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早啊,月姑娘?!?/br> “觀”畢竟不是個常見的姓氏,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觀亭月便只以名自稱,久而久之,街坊四鄰也習慣了這樣叫她。 “月姑娘也出攤啦?” 旁邊賣河鮮的大叔正在掛兩條咸魚,“怎么樣,沒受什么傷吧?” “沒有?!彼?,“謝謝羅叔關心?!?/br> “都是左鄰右舍,應該的——我聽人說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單槍匹馬滅了石善明一整支先鋒軍,還砍下了他們的頭,太了不得了?!彼攘藗€大拇指。 觀亭月當下那一瞬沒怎么聽明白:“嗯?” 賣烤餅的小販立即反駁:“不對,我聽說的是她一個人在石善明大軍的重重包圍下七進七出,砍了成百上千的人頭!” 觀亭月:“???” 賣頭面的:“???不是說她把整個叛軍砍得只剩一個人還有頭了嗎?” 遠近的小販們聞聲都湊了過來,看野猴兒翻跟斗似的新奇地打量她。 “就是你單挑了石善明的三千大軍?” 觀亭月:“……” 她不過睡了一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第12章 她心想:我就是死,也不會去…… 觀亭月的目光往身旁輕輕一遞,方晴就先炸起毛,忙不迭地撇清自己:“不是我傳的……” 她擺手解釋,“應該是文嬸嬸他們。 “昨日從伏首山回來,大家都挺感激月jiejie你的,沿途逢人便說,那個財大氣粗的趙公子更是揚言要給你出本傳記。呃,可能,大概,也許是……中間出了點小小的誤會?!?/br> 方晴把兩個指頭捏得緊緊的,以證明這“小小的誤會”到底有多小。 觀亭月:“……” “剛出鍋的雞絲面來了——”老板娘把熱騰騰的兩大碗擱到她們面前,“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多好的兆頭……嘆什么氣呀?” 觀亭月接過竹筷,發愁地搖了搖頭,“照這么下去,明天我就是‘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蒼龍’的女妖精,要傳到我奶奶耳朵里,她老人家又該瞎cao心了?!?/br> 老板娘倒是笑得一臉沒所謂:“嗐,那些離譜的說法大家也不一定當真,左不過是這兩日沒什么生意可做,只能動動嘴皮子扯淡,自己給自己找樂子而已,你甭同他們計較,過段時間就好了?!?/br> 聽她如是說,觀亭月才留意起這周遭的異樣,挑著面奇怪道:“怎么今天這樣冷清?都開市了,也不見多少客商活動?!?/br> 老板娘一邊擦桌子一邊回她:“你昨日沒出門是不知道,現在城里到處都有天罡營的軍爺巡邏盤問,似乎是定遠侯下的令,嚴查石善明在城里的內應余孽,大家害怕官兵,上街的就少了?!?/br> “定遠侯……” 乍然提起這個稱謂,觀亭月目光少見地一動,心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語,“他也來永寧了?!?/br> “是啊?!辟u河鮮的大叔接過話頭,“他長年待在西北,連京城都很少回,想不到居然能在咱們這犄角旮旯里見到。 “往后我也可以跟人顯擺,說自己是見過定遠侯的人了?!?/br> 對方眼中喜滋滋,言語間仿佛甚為得意,觀亭月不禁問:“他很厲害嗎?” “當然厲害,月姑娘竟不認識定遠侯?”大叔瞧著比她還意外,“你沒去茶樓聽書聽曲兒么?這兩年全是講他的話本子,精彩得很?!?/br> 觀亭月:“……沒去?!?/br> 茶樓瓦肆那種地方,進一次即便只喝茶灌個水飽也得消耗好幾個銅板。 她沒錢聽! “那真是太可惜了——”賣頭面的是個年輕小姑娘,開口時那語氣,仿佛她錯過的不是時興故事,是一整個大綏國庫,“前一陣講他排除萬難,功成名就那段是最最有趣的!你有機會一定要補上!” 觀亭月撇開她險些懟上臉的雞毛撣子,敷衍說:“嗯嗯……有空補上?!?/br> 少女兩手托起臉頰,“我小時候就聽爹爹講他的故事,他是寒門出身呢,從前過得可苦了,饑一頓飽一頓,為討口飯吃才入了行伍。據說混戰時期便棄暗投明,來到今上麾下,但那會兒也沒能嶄露頭角,一直蟄伏著?!?/br> 原來他在外稱自己是寒門出身。 觀亭月喝了口面湯,心里想。 看樣子離開觀家后他便投向了大綏軍的陣營,的確……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后來等到天下初定,所有跟隨當今的功臣都陸續封侯拜相,平步青云。他明明可以留在京城安享榮華,卻自行請纓去西北討伐鮮卑,孤身在塞外吃了好幾年的沙子,先是收復了嘉峪關,再遠征漠北,將后元一路殺到了玉門之外,給自己攢下了一身的功勛,連帶他麾下的天罡軍也聲名大噪,是實實在在憑本事受封的侯爵?!?/br> 小姑娘涌起無限小女兒的憧憬,面龐紅得快要冒泡,“我最喜歡這種貧苦少年一步步,披荊斬棘爬上高位的勵志故事了!還長得如此英俊。定遠侯——他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郎。 “聽說他至今守身如玉,尚未娶妻呢。唉,我若是能嫁給他就好了?!?/br> 觀亭月:“……” 不好意思,你守身如玉的夢中情郎貞cao已經不在了。 觀亭月沉默地聽著,改朝換代之后她已不那么關心時事,再加上燕山遠去西北,也難怪自己會對此一無所知。 晨起慵懶的陽光潑滿了邊城低矮的墻,有一隊身著軍裝的將士從眼前肅穆地走過。她視線漫漫的一掠,看到了象征著大綏軍士的火焰紋肩甲。 而舊王朝的甲上是水紋。 這已經是一個新的時代了。 觀亭月迎著朝日微揚起下巴,在心里無聲的頷首。 不在觀家也挺好的,不用跟著被追亡逐北,樹倒猢猻散。 他從前總想著能有一方安身立命之處,如今成為了受人敬仰的王侯將相,也算得償所愿吧。 * 整整一個上午,沒等來幾個客人,反倒是聽左鄰右舍念了一耳朵的“定遠侯豐功偉績錄”,長到七旬老翁,幼至三歲孩童,幾乎人人提起燕侯都是一臉發自肺腑的崇拜,真不知道天罡營每年給街頭巷尾的說書先生究竟塞了多少銀兩。 觀亭月身在其中,作為曾經對“英雄”吆五喝六的大反派,總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不自在,索性早早收了攤,趕在午飯前回到家。 巷中的炊煙可以分辨出十來種不同菜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便成了一片濃厚的人間煙火氣。 尚未踏進院子,她就聽到奶奶站在江流房門口喚道:“小流兒……小流,正午了,該吃飯了?!?/br> 觀亭月放下肩上的包袱,跟著走上前問:“他還沒起嗎?” 老太太擔心地點點頭:“清晨的時候說是不舒服,要再躺一會兒,現在都這個點了,還是沒動靜?!?/br> “不舒服?” 這倒奇怪了,前幾日明明還好好兒的。 她思索片刻,伸手叩門,“江流,是我?!?/br> “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哪里病了?” 里面的人聽到她的聲音,終于有了點反應,隱約傳出輕微的碰響,約莫是在穿鞋。 大概須臾之后,門被人有氣無力地拉開,屋內幽暗一片,江流貼著門縫站著,好似快跟這滿室的氛圍融為一體,像個剛出土的新鮮僵尸,神情里都充滿了幽怨。 “姐……” 觀亭月見他這副模樣,不由皺眉:“你怎么了?” 后者無精打采地咳了兩聲,嗓音飄忽忽的:“我也不知道……周身沒力氣,腹中還難受,想吐又吐不出來似的……” “腹中難受?你吃什么了?”她拉過他的手腕摸了一陣脈。 江流:“沒呢,我就昨天喝了那碗粥?!?/br> 觀亭月扶他進去:“先躺下,我去給你找大夫?!?/br> 老先生是永寧城中醫術最高超也最有資歷的一位,他要是說一,旁人絕不敢說二,數年來無人能撼動其地位。 畢竟城中大夫統共就兩個,另一個是他兒子。 老醫師粗略一番望聞問切,朝觀亭月斬釘截鐵道:“應該是中毒?!?/br> 觀亭月:“中毒?” 回家不過才兩天,這兩天江流連門都沒出過,又是怎么中的毒? 老大夫窺著她的反應,也不介意被人質疑誤診,慢條斯理地循循善誘:“你們再仔細想想,有沒有碰過什么奇怪的物件,吃過什么不認識的食水,比方說山里的草藥,蘑菇,溪水……” 江流沖口而出:“當然沒……” 話音還未落,觀亭月卻忽的想起當初在谷底密道之中,那個鋪滿尸首的試藥房外,他興沖沖撿起的一粒半成品“白骨枯”。 像是心有靈犀似的,江流后知后覺地一“咯噔”,底氣不足:“……有吧?!?/br> 他拿不準地把她望著,“難不成我摸了一下也算嗎?這毒那么猛烈,聞一聞就染上了?” “一群人里就你一個碰過,怎么別人沒事,只你病了?”觀亭月說完,懷疑地盯他,“你回家吃飯洗手了嗎?” 江流:“我洗了!” 老大夫在一旁打開藥箱悠悠道:“病是因人而異,各人體質不同,病情便有諸多變數。有的人生來百毒不侵,有的人偏就弱柳扶風,此乃天地造化所致,時也命也?!?/br> 被歸為“弱柳扶風”的江流瞬間給噎了個半死,不甘心地用眼神反駁。 觀亭月目光追著他布針放藥的手:“先生,他情況如何,治得好嗎?” “所幸中毒不深,尚未傷及肺腑。雖是不嚴重,但也得及時解毒才行?!?/br> 她從善如流地頷首:“需要什么藥材?” “藥材倒是其次?!崩洗蠓蛱羝鹨桓y針,對著光比劃,“治病講究對癥下藥,我得先知道他中的是怎樣的毒才好一一對應的研究方子?!?/br> 說著轉過頭,“聽你們適才那番話的意思,想必是清楚毒物的來由。這就好辦了,勞駕且弄些來吧?!?/br> …… 老先生金口一開,管說不管做,觀亭月只得受累,動身再跑一趟伏首山。然而山谷早有重兵把守,天罡營的小將士們倒是好說話,告訴她那些賊匪藏匿的兵甲彈藥全數叫府衙的人收走了,據說還要等省里的按察使下來一同審辦。 沒辦法,她點了個頭又認命地往回趕。 府衙前的差役比平日增了一倍數量,立在門前的那位聽完,正要開口,旁邊的同伴不知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句什么,后者再轉回頭時,視線探究地將觀亭月上下一打量。 “你就是那個永寧戰神?” 觀亭月:“……我不是?!?/br> 還有完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