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金將晚滿腔抑郁,卻無人訴說。 月牙兒慢慢爬上枝頭,金將晚聽說沈氏醒了,就去跟她一同吃飯,見吃飯時,沈氏總叫碧桃給他添飯添菜,哪里不懂沈氏的意思。待打發走了碧桃、白鷺,就握著沈氏的手說,“阿意,我發過誓的……” 沈氏和氣地拍拍金將晚的手,“老爺怎說起這話來了?若有什么報應,就應在我身上得了?!?/br> 沈氏這語氣竟然跟金老夫人一樣,金將晚身子一震,沉吟道:“阿意,莫非你當真忘了我是你的晚哥哥?昔日我糾纏你兩年多,你總不搭理我,我灰心喪氣正想自暴自棄的時候,你終于點了頭……” “老爺,澄哥兒在這呢,慎言?!鄙蚴现噶酥复采险蚝魢5牧?,越來越覺得自己跟金將晚沒話說。 金將晚臉上漲紅,明白沈氏是要借著柳澄不跟他同床共枕,立時站起來冷笑道:“你這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莫非只有我錯了?是誰一而再再而三拿著其他女人來試探我的?再怎樣情比金堅,也敵不過你一再試探!” 沈氏不氣不惱地說:“妾身錯了,妾身這不是將功補過嘛。少年時連累老爺子嗣不豐,如今人到中年,正好給老爺補回來?!?/br> 金將晚連連冷笑,只覺得頭疼得很,金折桂迷戀上了個不知底細的野男人,沈氏又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一時氣惱,伸手將沈氏推倒在床上,三兩下剝去她衣裳。 沈氏掙扎一番,忽地一巴掌扇在金將晚臉上,嗚咽道:“我嫁人前,受到的教養可是行周公之禮前,夫妻二人必要客客氣氣地邀約……”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為子嗣之計,夫妻同德,請娘子施恩,與金某共行周公之禮?!苯饘⑼硪槐菊浀?。 沈氏聽金將晚說起他們剛剛成親后的戲言,一時心軟,伸手摸了摸金將晚的額頭。 金將晚見計謀得逞,心內大喜,低頭擒住沈氏紅唇,忽地就聽一陣簫聲傳來,轉而塤聲緩緩跟上,匆忙起身穿了衣裳就向金折桂房里去。 廊下看見戚瓏雪,金將晚咳嗽一聲,趕緊問:“阿五,魁星一個人在房里?” “是……叔叔,這?!逼莪囇┠樕弦患t,捏著帕子點了點自己嘴角。 金將晚先不明所以,隨后趕緊抹嘴,見手指上有胭脂,不禁窘迫地不敢看戚瓏雪,大步流星地向金折桂房里去,路上遇上了初翠、初丹,越發著急,跟一同過來的玉破禪一同推開金折桂的房門,只見房里金折桂在吹塤,窗沿上,放著一盒濕漉漉的胭脂。 “陰魂不散!”金將晚氣道,抬步去看金折桂,只見金折桂局促地看著他跟玉破禪。 “父親別……”金折桂見金將晚拿去胭脂就要扔,趕緊去攔著他,心里也詫異那人的身手,竟然這么快就把胭脂還回來了。 金將晚伸手將金折桂推開,拿著胭脂盒子,待要扔出去,又怕那人撿起來又送給金折桂,就把胭脂握在手上,失望地看金折桂,卻見他那昔日只知道習武學鮮卑話的女兒不知何時已經長高了許多,且已經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金叔叔,那人……”玉破禪比金將晚還生氣,聽外頭玉入禪的聲音傳來,走過去將門關上,然后逼視著金折桂,“小前輩好好想一想你將來的前途,你千萬別糊涂?!?/br> “前途?我能有什么前途?!苯鹫酃鹞罩諌_,緊貼著桌子低頭說。 “小前輩,你忘了你大了要跟我去塞外調停鮮卑眾部落?你忘了咱們說過不叫他們再打仗,再連累咱們西北的百姓?”玉破禪著急地說,一時情急,竟然忘了金將晚在,伸手用力地抓住金折桂的手。 “哎,我手疼?!苯鹫酃疒s緊叫道。 金將晚伸手將玉破禪推開,狐疑地看著玉破禪,疑心玉破禪這小子看上金折桂了。 “我沒答應過你,都是你自說自話?!苯鹫酃鸬?。 金將晚連連點頭。 “況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會跟他一起去塞外,去大黑的山谷?”金折桂又說。 “你這丫頭!”金將晚方才還點頭,此時恨不得一巴掌打在金折桂臉上。 “我怎樣,父親當初跟母親……” “你閉嘴!”金將晚喝道,唯恐被門外的人聽見,低聲警告道:“不許再見那人,若是叫我知道了,你我父女之情,就此了斷?!毕肫鹑思壹业呐⒆訉χ赣H大氣不喘,金折桂卻句句頂撞不把他放在眼中,不由地大為惱火。 玉破禪怒極反笑,“好好,小前輩,原來有人跟你一起去塞外去大漠了,那就是我玉某一直以來自作多情了,枉我素日里以自己是你的知己自居!” 金將晚眉心跳了跳,他年輕那會子再如何,也沒膽量當著沈老尚書的面說什么“自作多情”了,對金折桂嗔道:“你給我老實待在房里?!庇挚戳搜塾衿贫U,“賢侄,隨我出來?!?/br> 玉破禪最后失望地看了金折桂一眼,只覺得她此時是非不分、泯然眾人矣,緊跟著金將晚出去,攘退玉入禪等人,獨自跟金將晚到了一間空屋子,不假思索道:“金叔叔,萬萬不能叫小前輩這么自暴自棄?!?/br> “玉賢侄,你是不是……看上魁星了?丑話說在前頭,我家老夫人最不喜歡你們玉家,我雖是過來人,知道你們小兒女情難自禁,但身為人父,我是萬萬不能將魁星許給你們家的?!备螞r,玉破禪性子執拗,半分求功名的心思也沒有,難不成要把金折桂嫁給一個商人?金將晚反復打量玉破禪,心想這么個人,要是老老實實地從武,他倒是能考慮一下。 玉破禪因金將晚的話,意外地失笑道:“金叔叔何出此言?在我眼中,小前輩就跟德高望重的長輩一樣,只是不甘心眼睜睜看她泥足深陷,自毀前程?!?/br> 金將晚因玉破禪失笑,立時惱了,心道金折桂哪里配不上一個馬販子?“那你那句自作多情,為的是什么?” “金叔叔,小前輩足智多謀、心胸寬廣、不拘小節,晚輩實在欽佩她得很。金叔叔也是行軍打仗之人,若有一個那樣的將才在,你愿不愿意跟她一同馳騁天下?跟她志同道合?”玉破禪握著拳頭,雖揚州、瓜州、樂水依舊恢復寧靜,但昔日在那些地方的歲月,卻一直刻在他腦海中,每每回想起來,他就心潮澎湃。午夜夢回,他總會生出錯覺,覺得自己還是兵荒馬亂中的小小少年,還停留在樂水城外的農舍里,正在黑暗中,聽金折桂用稚嫩又堅定的聲音說“占了樂水”。 金將晚見玉破禪說得起勁,暗想這世上有武癡、情癡,莫給玉破禪是個戰癡?“我不愿意,實不相瞞,我當初從武,不是喜歡打仗,而是為前途著想?!?/br> 玉破禪原本當金將晚也是武將,心思會跟他有些相似,不料他竟然坦言并非因喜歡“武”才從武,悻悻地道:“看來確實是我自作多情了。只是小前輩前途遠大,不能毀在一個來歷不明、圖謀不軌的人手上?!彪m對那人一無所知,但那人會送陌生小女孩胭脂,勾引陌生小女孩兒,顯然不是個好人。 “魁星,有什么前途?女孩子家,嫁個好人家,夫唱婦隨,子孫滿堂就夠了?!苯饘⑼泶藭r看出玉破禪當真對金折桂沒什么男女之情,于是略松了口氣,語氣也有些松懈。 “小前輩她比誰都該上沙場……” “啪!”金將晚方才在金折桂跟前憋著的火氣發泄出來,一巴掌打在玉入禪臉上,冷笑道:“你家的女孩子可有上沙場的?” “……沒有?!庇衿贫U呆住。 金將晚收了手,又冷笑,“既然你家沒有,為何又教唆我家的女孩上沙場,難道你不知道,她跟你去塞外去大漠,名聲就全沒了嗎?你meimei不過是被俘虜兩日,就處處被人指點,將心比心,我家女兒怎會跟你去塞外?” “可是小前輩跟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只要是吃人糧食的,心思都是大同小異。