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她眼中的星光,好似清風,一瞬間拂去他眼中的疲憊。從樹皮到絲絳再到羊毛,他走了幾度春秋。再回頭,他恍然明白,搓盡天下毛,只為了此刻,看見她眸子里的光彩。 “老九,回頭我送你一副羊毛手套御寒?!苯鹫酃鹫嫘恼\意地看向玉入禪,伸手去摸那些毛線,心里盤算著,嘴里就啰啰嗦嗦地說:“先給我父親織一條毛褲,他人在西北,最冷。再給其他人把帽子手套圍巾毛衣毛褲都織了?!?/br> 自己原本以為會面對的是什么?鄙夷、不屑?可是就連玉破禪都沒撈到的東西,她頭一個就承諾送給他!玉入禪心中悲喜莫名,心嘆原來要討好她就那么容易,“咳,毛線恐怕不夠,我回頭搓了再叫人捎給你。一般人搓不了,你瞧瞧我搓的這繩子,結實又夠軟?!弊旖歉吒叩芈N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么知道我會織毛衣?”金折桂看著那白虎毛線上帶著天然的花紋,盤算著這個給玉破禪織毛衣用,想著,就在玉破禪身上比劃。 “咱們數次同生共死,我怎會不知道?還有兩包不大好的,嫂子也帶上,能用就用上,用不上,只管扔了吧?!庇袢攵U想也不想,就大言不慚地放出話來,因缺覺,此時頭腦有些眩暈,眩暈的頭腦被興奮沖擊,令他腳步綿軟,好似進入云彩鋪就的仙境。 “咳咳,老九,多謝你的厚禮?!庇衿贫U道。 “是呀,你還有正事,哪有功夫去薅羊毛?”若換做旁人,玉夫人一準會疑心那男女之間有點青菜豆腐不清不白,但這兩個是金折桂、玉入禪,她早就知道金折桂愛奴役玉入禪,因此只覺金折桂走了還不放過玉入禪,并沒向其他地方想。 “勞逸結合嘛,閑下來,我就可以薅一薅。不知嫂子織毛衣要多少毛線?毛褲又要多少?嫂子給我記下來……就拿著我的身量算一算要多少,回頭我叫人把毛線給嫂子送去?!庇袢攵U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可如今,他暗恨自己沒把花在琴棋書畫上的功夫用在搓線上,若早日從絲絳過度到羊毛上,那在西陵城里被金折桂苦苦追求的人就是他了。笑著問,微微側身把玉破禪擠開,叫金折桂看著他權衡要用多少線。 金折桂被玉入禪的熱情燙醒,狐疑地想玉入禪這是怎么了? 玉破禪輕輕推了金折桂一下,掃見玉入禪兩只手又紅又腫,也不給他潑冷水,引著玉老將軍、玉將軍、玉夫人說話,由著玉入禪嘚瑟。 時辰到了,玉破禪見玉入禪滿意地將寫著各色毛線多少斤的紙張揣在懷中,這才攙扶著金折桂上了馬車。 金折桂上了馬車后,就急著拿出細細的簪子去織。 玉破禪看在眼中,也不言語,先勸門前的玉老將軍、玉將軍回房去,才跟玉入禪并韁向城外去跟沈氏、金玉桂、金潔桂、虞之洲匯合。 “滿意了吧?!庇衿贫U略略回頭,去看陸陸續續從玉家里出來的馬車,這些馬車里有樂意去子規城的繡娘織女,也有許多等著在子規城繁衍子孫的雞鴨。 玉入禪面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只當方才在玉家自己把金折桂的目光全都吸引了,此時才明白玉破禪是有意讓著他呢。 “八哥……小弟絕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辈贿^要是金折桂抵制不住毛線的誘惑,執意引誘他,那就不是他的錯了。 