咳嗽不止的李識曛跳了進去。 縱然只是冰雪搭成的暫時的避風港,李識曛也覺得沒了那些風雪,整個世界都一下子暖和了起來,他放心地閉上眼睛。 白虎看到懷里臉色發紫、因為寒冷和缺氧半昏厥的李識曛,擔心懊惱不已,在他的記憶里,這種時候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風雪,然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場大雪下了兩天也沒有停止。 李識曛半夢半醒中,覺得胸口沉甸甸的,似乎喘不上氣來。而世界總是一片冰冷的雪白,但身邊一直環繞的那團白色,似乎特別溫暖,有時候那團白色的離去,他都特別舍不得,抱住蹭蹭。 然后,有人會喂給他溫暖的湯水,給他輕輕地順一順胸口,幫他換個輕松的姿勢,讓他舒服地繼續睡過去。 這天半夜被溫暖的感覺回復了一點知覺的李識曛緩緩睜開眼,周圍一片雪白,即使是黑夜里,能見度也不低。 他看到一張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的臉,熟悉是因為這張老虎臉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在他面前賣過萌、耍過賴,在危險挑戰面前又那么威風凜凜,從不曾逃避;陌生是因為,這張老虎臉消瘦得那么厲害,似乎他變形以來補回身上的rou又迅速消瘦了下去,竟然比剛剛變成人形的時候看起來還要憔悴。 李識曛微微咳了一聲,打量著周圍,白虎這個地下雪洞挖得還算不錯,只留了一個小小的通風口,整個洞口都被雪塊嚴實地圍了起來。 看起來他真的非常熟悉這種生存方式,地上還燃著木頭。 李識曛定睛一看,無奈苦笑,此時的確是山窮水盡,屋外他依然能聽到風雪的呼嘯,他看了看旁邊空空蕩蕩的食物袋子,再看了看拆成木頭的拖車,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么,連拖車都不得不被燒掉取暖。 為了給李識曛取暖,這樣冷的天氣里,白虎竟然就這樣環著李識曛趴臥,幾乎所有的獸皮都堆在李識曛的身上,他自己的身下只墊著一層薄薄的獸皮隔絕冰雪。 李識曛從厚厚的獸皮中好不容易抽出手來,放在白虎的額頭上,還好沒有發燒,但是,他的手滑下大貓的臉頰,皮毛都有些干澀,幾乎消瘦得能摸到皮下就是骨骼。 這只蠢大貓大概為了照顧他又在頻繁地切換形體了吧,李識曛無奈地想笑,卻沒有成功,只有眼角一滴晶瑩在冰冷的雪洞中很快凝固成冰晶。 似乎是感覺到臉頰上的溫暖,大貓緩緩睜開一雙在黑夜中也清澈透藍的眼睛,然后輕聲地“嗷嗚”了一下。 他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李識曛的手,貓科動物舌頭特有的粗糙感劃過,但李識曛更多感覺到的卻是溫暖。 他何德何能,在這陌生殘酷的世界,愿意有人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來背負他的生命,從不曾想過放棄,甚至在這漫天風雪中愿燃起自己的生命來給他一縷溫暖。 李識曛咳嗽了一聲,既然這只白虎這樣固執地不肯放棄他,那他自己就更不應該放棄。 他緩緩圍著獸皮坐了起來:“現在外面象群還在嗎?” 白虎拍了拍尾巴,看來白也時刻關注著那群長毛象,打著它們的主意啊。 李識曛看了看白虎空空蕩蕩的肚子,這個家伙居然餓著肚子強行變換身形,還不定得有多兇險。 那群猛犸,李識曛沉吟,沒辦法,在這種生存的絕境中,大家只能你死我活了。 外面傳來象群的鳴叫,李識曛輕輕推了推白虎:“我們去看看?!?/br> 一人一虎為了節約燃料,抽了幾根木條之后才爬上去,隱藏在雪堆之后,一人一虎清楚看到了象群的動向,此時的風雪已經減小。似乎象群是要離開了,但有一只長毛象盤桓著不肯離去。 此時的風雪對于象群的活動來說,已經不成問題,幾天沒進食,才是可怕的事實。它們巨大的形體急需大量的食物來維持熱量。 李識曛側頭問道:“怎么回事?” 