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白大人?” “我本說進了京城,便來前朝觀將軍府瞧一瞧氣派,正納悶怎么成了‘定遠侯府’,想不到就遇見了你們?!?/br> 他口無遮攔地笑著作死,“可真有緣啊?!?/br> 燕山好整以暇地端起姿態,看他一臉的紅光滿面,“你不在嘉定好好待著,跑這來干什么?” “大哥,我們這等小官哪里是能隨隨便便上京城的?!卑咨锨嘁慌男馗?,頗為自豪地挺起身板,“自然是升官了?!?/br> “升官?你?”他確實挺意外,“你才在嘉定待多久?” 按理地方知縣知州皆得做滿三年方可提調,他還不知有沒有三個月。 “哈,所謂美酒不怕巷深,得虧今上賞識,慧眼如炬。本府而今供職順天……呃,尚未上任,正要去吏部交接事務?!卑咨锨噍p咳兩聲。 “不管怎樣,還是要恭喜你?!庇^亭月招呼他,“進去坐一坐嗎?” 他“啊”了一下,角度倒是刁鉆,“你們住在一塊兒的?” 燕山反問:“不然呢?” 白上青笑了笑,“看來半年未見,怕是發生了許多我沒能參與的趣事……唉,若不是有公務在身,真想同你們促膝長談——我就不去坐了,只順路來看一眼?!?/br> 他作揖,“等萬壽節忙完,再親自上門叨擾?!?/br> 第94章 宣德七年,十月初五,暴雨?!?/br> 因得定遠侯歸來小住, 侯府里的下人自是比平日繁忙,午時不到,各處澆花打掃置辦食水的婢女仆役們已在各行其是。 附近卻沒見著江流和雙橋的蹤影, 也不知兩個小孩大早上跑去哪里瘋了。 過了二進門與庭院, 經人工雕琢的假山花木后便是觀林海的書房。 院內有垂柳依依,微風輕拂, 碧濤慢涌。 觀亭月此刻才朦朧地浮起些許回憶——她年幼應是來附近玩耍過的,彼時觀林海正在房中處理軍務,隔著花窗發現她,興致甚濃地把小女兒抱進屋來, 捉著手要教她寫字。 但這姑娘打小對文字書冊提不起趣味,涂了兩張鴉就撒手不玩了,給她爹丟下一大團墨汁暈黑在衣袍上。 四名大內侍衛森嚴把守在外,一水的鴉青官服, 金刀掛腰, 許是才換班不久,容色精神且冷峻。 燕山甫一露面, 四人當即恭恭敬敬抱拳頷首。 “侯爺?!?/br> 他點頭,言語少得吝嗇, “門打開,我要入密室?!?/br> 觀亭月對于老宅的印象不深,對她爹的書房更是記憶寥寥。 兩人隨侍衛繞到一扇折疊屏后去, 但見地面赫然躺著一個一丈余寬的方形入口。 內里黑洞洞的, 隱有涼風。 這恐怕是翻遍整個房間,不知從何處摸索到的機關才打開的門,不過眼下,周遭卻收拾得很干凈, 未見亂象。 侍衛端起桌上的油燈在前面帶路。 石階通向底下的深處,觀亭月一壁走,一壁環視兩側,這里十分干燥,不生苔蘚,因此也不易有潮氣,適合保存貴重之物。 階梯打得很深,良久腳才觸到底,又往前再行了片刻,她才終于得見密室的門——是道石門。 此處也留了兩名侍衛看守,見他們到來紛紛朝左右退避,騰出空間。 “侯爺?!?/br> 燕山輕輕應了一句,而后側目瞥向觀亭月,無聲的示意。 她面容沉靜地越眾而出,握著手中那一大把鑰匙串,站定在這道冷硬的門扉前。 厚重的巨石漠然地佇立于此,冷峭地與她對視。 觀亭月還沒想好這東西要怎么開。 燕山提醒:“不如先每把都試試?” 她依言挑出一只,對準鎖扣送進去,往右一擰,轉動卻頗為吃力——不對,不是這個。 觀亭月又換了把,再試圖插入門鎖,里面的鎖芯依舊艱澀僵硬,顯然也不是這把。 她正要再換,忽地留意到那鎖在油燈下溢出暗淡的光。 似乎是個嵌在其中的,鐵制機括。 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她迅速找出了屬于大哥的那把,鑰匙輕松地卡入鎖孔,再一撥動。 ——“啪”。 隨著這聲脆響,安如泰山的石門沉沉地朝上空緩慢升去。 