玉破禪略略點頭,“你好生在家奉養雙親,別為了銀子走那些歪門邪道,要銀子,我有?!?/br> “是?!?/br> “也別去跟丫鬟們胡鬧,壞了名聲也不好?!?/br> “是?!?/br> “離著四皇子遠一些,天家無情,太上皇、皇上還在,就算有太子,太子能排到老幾?” “是?!?/br> “……” “八哥,你是不是不回來了?”玉入禪莫名地覺得玉破禪交代這么多,大有不再回京的意思。因玉破禪洞悉他的心思后,還肯叫他接近金折桂,不由地重新正視自己跟玉破禪的兄弟情。先覺玉破禪胸懷寬廣,隨后又恨他總是那么光風霽月,叫他想懷恨在心也能——明明玉破禪就是一副“你想勾引也沒那能耐”的嘴臉。 “幾年內,是回不來了。你好好做官,還是那句話,要銀子我有,你千萬別為了銀子誤事?!庇衿贫U半路見黃家姐夫的商隊跟上,跟黃家姐夫清點了一下車輛,就又向城外去。 城外,虞之淵、金家朝梧、朝桐、金蟾宮、南山并嚴頌、沈席輝等都在長亭外送別沈氏、虞之洲等人,見玉破禪來,彼此寒暄一番,相互叮囑一番,就一半人向西北去,一半人回了京城。 瞧見金蟾宮走的時候眼淚汪汪的,沈氏心里很是酸楚,只留了金潔桂陪著她,就把小星星打發去金折桂轎子里。 金折桂轎子里,金蘭桂也在。 隨著馬車顛簸,金蘭桂、小星星大眼瞪小眼,只有金折桂拿著簪子,手指靈活地勾線扯線。 “咳,六meimei,那子規城是個什么樣的地方?聽說都是亡命之徒,也不知道他們服不服管教?!苯鹛m桂有意跟金折桂搭話,畢竟人在屋檐下,跟金折桂親近一些,總有好處。 “子規城是個好地方,玉妙彤jiejie正缺牌搭子呢?!苯鹫酃鹫f著,見草草地試一試后,自己的手藝還在,于是掀開簾子,對外頭喊:“破八?!?/br> 一聲后,就聽見大黑的響鼻聲想起,隨后玉破禪緊跟在車廂外,“什么事?” 金折桂把手伸出去,五指張開,“把你的手給我?!?/br> 玉破禪心嘆金折桂當真是才離開玉家就開始光明正大地粘著他了,有些顯擺地望了眼緊跟著他的虞之洲,“哎呀你,就是一步也離不得我。有話到驛站在說,我先瞧瞧后頭的車隊去?!闭f罷,就領著虞之洲去看那長長的車隊。 “不伸手拉倒。星兒,把你的小手給我?!苯鹫酃饛能嚧斑呺x開,跟小星星小小的手五指交握,記下她那雙小胖手的尺寸后,就拿著火紅的狐貍毛配著白兔毛織了起來。 小星星的手小得很,等到傍晚車轎子里暗下來,金折桂就利索地把一只沒有手指的手套織出來給她帶上。 在驛站里,眾人忍不住圍著小星星看起來。 “哎呦,手心里都出汗了?!苯饾嵐鹉檬种竿⌒切堑氖痔桌镆惶?,就連忙呼出聲來。 沈氏看那紅毛手套上還有白毛星星,不由地覺得臉上多了兩分光彩,“我如今才知道魁星還有這手藝。往日里怎么不見你把這手藝拿出來?” 金折桂笑道:“往日里沒人搓毛線?!?/br> 玉破禪試探地問金折桂:“折桂,你先給銘桂織,是拿著她練手的吧。第二件就是給我的吧?!?/br> 金折桂嗔道:“叫你把手給我你還不肯,如今遲了。第二件就是父親的毛褲?!?/br> “到了西陵城,岳父就穿不上毛褲了?!庇衿贫U道。 “這是心意,反正你如今也穿不上?!?/br> “誰說的?到了草原,大晚上的,多穿一件毛衣裳也不嫌熱?!庇衿贫U看金折桂有意跟小星星五指交叉,才知道她白日里是想看他手的尺寸,心恨白日里只顧著跟虞之洲炫耀,竟然錯過叫金折桂拿著他練手的時機。進了驛站房間中,玉破禪見金折桂還在不停地織,不免有些擔心玉入禪哪一日當真借著搓毛線引誘了金折桂,于是坐在燈前眼瞅著金折桂快速地翻線,忍不住袖手說:“其實搓毛線,我也會?!?