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迷糊中,她睜開了眼睛,沒有焦點的視線看向他這邊,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別怕,沒事。 她沒什么反應,很快又閉上眼睛。 后來,他通過熟人得知她經歷了三次手術,生命無礙,只是再也無法承受訓練的強度。聽說她在手術的時候沒有哭過,聽說她反過來笑著安慰她的教練,聽說她只在一個人的時候會發呆出神。 出院后,她退出了省隊,完成了學業,按部就班的地成為了一名老師。 他依然記得那個雨天,她穿著運動短袖長褲,縮在屋檐下,梳理著被淋濕的短發,無奈地望著瀑布一般的暴雨。那張練習過后的臉龐被熱氣蒸得發紅,為她假小子一般的臉平添幾分少女清爽的嬌美,他打傘而過,忍不住停下,一言一語,她沒什么戒心地回答他的問題。 “練得那么勤奮,你是想拿奧運金牌嗎?” 她抬眼望他,眼珠純黑,一眼見底:“我的成績可以入省隊,搞不好還能進國家隊?!?/br> 他啞然,只覺得這姑娘有趣得很,一點都沒聽出他話語間的打趣。 “所以才練得這么辛苦?” “我成績不好,考不上名牌大學,但我的體育是強項,教練說了,只要能在省里比賽拿牌,就有希望?!?/br>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落雨成簾,化作萬般霧氣襯得她眼里的光芒奪目耀眼。 他也不走,兩個人隔著一臂距離。 四下靜好,唯有雨聲,淅淅瀝瀝,奏響心池音律。 彼時,他只是閑來一問,未加多想,彼時,她只是有問必答,未記于心。 “雨那么大,你怎么回去?” “等雨小一點再走好了?!?/br> 她還未說完,他已將傘遞于她面前。 她困惑,他無所謂地說:“借你,下次見的時候再還我?!?/br> 交錯又交錯,小丫頭把他忘得一干二凈,再次遇見,她依然不記得他,還跟他簽下保證書,搞得他啼笑皆非,遇見再遇見,再次交錯,他看到她被抬上救護車的瞬間,把她的名字又記了一遍。 一次可以忘記,兩次可以笑過,三次、四次之后,便是林雋也不由上心。 他是個沒什么耐心的人,只是個小姑娘罷了,他卻把這輩子最好的耐心都用在了她身上。 什么時候喜歡上的呢? 喜歡什么呢? 或許是她摔落在地的瞬間,或許是她在紙上寫下“去死”的瞬間,或許是她過肩摔后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親一次打一次”的時候,或許……是她惶恐至極叫他住手的瞬間。 溫絨聽完林雋的敘述,心跳如鼓,久久無言,她在腦海中仔細尋覓,隱約摸到些眉目,只是那時的她一心撲在付蘇身上,對其他異性毫無感覺,高矮胖瘦在她眼里都一樣,可憐林雋便成了炮灰一只。 溫絨有些沖動地揪住林雋的衣領,小鹿一般的眼神里濕漉漉的,藏匿許多動容:“大叔……” “絨絨,什么時候喜歡你,我真的不知道,十年前你還太小,兩年前我還不懂,直到現在讓我又遇見你,傷害了你,非我本意。但要說我喜歡你什么,這個問題還用問嗎?” 林雋微笑,笑意從眼中透出,宛若破曉旭日,春來暖陽,一點一點照入溫絨心底,一下一下撩撥 她的心弦。 他低頭慢慢靠近,輕輕在她的眼瞼落下一吻。 她睫毛微顫,并未避開。 下移,在她唇邊留戀猶豫,輕觸,放開。 她閉著眼,掩不住的緊張,揪住他的手越加用力。 看她并未抵觸,林雋試著再次吻住她,而后很有耐心地等她放松,進而一往情深,不可自拔。 氣氛太好,愛意叢生,良久,溫絨靠在林雋的肩上,腦袋還暈暈乎乎的,滿心滿眼都是歉意,她和林雋有那么多次交集,她卻完全沒當回事,實在不應該。 溫絨軟軟地叫了一聲:“大叔……” 林大叔喜上眉梢:“嗯?” “其實,嚴格說來,你也沒有救我一命吧?!?/br> “……” 林雋深深覺得他家的絨絨最喜歡拆他的臺。 62 溫絨的小日子過得很滋潤,白天看看書,晚上睡睡覺,偶爾陪著林家大叔約個會,時常拉著段家小姐逛個街,有空就去陪奶奶吃個飯,當然,少不了還要陪林子豪學習,這小子自從她回去之后變著花樣粘她,她怎么就沒發現這孩子戀母呢? 