往日覺得你是個明白人,倒是有心跟你交往一番,如今看來你糊涂得很。若是你,你會娶一個跟著別人去塞外的女人嗎?” “會?!庇衿贫U想也不想地回答。 沒話說了……金將晚郁悶地看著玉破禪,狐疑地想玉家是怎么養出這樣的兒子來的? “金叔叔,為今之計,就是將那黑衣人抓住,問明來歷。不能叫小前輩再泥足深陷?!庇衿贫U懇切道。 “這是我們金家的事,不勞你cao心了?!苯饘⑼淼?。 “金叔叔,如今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庇衿贫U道。 金將晚鼻翼里哼了一聲,到底明白金折桂的事不宜聲張,哪怕多一個人知道,對金折桂的名聲也不好,眼下雖不喜歡玉破禪一門心思攛掇金折桂拋頭露面,也只能跟他聯手了。 “如今,先攔著那人靠近魁星,等進了西陵城,若是他還賊心不死,就設計,將他擒住?!苯饘⑼沓谅暤?。 玉破禪點了點頭,心想金折桂就算是情竇初開,也當挑一個正人君子,那等梁上小人算是什么?與金將晚分開,握著鞭子,就向屋后去,瞧見屋后大黑頭上赫然掛著一個花環,不禁渾身一震,一直以來只有他跟金折桂能靠近大黑,金折桂在樓上不曾下來,是誰能把花環放在大黑頭上?辨認出花環是用桂枝編成,猜到是送給金折桂的,用力地將花環抓在手中,然后盤腿在大黑身邊坐下,閉上眼睛,想起金折桂說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會跟他一起去塞外,去大黑的山谷?”心里不由地一陣失落,金折桂說的是,一直以來,是他有些自以為是了,若她果然能去塞外,又何必非要跟他去?就連大黑……原本只有他們兩人能靠近,如今,不也有其他人能靠近嘛…… 樓上,金折桂、戚瓏雪眼瞅著夜深了,玉破禪還在她們窗下坐著,相視一笑。 “破禪怎么了?” “大概是知道他家老九做的事,防著老九做糊涂事呢?!苯鹫酃鸷?,手里掂著陶塤,志在必得地看了眼玉破禪,轉身將窗戶關上。 ☆、94、年幼無知 后院風燈隨風搖曳,到了后半夜,下了一場淅淅瀝瀝小雨。 玉入禪冒雨給玉破禪送了斗笠,然后忍著身上被蒙戰偷襲后留下傷痛,仰頭看著金折桂、戚瓏雪窗戶,到底不習慣跟玉破禪說些什么推心置腹話,丟下斗笠折回驛站樓上,悄無聲息地走過大堂,然后將袖子里一封信用飛鏢頂大堂柱子上,滿心無奈地回房去,待回了房中,對著一如豆燈光,望向搶了他床黑衣人。 “師叔,弟子照你說話辦了?!庇袢攵U想不明白玉破禪為什么守那邊窗下。 床上黑衣人短短地嗯了一聲,“茶?!?/br> 玉入禪趕緊將茶碗送到床邊,送到黑衣人嘴邊叫他喝。借著燈光,只見黑衣人長相雌雄莫辯,竟是若是男兒必定俊美非凡,若是女兒,必定驚塵絕艷面相。 “師叔……咱們到底是什么門派?”玉入禪好奇地問。 “咱們就是個鏢局?!?/br> “那師叔次來,到底是為了何事?”玉入禪又問。 “為了何事,不必細細說給你聽?!焙谝氯舜蛄藗€哈欠。 玉入禪趕緊去給他拉被子,低頭之時,聞到一股香氣,想起一線天中,金折桂身上那天然女兒香,暗想師叔莫非其實是師姑?給黑衣人蓋被子時,有意去看他喉結,見他喉結竟是被衣裳遮住,再看他胸口,越發看不出什么來。 “莫非你當真是兔兒爺?竟然色瞇瞇地看起師叔來了?!焙谝氯四睦锊煊X不到玉入禪那探究眼神,忽地一個翻身將玉入禪拉入懷中,一只手他大腿上一掐,繼而游走到他后背上。 玉入禪一僵,奮力掙扎,奈何技不如人,咬牙道:“師叔自重!” 黑衣人空出一只手,摸玉入禪胸口,忽地覺察到有起伏,將他衣襟一分,望見他胸口竟然有王八蛋三字,仰頭大笑起來,繼而將玉入禪又是一拋,他臀上用力一摸,然后捏著光潔下巴,色瞇瞇地笑道:“你乖乖地脫下褲子,師叔我教你本門絕學!” 