/br> “那我怎沒見你搓過?”金折桂見充當織針的簪子有些發澀,就拿著簪子在玉破禪頭上搔一搔,“借你頭油一用?!?/br> “隨便借?!庇衿贫U把手身上金折桂墊在手臂下的手筒。 金折桂趕緊壓住他的手,“你想干嘛?” “證明給你看我會搓。這種事,以后不用叫老九代勞?!庇衿贫U有些后悔今日那么大方了,原是看玉入禪可憐,才退后幾步,誰想,金折桂織上癮了,才三更半夜的還不住手。 “那也不能揪我手筒上的灰鼠毛?!苯鹫酃鹇犚娡忸^三更的梆子聲,就催促玉破禪:“你去睡吧?!?/br> 玉破禪問:“不借我頭油了?” 金折桂拿著簪子在他頭頂一滑,又催促玉破禪去睡,親自押著他躺下,坐到桌子邊,又接著織起來。 玉破禪先氣她不愛惜身子,隨后又想金折桂手巧得很,看那只給小星星的手套就知道了,她定是好不容易重新找到自己的強項,因此才一時半會沉迷其中。想通了,便自己翻身睡了。 第二日,門上被人敲了兩三聲,玉破禪睜開發澀的雙眼,手一動,就覺金折桂不知何時擠在他懷中了,手再一動,就覺手上套著個暖暖的套子,把兩只手拿到面前,見是一雙繡著黑馬的手套,此時在被窩里,手心里已經冒出汗來。不禁大喜,心想到底他是排在金將晚前頭的,低頭向金折桂唇上吻去。 金折桂在睡夢中避讓開,連連避讓了兩三次,這才醒來。 “不是說第二樣是給岳父的嗎?”玉破禪歡喜道,將手套摘下來,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就說:“這個騎馬的時候不能用,磨壞了?!?/br> “你不用,我給你織做什么?”金折桂打著哈欠,想要爬起來,又沒力氣。 “那也不能看著它磨壞?!庇衿贫U起身,把手套仔細地放好,穿好衣裳,就把手套揣在懷中,想起金折桂答應了玉入禪手套,不免略帶醋意地道:“給老九那雙,不必太用心?!?/br> “人家薅的羊毛……知道了?!苯鹫酃鸩淮笥芯駪队衿贫U,洗了臉,草草梳妝后,把另一只手套給小星星,陪著沈氏吃過飯,就又上了馬車。 今次,金折桂跟沈氏、小星星坐一輛馬車,沈氏心靈手巧,看著金折桂用連夜打出來的織針給金將晚織毛褲,略看了幾眼,就會織平針,再問過金折桂,就會拿著陣挑出梅花圖案的帽子。 金折桂自愧弗如,眼睛累了,就撩開簾子向外看,瞧見玉破禪兩只手戴著手套,愣是對韁繩碰也不碰一下,顯然是怕韁繩磨壞了手套,不由地抿著嘴笑了。 連帶著過了四五日,不光沈氏,就連金潔桂、金蘭桂也學會了織毛線,奈何毛線太少,金折桂不肯叫她們隨便拿,于是這一路上閑在馬車里的女人們就開始四處收集各色毛皮來搓。 顯然,這些生手們搓的線比不上玉入禪搓得好,于是玉入禪在這群女人們心中的地位越發高了——甭管什么,做到令其他人望塵莫及的地步,就值得眾人敬仰。 雖進了四月,但西陵城外風依舊大得很,芳草萋萋、燕子不時飛過,眼中所見俱是暖的,但一股寒意總是縈繞在身邊。 于是,玉破禪抱著小星星坐在馬上的時候,小星星臉上戴著口罩,頭上戴著小花帽。其他人,多多少少,身上都掛著點針織的小玩意。這玩意雖不如刺繡的香囊精致,但勝在新鮮。 “岳父在前頭等著呢?!庇衿贫U抱著小星星回頭喊。 小星星不明所以,也跟著喊“岳父在”。 車隊到了前頭硬著金將晚、柳四逋跟前,金將晚先見過虞之洲,虞之洲不敢拿大,也趕緊見過金將晚。 金將晚快步走到玉破禪身邊,“星兒……” “岳父?!币蛔呔褪菍⒔荒?,小星星先沒認出金將晚。 金將晚摟著小星星,哭笑不得道:“叫爹?!?