在場的侍衛們守這破石頭守了快一年,今日終于得見它開啟,情不自禁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嘆來。 石室內游離著一股久未流通的陳腐氣息,黑得伸手難辨五指。 燕山把油燈拿走,想了想命令道:“你們且留在原地,聽候吩咐?!?/br> “是?!?/br> 進門迎面就有一張桌子,他點燃了上頭的蠟燭,周圍勉強鋪起光亮。 觀亭月打量著這處密地,說是密室,倒不如說是觀林海用來存放他心愛之物的地方更貼切一點。 左邊放置著老爹生前一貫愛讀的兵書,右邊則陳列著十八樣兵器,以及一副舊盔甲。 既然大哥的鑰匙是用來開石門的,那余下的呢? “亭月?!?/br> 燕山在昏暗的前方叫她,“這里還有個房間?!?/br> 隔壁的石室入口在一個奇怪的位置,貼著墻,又因書架遮擋,視角十分刁鉆,若不走近根本看不出那里還有個小門。 觀亭月跟在他身后進去。 這間屋子就顯得很空蕩了,什么雜物也無,只在正中擺放著一個突兀的箱柜,孤零零的,好像怕旁人瞧不見一樣。 燕山把油燈放在柜頂,撩袍蹲身察看。 “這木柜很新?!彼种阜鬟^其間雕花的紋路,沉積的浮灰簌簌飄飛,“和外面的那些物件比起很新?!?/br> 他解釋,“應該是后來單獨做的?!?/br> 柜子乃鐵梨木所制,堅硬非常,上下共有三個抽屜,皆懸著銀鎖。 燕山執起鎖具翻轉端詳片刻,對她說,“看長短大小,你的鑰匙應當就是開這個鎖的?!?/br> 言罷,他起身將位置讓給她。 觀亭月在剩余的三把鑰匙中躑躅須臾,最后挑出了二哥的那只。 而鑰匙順利地打開了第一個抽屜。 她聽到聲響時心頭無端涌起一股詭異的戰栗感,許多不著邊際的猜想從腦海瘋狂滾過,利器,寶珠,藏寶圖,不可告人的王朝根基…… 手指放在上面,略微頓了頓,繼而猛地拉出來—— 木柜異常地輕。 出乎意料。 那里頭放著的,既不是什么傳國玉璽,也并非什么神秘的寶貝,只有一個用油紙裝裹的,類似文書的東西。 觀亭月再望向燕山時,眼底透著狐疑。 她將油紙取出,摸上去鼓鼓囊囊不知放的什么,背面以火漆封緘。 “你小心點拆?!彼?,“或許是信件?!?/br> 觀亭月撕開一條口,伸手探入袋子,率先拿到的是一塊布。 渾濁閃爍的燭光下,布呈現出暗淡的明黃色,而且血跡斑斑。 緊接著是一張帶有霉點的紙,隱約是從什么檔案卷宗內扯下來的,寫著幾行不甚明了的文字。 “宣德七年,十月初五,暴雨?!?/br> “咸陽宮李妃產子,出血難止,于丑正二刻誕下皇嗣,半刻夭折?!?/br> 右下角落款蓋著“安樂房”和“太醫院”的印章。 什么意思? 前朝妃嬪生產的舊檔和他們家有什么關系?皇嗣夭折便夭折了,難不成還要給他報仇嗎? 燕山思索片晌,忽然問:“這個‘安樂房’是做甚么的?” “曾經是宮中管理后妃起居的一處,包括記載侍寢的年月,宮妃的月信,以及各宮妃嬪懷胎和產子的情況?!庇^亭月解釋道,“如今聽聞是沒有了,全數歸在了內務府門下?!?/br> 說到此處,便奇怪,“我爹是怎么拿到的……” 燕山抬了抬下巴:“再看看下一個?!?/br> 第二個抽屜是三哥的鑰匙。 打開來仍舊有一個油紙袋,明黃的絹布,另一張泛黃的舊檔。 “宣德九年,五月十七,日晴?!?/br> “永安宮周妃產子,夤夜未果,難產,于卯初三刻誕下死胎?!?/br> 觀亭月顰了顰眉,“又一個夭折?!?/br> 她語罷,心中莫名無緣由地打了個寒噤,似有一條冰冷的毒蛇蜿蜒爬上背脊,還沒想清楚為何而起,燕山卻在那旁若有所思地低吟。 “這是兩年之后了 “宣德七年,宣德九年……距今三十多年前?!彼劢窍聣?,意有所指地喃喃道,“放在你二哥和三哥的柜子里……” 觀亭月耳邊轟的一聲,猛然截斷他的思路,“不可能!” “時間如何對得上?我二哥是宣德八年四月初六出生的,三哥生于宣德九年十月廿七……” 她話音未落,自己先狠狠地激靈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