溫家那邊,溫老爸最后還是鋃鐺入獄,林雋手下留情,不至于一輩子不見天日,溫老媽跟溫絨從此形同陌路,這樣也好,省心省力,而溫雪,據說她受不了家中境況,休了學,離家出走,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至于付蘇,他兩個月前就調往外地分公司去了。臨走前他約溫絨吃了頓飯,平和地告別,她終于找到機會告訴他懷孕的事,他聽到后失手打碎了餐廳的酒杯,幾經鎮定后才勉強祝福她。 他們都知道,這一次見面后,不知何時才會見面。 那天溫絨一直把付蘇送上飛機才罷休,林雋載她回家,一路上臉色都陰陰的。 唉,這種醋他也吃,溫絨搖頭。 于是,三個月過去,天氣漸冷,她的肚子也逐漸顯懷。 在此期間,林雋求婚過三次,溫小絨斷然拒絕,段如碧豎起大拇指,大贊她硬氣。 只不過,林雋是何人,逼婚這件技術活他干了這么久,以前用強,現在用弱,經驗豐富,直球不行,就曲線救國。 “絨絨,明晚到我家吃頓飯吧?!?/br> 一聽有飯,又是去林雋家,想到他的手藝,溫小絨當即點頭:“好啊?!?/br> 看來這姑娘沒搞明白。 “是去我本家?!?/br> 溫絨把頭從書里抬起來:“本家?” “雖然我們的事他們管不著,但我還是想讓你見見我家里的人?!?/br> 溫絨立馬疑心警惕:“……我沒說要嫁?!?/br> 林雋湊到她跟前,桃花眼一彎,哄道:“放心,只是去認識一下人,你看,我都認識你家里的人,你卻不認識我家里的人,不公平?!?/br> 溫絨歪著頭思量了一番,林雋說得貌似有理,反正她把話說在前頭,堅定立場,他也不能拿她怎樣。 溫絨覺得只是去一趟林家沒什么,可段如碧卻如臨大敵。依照如碧姑娘所言,這林家本家的人個個如狼似虎,是人精的洞xue,她得做好完全準備。那么,該準備什么呢?如碧姑娘分析,此去雖有林雋護駕,但她還是有必要為自己撐氣場,要有林家當家夫人的風范。 “等等,我都沒嫁呢……” “你這嫁跟不嫁有區別嗎?” 段如碧白她一眼,繼續指導,一入豪門深似海,如果不給對方下馬威,就等著被對方下馬威吧。 溫絨實在不是那么爭強好勝的個性,但看如碧姑娘那么積極,她也不好意思打斷,然后又乖乖地聽從她換□上的休閑服,換上一身成熟優雅的套裝,就是這樣如碧姑娘還覺得差強人意,但時間緊迫,也只能趕鴨子上架了。 林雋來接溫絨的時候,眼前一亮,盯著溫絨看了好一會,頗有些回不了神。段如碧自然得意,在她的鬼斧神工之下,溫小絨縱是鳳姐之姿,也能化成天仙之態,更何況溫小絨本就底子不差。 上車后,林雋安慰溫絨:“不用緊張,只是去吃頓飯,見幾個人?!?/br> “哦?!?/br> 她真不緊張,為什么大家都要覺得她很緊張呢? 林雋本家位于市區之外,聽林雋說那邊有一大片聯體別墅是屬于林家的,他母親、繼父、兩個舅舅、三個姑姑,還有他大哥,都住在那里,當然,這只是近親,遠親就更多了。溫絨也不是完全無知,林鑒非跟她提過,以往林家是林雋母親林眉掌權,后來轉移到林雋手中,再后來林巖做大,當然最后還是林雋殺回林家,一舉奪得天下。但這并不是說林雋的對手只有林巖和林眉,那些三姑六婆,大叔伯伯也不是好對付的。 溫絨粗粗算來,今晚要面對二十號人。 而林雋……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今晚的林雋好像殺氣很重。 林家本家是典型的歐式奢華風格,這么一比,她家的那些所謂的富貴簡直就像跟牡丹比嬌艷的野花。好吧,重點不是那些富麗堂皇的裝飾,而是眼前齊刷刷一排夾雜冷漠、好奇、憤慨、鄙夷……的目光,溫絨淡然地將他們的態度收入眼底,深深覺得這頓飯會很難吃,她還是想想一會夜宵吃什么吧。 林雋就連招呼都沒打,帶著溫絨率先走入餐廳,儼然一副當家之主的姿態,隨后,客廳里的人陸續進入,大多沉默地入座,他們有些沒什么表情,有些拿余光瞄她,而臉色最臭的當屬林巖,他即使極力想壓抑自己的情緒,還是無法掩飾那副吃了大便消化不良的表情。 