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葉云程精神恍恍惚惚的,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方灼坐到他的身邊,緊緊貼著他的手臂,又握住了他的手,將臉埋在他的肩膀。 “她很害怕,因為她也還小。在這個家里她得不到公平的對待,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自己的苦悶。整個地方的人都不能理解她,覺得是她的錯誤才讓我出了意外。她壓力好大,我知道的?!?/br> 她太疲憊了,她所有的生命力,都消耗在對弟弟的愧疚、父母的偏愛、無端的職責,以及未來的迷惘中。 葉云程也想,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他就好了,那樣就不會出現那么多不知所措的人。葉曜靈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追逐自己各種天方夜譚的夢想。 如果給她機會的話,她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很優秀的人。 葉云程很輕很輕地吐出一口氣:“然后她就走了?!?/br> 這樣想來,葉曜靈或許并沒有那么的喜歡方逸明,她所有的義無反顧只是因為想要離開,而方逸明是離她最近的那根稻草。 方灼靠在他身上,隔著衣服感覺到他肩膀上的肌rou在震顫。guntang的溫度和強烈的心跳刺激著她的眼睛,跟著面前的人一起無聲哭了出來。 葉云程喑啞道:“對不起。你mama的不幸其實是因為我?!?/br> 方灼說:“不是的?!?/br> 葉云程克制了會兒,又問:“jiejie留下過一本筆記,你看了嗎?” 方灼說:“我沒有看完?!?/br> “我就知道你看了。你看完吧?!比~云程說,“她最后一次回來、離開,都很平靜。我感覺她想通了,可惜沒有時間了?!?/br> 方灼問:“你看了嗎?” 葉云程說:“我也沒有看完?!?/br> 兩人同是悶笑了下。 他們都覺得葉曜靈肯定會愛對方,卻不相信她會愛自己。 畢竟愛那么沒有由來。 方灼沒有看。她翻出了那本本子,還沒決定好,就趴在上面睡著了。 等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沉,窗戶上傳來有節奏的叩響,嚴烈壓低了嗓子在外面問:“喂喂喂?有人在嗎?” 方灼拉開窗戶,看著外面的人,問道:“你怎么還沒回去?” 嚴烈得意笑道:“舅舅答應我住下來了,還說等太陽好,給我曬床被子出來,到時候我就有自己的房間?!?/br> 他說著朝天邊望了眼,期待地說:“到底什么時候出太陽啊,這兩天都是陰天。真是的。祖國母親獨立的大日子都不放晴?!?/br> 方灼清醒了點,又覺得自己還是很迷糊:“所以你在這里做什么?” “大半夜的去女生房間里多不好?”嚴烈說,“羅密歐跟朱麗葉都是隔著窗戶說話的,我來找你玩兒啊?!?/br> 方灼比著兩人半米不到的距離,聽他胡侃:“是這么近的窗戶嗎?” 嚴烈笑說:“關系不大嘛?!?/br> 第20章 一顆小太陽(“我就是她的昨日?!?..) 嚴烈跳上窗臺,側坐在上面,拎出一個紅色的塑料袋,獻寶似地道:“小牧帶我去你們村里的雜貨店了,好多我沒見過的零食!” 他拆開一包應該是糖果的東西,丟給方灼。 方灼大概有敷衍地笑了下,但自己也不大確定。她現在沒什么心情,以致于臉上的肌rou都變得冷硬,不受她控制。 嚴烈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跳下窗臺,沒多久重新跑回來,背對著她坐在外面,用手掩著,將東西放在嘴邊吹了聲長哨。 那聲音帶點尖刺,又有點悶悶的,勉強能拼成不同的調子。方灼聞聲看去。 嚴烈扭過身,單手按在她的桌上,晃了晃手中的蔥葉,笑容狡黠地道:“舅舅院里摘來的。你別告訴他?!?/br> 方灼看著他的眼神逐漸帶上了同情,緩緩開口:“你知道農村,很多人種菜都是用純天然肥料的嗎?” 嚴烈身形明顯地顫了下,轉了回去,不讓她看見表情。但是方灼完全能猜到,此時他的臉上肯定寫滿了“天地崩塌”。 她又幸災樂禍地補了句:“你知道什么叫純天然肥料嗎?” 嚴烈叫道:“我知道!你不要說話!” 方灼見他吃癟,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嚴烈冷靜下來捋了捋,察覺到不對,回頭拍了下桌子,也不生氣,樂呵呵地道:“不可能,家里有廁所,哪里來的天然肥料?而且種蔥而已,要施什么肥?你騙我!” 方灼哼了聲:“讓你以后還亂吃東西?!?/br> 嚴烈說:“知道啦!” 他在窗外晃著腿,方灼出神地坐著發愣。夜色一時很安靜。 少頃,嚴烈拆了包薯片。在塑料包裝物的揉捏聲中,他平靜開口道:“我小時候住在河邊。出門不久,就可以看見一條很寬的河?!?/br> 方灼抽回游離的神識,認真看著他的背影。 “河里經常會有人去洗澡、捕魚。跟我同齡的孩子都喜歡下去玩,但是我奶奶不允許。因為每年都會有那樣的新聞,她覺得如果我有危險溺水的話,她救不了我?!眹懒已銎痤^,“不過比起河,我還是更喜歡插畫里的大海。奶奶就答應我,等我以后長大了,允許我去海邊??上Ш髞頉]有機會?!?/br> 嚴烈挪動了下,偏過頭問:“以后你可以陪我去嗎?” 方灼狐疑道:“你自己不能去嗎?” “不行?!眹懒液軋讨卣f,“一定要有人陪我去?!?/br> 他就像一個耍脾氣的人一樣,方灼過了片刻才道:“那好吧。