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第25章 你就不能向我服個軟嗎?…… 那受驚的書生很快被抬上客房休息, 短暫鴉雀無聲的大堂再度回歸于市井的醒醉喧嘩。 酒過三巡,涮鍋足足添了四回湯水,江流才總算捂著吃撐的肚子, 暗自艱難地站起來。今夜多烏云少星月, 窗外的天黑得很幽沉,食客們已逐漸在散了, 觀亭月便行至柜臺前向店家要一間客房。 “姑娘住店是嗎?”掌柜低頭噼里啪啦撥了兩下算盤,“給您算個整,四十文?!?/br> 她手習慣性探進腰包,摸了片刻后, 忽然面不改色地一頓,隨即十分平靜地開口:“謝謝,我不住了?!?/br> 江流正把一口氣調勻,見她轉身往這邊走, 自然而然地問:“姐, 你是有什么行李拿掉了嗎?我幫你去取吧?!?/br> “不用?!庇^亭月同人群擦肩過去,“我今天睡車上?!?/br> 他聞言發怔, 一時沒能會意,“睡車上?” 行將上樓梯的燕山倒是倏忽停住身形, 極隱晦地別過目光,不露痕跡地朝前一望,表情卻依然沒什么變化。 白上青未曾參與之前的行程, 自然不知道這其中有什么恩怨情仇, “月姑娘是怎么了?” 他本以為觀亭月既與燕山等人同行,一路的吃食與住宿定然也是一并解決的。 提及此事,江流便百感交集地嘆氣,“白大哥, 你有所不知……” 狀元郎聚精會神地聽完后者的講述,滿眼的情緒豐富多彩,最后竟還是看熱鬧居多。 “哦,原來如此啊?!?/br> 他別有深意地抱起雙臂點點頭,“怪不得方才她在客店外會有那般反應……” 說罷,又丟了個鄙夷且揶揄的眼色給一旁的青年。 “大哥,虧你教訓我時頭頭是道,還以為多厲害呢,結果就讓我看這個?也不怎么樣嘛?!卑咨锨嗄懘蟀斓赝诳嗨?,“你這樣可是追不到姑娘的?!?/br> 燕山收回視線,情緒不高地哼了一聲,舉步往上走,冷淡道:“用你多事?!?/br> 白上青在原地聳聳肩。 江流擔憂地問:“白大哥不能幫一下我姐嗎?” 不承想他竟義正詞嚴地回絕了:“小江流,沒你想的那么簡單?!?/br> 白上青高深莫測地揚起下巴,“要我替月姑娘出住宿的錢不難,可如今他們兩個人在為爭一口氣較勁,我若中途插手,反而會顯得是月姑娘無計可施,得依靠我這個外人的力量才能成事?!?/br> 他一眨眼,“會遭姑娘討厭的?!?/br> * 僻靜的荒野山郊,僅僅戌時已萬籟俱寂。 今年的寒秋不知怎的,來得又陡又迅猛,好似酷夏只飛快地暴熱了幾日,便在兩三場大雨后驟然銷聲匿跡。 燕山在床上翻了個身,雙目還是閉著的,眉頭卻沒松開,分明尚未睡著。 這破舊的小店關不住風聲,一入夜,那些秋風就喧囂而起,找準縫隙可勁兒的造次。 窗外的樹木難以自持地劇烈搖擺,招搖得十分風sao,不出意外,晚間八成得有冷雨落下。 他終于睜眼,對著打在窗紙上的樹影凝神注視了半晌,也不曉得是在瞧什么,忽就很煩躁地坐起來,掀了被子走下床。 觀亭月正擁一層薄毯靠在車里,她人清醒著,借黯淡的星光端詳那些從伏首山谷帶出來的書信。 觀林海的書房,她幼年時去過幾回,但因為對讀書沒耐性,年歲稍長便對此敬謝不敏了,至于房中的密室,自己是更加不曾涉足。 而奶奶在觀家老宅住了多年,倘若知曉點什么,在老爹死后,或是大奕亡國之前,不可能不采取舉措。 也就是說……“老宅的秘密”,大約連觀老太太都是瞞著的。 那么此事只可能是老爹和大伯兩人在策劃。 她納悶地抿唇琢磨。 這個秘密,究竟會是什么呢…… 就在此時,外間窸窸窣窣的草叢里突然模糊夾雜著點異響,一路往車的方向而來,急且迅敏。 對方的身手明顯不弱,氣息與腳步都不易察覺。 觀亭月將懷里的匕首挽了個花,戒備地翻身而起。 就在簾子被撩開的剎那,滿含殺氣的刀鋒頃刻吻上了來者的脖頸,而這人的反應居然不慢,下意識地一偏頭,兩指夾住白刃輕輕別開半寸,掌心作勢握住了她的手腕。 觀亭月剛打算變招,驀地看清了此人的面容,頓時小小地吃了一驚。 “哦,燕山?” 青年肩頭的衣袍穿得寬松,似乎是隨意披上的,流出內里溫熱的氣息。 他嘴邊的筋rou動了動,眼角眉宇盡是畢露的慍色。 觀亭月單膝半跪在地,莫名不解地問:“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到這兒來干什么?” 燕山把她持刀的手丟開,先是瞧見那床被倉促掀到榻下的薄毯子,緊接著視線落在她青白透涼的手背上。 語氣忽有些咬牙:“你就不能向我服個軟嗎?” 觀亭月左眼上的秀眉波瀾不驚地揚了一下。這動作很細微,在陰沉的夜里實難留意。 “往鳳陽還有近三個月的路程,你那點錢夠用幾天?只進不出,再過兩三日,怕是連買干糧都夠嗆了吧?!?/br> 燕山幾乎尖銳地點出她現在的困境。 