也不知道林雋用了什么手段把林巖綁到這里,他一定很不甘心吧,本屬于他的一切一夜間成為弟弟的囊中之物,簡直是奇恥大辱,沒臉見人。溫絨對這種大家族的糾葛沒有興趣,他畢竟是林子豪的生父,當初林子豪受傷,他那么緊張,溫絨有點同情。但是想到他做了錯事不敢承認,又企圖陷害于她,溫絨那點可憐的同情心立馬消失。 這樣畏手畏腳瞻前顧后,耍手段都耍不利索的男人怎么擔當得起一大家族的事業?不是她偏心,至少林雋敢作敢當,是他做的他不會也不屑推卸責任,雖然不要臉了點,但也算是梟雄做派。 溫絨坐在林雋左手邊,正對面的就是林眉,這個女人長得出奇的美麗,雖然歲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但她的底子還在那,而且保養得當,那鵝蛋臉,桃花眼,輪廓依然,長發挽成一個發髻,沒有過多修飾,卻是溫婉如畫,只不過神情淡漠得很。溫絨在訂婚宴時見過林眉,只是當時她壓根沒注意過林家的人,今天才第一次清楚地打量林眉,以為會是個妖嬈的女人,沒想到是一個典型的大家閨秀。 林雋在首位,也懶得跟一桌子的人廢話,直接上了菜,然后大家抓起筷子開吃。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大家好像對這種無言狀態習以為常,全都自顧自垂首冷漠,散發著互不相干的氣息。溫絨觀察了一下,沒看到林雋的繼父,想起林雋說他繼父一直身體不好,現在她知道原因了,一輩子再這種憋屈的環境下過日子,老婆強勢還出軌,子女勾心斗角,不積郁成疾才怪。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冷餐過后,正餐上桌,周圍都是群冷血動物,連帶著盤中熱菜瞬間涼掉,溫絨食之無味,拿眼神瞄林雋,這男人氣定神閑,正細致優雅地幫她夾菜。 “我自己來好了?!?/br> 她說得絕對不響,可就這音量,好比一顆驚雷,炸響在這寂靜無聲的餐桌上。 溫絨尷尬,掩飾性地摸了摸鼻子,把頭低了幾分。 “食不言,寢不語??磥頊匦〗銖男]學好?!?/br> 林眉忽然發作,她自己放下碗筷表示用膳完畢,她說話的調調柔軟得很,像極了戲曲里的花旦。 溫絨差點咬了舌頭,立刻拿眼神看林雋,他實現沒說林家還有這么古老的規矩。 “開玩笑的?!?/br> 林眉又來了一句,笑得春風和煦。 溫絨頓時明白,林雋那狐貍般的個性是從哪來的了。 林眉眼神一瞟,掃向林雋,輕飄飄地問:“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辦婚事?” 她話還沒說完,餐桌另一頭就響起一記冷笑,溫絨望去,正是林巖。 林雋好像沒聽見一般,神情自若地回答林眉的問題,他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今天的用意是讓大家多認識一下溫絨,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說起來,這還是托大哥的福,是大哥幫我和溫家聯姻的?!绷蛛h朝林巖舉起酒杯,唇角勾起,嘲諷的意味分明。 林巖一張臉果真灰得跟石頭一般,掐著筷子的手爆出青筋,忍無可忍,還是要忍。 在人家傷口上撒鹽,溫絨暗笑,林雋還真是缺德。 林雋的意思很明確,娶溫家女兒既然最先是林巖牽的線,他娶溫絨也是無可厚非,大家臉色雖然都不太好,但這時候多話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可是,就是有人愛自打耳光,說話的人是林雋的舅舅,長得賊眉鼠眼,敗壞了林家優良基因。 那人絕對是不怕死的,敢挑戰林雋的權威:“溫家現在已敗落,跟當初訂婚的情況截然不同,如果要結婚,怕是不太妥當?!?/br> 他剛說完,他老婆就在一旁拿手肘頂了他一下,但他好像一點都無所謂。 溫絨喝著果汁,瞇起眼看著那張丑臉,牙后槽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