他的視力不如白虎,在雪花中看得隱隱約約的,怎么象群一邊要離開,一邊那只不肯走的大象又在圍著什么打轉。 白虎的爪子揮了揮,比劃了什么。 雪地也是白的,它的爪子也白的。 李識曛咳嗽一聲,眼前有些重影,覺得真心坑爹,他本來就頭暈,這看得一陣眼花繚亂,啥也沒看出來。 李識曛扶額,算了,還是自己繼續看吧。 象群似乎有些不耐煩,不少大象在首領的長鳴下自顧自地邁開了步伐。 從它們讓開的位置,李識曛看到了地上的一小團,是只小象。它的mama用長長的鼻子輕輕地卷著它,似乎希望它只是一時頑皮,還能如平時一般活潑地爬起來,小象只是在地上安靜的躺著,沒有任何回應,母象仰天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長鳴。 無需語言,在從天而降的雪花中,李識曛感覺到了那聲聲長鳴中的悲慟欲絕。 凜冽的風雪是如此嚴酷,這只小象看來并沒有能熬過去,整個族群中也只有它的母親肯為它在這寒冷中停留不去。 或許這風雪也是有最后一點情義的,漫天的雪白,似是一場靜默無言的葬禮,送那個小生命最后一程,它干凈無垢地來到這世界上,現在也在這干干凈凈的風雪中離開,如同來時那樣。 李識曛咳嗽了幾聲覺得有些暈眩,白虎在旁邊輕輕拱了拱他,似乎想讓他回雪屋里去休息。白虎自信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守候到那只母象離開。 李識曛看了看那只流連的母象,再看看瘦削的白虎,狠狠地下定了決心,弱rou強食的絕境中,人性中的悲憫同情實在是種太過奢侈的情緒。他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哀,卻依然堅定了回屋的步伐。 李識曛回到雪屋沒有立即添火,顯然這種火并不能維持多少熱量,大量地進食才是讓他和白虎保持熱量的關鍵,而且越快越好。 李識曛翻出自己的背包,手機在背包的最里層,輾轉流落這么久,也沒有遺失。 寒冷的天氣里,李識曛將手放在快熄滅的火堆旁邊烤了烤,哈了口氣才按準了開機鍵,寒冷讓手機的反應也似乎遲緩了些。 李識曛翻到上次錄的鬧鈴,白虎看到手機上那個讓它印象深刻的界面,默默地挪到了一邊,等待李識曛和他再次一起出去。他才不會承認上次這個雌性試驗的時候他嚇得立刻翻坐了起來,四處檢查呢,太丟虎臉了。 這次李識曛沒再做什么試驗,白虎和他一前一后出去埋伏在雪堆后,李識曛按下了試聽鍵。 暴龍那可怕的聲音漸漸由弱到強地響起,遠遠聽來,就像是什么可怕的生物在慢慢接近,甚至連步伐聲都錄在了里面。 這也是在雪原上,生物比較稀少李識曛才敢播放,要在樹林里,還不定招來什么生物。 象群首領遠遠地傳來一聲急切的召喚。 母象最后用鼻子拍了拍小象,長長地仰天悲鳴了一聲,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象群走遠了。 再悲哀再傷痛的心境也抵不過現實帶來的威脅,這也是大陸上血淋淋的生存法則。 象群走遠的時候,李識曛準備好了拖車上的繩索,他走上前去看小象的體征,確實沒有了呼吸。李識曛長長松了口氣,至少自己的負罪感不會那么強烈,雖然,哪怕這只小象還能呼吸他也已經下定決心。 一人一虎,一個在后面推,一個在前面拉,將小象的尸體推進了白虎挖的雪坑里,就在雪屋旁邊。 李識曛制止了白虎生吃的想法,還是熟食更利于恢復體力和熱量。 回到雪屋里,看到只剩下一格的電量,李識曛默默地拆下了電池,還是省著用吧,最好不用。然后他詫異地發現,自己貼在電話卡上方便抽出的小膠帶竟然不見了,他回想了下,難道是哪次自己拆卸的時候不小心遺落了? 但那些換電話卡的記憶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居然這樣的事情他都沒印象了,失神半晌,他覺得在地球的回憶虛幻得像是部電影,眼前這冰天雪地才是真實。 李識曛回過頭來,白虎已經將火全都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