玉入禪眸子猛地睜大,雙手護臀上,見黑衣人靜靜地等他脫衣裳過去,待要羞惱,忽地又笑道:“師叔,侄兒相貌不堪,待侄兒給你挑個好,會服侍人來?!?/br> “師叔喜歡你,除了你,再不待見其他人?!焙谝氯税邓颓锊?,兩只手摸八字胡一般唇上抹過。 玉入禪不禁握拳,見黑衣人起身向他走來,趕緊開門向外去,到了門外,又怕被人看出異樣,想著總歸不能睡覺,不如做做好人,去陪著玉破禪一同守著馬。 再走下樓梯,就見大廳里信已經被人取走,料想該交到金將晚手上了。 玉入禪到了后院,玉破禪身邊坐下,瞥了眼自己那屋子,依舊心有余悸。 “老九,你怎么過來了?”玉破禪自來跟玉入禪算不得親近,是以看他來,心中十分詫異,反復思量一番,就說,“你放心,除了不能叫你認得進山谷路,你降服哪匹馬,哪匹馬就是你?!?/br> 玉入禪有些不尷不尬道:“多謝?!敝x了一聲兒,見玉破禪似乎防范什么人,心知那人定是他師叔,于是道:“老八,那黑衣人未必有歹心,況且叫金家人來守著就是了?!?/br> 玉破禪看了他一眼,卻不言語。 玉入禪一時尋不到其他話,沉默地陪著玉破禪守著。 天要亮了,小雨依舊不停。 金將晚撐著油紙傘來尋玉破禪,見玉入禪也,微微一怔,就將玉破禪引到一旁說話。 “金叔叔……” “這是昨晚上黑衣人送來,外頭守著這么多人,竟然能叫那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投了飛鏢進來!”金將晚慚愧道。 玉破禪趕緊接過書信去看,見信里黑衣人不顧廉恥地露骨地表露出對金折桂仰慕,并坦言要帶著金折桂遠走高飛云云,“金叔叔放心,那人沒把信投小前輩房里,可見他武藝還沒高到出神入化地步?!贝窒脒@信可有可能是金折桂自己偽造?仔細看了看字跡,不像是金折桂,一時又想不出金折桂這般折騰他們緣由。 “那人竟然妄想拐帶走……可恨我公事身,不能時時守魁星身邊!”金將晚接過那信,把信撕個粉碎,那人實囂張狂妄,竟然想帶著金折桂私奔。 “金叔叔,晚輩替你看著小前輩,絕不能叫她被歹人騙走?!庇衿贫U皺眉說。 金將晚雖看不上玉破禪,但此事不能告訴旁人,玉破禪對金折桂又沒男女之情,倒是比旁人妥當許多,“那就有勞玉賢侄了?!?/br> 玉入禪遠遠地瞧見他們拿著昨晚上他替黑衣人釘下信,心想黑衣人唯恐他偷看,昨晚上竟然說信上有毒,如今看來,信里是沒毒,可見那黑衣人狡詐得很,膽戰心驚地回房,輕聲喊了兩遍師叔,見黑衣人沒影了,松了一口氣,又艷羨地想自己若能有這武藝多好。 待早飯后,淅淅瀝瀝小雨終于停下,金將晚一行人又去趕路。 一路上,簫聲、桂枝不斷,甚至到了一座小鎮上,鎮上百姓送來許多胭脂水粉,金將晚、玉破禪追問之下,得知百姓送來胭脂水粉也是迫不得己,原來金將晚等人進鎮子前,一個風流倜儻之人四處登堂入室言語調戲人家良家男子,并恐嚇被調戲男子家人送胭脂水粉給金家。 玉破禪當那人能近得了大黑身,定不是個十足壞人,不想聽了這些話,越發鄙夷起黑衣人。 “可見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鼠輩?!苯饘⑼硪а狼旋X,聽百姓所說,認定那黑衣人是個無法無天、無惡不作歹人,越發防著他再見金折桂,只是防范之余,不禁又想,那人調戲都是男子,怎地偏偏迷戀上金折桂這女兒家? 待進了西陵城,又有人送衣裳、首飾來,送來人又將黑衣人入室搶劫、擄走俊秀少年郎種種惡行說了一通。 事到如今,阿大四人、梁松、蒙戰、玉入禪、柳四逋都知道有個罪惡滔天黑衣人迷戀金折桂事。 聽聞那人擄走俊秀少年,已經不算少年蒙戰長吁了一口氣,然后瞪了眼玉入禪,“你仔細一些,千萬別被人擄走了?!?/br> “你也小心一些,仔細一開口,那人誤以為你是小兒,把你拐帶走了?!庇袢攵U忽地心想若是黑衣人劫走了蒙戰,他豈不是就能跟戚瓏雪一起了?