然而觀亭月窮也窮得很坦然:“我有手有腳,等進城里可以掙錢,不勞費心?!?/br> 不知是不是天太黑的緣故,面前的人臉色愈發不好看了,他后槽牙上下抵得死緊,良久才蹦出個譏誚的輕嘲:“你別忘了咱們這趟的目的,可沒時間讓你扯攤子臨街叫賣?!?/br> 她卻已經拍拍裙擺,撿起薄毯坐了回去,“知道,我自己有辦法,不會耽誤行程的?!?/br> “你能有什么辦法?!毖嗌轿⑽e過臉,聲音并不大,“不就是瞎逞強?!?/br> 觀亭月沒聽清:“你說什么?” “沒什么?!彼笱艿匦趴诘?,“說你藝高人膽大?!?/br> 觀亭月自然不會把這種陰陽怪氣的夸贊當真,但也懶得計較,“看我過得如此慘淡,你應該很高興吧?” “高興啊?!毖嗌矫菜茲M不在乎地將目光隨意地掃向他處,“可我也不想讓旁人覺得,是我在欺負你?!?/br> “你欺負我?”她像是聽了個新奇的笑話,“誰說的?” 燕山背倚著車門,仿佛在避諱她的問題,“沒誰。時間一長,總有人會這么想?!?/br> “讓江流跟來是我的主意,我為他負責,理所應當?!庇^亭月收拾好打翻的包袱,“放心,這事情你更占理,旁人挑不到你的刺兒?!?/br> “你……” 看她油鹽不進的樣子,燕山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多此一舉,扭過頭去?!澳阋@么愛住車里,就繼續住吧?!?/br> 他下了車轅,“話說在前,如果身體熬壞了,我可不會停下來等你?!?/br> 她聽了這一句好兇狠的“威脅”,不以為意地皺鼻子挑挑眉,仍抱著薄毯翻閱舊信件。 碎草上的腳步喧騰片刻,歸于平靜。 過了沒一會兒,呼嘯的疾風猛然從門外襲來,車簾隨之蕩漾,觀亭月抄手一攥,竟接到一床厚實的棉被。 她將被衾拿在眼底下,略帶意外地看了少頃,才抬眸望向窗外——對方早已經走了,黑夜里什么也沒有。 * 蕭索的秋雨終于在后半夜如期而至,雨勢并不瓢潑,卻綿綿密密的,透著股黏糊勁兒,直到翌日天亮依然沒停。 眾人只好都待在車內,白上青話癆成癮,原還想沿途講講川中的風土人情,說說光怪陸離的野史趣聞,這下全無用武之地,便對著霧蒙蒙的山景興嘆一番,放下簾子。 而另一邊,四名親衛身披蓑衣打馬開道。 好在臨行時特地挑選了最寬敞的平頭車,觀亭月三個人坐于其中還不算擁擠。 江流年輕嗜睡,在旁側靠窗酣眠,微涼的雨天尤其使人困頓,連燕山亦微垂著頭閉目養神,唯有觀亭月,夜里睡不好白天還不見疲態,正拎刀刻木雕。 她那柄小刀異常鋒利,平時是掛在腰上的,乍一看會以為是飾品。 顛簸的轱轆聲里,利刃劃在木頭上,一刀又一刀,不驕不躁,平穩且有韻律,聽久了居然會感到出奇和諧。 燕山輕撩開一只眼皮。 木雕刻的大概是個什么動物,在她手中尚未成型,可隱約已有精雕細琢的味道了。 他懶洋洋地開口:“幾時多了這個愛好,以前也沒看你雕木頭?!?/br> 觀亭月并未抬頭,吹去木塊間殘留的細屑,“以前也不見你這么有錢啊?!?/br> 總感覺她是在諷刺昨夜的事,燕山剛準備反駁幾句,車外的馬匹忽然發出清唳的一聲嘶鳴,毫無征兆地剎住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打起各自方向的車簾——雨不知幾時止住的,前方幾丈之外的草叢間,此刻竟圍著一大群人。 因這時段連太陽都沒露臉,官道上的行人委實零星,乍然出現如此數量,的確比較扎眼。 燕山身邊的隨侍不必吩咐,已一馬當先跑去打探情況,不一會兒就小跑回來。 燕山:“什么事?” 小將士恭敬地回稟:“公子,河岸上發現了幾個橫死之人,百姓們全在瞧熱鬧?!?/br> 癱在馬車上昏昏欲睡的江流驟然來了精神,從窗中探出頭:“死人?” “是被殺的嗎?” 觀亭月把他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腦袋摁回去,“死了多少,官差來了么?” “一共四具尸體,都是男尸。村民們已經去報官了,官府的人應該還在路上?!?/br> 燕山頷首:“既是有官府介入,我們就不便多插手,等會兒留意問一問,若沒什么需要幫忙的,便繞道而行吧?!?/br> 隨從應了句是。 馬車里困意全散的江流再度趴向窗沿邊,“一下死了四個人,算是大案了,咱們進城會不會受阻???” “那倒不至于?!毖嗌降?,“即使真的要盤查,也不過是亮個身份的事?!?/br> 江流點完頭,繼而托腮沉思:“話說回來,又是鬧鬼的山,又是人命案,還有兇獸出沒,這地方可真夠亂的,也不知道父母官是誰,給治理成這樣?!?/br> 背后聽到一聲不自然地輕咳,從剛才起便沉默的白上青停車在旁,“讓諸位見笑了,正是在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