等我有空的時候?!?/br> 嚴烈對她的措辭不是很滿意,嘀咕道:“有空是什么時候?” 方灼也不好回答。 夜風呼呼地吹。窗戶和燈都開著,方灼看見還沒徹底消失的蚊蟲正從黑暗中飛揚過來,勤勞又殷勤。 她過去關掉了房間的燈,又讓嚴烈把院子里的燈光打開,然后拿著筆記本爬到桌子上,與他背靠背地坐著。 光線變得很昏暗,她用手指卡住筆記本的紙張,從中間往后翻。 被淚水的打濕過的那一頁紙張特別的不平整,方灼隨便一找就找到了。 她又看見了之前那句讓她顫動的話。 “寧愿我沒有生過這個孩子?!?/br> 這一句話之后,空白了很長一段文字。 可能葉曜靈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她也沒想好自己接下去要寫些什么。 方灼借著院里昏黃的燈光繼續往下翻閱,舊書頁上呈現出一種更為老舊的斑駁。她發現葉曜靈在寫這句話的時候,或許真的不是因為怨憎或是憤怒,如葉云程說的一樣,她很冷靜。 “我沒有給她一個好的家庭,甚至不能算正常的家庭??墒呛芸煳揖鸵x開了,這要怎么辦?” 方灼往后翻了一頁。 后面的文字密集起來,但記載的事情也是零零碎碎,基本是想到了什么就寫什么。 “今天我去給爸媽掃墓。我看著石板上的名字覺得特別陌生。好幾年沒有見面,他們留在我腦海中的形象已經變得模糊,但我始終記得他們不愛我的樣子。 “這真是可怕?;貞浧鹉切┦碌臅r候,比我得知他們去世的消息還要難過?!?/br> “現在我也是個母親,或許會成為比他們更糟糕的人。灼灼以后在面對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說,‘你帶給我的痛苦,比快樂更多?’。我不希望她對我那么失望?!?/br> 方灼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來來回回讀了許多遍。哪怕是微末的,她讀出了葉曜靈對她的重視。 “這的確是我的錯。我在方逸明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以為他是愛我的,卻發現他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好。 “他的愛也許只是一時興起。我并不是最獨特的那一個。 “我對他的愛慕或許也不是那么真實。那些期望是給我自己的,當打碎所有不真實的虛幻后,我不得不承認,方逸明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他像火柴一樣點燃過我的生命,但燃燒過后只留下滿地的灰燼。所以當他選擇另外一條路的時候,我只是失望多過于傷心?!?/br> 方灼看到這里,心說,方逸明果然不是一個好男人。 “我因為害怕未來而選擇過逃避,因為害怕責任而選擇過懦弱,因為害怕失去而選擇過冷漠,我多么失敗啊,但灼灼千萬不要變成這個樣子?!?/br> 葉曜靈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連寫字都變得用力了。 方灼透過背面的凸痕,能感受到她當初一筆一劃寫下去的堅決。 “我要離婚了?!?/br> “我不能再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讓灼灼以后跟方逸明生活在一起。祈求得不到的疼愛是會很痛苦的,我希望她能成長成一個堅強的人,哪怕冷酷也不要像我一樣卑微。 “我希望她不要想念我,也希望能親自教導她,把所有不愛她的人都留在昨天,昨天是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她不必惋惜自己的昨日?!?/br> “我就是她的昨日。我愛她,但是我不能陪伴她多久了?!?/br> 再后面是她留給葉云程的一些話。大多是愧疚,對于自己突然的離開,以及未能及時了解的葉云程的孤獨和無助。 方灼又往回重頭翻了一遍,仔仔細細,一字不漏,而后將筆記本合起,放在膝蓋上,用額頭抵著。 她身后是嚴烈的體溫,灼熱guntang,連帶著手中的筆記都跟著了火一樣,讓她心底從火星開始慢慢燎原,燒起了讓她血液沸騰的烈火,那道火焰又將她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燒成了灰燼。 ――我愛她。 方灼默默回味著這句話。 為葉曜靈的人生感到心酸,又壓抑不住內心深處的那點喜悅。 她留在自己的昨天,所以昨天也不是那么的一無是處。 方灼動了動肩膀,此時無比地想聽嚴烈開口說話,然而輕聲叫了他兩次,身后的人都沒什么反應。 他將半個身體的重量都靠在方灼身上,頭往后仰著,枕著她的肩膀,沉沉呼吸。 方灼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才發現他是睡著了,脖子被他的頭發弄得有點癢。 她將人叫醒,問道:“你這么困嗎?” 嚴烈還強撐地辯解:“我沒有啊?!?/br> 方灼說:“你都睡著了?!?/br> 嚴烈有些迷惘。他不失眠已經很好了,怎么可能保持這么詭異的姿勢睡覺? 他惺忪著眼,又看了眼方灼,見她此刻精神奕奕,能量過剩,不像之前蔫頭耷腦的,便道:“我回去睡覺了?!?/br> 方灼動作快于大腦,順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嚴烈投來詢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