/br> 小星星先回頭看玉破禪,待玉破禪點頭后,才喊爹。 瞧見笑星星露出一雙忽閃的眼睛,金將晚抬手把她口罩拿下,“這什么玩意?” “口罩,折桂怕小星星坐在馬上,風吹得臉疼?!?/br> “嗯?!甭犝f是金折桂折騰的,金將晚才沒話說,看著小星星黑發全藏在帽子里,一頂火紅的帽子罩在頭上,顯得十分利索可愛,只當那帽子是京城時興的花樣,當即攜著小星星去馬車邊。 馬車里,沈氏、金潔桂、金蘭桂、金折桂都下了馬車來見,金將晚一眼掃過去,只見這沈氏雖下來了,腋下卻夾著一截奇怪的布料,一邊看他,手上還翻個不停。 “阿意——” “哎呦,”金蘭桂叫了一聲,見人看她,趕緊說:“咬到舌頭了?!闭l能想到,胡子一把的金將晚開口來了一聲情意綿綿的阿意,哪怕他們少年夫妻,虞之洲也沒喊過一聲蘭兒。 “有話回家說吧,我手上忙著呢?!鄙蚴嫌行┓笱艿卣f了一句,就接著再織,只差幾百針,給金蟾宮的褲子就治好了,這當口,十個金將晚都不能叫她分神。 “好了好了,回家再說?!庇衿贫U、柳四逋趕緊給金將晚找臺階下。 眼瞅著沈氏又帶著金折桂等上車了,金將晚下頜上胡子哆嗦了兩下,疑惑道:不是小別勝新婚嘛,怎么沈氏那么冷淡? ☆、第162章 放長線 “岳父走了?!辈藕斑^爹的小星星扯著金將晚的衣裳,又跟著玉破禪喊岳父。 金將晚忽略掉岳父二字,欣喜地想好歹小星星能說出連著的四個字了,趕緊抱著小星星上馬,引著眾人進西陵城。 西陵城外的守衛森嚴了許多,進出的中原人必要有路引、戶籍,鮮卑人則要有中原人做保。 一群人進城,卻見此次城內比上次冷清了不少,路上cao著一口外地口音的人多了起來。 “岳父,怎地西陵城有些寥落了?”玉破禪雖不愿意得罪金將晚,但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雖民生大事屬于地方行政長官處置,不歸金將晚管。但誰都知道金將晚才是西陵城的頭頭,西陵城有個什么事,大可以追究到金將晚頭上。 虞之洲也留意到如今的西北跟他當初被流放過來喂馬的時候迥然不同,但他沒有玉破禪的膽量,因此不敢問。 西陵城比京城干燥許多,好在如今正是春意正濃的時節,處處綠樹掩映,不時有未紅的山楂探出墻頭。這么好的時節,大街上行人稀少、商法寥寥,可不叫人詫異得很。 “都去子規城了,或自己做買賣去,或被人雇傭著去。等j□j月,人就都回來了,再過兩個月,子規城的毛皮、牲畜、藥材,就到京城、江南了?!苯饘⑼硪蚕虺侵写蠼稚峡慈?。 不知誰喊了一聲子規城城主來了,方才才只有寥寥幾人的大街上立時冒出許多人來。 玉破禪連忙大街上眾人拱手,見都是些商人,暗嘆果然還是他們最機靈,好似早早地打聽了消息,在這邊等著他呢。 柳四逋的話驗證了玉破禪的猜測,“他們等了個把月了,都是些小本買賣,也雇不起鏢局,又怕出了西陵城被搶,所以等著六妹夫來,跟著六妹夫的車隊一起出關。人數、貨物已經登基好了,妹夫明兒個盡可以去見見人?!闭f著,冊子已經遞了過來。 柳四逋一直不打眼,當初從樂水回京的時候,玉破禪隨著金折桂去金家,也沒太把他放在眼中,此時忍不住再三看他,見他在西北久了,也磨練出一股粗獷豁達之氣,但終歸不是武職,又出生在煙雨朦朧人物裊娜風流的江南,身上又比其他西北人多一股細膩婉約。 二房這個女婿挑得倒好,莫非是金老夫人幫著挑的?玉破禪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